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十五回 救命暗標


  程小蝶更改了一些計划,第一輛篷車上坐的言夫人母子。言貴和一位嬤嬤全留在言府中。
  言府的藏書和玉器都帶入了刑部,郭寶元、江北四老全都出動了。
  一百多個捕快之外,又借調了五城兵馬司五百名禁衛軍,弓上弦、刀出鞘,把言府保護得密不通風。
  不象辦案,倒象是調集了兵力,准備打仗,這陣勢果然是生效很大。
  馬乘風帶著人到了現場,准備有所行動,素喜也易容到了言府外面,但目睹那股森嚴的架式,兩個人消然退走了。
  這一次,如若引發沖突,不但刑部介入,兵部也要插手了。
  扣押言府中的嬤嬤丫頭,男仆園丁,全都釋放了,他們仍回原處,繼續工作。
  但在釋放人之前,程小蝶已密請太醫院中几位有名的太醫,在言府花園中,采集不少种值的藥物,也把魚池養的魚,抓了几尾回去。
  對這位才華橫溢的讀書人,程小蝶一點也不敢大意了。
  言夫人仍住在北宅院中,只是深居簡出,連田嬤嬤這种親近的心腹,也看不到言夫人,只能隔帘交談,言夫人得了一种怪病,不能見風,小文、小雅倒是常來探望,她們常送藥物停留很久。
  搜查言大人的書房、臥房,卻由程小蝶親自動手,小文、小雅進入房中幫忙。
  神眼史佟元修、一品刀曲大風,也出動了,兩人帶著十六張匣弩捕快,守住了南書房的廳院。
  這几日江北四老試射匣弩,發覺改良后的新品种,威力惊人,絕非一般暗器可比,大量施用,一流的江湖高手,也不易抵御,不再小看這种連珠匣弩了。
  程小蝶仔細搜查,終于找到了藏在暗格中的三本書。
  但程小蝶看不懂書上的文字,就別說小文、小雅了,她們只見到滿紙爬虫似的怪字,一個字也認不出來。
  程小蝶突然想到,這可能是天竺文字,以師父吳一諤之博,可能認識,只有留待師父來京,再行當面請益了。
  言侍郎不但才華出眾,而又能兼通异國文字,他一直在廟堂作官,未曾出使過外域,天竺文也是在中國學的。
  程小蝶想到這里,不禁對這位故去的才人,又多了三分敬佩,以其才華,如若習武,亦必為一代宗師。
  書是找到了,言侍郎沒有欺騙言夫人,素喜和他相愛經年,纏綿終宵,但他心中仍然存疑,真正的秘密,并不讓素喜知道。
  如此聰明的言侍郎,能預估出大致的死期,訂做了棺木,自多可疑,是不是也早發覺了素喜是一位身怀上乘武功的高手呢?
  他拉攏素喜,告訴她玉液瓊漿,能讓她變成天下最具魅力的女人,是真情或是謊言?是不是想把素喜拉作近身的心腹、保鏢,但卻因某种原因,停了下來……。
  素喜出身万寶齋,大概是個不能改變的女人,可為情婦,可為妾婢,就是不能背叛養教她的主人。
  言侍郎發覺了這個死結,但因素喜伺守一處,能抽出的時間太少了,所以,他雖有錢、有勢,卻無法為自己的安全作未雨綢纓的安排。
  這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一腳踏入淤泥河,無法自拔了,所以,把一些真正的秘密隱藏起來。
  但是又無法不對身后事作些安排,所以,想到了言夫人,言夫人也盡到了保存秘密的責任。
  素喜文武兼資,也奉上了少女的熱情,如若能表現得更為純真一些,收獲最大的應該是素喜了,她可能繼承了言侍郎的一些成就,當然也會全力保護熱愛的男人。
  言侍郎就是可能逃過一劫,日后會演變成一個什么樣的局面,那就難作預料了,可期的是江湖人事一番新了。
  想到了入神之處,不禁搖頭歎息。
  “想什么呀,姑娘,想的那么感傷。”小雅捧茶而入,道:“告訴小婢吧,也讓我幫姑娘分擔一些哀傷。”
  “可哀的是素喜,如若她對言侍郎的情愛再堅純一些,能超過她對万寶齋的忠誠,言侍郎信任了她,唉!”
  程小蝶接著又道:“這個小女人哪,就不知會有多大成就了,言大人不會武功,但他學究大人,胸羅錦繡,能讓素喜的武功超越過人体极限,開發出她一笑傾城的魅力,也不是徒托空言的。”
  “姑娘,我看素喜對言侍郎的情愛,是很真誠的,這一對白發紅顏的情侶,不是作戲。”小雅道:“我由素喜的目光中,看出,她對故去情侶的惜愛,那种神馳回憶的姿態,可真是一往情深啊!”
  程小蝶微微一笑,伸手取過茶杯,喝了一口,道:“言侍郎那种才華逼人的气勢,很少有女人能拒絕他,素喜去的及時,赶上了言大人獨居的寂寞,可惜是素喜中万寶齋秘方毒化太深,不能全心相許,致讓言侍郎把一些卓越的成就,帶入了九泉。
  如果,換了你和小文,以你們的才慧、悼念當目不同,言侍郎在一個武功高的人全心保護之下,不會被殺,也沒有青苗玉這件案子了,時間延長下去,就不知道會是一番什么局面了。”
  “我和小文一點小才小慧,全是在苦難中磨出來的,只是一种隨机應變的急智,只怕也無法体會出來。”小雅道:“姑娘才是最好的比喻,你讀書万卷,靈慧過人,把素喜換成你,又該如何?”
  程小蝶道:“想听實話嗎?”
  “是。”小雅道:“姑娘難道還忍心欺騙我。”
  “可以,我說實話,但不能傳出去。”程小蝶道:“老實說,換了我,他不會死,我會傾心盡力保護他。”
  小雅呆了一呆,道:“姑娘,言大人五十歲了,你還不到二十啊!”
  “小雅,日照榴花紅似火,什么都看不到。”程小蝶道:“言大人才气逼人哪,想到大江大海的壯闊波瀾,就不會留在小溪抓游魚了。”
  小雅歎口气,道:“言侍郎真有那种才情?逼得人眼花繚亂,看不真切嗎?”
  “越看越亂哪……”
  “是啊,看花了眼,也看不真切,侯門一入深似海,万寶齋卻是一片汪洋啊,我看到素喜進去了。”小文快步而入,歎口气道:“我卻被阻于門外。”
  “就是那個玉器古玩店嗎?”小雅道:“難道已不准客人上門?”
  “是一座胡同內的青磚宅院。”小文道:“門也被我推開了,就是進不去……”
  “怎么說呀!”小雅道:“被人擋住了。”
  “有人也就打一架了,就是不見人哪!”小文道:“但前面卻有一道鬼打牆,進門兩三步,就被擋在了那里,寸步難移,大概那就是師父提過的什么道家罡气了,練成這樣武功的人,才是絕世高手啊!”
  坐著的程小蝶,突然站了起來,道:“有這种事,我們去看看。”
  “慢慢慢。”小文道:“姑娘是准備抓人哪,准備帶多少人去?”
  “就是我們三個了。”程小蝶道:“無憑無据的,我們憑什么抓人!”
  “我擔心,這是一個陷阱。”小文道:“目標就是姑娘,我相信素喜是有意地引我追去,故意進入那條胡同瓦舍中,我回來時,一路在想,告訴姑娘后,你的反應,如我所料,急欲一探究竟,那里可能早已布下了死亡陷阱在等待我們。”
  “對呀,我和小文是半斤八兩。”小雅道:“小文沖不過去,我也不能,姑娘是唯一可以闖進去的人了……”
  “也許他不會攔姑娘。”小文道:“引誘姑娘進去,驟下毒手,殺了就走,我們連他是誰也不知道,群龍無首,言大人的被殺疑案,也無法辦下去了。”
  “說得有理,你們越來越想得周全了。”程小蝶道:“很感激你們對我的關怀心意,但總不能不去吧?”
  “當然要去,小婢也不敢畏死逃避。”小文道:“只不過要來個移花接木,小姐變成了小文,小文討個喜,也過過小姐的痛。”
  “不行,那人見過你,一張人皮面具,如何能逃過絕頂高人的雙目。”小雅道:“但沒有見過我呀,扮小姐的事,我比你适合。”
  “小雅。”小文的雙目中突然涌出了淚水,道:“我們遇上的是一位真正的絕頂高手,他要存心殺我,一擊定可取命,推想他留我性命的原因,旨在引小姐現身,但他的心意未卜,假扮小姐,是拿命冒險,你要爭什么呢?”
  “爭的是情理呀!”小雅道:“你假扮小姐,小姐扮你,兩個全成了假的,我只要和小姐換個衣眼,就算不易容,他也未必分得清楚,是不是比你适合呢?至少,以身犯險,事在意中,殺了小姐,十之八九也不會放過兩丫頭,三人同行,冒的凶險一樣大。”
  小文道:“但死亡有先后……”
  “也不過毫厘之差,小文,不用爭了。”小雅道:“一件順理成章的事,又何必把它弄得顛顛倒倒呢!”
  “不用爭了。”程小蝶道:“各安其位,生死大事都看開了,還爭先后干什么,何況,想殺我,也未必能如他之愿。”
  “姑娘多珍重啊!死個小文算什么,但姑娘死不得,你是四品頂帶的總捕頭,古往今來的第一位真正品級的女官,女人能作皇帝,垂帘听政,但卻很少裙釵干的又是專捉江洋大盜的總捕頭,是三千年來第一人……”
  “小文說得對。”小雅道:“我和小文兩條命加一起,也比不過小姐一根手指頭,丫頭嘛,可以買,可以賣,死上十個八個算什么?但小姐死了,我們還活著,那就要受上千古唾罵了,這件事越想越划不來,先后之別,毫厘之差,非爭不可。”
  口气雖然呈帶一點玩笑,但卻表現了堅決的意志。
  “我一直沒有把你們作丫頭看待。”程小蝶道:“不要冤我,我唯一對不起你們的是,沒有說明我的武功有多大進境,師父傳授我的玄門太乙神功,似是和道家罡气同出一源,我功力雖然很淺,自不足和人一爭長短,但避實蹈虛的本領總是有的,這樣你們總可以放心了吧。”
  小文呆了一呆,望著小雅道:“你相信不相信姑娘說的。”
  “相信。”小雅明快地道:“但不備無患,還是調換一下身份的好。”
  程小蝶冒火了,冷冷地道:“要如何你們才能相信,你們的技藝、內功,都不如我,卻要硬著頭皮去爭,你們也不想想,你們任何一個身陷危境,我都要拼命舍救,我自己卻只要閃避就行,這個帳就算不清楚,不是幫我,是拖累我。”
  小雅點點頭,道:“姑娘說得對,小文不能再爭了,再爭就是矯情了,姑娘如受傷,咱們全力搶救,救不了,就以命相殉,姑娘為我們安全也會全力以赴。”
  “只恐一錯成恨事,小雅,真的任姑娘獨擋凶險嗎?”小文眉頭深鎖,仍有些不放心地說。
  “誰說我獨當凶險,你們不在我的身邊嗎?”程小蝶道:“要副總捕頭帶上江北四老,三十六張強力匣弩,隨后接應,封鎖四面出路,放大膽施用匣弩。”
  小文應了一聲,立刻去辦,她知道什么地方,人在何處,自然會說得清楚。
  “阿保、阿橫呢?”程小蝶突然想到很多天沒有見到兩個人了。
  “還在言府外面潛隱,姑娘要他們跟蹤言貴,他們如跟不出一點名堂,不會來見姑娘的。”小雅道:“可要把他們召回來?”
  “不用了。”程小蝶道:“我總覺得言貴有些可疑,但卻找不到破綻,倒希望阿保、阿橫兩人能找出一些什么?”
  小文快步而入,道:“副總捕頭遵命行動外,又通令八位班頭,要他集中屬下在刑部待命。”
  程小蝶點點頭笑道:“現在,我們可以走了。”
  “小婢帶路。”小文舉步出廳,低聲道:“副總捕近日中和几位精通机關工藝的高人常在一起,希望能研究出更銳利的匣弩暗器,而且已把姑娘奪自東厂的蛇頭劍,改成了鳳頭劍,劍中藏針,也配制成功了,分成有毒和無毒兩种,問姑娘要不要帶上備用。”
  “那東西太過歹毒,能不用最好不用。”程小蝶道:“月前郭總捕頭和我提過,他不准備再在武功上用工夫,再練二十年,也幫不上我什么大忙,准備改學一些別的消息机關之學,想不到很快就有這樣大的成就,我要籌一筆專款給他,讓他能多請一些人才,輔佐他。”
  “姑娘,如此禮恤下屬。”小雅道:“誰不舍命以報。”
  走出刑部十余丈,郭寶元和江北四老也帶著三十六位捕快离開了刑部,行動之快,連程小蝶也有點贊賞吃惊了,他們并未跟隨前進,分由兩側繞道而行。
  這是一條幽靜的胡同。一座青磚瓦舍,也不見宏偉的气勢,是一處中上人家的住宅區域。兩扇紅漆大門緊閉著,但小文伸手一推,立時大開了,竟是雙門虛掩。
  小雅搶先一步入紅門,眼前竟是一條二丈多長的甬道,窄的勉強可以容兩人并肩而行,和一般的房舍格局,全然不同,不禁一呆。
  程小蝶冷笑一聲,道:“這是經過了一番匠心改建,一人當道,十敵難入,施放起弓箭、暗器,也讓人無法閃避。”
  “為什么一定要走這條甬道,咱們可以由屋面進去。”小雅道:“小文,是不是就在這甬道中被一种力道擋住?”
  小文剛想回答是,程小蝶已道:“你們從屋面上去,咱們在庭院會合。”
  說著,一側身向前行去。
  小文、小雅也放棄了越牆而入的打算,一提气緊迫在程小蝶身后而行。
  沒有人喝問,也沒有任何阻力,主婢三人,心情沉重,但卻步履輕盈地跨入庭院。
  小巧庭院,盛開十余株盆栽茶花。
  花只一种,但卻分開四色,紅、白之外,兼有著鵝黃、淡紫。
  程小蝶識花,認識紫茶花,是非常嬌貴的品种,非知花、愛花的人,無法培育。
  看花思人,這小宅院的主人,應該是一位高人、雅士了。
  素喜會進入這座宅院,此宅主人必然和万寶齋有關……。
  心念轉動之間,突覺一股异香,由茶花中飄飛出來。
  茶花不是這种香味。
  程小蝶心生警覺,為時已晚,人已難再自主,跌摔在地上。
  小文、小雅吸入的异香更多,早就暈了過去。
  醒來時景物全變,一座雅室,一張寬大的木榻,自己就仰臥在木榻上,小文、小雅分臥在木榻兩側,尚未清醒過來。
  發生了什么事情?
  程小蝶悚然一惊,人也清醒多了,伸手触摸,衣扣完好,身体也沒有异樣感覺,這證明人未受到玷污。
  緩緩坐起身子,只見對面一張太師椅上,盤膝坐著一個須發蒼然的青袍道人,在他身側的八仙桌上,放著小文、小雅的兵刃,卻未見密藏在自己身上的“辟邪寶刀”。
  這使得程小蝶稍覺安心,如若武功仍在,寶刀未失,就有了放手一戰的本錢,心中念轉,立刻暗中提真气。
  青袍道人原本微閉的雙目,突然一睜,兩道凌厲的目光逼視著程小蝶,道:“貧道沒有下毒手,廢去你們的武功,但這三步倒的藥力很強,沒有几個時辰的調息,也無法使真气運行,气力盡复。”
  程小蝶不能提聚真气,知道他說的真話,出道以來,也經歷几番凶惡的大戰,讓人家擺布的全無還手之力,這還是第一次。
  她歎了口气,道:“花中藏毒,确實屬高招,栽了也只好認命,不過,刑部的大批人馬,即將隨后赶來,也許這座宅完早已被他們包圍了。”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那座宅院中住的安善良民,有儿有女的快樂家庭,刑部中人,應該不會傷害他們。”言下之意,此地已非那座宅院了。
  程小蝶吃了一惊,知道遇上了真正的高人,武功高、智謀高,用毒手法也高,長長歎息一聲,道:“你是万寶齋的人?”
  “貧道已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倒不便掠人之美。”
  “不是万寶齋,飄然出世外,莫道非長是白云觀中的人?”
  程小蝶心中忖思:你只要敢承認,我就有藉口把白云觀中的高手拖下水了。
  “貧道和白云觀全無關系,姑娘也用不著白盡心机。”
  青袍道人淡淡一笑,接著道:“如是貧道在你蘇醒之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你們殺了,三位不但死得不明不白,當今之世,也無人能指證貧道是凶手了。”
  程小蝶忖道:倒是不錯,這情勢迄今未變,真气難聚,武功未复,他隨時可以殺我,縱然身怀寶刀,也無一戰之能。
  “說得對,道長又何以放過我們呢?”程小蝶道:“不但鴻雁留痕,也埋伏下我們日后追捕道長的后患。”
  “确實很麻煩,貧道是應該殺了你們,一了百了,倒不是怕你們日后的追捕行動,只是犯下這等搬石砸傷自己腳的事,貧道竟然做得出來,可真是笑話呀!”
  “現在,也時猶未晚,我体能未复,自沒有拼戰之力。”程小蝶道:“道長現在殺,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使晚進不能明白是,道長想的十分透徹,又為什么留下晚進等三條人命呢?”
  “問得好。”青袍道人笑道:“你們三人和吳一諤有何關連,身上留有他求命標幟。”
  “師父。”程小蝶呆了一呆,道:“前輩認識家師,不過,就晚輩所知,師父并沒有給我們任何佩飾、標幟。”
  “吳一諤的求命標幟,如是一般飾物、佩件,也就不叫吳一諤了,所謂求命標幟,豈是看得出來的,不到緊要關頭,也不會出現的。”
  “說的太玄了,晚輩從未听過這些事情。”程小蝶道:“家師确有過人之能,但他老人家不會邪法奇術……”
  “不是邪法,也非奇術,吳一諤在三位身上留下的標幟,是一种高深的武功……”
  這時,小文、小雅也醒了過來,挺身坐起。
  青袍道人接著道:“你,你們三個人都給我用心听著,我不殺你們,是發覺了你們三人手背上都有求命標幟。”
  三個人同時抬起了左手,仔細在左臂上打量,可是,什么也看不到,但覺膚色如玉,白里透紅,玉指纖纖,修長适度,好美的三只手。
  “吳一諤技藝已登絕峰,豈會輕易求人,那標幟是用一种极高的武功,留在手臂上。”青袍道人道:“一個人身上的血液,起了某种變化,譬如中毒暈倒,失血過多,那標幟才會顯現出來,現在,三位已經身体复原,哪里還看得到,三位想必都是吳先生的門下了?”
  “小姐是,我們不是。”小雅道:“因為我們不配。”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吳先生肯在諸位身上留下求命標幟,如若不是他門下弟子,必然欠了諸位的恩情。”
  “既和家師是同輩好友……”程小蝶道:“自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不知可否賜告姓名,容晚輩見著家師時,也好奉告詳情。”
  “見著令師時,就說昆侖舊友,回報昔年相救大恩,略盡綿力……”
  “是一份很大的恩情,三條人命,老前輩不肯留下姓名,晚進等也只有把這份恩義轉告家師了。”程小蝶道:“不知我等是否可以离開了?”
  “你們試行真气,覺得可以走了,立刻請便,如若感覺到武功未复,那就坐息行功,貧道可以陪你們到日落時分,天黑之前,貧道也要离開這一片是非之地了。”
  程小蝶試行運气,仍覺真气難聚。
  小文、小雅更是臉色大變,已确知在鬼門關逛了一圈又回來,三人互相望了一眼,立刻運气調息。
  青袍人果然靜坐相陪。
  程小蝶气行一周天,功力盡复,回顧小文、小雅仍靜坐調息,緩步下床,發覺寶刀果然仍藏原處。
  程小蝶忖道:這道長說得不錯,他沒有搜過我們,看來真是師父昔年舊友,倒不可缺了禮數。心中念轉,突然對著青袍道人跪拜下去。
  “不敢當,不敢當,總捕頭快請起。”隨青袍人口中的謙遜,一股柔和的力道,竟把程小蝶的身体托著。
  拜不下去了,程小蝶心中暗惊,記憶中只有吳一諤才有這樣的功力,已化盡陽剛霸气,變作柔和的王道之力。
  “前輩放了我等,如何向万寶齋交代呢?”程小蝶道:“再說万寶齋耳目遍布天下,老前輩只怕也很難逃過他們追蹤了。”
  “如若三位走不了,那就和道長無關了。”
  一個身著灰色長袍、面色冷厲的大漢,出現在室門口處。
  灰袍人那張胜并不難看,但怎么看都不象一張活人臉,一看就知道戴了面具。
  不過,這种面具的好處是自成形象,不會暴露出戴用人原有的面形特色,是一种隨手拿來就可戴上的面具。
  程小蝶長長吸一口气,雙目中閃射兩道凌厲的眼神,看到那大漢身后兩行從人,右面一行,淡藍勁裝,身型婀娜,似是女人,左面一行,全穿黑色長衫,佩的竟然是刀,窄而細長的刀。
  程小蝶冷笑一聲,道:“万大掌柜,我們第三次見面了。”
  灰袍大漢奇道:“三次,好象是第一次吧!”
  “第一次是在万寶齋的古玩店中,第二次是在三槐谷中,你展現了惊人的武功,救走了素華,這一次該是第三次了。”程小蝶道:“你是万大掌柜万复古吧!”
  万复古緩緩取下面具,臉上的惊奇、訝异神情,還未消退,緩緩說道:“那時,你也在三槐谷中?”
  “不錯。”程小蝶道:“我看到你救了素華,乘一個大風箏破空飛去。”
  “你為什么肯定是我?”万复古道:“希望說出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
  “你穿著紫色的靴子。”程小蝶道:“男人很少穿紫色靴子的,除非他也雅愛紫袍,再加上你的修偉身軀,就很容易猜到你的身份了。”
  “但聞衣袂飄風,小文、小雅以奇快無倫的身法,躍下木榻,抓起放在八仙桌上的長劍,兩個小美人手中無劍就象孫悟空少了很棒子似的,一大半的本領就用不出來了。
  坐在太師椅上的青袍道人,拂動著花白長髯微笑,一副袖手旁觀,与他無關的悠閒。
  小雅暗暗忖道:面對著万寶齋的大批殺手,如此一個鎮靜、沉著法,身犯江湖大忌,背棄了義理,毫無愧怍之色,這道爺的修養,實在到了無人無我的境界,血性之冷,為人之酷,恐怕不會只是為報師父昔年救命之恩放我們了……。
  万复古冷冷地看了小文、小雅一眼,對二女取得兵刃一事,似是全不放在心上,淡淡一笑道:“我終于明白了,統率東厂的汪太監,怎么會栽倒姑娘手里了。你小小年紀,如此博學多才,強記善謀,恐伯會遭天忌,唉,真是紅顏薄命啊!”
  “大掌柜想殺我了。”程小蝶道:“就不怕搏殺之聲,惊動到四處搜尋的捕快嗎?”
  “确實有很多刑部的捕快,在城中搜覓三位的下落。”
  万复古接著道:“不過,他們絕對想不到三位已身在京城十里之外,這里地廣人稀,住戶极少,殺上三五個人,也不會惊動左鄰右舍的,這就叫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了。”
  程小蝶吃了一惊,忖道:這万寶齋中人,當真是算無遺策,部署的周全、嚴密,已把我們運出京城,能避開緊隨我們出動的大批捕快,連江北四老那等江湖經驗丰富的人,也被瞞過了。
  可惜阿橫、阿保在追蹤言貴,否則以兩人之能也許可以追踩到行蹤。
  “万大掌柜殺人滅口,也無可厚非,因為,你心中怕呀!再大的江湖組合,也無法抗拒朝廷的兵馬。”程小蝶道:“但你不問問在現場的老前輩嗎?”
  心中卻暗暗忖道:老道長,對不住,情勢迫人,可不是誠心拖你下水,兩道著向老道的目光,也充滿歉疚之意。
  万复古淡淡一笑,道:“老仙長放你們一條生路,可沒有說過保護你們离開此地,生离此地的本領,要仗憑你們自己闖了。”
  他似是非常不愿意和青袍道人翻臉,不但不追究他背叛約定的原因,且小心翼翼地去維系僅存的情面關系。
  程小蝶看出苗頭了。
  万复古對青袍道人心中有著很大的顧忌,不但無意斥責他背棄信諾,只望他不再插手多管閒事,似就心滿意足了。
  能使万复古心存如此顧忌的人,自非等閒人物,這青袍道人是誰?沒有听師父提過,江湖名人錄中,也沒有這道人的記載,今日如若能把他拖入這場漩渦之中,就可能有脫身的机會了。
  程小蝶的心中盤算著,但卻不敢輕易開口,這道人冷怪難測,生恐一言錯出,弄巧成拙了。
  程小蝶心中顧忌,万复古似是也不愿多言賈禍。
  一時間,啞然對待,听不到一點聲息。
  青袍道人輕持長髯,笑一笑,道:“你們不愿開口了,只好由貧道說啦,請問万大掌柜,我是不是拿了你們一千兩黃金,和一張十万兩的銀票?”
  “區區小事,何足挂齒。”万复古道:“那是送給道長零用的。”
  “闊气呀,這些錢,可以蓋一座很大的道觀了,要我一個人花,貧道再活三十年,也無法花費去這么多錢。”
  “道長只管花用,京城中有几處銷金窟,价錢雖然貴一點,但買到的卻是第一流的享受呢。”
  万复古接著道:“至于蓋廟的事,交給万某就行了,道長只要告訴我建廟地點,建筑的圖形,就不用多費神了,保證會以最快的速度蓋起來,也會讓道長滿意的。”
  “如是貧道不滿意呢?”
  “修啊!修到道長滿意為止。”
  万复古接著道:“程總捕頭扳倒了汪直,擊潰東厂,是一位名滿朝野的難纏人物,道長解毒救人,也給了她們足夠的時間來養息,恢复了武功,現在,就把她們交給万某某處置吧!”
  “我不是救她們,貧道的朋友也沒有四十歲以下的人,貧道放她們一馬,是還報她們師長的恩情……”
  “不管什么恩情,道長已還夠了。”万复古道:“余下的也不敢勞動仙道出手,只求道長不再理會此事了。”
  “這就不好玩了。”青袍道人搖了搖頭,道:“殺人殺死,救人救活,貧道拿人錢財,未能為人消災,只好退錢了事。”
  話落,伸手從怀中取出一張銀票。
  果真是一張十万兩銀子的大銀票,是看得人眼中冒火的數字。
  “那一千兩黃金,存放在貧道的臥室床下,貧道分毫未動,大掌柜先請收下銀票,再派人去點驗黃金……”
  “道長,這就見外了。”
  万复古苦笑一下,接著道:“何況這作法,既不合乎情理,更不合江湖規矩,道長受我們邀約而來,事先已有約定,而且价碼全付,你拿住了人,不肯交出來,還幫她們解去毒性,讓她們蘇桓、調息,恢复武功,我也沒有講過一句話。
  如今她們武功已复,我們也不算乘人之危,道長已仁盡義至,我不妄想道長幫我們,只望道長兩不幫襯,這要求不算過份吧!”
  青袍道人道:“所以,貧道要退錢,這黃金、銀票,用起來心中不安哪!不錯,我們先有約定,但我不知道她們是我一位老朋友的門下弟子啊,待貧道看到她們手背上求命標幟,只好改變心意了。
  這一次,你們如肯看貧道薄面,放了她們三位姑娘,貧道會還這個人情債,而且相信是一個非常大的報償。”
  万复古呆了一呆,道:“什么事,比放走刑部總捕頭的事情還大,再說程姑娘已認知了我的身份……”
  “這件事,你們可以談個明白,雖然奉養了很多武林高手,但你們不是強盜,也未作過坏事,貧道的想法是你們保護財物的手段,也許狠了一些,但不算作奸犯科呀,何況一代奇人的弟子,也不容易對付的……”
  “這一點,万某很難相信了,道長只要不插手,三位姑娘的命運,很可能是個香消玉殞的結局。”
  青袍人淡淡一笑又道:“万大掌柜用不著激將法,目下面對的危机,不是刑部,你們沒有搶劫殺人的犯行,除非刑部中有人羅織你們的罪狀,該不會受到太大的株連、傷害,我相信你們有能力撐過去。”
  “刑部查案,緝凶第一,目下我們要抓的是殺死亡侍郎的凶手。”程小蝶接著道:“万寶齋的人曾經權力避免刑部中人沖突,這一點,我們明白,所以,也沒有逼迫貴店的行動,我們也早知道素喜是貴店中人,也從未找上万寶齋。”
  突見人影閃動,一個身著青色勁裝的女子,閃掠而出,站在万复古的身側,一推包頭青巾,露出來完整的面貌。
  不是別人,正是素喜姑娘。
  “我也許是你程總捕頭認定的證据,但你們抓不到我的。”素喜道:“因為你們真的抓到了我,也只是一具尸体,尸体不會說話,也不能作證。”
  “我相信万寶齋中人,都受過這种嚴格的訓練,所以,我們也沒有動手抓你。”
  程小蝶接著道:“但是你對言侍郎的了解太少了,他是一代天才也是惊天動地的大人物,具有著改變江湖形勢、武林生態的能力,你卻把他忽略了。”
  “我知道他會配藥。”素喜道:“精知人体的經絡、骨骼,也通曉河圖、洛書,精通易經,是個滿腹經論的人,但他不會武功。”
  “你對言大人的了解,僅止于此,就十分難怪你了。”
  程小蝶接著道:“欺人已去世上的人人物物,都不會再受到他的影響,死亡竟是如此的可悲和無奈,但死亡也是一种平和、安詳,一切的恩怨情仇,都會隨死亡而物化消失,不复存在了。”
  “可歎的是我們這些仍然活著的人,既不愿死,也不愿被關入牢中。”
  万复古歎口气,接著道:“真應了姑娘那句話,人生是那么無奈,我們之間,必需有一方死亡,以保障活著一方的秘密不泄,除了全力一戰外,就很難有別的選擇了。”
  “非打不可嗎?何況,除去生死一搏之外,也還有別作選擇呀!……”青袍道人道。
  “天星子。”万复古有些火了,打斷青袍道人的話,連法號也直呼出來,道:“這是万寶齋存亡關鍵,老實說,万某也作不了主,這一戰不是她們受死,就是万某和五龍、六鳳并尸。”
  “听說五龍、六鳳,每人都可獨當一面,是万寶齋精銳中的精銳。”天星子道:“這么個干法,豈不是孤注一擲。”
  “殺不了程小蝶和小文、小雅,万寶齋可能就毀在她們手中了。”万复古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道長別再出面阻扰了。”
  “道長已經盡力,不敢再麻煩了。”
  程小蝶接著道:“晚進今日縱然埋骨于此,也一樣心存感激,日后見著家師時,就說小蝶沒有負他期望,以清白女儿之身,入了捕頭的行業,我盡了力,只是力不從心,唯有以死報師恩了。”
  “好,我相信吳一諤的弟子,必有一戰之能,貧道袖手觀戰,兩不幫襯就是。”
  小雅心中忖道:這老道士退還黃金、銀票,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這一轉眼又變了態度,可真是老奸巨猾,無法捉摸啊!
  程小蝶道:“今日能和万大掌柜一決生死,小蝶何幸有之,只是我心有遺憾,有些美中不足了。”
  “你是吳一諤弟子,必然身怀奇技,万某人不敢托大,未必就是你的敵手,你心有遺憾,可是覺著万某人的身份,只是一個大伙計,不配和你動手……”
  “非也,非也。”程小蝶道:“我的遺憾是,身為總捕頭,還未察明凶手是誰?無法把他繩之以法,為言大人報仇卻要在這場事外的大戰中,送了性命。”
  言下神情凄然,全無信心。
  “姑娘如沒有識破万某身份,縱然心中有所怀疑也還有商量的余地,現在是全盤拆穿,水落石出,總捕頭請說說看,万某人能有什么選擇。”
  “真是多言招禍。”程小蝶道:“賣弄那點小聰明,鬧成了不堪收拾之局,請教万大掌柜的是,咱們這一戰是……”
  “拼命啊,不死不休。”
  “慢慢慢!”天星子道:“貧道知道了一件惊人的訊息,等你們打過這一架之后,貧道再說出來,你們品味一下,再作決定生死相搏不遲。”
  小雅心中暗道:現在說呀,為什么要打過一架再說呢?打紅了眼,血染衣襟,火上心頭,誰還肯听你的胡說八道。
  万复古一皺眉頭,道:“道長,現在先說何妨?”
  天星子道:“打過之后,你們才能心平气和,那時,听完貧道之言,也許你們雙方很快就能找出一個共同的結論,現在你心中還不平衡,說出來,你可能改變主意,但心中會若有憾焉。
  不過,貧道建議是,你們兩人對決,其他的人,不用參与,陪貧道作壁上觀,因為一旦陷入混戰,難免流血傷命,舊創未愈,再添新仇,此結就難解了。”

  ------------------
  舊雨樓·至尊武俠掃校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