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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酒筵前來了十數個小子,各自撐著明亮的燈籠,再加上中秋明月,看來這一片地方,真就像是白晝一樣的光亮;可是每一個人的臉色,都是那么嚴肅,其中尤以淮上三子更甚。
  襤褸衣衫的少年,說出了一段惊人的話,全場更是鴉雀無聲,目光全集中在這少年人的身上。無奇子丘明眉頭一皺:
  “你說什么?商量……什么?”
  管照夕自己也覺得很緊張,對付這三個武林怪人,他自己可是始終沒有把握,他搓了一下微微出汗的雙手。
  “小可的意思……認為,我們也不妨來下一個賭注,為這場較量增加一些興趣!”
  “哽!”
  無奇子吃了一惊,一旁的飛云子葉潛哈哈大笑。
  “妙极!妙极!”
  丘明頓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反問:
  “你的意思是要賭些什么呢?”
  照夕冷笑了一聲,他回頭走了几步,猛然轉過身來,劍眉微軒:
  “賭命!”
  無奇子丘明和葛鷹葉潛,都不由一惊,丘明哼了一聲,沉沉地笑道:“管照夕說話可是要算數的啊!”
  照夕慨然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豈有說了不算之理!”
  無奇子丘明立刻臉色一沉:
  “那么好吧!你就說怎么個賭法吧?”
  這時那一邊的應元三大聲咬了几聲,管照夕不禁掃了他一眼,應元三一個勁擠鼻子動眼的,意似阻止照夕如此賭法,管照夕胸有成竹,裝作不懂,仍然淺淺笑著。
  淮上三子愈怒,他也就愈高興。
  他慢條斯理地道:“我如是輸給了你們三人,自動面壁深山,不問外事六十年。”
  三子及舉座諸人,全是一惊,因為這賭注和當年雁先生是一樣的,他們各人都睜大了眼睛:
  “可是你們三人要是輸給了我,卻只好交出命來了!”
  葉潛不禁哧地輕嘲了一聲,環目四視:
  “各位听到了沒有?這個賭注可是真公平呀!哈!難為他怎么想出來的。”
  照夕沉聲道:“公平得很,甚至你們還占便宜。”
  無奇子再次厲聲道:“你話說清楚些,這可不是給你開玩笑。”
  照夕哂然道:“我可沒有時間給你們玩笑,我說你們占便宜,莫非你不信么?”
  三子怒目外凸,就像要活吞了他似的,狠狠盯住他。他卻是不慌不忙地道:“你們想,我今年才不過二十几歲,再有六十年,也許還能撐下去,而你們呢?”
  三人一怔,照夕笑了笑,接下去:“你們要論年齡來說,我實在不敢想你們能活多久,六十年你們能活么?既然活不了六十年,不是等于和‘死’一樣么?你們還說不占便宜?”
  淮上三子气得面紅耳赤,不過照夕的話,說得雖然太刻薄了些,可倒也是實情。
  在座之人,不由都發出一陣笑聲,三子臉上,可就愈發挂不住了。
  赤眉子恨聲道:“管照夕,你少賣口舌,既如此,我們就這么定下了,你快快說要如何比吧?”
  照夕躬身問:“你們同意了?”
  無奇子真恨不得一掌劈死他,他厲聲道:“囉嗦!”
  照夕搓手一笑道:“對付淮上三子,不得不先小人而后君子!”
  他抬起頭來,星目放光:
  “各位前輩,請怒弟子在前輩們尊前,過于放肆,實在是弟子為雪雁老前輩冤恨,不得不如此。”
  他緊緊地咬著一口玉齒。
  “諸位前輩,都是眼前的證人,弟子方才已說,愿今后六十年歲月為賭注,和淮上三子印證一下武學。弟子即使是明知以卵擊石,為了雁老前輩,也是在所不惜的事情。”
  說到后來,聲調高亢悲憤,一字字都如同鳴鐘似的震動著每個人的心。這時洗又寒也不再低著頭了,他那閃爍的眸子,在徒弟身上轉著,他怀疑照夕為何如此自恃?可是到了這時,似乎已沒有什么退路好走了。
  管照夕遂把那一襲破衫脫了下來,露出了灰綢緊身衣褲,猿臂蜂腰,更顯英俊。
  他轉過身來,腦子里清晰地回憶著雁先生當時的聲音:
  “躬身如蝦,張翼似蛾。
  引頸類鶴,旋身揚波。”
  “孩子!你不要忘了,用這十六字,去對付淮上三子中的老大,無奇子丘明。”
  “他最得意的是一套‘太乙伏波掌’……我這功夫是為對付他其中的一式‘撒网過江’,那是第九招……受制于其兩肩!”
  雁先生的話,一剎那在他腦子里不停地繞著,他立刻有了靈感,當時對著無奇子丘明一抱掌:
  “久仰丘老前輩,以一套‘太乙混元掌’稱雄武林,小可斗膽,要向你老爺子請教一下這套掌法,不知可肯賜教么?”
  他這一句話,使在座好几個人為之吃惊,因為他們知道,無奇子仗以成名的是“太乙伏波掌”;而非“太乙混元掌”,管照夕既對這套掌法,認還認不清,如何敢來討教呢!這不等于送死嗎?
  無奇子丘明心中暗暗冷笑:
  “好小子!太乙混元掌,我還沒听說有這么一种掌法呢!”
  當時微微一笑:
  “老夫只知太乙伏波掌,不知何謂混元之一說?”
  他揶揄地笑了笑,照夕卻忙改口:
  “啊!怒小可說錯了,正是太乙伏波掌,不知可肯承教?”
  無奇子哼了一聲,遂掃了身側眾人一眼,冷冷地道:“各位老朋友,這可是他點名要會一會我這玩藝的。各位俱知,我這掌法是一施展出來,可就极難收手,万一要是失手傷了他……嘿嘿……”
  他看了洗又寒一眼,冷笑道:“你這師父,卻不能說我下手太毒呢!”
  洗又寒哼了一聲,慢吞吞道:“老哥你只管下手,禍福由他自找,怪得誰來?”
  他說完這句話,又垂下了頭來,無奇子丘明,見他師父都如此說,不由更放心大膽,暗存下心來,要給這青年一個厲害!
  當時舉手一按桌沿,只憑這一按之力,他偌大身形,已如同鬼影,一閃已到管照夕身前。照夕淡淡笑道:“丘老前輩,我們似乎還應交待清楚一下,這輸贏如何定呢?”
  丘明怔了一下,這一點他倒疏忽了,他隨之一笑:
  “我三子之中,只要有一人輸給了你,就算全輸!”
  照夕星目一轉,微笑道:“如此說,足見承讓了!”
  他這句話方一出口,身形已跟著向右邊一塌,雙掌向前一伏,“平沙落雁”,遂一長身,合抱雙拳道:“請賜招!”
  無奇子丘明一聲冷笑,他認定了管照夕是以卵擊石,休想逃得開自己的掌下!
  這時連長衣都不脫,一雙大袖用“舉火燒天”的招式,向上一舉,霍地向兩下一分,雙履微微朝兩邊“八”字式一分,輕啟薄唇,道了聲:“請賜招!”
  在座之人,見了他這种起式,無不暗吃一惊。不知道的,看來他真像是玩笑一般,其實他這一式“如意圖”,是以不變而應万變的一种姿勢。看來雖是門戶大開,可是前后左右,那是不容你遞進一指。而此老更有護身游潛,全身上下,除了“天”、“地”二眼之外,几無傷他之處,管照夕要想傷他,真是“談何容易!”
  雪勤和丁裳早已嚇得目瞪口呆,江雪勤不由回頭看了她師父一眼,冷魂儿向枝梅,似乎已知道徒弟心事;可是在強者如淮上三子面前,她也确實不敢輕舉妄動,此女智慧過人,妙目一轉,已有見地。
  就在場上這一触即發的剎那之時,她忽然嬌笑了聲:
  “二位請稍停!”
  無奇子丘明和灰衣人管照夕都不由一惊,雙雙翻身而出,四只眼睛,同時向場外的冷魂儿向枝梅望去。就見這頗具風韻的女人微笑道:“二位印證武功,本無我這旁觀者什么閒事,不過今夜月色甚好,只是掌來掌往,似嫌有些單調,亦免有些煞風景。”
  大家都投以奇异目光,冷魂儿向枝梅遂抿嘴一笑,玉手入袖內略一抬腕,已抽出了一枝翠光瑩瑩的洞蕭來。鬼爪藍江立刻笑道:“妙呀!向家妹子,你莫非要吹一曲,給他們湊湊趣么?”
  冷魂儿嫣然一笑:
  “小妹正有此意,不知各位肯賞耳賜听么?”
  眾人連連道好,淮上三子也沒想到其它,都不由點頭稱善。冷魂儿向枝梅遂向著場中的管照夕瞟了一眼,微微笑道:“管少俠莫非不以為意么?”
  照夕忙躬身:
  “前輩高見,弟子豈敢置喙!”
  向枝梅微微一笑,心說:“傻孩子,我這是救你呢!”
  當時湊口蕭上,立刻興起了娓娓清脆的蕭聲,在座有半數以上,都精擅這种樂器,冷魂儿才一起調,他們都不禁暗暗點首。
  向枝梅這一曲“陽關三疊”吹奏得高低回旋,起伏柔纖,動听已极。無奇子丘明當時對照夕冷笑了一聲:
  “我們不要辜負了向女俠的好心,來!把你那身得意的功夫施展出來吧!”
  照夕也想早一點把這事情解決,內心才得輕松。當時一言不出,向前塌腰延臂,用“黑虎伸腰”的招式,打出了雙掌,直奔丘明的一雙膝蓋上打去。無奇子丘明一聲長笑騰聲惊起,大袖漫天,帶起了一陣疾風,往照夕背后一落,快慢速度,都是恰恰到了好處。這怪老頭子自問這一式已得了手,鼻中哼了一聲,倏地出右掌,五指箕開,向外一抖,“金豹露爪”,五指尖已把練就的內力逼了出去。
  可是管照夕何嘗沒有想到敵人厲害,前一式“黑虎伸腰”本是虛式,才一發出,雙手同時向后一揮,身形已平射而出,無奇子丘明這一招即打了一個空。
  他一提長衫下擺,云履飛點,快如星丸跳擲似的,已向照夕身側扑去。
  這長方形的露台,長有十五六丈,寬有五丈,西頭有一個瓜架子,兩側有百十樽石椅,照夕身形向下一落地,已距离那絲瓜架子不遠了。
  他心中惦記著雁先生所關照自己的那式怪招;而且雁先生特別關照過他,要在第九招上方可施出。而無奇子這“太乙伏波掌”實在較照夕想象的更要厲害,自己勉強對付了一招,已感有些吃力。
  因此他不得不以輕身功夫,來彌補功力之不足,不想無奇子身形展開,如影附形,几乎不容他少緩須臾,管照夕這里身形方定,突覺背后勁風猛然襲到。
  那風力似還距离自己尺許之外,照夕已感到內髒一陣劇烈震蕩,身軀更由不住,大大晃動了一下,他不由嚇了個面色蒼白。
  當時向前一伏,銀牙一咬,正想暗中以“掃鐵塔”的硬功夫,往對方下盤掃去,最不濟也拼一個兩敗俱傷。他口中悶哼了一聲,倏地轉過身來,右腿風卷殘云似緊貼著地面已掃了出去。無奇子的箕開右掌,距离著他的前胸,頂多還有半尺左右。
  只見他五指指尖如劍似的平伸著,這种掌力只須向上一挑,掌心向外一登,內力就可發出。以無奇子這种超人功力,莫說是半尺之內,就是丈許左右,只要他內力發足了,如中人要害,也是非死即殘,端的可怕!
  管照夕冒著生命的危險,掃出這一腿,可是有點失算了。
  他這里腿才掃出,就見無奇子面色极為猙獰的一笑,他左掌往下虛按一掌,雙腿向上一拔,整個身子竟自凌空而起。管照夕那么疾勁的一腿,竟會掃了個空;可是他右掌仍是不變原式的,直向照夕當胸打去。
  全場諸人,都不由大吃了一惊,那洗又寒、藍江、應元三,三人竟由三處不同地方,騰身而起,另一面的赤眉子葛鷹、飛云子葉潛,也自騰身而來。
  不過他二人的來路,卻是為阻洗又寒等三人的式子,雙方都是一閃而至。
  也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也正是丘明正欲上挑指尖的霎那,忽然有一絲极為尖細的冷風,直向丘明后腦襲來,那种感覺,也除非有丘明這身功夫的人,才能体會得出來。
  他不由吃了一惊,慌不迭,向后一挫右掌,大袖向上一翻,用“拔云見日”招式,想把當空暗器打落。可是,當他頭抬起時,卻意外的什么也沒發現,只似耳邊有一般极尖銳的風聲,一間即逝。
  無奇子丘明足步向外一划,已側出了三尺以外,照夕惊魂甫定之下,也用“輪翅舞秋風”的身法,蕩出了五尺左右。
  他莫名其妙地看著無奇子,心中正自不解,他何故猛然撤招?
  丘明身形飄出,猛地回過頭來,卻見自己兩個拜弟,和洗又寒、藍江、應元三等一群人,正自惊奇看著自己及管照夕二人,滿面惊恐之色!
  無奇子丘明鏡目一轉,只冷冷一笑,他實在不敢斷定方才到底是暗器呢?還是自己的錯覺?
  總之,這個啞巴虧他是吃定了。
  二次一偏頭,卻見照夕依然星目閃閃地看著自己,月光之下,并不現出懼怕之色。
  丘明心一狠,一句話也不說,雙腕一翻,長嘯了一聲,用“正反琵琶手”,隔空直向照夕胸下腹兩處要害打來。照夕這一對招,才知道淮上三子果然名不虛傳,惊魂初定,心中盤算著,自己要如何對付他。
  忽見丘明這一招撒出,他倏地向地面一伏,這一招是雁老人親授的“鼠息”式。
  他這种姿態,慢說是丘明不曾見過,就是舉座十數位高人,竟無一人看出他這是一种什么招式。
  尤其可怪的是,他隨便的一趴,四肢全隱腹下,就連肘腕也是沒有現出一些,活像一只拱背黑貓。
  無奇子身在空中,雙掌之力全都掃空,他看到了管照夕這种招式,心中大吃一惊,迫不及待的大袖向外一揮,足下以“浪子踢球”猛地向照夕伏著的背脊上踢去。這种一招雙式,正是照夕等待著制胜的招式。
  丘明足方踢出,管照夕就如同球似地跳了起來,無奇子只覺眼前一花,目光望處,似見對方滿空全是拳掌腳腿,他心中正吃惊,雙袖已用“撒网過江”的招式,猛地揮出。
  那當空的管照夕,猛然長嘯一聲,身形就空一挺,無奇子雙袖落空。
  他不由大吃了一惊,也就在這剎那之間,無奇子遂覺兩處琵瑟大筋上一麻,跟著全身一麻,噗地一聲跪倒在地。
  他全身籟籟抖成一團,原來不知何時,管照夕一雙手,各以中食二指,正搭在他兩處大筋上,一絲絲透体的內力,令無奇子丘明上下牙關喀喀交戰,休想說出一句話來。
  這一剎那,全場震惊!
  几十只眼睛現出了惊、玄、奇、憤、狂喜,各种目光的眼睛逼視著他,在座如許高人,竟沒有一人看出來,這青年人,到底是如何到了無奇子的背后的。
  尤其是雪勤和丁裳,更是惊得目瞪口呆,恍似身在夢中一般,丁裳竟惊喜地跳了起來,雙手重重一拍,發出了“啪”地一聲。
  雪勤不由盯了她一眼,丁裳不自然地又放下了手,心中暗道:“討厭!干嘛老注意我呀?”
  盡管如此,她二人仍以喜悅欣狂的眼睛,注意著照夕。
  冷魂儿向枝梅的蕭也不吹了,她秀眉微顰,實在想不透,這個青年人到底施展的是一套什么功夫。他那分臂伸頸一旋身,騰掠的閃電身法,几乎是一招之內同時展出來的,就連自己也看不出竅奧所在。她不禁惊异地歎息了一聲,暗笑自己的假借吹蕭,是如此多余了。
  原來方才在照夕和無奇子對招的第五招時,丘明眼看得手之一剎那,感到腦后的一絲尖風,正是向枝梅翠蕭中巧藏的獨門暗器“紅云散花針”。
  這种暗器体積极小,真和牛毛差不多,通体深紅,只要中人,立能在血道之中順血而行,真是厲害無匹。向枝梅因其過于狠毒,所以平時輕易不用。
  她把它巧設計在翠蕭的第九個洞孔之下,用時只須用手輕按洞口一极小白點,机鈕自開,再運气一吹,這种紅云散花針,就會如電而出,可真是令人防不胜防。因其体積過小,平日置于掌心,尚不易看出來,更何況疾馳于空中。
  向枝梅此刻想來,認為方才自己是“多此一舉”,其實她哪里知道,不是她那“紅云散花針”暗惊了無奇子丘明一下,管照夕不死必傷。
  這時場上大亂,赤眉子葛鷹、飛云子葉潛,見拜兄受制于人,惊魂落魄之下,一左一右往管照夕兩側飛來。管照夕雙手在無奇子肩頭上一按,身如怪鳥似地騰身而起。他因得有雁老秘授,在騰身之剎那,雙手各以食指在無奇子主筋气眼上,輕輕戳了一下,無奇子只覺身子一軟,由不住兩手往地上一垂,借以支著身子,他全身抖得更厲害了,冷汗涔涔而下。
  葛鷹和葉潛,各伸一臂去扶他們這位大哥,可是丘明這一霎那,竟連話都不能說了,他只是吶吶道:“不行……不要動我……”
  葛葉二人嚇得忙松開了手,再低頭一看丘明,竟連衣服都汗濕透了。他兄弟二人不禁更是大吃了一惊,才知拜兄竟為對方點了筋了。
  武功的拿穴、點穴,固是厲害,可是能者往往都擅解法,算不上什么太厲害的威脅;可是獨有一种“點筋術”,卻是极少為人知道的手法。
  這种功夫厲害的是各門手法不同,譬方說,武當的點筋術,傷了少林門下,少林非得擅武當獨門解法不治,同樣少林傷了武當門下亦然。
  淮上三子屬北派天竺,他三人都點筋高手,可是管照夕這种點法,他們竟是無法解開。
  赤眉子葛鷹十分暴怒,厲聲道:“小輩,你僥幸胜了,我兄弟絕不食言,你何故欺人過甚!這豈是俠義本色?”
  照夕哂然一笑:
  “你們淮上三子也太驕傲了,我只是煞一煞你們的威,叫天下英豪都看一看,一向以武林盟主自居的淮上三子,今夕折在一個青年的手中。”
  他哈哈大笑著,神態跋扈万分。
  要在方才,他這种話,勢必會引起眾人嘲笑,可是這一刻,沒有一個人出聲。葛鷹和葉潛兩張臉都成了紫醬顏色,赤眉子葛鷹怒目一轉。
  “你只把我拜兄解開了,我兄弟少不得還要一一請教几手高招。”
  管照夕有意令他三人今夜丟一個大人,他胸中實有十分把握,胜券在握,不禁冷笑道:“赤眉子,你莫非還不服气么?老實說,今夜我要是沒有制服你們三人的把握,也不來此現丑了。葛鷹!你這里來!”
  這狂傲的青年說著話,一塌腰,已把身子竄了起來,直向那絲瓜架子上落了下去。
  赤眉子葛鷹在眾目之下,哪能丟這個臉,他見管照夕騰身向花架子上落去,心中不由一動,暗忖道:“好小子,要在輕功騰縱上和我較量,你還差一手!”
  他猛地怪嘯了一聲,雙抽一拂,用“疾追浪”的輕身功夫,“嗖!嗖!”起伏之間,已竄上了瓜架,身子向下一落,可正赶上了步眼。
  這位淮上三子中的赤眉子,在羞忿盛怒之下,頓起殺机。足尖一點架梁,雙掌齊出,他口中悶哼了一聲,那絲瓜架竟自喀喀一陣顫抖,他那石破天惊的重掌力,已自發出。
  這怪老人落身、摔身、塌身、運力、推力、發力,几乎是同一個勢子。
  在座高人,都不禁暗暗叫了一聲:“絕!”
  他們同時也都為這個青年捏一把冷汗。可是那胸有成竹的管照夕,早已有了准備,他的騰身上架,也正是他一种誘式。
  身后勁風一響,他并不回首,只把雙掌向前一伏,全身大車輪似的掄了一圈,單手一提用“白猿墜枝”的絕頂輕功,把整個身子都懸了下去。
  赤眉子的大掌力,呼地蕩了過去,就如同是起了一陣旋風,把瓜架子的葉子卷起了一大片,隨空飄舞。赤眉子本人卻是因為用力過猛,收不住去勢。“吱!吱!吱!”連跑了三根架子,才算拿樁站穩。
  管照夕不由暗自惊心,他們淮上三子,果然沒有一人是好惹的。
  動手過招,講究的是“快”、“狠”、“准”,三者缺一不可。赤眉子葛鷹一招扑空之下,已知不妙。果然那半空中的管照夕,又是一個大車輪,不過這一次卻是往上面翻過來的。
  身似狂風飄絮,掌如浪打礁石,兩股勁力,直向葛鷹背后兩外“玄机穴”上打來。
  葛鷹數十年來,在武林中以輕功見長,他那一身出奇超眾的騰縱功夫,确實在武林中,無出其右者。
  此時陡聞背后風聲,憑直覺已可知道是奔何而來,他足尖一點,用“潛龍升天”的招式,霍地拔身而起。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惊,默默念著昔日雁先生傳授自己武功時,囑咐自己對付赤眉子的方法,那是無論如何要逗對方上騰時才好下手的煞手功夫。
  此刻葛鷹身子雖是上騰,可是吃虧的是,自己卻是背朝著他,那雁老人所傳的一招“鷹愁翅未落”,卻是用它不上。
  管照夕倏向前一伏,他已意識到赤眉子在空中必有极厲害掌力發下來。
  千鈞一發之間,照夕雙足一跺架上橫欄,用“癲驢打滾”的閃身招式,咯吱吱翻出丈許以外,身形未定,已雙掌齊出,把內家掌力發了出去。
  果然赤眉子在空中用“五雷轟頂”的掌功,直直地劈出了一掌。
  這兩种掌力在空中甫一交接,只听見吱吱一陣響,那五丈見方巨大瓜架子,就像大風中的柳樹一樣,左右搖了好一會儿。
  可是動手的管照夕,只覺前心一陣陣發甜,雙眼金星亂冒。他長吸了一口气直壓丹田,總算這口血沒有吐出來,可是已不禁通体炎熱如焚。
  好在是夜晚,又离著眾人這么遠,誰也沒有看出他的臉色。他确實知道,自己掌力較諸赤眉子葛鷹,實在差著一段距离。
  另一面,那空中的赤眉子,在施出最拿手的掌力而未見功時,他內心的惊嚇情形,卻也是不可自己。他身形向下一落,冷笑道:“小子!你還打么?”
  惊恐、失望的管照夕,何肯如此甘休?他雙手一按架欄,反竄而起,用“野鳥出林”的輕功,反由赤眉子葛鷹頭上掠了過去!
  赤眉子冷哼了一聲,單膝微屈,出右手用“上天香”的厲害手法,駢四指直插管照夕下腹,整個身子卻用“犀牛望月”的式子,向前俯去。
  這种姿態,确是美觀十分,而赤眉子大袖飄然,做來更是翩翩若仙。
  管照夕身在空中,出一足尖,用足尖點赤眉子“天靈穴”,見他掌來,突施出“按臍力”,分一掌直向下按去。赤眉子是久經大敵之人,自然知道這一式的厲害,慌忙向前一蹬,瓜架上立刻喀喳一聲暴響,狠狠晃了一下。管照夕身形,早已大鳥似地掠了過去。
  照夕身子乍一下落,已知道時机不再,此刻的赤眉子正是背朝著自己。
  他猛地大吼了一聲:“你還想逃么?”
  猛然見他身形下塌,雙掌平推而出,這种“排山運掌”的力量,看看實在是惊人。
  赤眉子陡然一惊,不及思索之下,本能的用“一鶴沖天”身法,倏拔起有五丈七八。
  午夜月色之下,他這种身勢,就像是一只极大的怪鳥,身形是快捷無比。
  可是管照夕掌力并未發出,赤眉子這一騰身可算是正合了他的心意。他暗歎道:“雁先生神算真是如神,此刻再不傷你,怕是沒有机會了!”
  他把推出的雙掌,向后一帶,整個身子跟縱而起,一雙手臂,卻是大開,活似一只大鷹。
  可是他騰起的高度,較諸赤眉子,卻是差多了。赤眉子身形如流星下墜,以為正好下手,不由猛出雙掌就打。
  就在這時,那騰身的照夕,忽然變腳疊起,倏地又上竄了丈許。
  一上一下之間,管照夕反倒升在葛鷹之上,就見他雙臂忽一交叉,也不知他是怎么著向外一分。那赤眉子口中倏地哼了一聲,就如同隕星似的,猛地墜了下來。在場之人,只以為他是落勢,誰也沒想到,身在空中的他,已為照夕“分筋錯骨手”,點傷了腋下气岔二門。赤眉子現在感覺,就和他拜兄,完全是一樣了。
  管照夕搶前墜下,霍地一抖手,就像接西瓜似的,把老人身子接在了手中。
  他凜然直立著,對著手中的赤眉子微微一笑。
  “葛大俠受惊了!”
  赤眉子怒目赤紅地看著他,全身連連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照夕把他輕輕放在他拜兄無奇子丘明身邊,赤眉子自知气岔二門被對方點中,如一個時辰之內,不能以內功重新封鎖,一輩子都將會落成殘廢之身。所幸他內功深湛,雖如此,尚能勉強坐起。
  赤眉子當時一句話不說,只緊盤雙腿,垂目運气調息,全身也汗跡淋淋。
  座上十數人,連眼睛都直了,這么多人,竟沒有一個人出一點聲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臉上表情,更是惊嚇离奇。就連洗又寒也看得陣陣心惊,心說:“看起來,這孩子确實得了雁老頭的真傳,否則哪會有這种本事。”
  而且方才照夕用來制服丘明及葛鷹的几手功夫,洗又寒不要說看,真連听也沒有听過。
  鬼爪藍江何嘗不看得目瞪口呆,她小聲問洗又寒道:“想不到這小子這么厲害,他這手功夫,是你傳給他的么?”
  洗又寒茫然地搖了搖頭,臉色很紅,實在的,這是他作師父的悲哀。徒弟本事比師父大,并不罕見;可是奇怪的是,照夕离開他不過年把時間,這么短時間里,竟會有這些奇遇,這真是太令人惊奇了。
  鬼爪藍江不由苦笑了笑:
  “你我還算聰明的……要不然……”
  她那雙老松皮的眼睛,向洗又寒一瞟,“哼”了一聲,洗又寒更不禁羞得臉色通紅。
  他們隔壁的冷魂儿向枝梅,這時也悄悄向雪勤道:“這孩子哪來這么大本事,你知不知道?”
  江雪勤睜大著眼睛,惊喜得連連搖頭,她一只手不自覺地抓住向枝梅的手,緊緊地搖撼著,她實在掩不住內心的狂喜……
  她太高興了,冷魂儿冷眼旁觀,心中洞悉一切,暗暗歎息著。
  “一個人愛一個人,是沒有辦法的……這丫頭丈夫才死了一會儿,方才還怪傷心的,這會儿見了管照夕,又高興成這樣……”
  想著心里已暗暗有了主張,暗想著等酒筵之后,自己要把管照夕留下。江雪勤不好提這個事,自己不妨為她探听一下,如能把這門親事定下豈不是好?
  她心里這么想著,不由微微笑了笑,她偶然看了藍江一眼,卻發現那老婆子,也正在微微笑著。她并不知道,那鬼爪藍江,正像她一樣,也為徒弟打著如意算盤呢!
  管照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無奇子、赤眉子二人制服掌下,全場真是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不對他從心眼里佩服的。
  飛云子葉潛,也是心里陣陣吃惊。他再也不敢那么狂了,當時走前一步,臉色鐵青,全身微微顫抖著。
  “管照夕,今夜你鋒頭也算是出盡了,你這一身功夫,老夫也真是拜服了,可是……”
  他臉色愈發難看了,身上抖得更厲害了,可是他仍然接下去道:“可是我兄弟向來是這么一個硬脾气,不見黃河心不死,管照夕你有本事,干脆連我也一塊料理了。我淮上三子要丟人就丟一個大人,以后江湖上也就永遠沒有我兄弟的份……管照夕!你說好不好?”
  這老儿邊說邊抖,邊抖邊往照夕身邊湊。那股勁可真像有點是耍賴皮臉,依老賣老樣儿。照夕不由后退了一步,淮上三子已除其二,對付最后一人,他更有必胜的把握。
  他當時臉色微沉,苦笑了笑道:“葉老前輩,我看不必了。”
  葉潛此刻眼見自己兩個拜兄,一舉手之間,竟敗在對方一個青年手中,當著這么多人面前,這個人他如何丟得起?想到了淮上三子一世的英名,飛云子葉潛一時真想失聲大哭,他跺了一下腳,顫抖著聲音道:“不行……姓管的小子……你要折辱我們,就辱一個夠,你划出道儿來吧!我老頭子要拼就給你拼到底,你……”
  說著話,這老頭臉上的淚唰唰地一直往下流。朱砂异叟南宮鵬和三子素來不錯,當時忙上來用手拉了他一下,一面歎道:“葉老哥,何必呢……唉!算了!算了!”
  南宮鵬一面說著,一面對著管照夕苦笑:
  “小俠客手下留情,算了吧!大家都是武林中人,俗云冤家宜解不宜結,你老弟威風也夠了!”
  照夕不自然地歎道:“南宮老前輩……你是不知情……”
  才說到此,那飛云子葉潛已大聲吼道:“什么手下留情,誰要他手下留情!沒有你的事,你不要管。”
  他猛然把南宮鵬推到了一邊,睜著紅紅的一雙眼睛向著照夕冷笑著,那樣子真是怒到了家。
  南宮鵬本是一番好心,想不到反倒弄了一個無趣,一時頻頻苦笑,連連搖頭歎息不已。
  管照夕不由正色道:“飛云子,你要知道,我今夜來,完全是為雁先生复仇來的,我有十分的把握能胜你們,你……”
  葉潛跺了一下腳:
  “你說怎么打法吧?”
  管照夕由雁先生處,得悉此老最擅長的是一身小巧功夫,巧打神拿、暗器都有极深的造詣,為人也最气傲,生就一付不服人的脾气。
  所以雁老特別傳授了他一手“二指燈”的小巧功夫,及“指劍”的暗器打法。
  這兩种功夫,都是雁老人別出心裁發明。傳授照夕時,更是細心已极,務使管照夕手法爛熟后才止。他相信這兩种功夫,定能叫飛云子葉潛心服口服,所以管照夕此刻才會如此神色泰然。
  飛云子既一再見逼,照夕不得已冷笑了一聲。
  “葉潛!你口口聲聲要与我比試功夫,莫非此刻你竟不知道你已經輸了么?”
  葉潛怔了一下,嘿嘿笑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這是你們管門比武的規矩么?哈?”
  照夕冷笑了一聲,伸出一只握住拳的手。大伙的眼睛都完全集中在他這一只手上。葉潛變色道:“這是作什么?”
  照夕慢慢張開了掌心,吶吶道:“你自己看看再說。”
  眾人看時,照夕掌心是一截兩寸多長的白色發辮,尾梢上還系著一圈紅線。
  飛云子立刻臉色一陣慘白,他口中“哦”了一聲,猛然后退了一步。
  照夕啞然道:“飛云子!你看看,我要是取你性命不是易如反掌?你還要給我拼么?”
  葉潛本能的往后摸了一下,果然腦后的小發辮少了一截,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時眼都直了,他真不曉得照夕是怎么得的手。
  他抖瑟地叫了一聲:“天……”
  只听見“扑通”一聲,他就坐下了。管照夕又笑了笑:
  “如果你仍不服气,請看一看你的帽邊,飛云子,我對你确實是夠客气了。”
  葉潛一只手慢慢摘下了帽子,在帽沿兩邊,發現兩口銀光閃閃的小劍,左右各一,都是一半插入帽內一半露出帽外。那小劍体積极小,長短不足一寸,看來卻是尖銳十分。飛云子認識這种暗器名喚“指劍”,用時藏于指甲之內,只一彈即出,可是能施這种暗器之人,非要眼力、指力都要有相當功夫者,才能開始著手練習,是一种极不易練成的厲害暗器。
  這种指劍,是專打敵人身上穴道的暗器,可彈指間制人于死命!
  想不到這管照夕,竟也練成這种功夫,自己是暗器老手了,中了人家的暗器,居然還不知道,只這個臉,看往哪里放?
  到了這時,飛云子葉潛實在沒有狡辯的余地了,他面色如土長歎了一聲:
  “我飛云子一生傲骨,今夜算是服气你了。管照夕,從今以后,江湖上永遠沒有淮上三子這三個人了……”
  他一邊說著,眼淚籟籟流個不住。
  管照夕确實沒想到,他居然會哭,當時倒失了主張。洗又寒這時見徒儿任務已達,不由走下了位來,冷冷笑道:“三位前輩,既都敗在你的掌下,你也莫為己甚,莫非還讓丘葛二兄在一邊坐一輩子么?”
  照夕直到如今,對于自己這位師父,還是怕得很。洗又寒有一种說不出的威嚴,那是從很早以前,就深深的种在照夕的心中。他听了師父的話,不由躬身向師父行了一禮,遂自走到無奇子丘明的身前,伸一掌在他命門上微微輕撫了一會儿,連接三掌,只見無奇子丘明身子向前一栽,口中微微叫了一聲。
  一旁請人見狀,都不則惊叫道:“啊!他醒了!”
  照夕這時又轉到了赤眉子葛鷹面前,依法炮制,葛鷹也是打了一個噴嚏,遂自轉醒。
  照夕后退這五六步,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們三人。此刻二人相繼醒轉,其實他們內心都是很清楚,只是全身軟麻不堪,不能著力而已。
  方才照夕對付葉潛的事,他們心里都清楚,此刻三人對望了一眼,都輕輕歎息了一聲。
  無奇子丘明由地上慢慢站起來,把沾滿了灰塵的一襲秋衣抖了一下,以對著管照夕苦笑了笑,道:
  “從此以后,我淮上三子在江湖上永遠除名……”
  照夕很想安慰他們几句,可是一想到雁先生當年所受到的委屈,他的心立刻變得跟石頭一樣硬。他仍然是一句話不說,臉色也是不喜不怒。
  丘明這時雙手抱拳,對著四下眾人連連揖著,臉色更是難看。
  “各位朋友都看見了,想不到我淮上三子,今夜竟會敗在這個少年手中,我三人方才与他已有言在先,此后六十年內,我們三人再不复出,要找一深山古洞面壁靜坐了此殘生。各位老朋友同我三人今夜一別之后,將永無再見之期了……”
  他忽然長長歎息了一聲,赤眉子葛鷹和飛云子葉潛,也都面如死灰似地低下了頭。
  丘明忽然望著照夕笑了笑:
  “少俠客一身功夫,确是令我兄弟衷心拜服,我們自認輸得心服口服……可是有一事,不知少俠可肯通融么?”
  照夕躬身道:“弟子只是受命而來,如今任務既了,老前輩有言請說無妨!”
  丘明仰天長歎了一聲:
  “今夕中秋,又當高朋滿座,愚兄弟此一別,今后和各故友無异永決,不知少俠可否容我兄弟添酒回燈,与各老友盡情歡光一宵,明日把家中事稍事托咐,后日一早,定當遵約潛入深山面壁終身,不复外出。少俠客以為可行否?”
  照夕微微一笑:
  “老前輩言出必行,后輩尚有什么不放心的,家中瑣事眾多,老前輩只在本年內遵言而行,即算守信矣,何必急在一二日。”
  無奇子丘明不由歎了一聲:
  “少俠客能出此言,足見高明,不過我兄弟也實在用不著耽誤這么久,十天足矣!”
  照夕慨然點了點頭,后退了一步,苦笑著抱拳:
  “既如此,后輩走了。”
  丘明赶上一步,喚道:“少俠稍待!”
  照夕劍眉微皺:
  “后輩實已不胜酒力,要轉回客棧休息了!”
  無奇子吶吶道:“老夫有一事心中不明,尚請少俠見告,我兄弟也好心安。”
  照夕淡淡笑道:“只要我所知,無不奉告。”
  丘明老臉通紅:
  “少俠客果是親眼見著了那位雁老哥么?”
  照夕不悅:
  “自然是真的!”
  這時一邊的葛鷹卻冷冷一笑:
  “管照夕,你這話實在叫人難以置信。不錯,我弟兄當初實在是太不對了……所以今日才會落此報應。管少俠,你可否親自領我兄弟同去一見那位雁先生,我們要當面向他謝罪!”
  大家的目光又都轉在了照夕身上,管照夕不由微微怔了一下,他低頭想了想。
  這時赤眉子面上已帶出微微冷笑神色,照夕不由肯定地點頭歎道:“我如不領你三人去,你們定會以為我管某是假傳圣旨,無中生有……”
  他鼻中哼了一聲:
  “這么吧!后日清晨,請在府候我,我自來此領你三人去見雁老前輩就是了。”
  他說著朝三子深深一拜,遂走到洗又寒身前,彎膝一跪,洗又寒不由退后了一步,只見照夕目合痛淚:
  “弟子背師之舉,務請恩師恕罪。實是雁先生再三關照,囑弟子不可輕易露出。今弟子此間事了,只待領淮上三子三位前輩面謁雁老后,定當至大雪山拜見恩師,侍候些時,當面領罰。此刻師父尚有何囑?弟子也好一一拜領遵行!”
  洗又寒想不到他如今對自己,仍是如此恭敬,又因藍江托囑在先,不由盛气全消。
  當時忙伸臂把他拉起來,微微歎道:“這都不能怪你……唉!雁先生与淮上三位老友,昔日那一段過節,卻沒想到今日仍有余波,更想不到居然會應在你的身上……這真是天意……”
  他揮了揮手,又歎道:“你自去吧!”
  照夕躬身行了一禮,又向一邊的藍江、向枝梅、應元三等一一行了禮。最后對雪勤、丁裳看了一眼,尤其是江雪勤,他几乎不敢和她目光相接触,他怕看到她目光之中那种憂郁的情焰。
  二女卻是用深情的眸子,牢牢地向他注視著。他連眼皮也不敢抬一下,只抱了抱拳道:“二位師妹多多保重,后會有期,愚兄去了。”
  他說著猛然轉身就走,二女見他要走,都不禁內心焦急,偏偏眾人面前,她們一句話也不敢說,一時都不禁黯然神傷,花容變色。
  忽然,一個粗啞的喉嚨大叫道:“慢著!老弟!”
  照夕回過身子,見應元三正朝自己微笑,他目光由二女身上溜向了自己,嘻嘻道:“老弟!你現在住在哪呀?有工夫,找你聊聊去!”
  向枝梅和藍江都不由豎起了耳朵,照夕不疑有他,遂笑道:“應老前輩如有雅興,今明兩日請至‘安平客棧’找我就是。”
  應元三目光向江丁二女一掃,嘻嘻一笑道:“知道了!你去你的吧!”
  照夕雙手一抱,朝四下一揖,遂向淮上三子一抱拳:
  “三位老前輩請自重,后日弟子再來,再見了!”
  淮上三子各自哭喪著臉,抱了抱拳。就見這年輕人,身形如箭頭子似的突然拔空而起,起落之間,已消失不見。
  眾從目送著照夕离開之后,想起來這少年一身武功,都不禁嘖嘖稱奇。
  這時几個小廝果真又添酒回燈,重新備上了几個菜。無奇子丘明不由朝眾人抱拳笑道:“對酒當歌,人生有几何。來!老朋友們!我們來開怀痛飲它一番。”
  他又回過頭,對兩個拜弟一笑:
  “兄弟!想開一點,我們已這把子年歲了,還圖些什么?今夜乘著好朋友都在這里,我們不能叫人家笑話咱們!來!喝酒!”
  葛葉二老,俱都知道大哥表面如此,內心其實比自己二人更傷心,他們各自苦笑了笑,都不忍再提這事情,眾人相繼落座,一時杯觥交錯,好不開心。
  這些老朋友們,都知道淮上三子心情,誰也不愿多提令他們傷心的事。雖然各人都已喝得差不多了,也都打起精神來陪他三人作最后之樂。
  直到月上中天時候,仍沒有一些散意。最可怜的是雪勤和丁裳二人。
  二女到了此時,哪里還有心情吃喝?一顆心早就跟著照夕跑了。
  她二人的師父,也早都看出了她們的心情,冷魂儿向枝梅不忍見徒儿如此,遂盈盈自位上立起,向著淮上三子淺笑道:“小妹師徒,都不胜酒力,因為与友人相約有事,此刻不得不向主人告辭了。”
  淮上三子各自由位上站起,想要勸阻一番。雪勤早巴不得如此,立刻走下位來,向枝梅亦連連彎身道:“三位老兄請留步,我師徒自去便了。”
  這時各人也一一与向枝梅寒喧話別,丁裳見雪勤走了,心中更是再也忍不住,當時輕輕拉了藍江一下,紅著臉道:“師父!我們也走吧!”
  鬼爪藍法正有此意,只是不好立刻就走,等到向枝梅師徒二人走遠了,淮上三子送客回轉后,藍江才呵呵笑道:“三位老朋友,我老婆子也不行了……要帶著徒儿先走了,我們住的地方太遠了,還要赶好一大段路呢!”
  無奇子丘明搖手:
  “不要緊,我們這里有地方住,你們師徒就不要回去了。”
  鬼爪藍江還沒說話呢,丁裳已急得脫口而出道:“不行……”
  立刻發現人家正用眼看著她,她不禁把頭低了下去了,臉也紅了。藍江遂又向淮上三子點頭笑道:“不要客气了,我們不敢打扰,三位老朋友多多自重!”
  三子又一起把她們送到了門口。洗又寒本來也想走的,藍江卻用眼睛盯著他道:“你慌什么?跟著我們作什么?”
  洗又寒嘻嘻一笑,再為其他人一拉,就留了下來。鬼爪藍江帶著丁裳出了大門,丁裳一出門就催道:“快!快!師父咱們走快點!”
  藍江呵呵一笑:
  “走這么快干嘛呢,也不是去說親家!”
  丁裳不由一時玉面通紅,羞得連頭都不敢抬了,藍江不由放聲大笑起來,她拍了拍丁裳的肩膀。
  “好孩子別急,這事情師父一定給你辦成功,他是住在個什么……店里呢?”
  丁裳小聲道:“安平客棧!”
  藍江怪笑了一聲:
  “對!安平!安平!還是你腦子好,記得清楚。走!我們現在就去安平客棧!”
  丁裳為師父說破了心思,一時又喜又羞,當時還裝迷糊道:“去那儿干嘛呀?”
  藍江心里說:“好個丫頭,你還給我裝傻!”
  當時咯咯笑道:“你要嫌煩,咱們就別去了!”
  丁裳忙道:“不煩!不煩!”
  一抬頭,卻見鬼爪藍江一雙眸子正盯著自己,滿臉笑容,丁裳不由嬌哼了一聲,舉起手就要打師父。藍江邊退邊大笑道:“好姑娘!你自己不害臊,還要打師父呀!快走吧!天可不早了。”
  她說著身形陡拔起,直向山下馳去,丁裳遂也展開了功夫,緊緊隨著師父而去。
  她們去得快?嘿!還有比她們更快的呢!
  “安平客棧”的伙計老張,正把門板往門上按的時候,看見那個年輕的客人遠遠的回來了,他就放下門,哈著腰老遠地叫道:“相公你才回來?過節好!”
  這公子只撩了一下眼皮,神色黯然地進了店門。老張打著燈籠在前面領著路,一面叨叨著道:“今晚上月亮可比往常亮多了,剛才‘快我頤’送了百十個月餅,托我們柜上賣給客人吃,相公要是喜歡……”
  他發現這年輕的客人臉色不善,就臨時把話止住了,頓了頓又接道:“有五仁、蛋黃,還有棗泥餡的;有蘇式、廣式,還有道地的北京翻毛、提漿……”
  青年人擺了一下手,他也就不再接下去了;而且他才發現,這相公一件挺漂亮的長衫上,竟被火燒得前后左右都是窟窿眼儿。他心里就更奇怪了,大節期的,也不好開口問,把這相公帶到了后院那間講究的房里,心里犯著嘀咕!
  管照夕進房之后,老張招呼著別的伙計打水泡茶,他就又打著哈欠去上他的門板了。
  想到方才的一切,他就像做了一個夢似的。
  他本來應該很高興的,因為他已經完成了心愿,可是他又為何如此不開心呢?說起來主要的還是因為楚少秋的死,想不到江鴻(江雪勤之兄)一句戲言,今日倒成了事實。他不是為自己悲哀;而為著江雪勤今后而傷感,他真不知雪勤往后該如何。
  他把外面長衫脫下來,推開了窗子,從這里可以看見中秋的光明月亮。
  他心里對這個問題,一時真是不知如何。其實這并不關他什么事,可是如果往深的地方想,又似乎對自己很有關系。
  他只是心里發著怔……
  對門一間突花的小窗子,開了一小半,一個女孩,正眯著眼睛,偷偷瞧著他。
  這女孩一身大綠緞子衣裳,頭上梳著一條大辮子,一雙青緞子繡花鞋,很像個大府里的丫鬟。
  在她身后一張大繃子床上,一個全身紫衣的姑娘,正支著頭皺著眉,盤著一雙腿發愣呢!
  那小丫鬟看了一會儿,回過頭來喜道:“七小姐,一點不錯,是他回來了,他一個人在看月亮呢!”
  床上的姑娘,眨動上下密密的睫毛,半喜半憂地歎了一口气道:
  “有什么用呢!他已恨透了我,恐怕一輩子也不會理我了……”
  她說著,真有點想哭,那小丫鬟就走到她跟前,輕輕皺著眉毛道:“不會的!管公子絕不是這种人,小姐忘了,他從前對你可好著呢!”
  紫衣少女下了床,用手攏了一下散亂的云發,搖了搖頭:
  “文春!從前是從前,這一次他已對我寒透了心,是不會再理我們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輕輕走到窗前,隔著窗子,看著那個正在賞月的青年。想到了昔日那一段膩情,烙下了永遠不可磨滅的印象。
  看著他,白雪尚雨春,不由淚儿籟籟流了下來。她輕輕地咬著下唇想:“他一定不會再理我了,只看那一天他對我的樣子就可知道了……可是我怎能舍他而去呢?”
  “我的心,是已依附著你的心而存在……我的影子离開了你的影子,只怕也會為風吹散了……照夕,你真的就這么不理我了……”
  她低下了頭,又想到自己,是如何變散了偌大的家財,如何洗心革面解散了組織。如今,除了隨身有限的旅資之外,自己主婢二人,可說是一無所有了。
  “這些!又是為了什么呢!又為了誰呢?”
  望著照夕英俊的面影,她真有說不出的感慨,她歎息了一聲。
  “文春,把窗子關上吧,別給他看見了,怪不好意思的……”
  文春慢慢關上窗子,也歎了一口气。
  “七小姐,不是我說你,這几天你真的變了,想一想過去……那是多么英雄呀!現在呀……唉!算了,我都不忍心說下去了……”
  雨春玉臉一紅,當時用手抹了一下腮上的淚,強作笑臉:
  “你知道什么?我們現在可不能比從前。說句不好听的話,從前那是強盜,現在我們怎么能再耍橫呢!就說稱英雄,又去給誰稱呢?”
  文春眼圈紅紅地,雨春遂又歎息了一聲!
  “文春,以后你跟著我,可不能再和以前比了。以前人家看咱們一眼,咱們就許把他眼珠子挖出來當泡儿踩;可是以后就是人家打咱們,咱們也不能隨便還手。”
  文春翻了一下眼皮,很不服地道:“那是為什么?”
  雨春苦笑了笑:
  “不為什么,就是為我們要變一個好人。”
  文春挺了一下腰,插口道:“可是,好人也不能挨揍呀!”
  尚雨春心里惦記著那窗的管照夕,可沒有心情給她多說,只皺了皺眉:
  “我這是譬方說,誰還真的揍咱們呀!你就別再煩我了,我已經夠受的了!”
  文春咬了一下指甲,吶吶地道:“小姐,我知道你全是為管相公。我想他不能這么沒有良心,我們主婢大老遠找來了,他不見咱們可不行。小姐你等在這里,我這就去找他。”
  尚雨春忙拉住她:
  “你可不能瞎亂鬧,要是他知道了可不好。”
  她臉色微微紅了一下:
  “現在還不到見面的時候,他要是不理咱們,可是丟臉。”
  文春怔了一下,才又歎了一口气坐下了。尚雨春黛眉微顰:
  “你是知道的,我這一生只愛他一人。要是不能嫁給他,我是不想活了……我有我自己的主見,你可不要給我……”
  她說著眼淚在眼圈里直轉。文春不由十分同情地點著頭,她跟著七小姐也有七八年了,平日主婢之間情如姐妹。雨春作案,她算是最得力的助手;而且這小妞腦子靈活得很,點子也多,要是給她看上一宗買賣,怎么也逃不了。
  飛蛇鄧江的那宗買賣,就是她踩的盤子,扣鄧江的儿子,也是她出的主意。
  想不到雨春竟會突然遇到了管照夕。那夜雨春回去之后,哭了個昏天黑地。文春再三詳問,她才把遇到照夕的經過前前后后說了一遍,文春當時也不由懊喪不已。二人細商之下,這才決定把所有資產變賣一空,完全救濟了窮人,決心洗手不再為盜。一切停頓之后,尚雨春這才帶著隨身小婢文春,到處找訪照夕,她要找到他,向他表明心跡。
  此時灰衣人管照夕的大名,在江湖上誰人不知;而且風傳他和點蒼山淮上三子定了約會,江湖上更把這捕風捉影的事,形容得天花亂墜。白雪尚雨春主婢二人听到了這些傳說,商量之下,風塵仆仆直奔點蒼。
  果然,她二人很容易找到了照夕的蹤影,主婢二人暗暗隨著照夕住店,那粗心的管照夕,竟沒有發現她們一點蹤影。
  尚雨春本來是心怀滿腔熱望,暗想著只要一見到他,定要向他表明心跡,把自己如今的立場向他吐訴一番,看看他如何處置自己。
  誰知見面之后,她竟有一种說不出的情虛,反而不敢現身与他見面了。
  望著他那挺俊消瘦的面頰,尚雨春真有說不出的委屈。其實,她千里迢迢來此,好容易找到他,又豈能當面錯過?她有她的想法。
  第一,她要想知道,照夕住在這店里的原因,如果自己冒失現出身來,照夕如念舊情,相見歡晤自是不說;否則豈不令其不快。如果為此破坏了他的好事,更令自己不安。
  第二,當著文春,她多少有點害羞,万一要是人家不理自己,那可有多么丟臉?
  有了以上兩個理由,所以尚雨春暫時壓制著內心的激動,強制著文春不要冒昧。她自己卻想好了,一待夜靜更深之后,自己再親自潛到照夕房中,好歹也要給他談個明白。
  在雨春來說,已是非他不嫁,可是他呢?尚雨春要把這一點特別表示清楚,万一對方真要是對自己沒有意思,只要他真正的表示一句話,自己也就死了這條心了。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翻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几上的殘燭,文春坐在床邊上一針針繡著花。遠處鐘鼓上鐺鐺響了三聲,雨春翻了個身子:
  “睡吧!天可不早了!”
  文春擱下活了,伸胳膊打了個哈欠,就問小姐還有事沒有,尚雨春搖了搖頭,文春也倦了,就躺下睡了。
  這客棧里,漸漸都靜下了。
  看門的伙計老張,把門上好了之后,在柜上幫著賬房算賬,尤其注意的是客人賞下的小賬,因為那是有他份的。
  柜台上一只大紅燭,照著他的影子,在粉白的牆上晃來晃去。
  前院里,除了他們兩個人以外,再也沒有別人了。雖然有打算盤的聲音;可是聲音很低,這是前院,后院可就更靜了。唱小曲的大姑娘,喝酒的客人,也都靜下了。
  整個客棧完全是一片死寂,只有明亮有月光,洒在院子里,洒在瓦上,就像染上了一層雪似的。
  忽然——
  牆頭上冒起了兩個人影,俱是青巾扎頭,略微往牆內望了望,飄身而落。那是冷魂儿向枝梅和江雪勤,難怪身子輕得就像兩只翩然的燕子一樣。
  她們輕著腳步,向前行了几步,冷魂儿向枝梅悄悄道:“你去看看,他是住在哪一個房里?”
  江雪勤微微點了點頭,嬌軀騰起,很靈巧地落在一處窗口,向內窺視了一下。她用指甲,輕輕在一個窗戶上點了一個月牙形有小口,湊目其上,立刻她臉色緋紅,暗暗啐了一口:“晦气!”
  跟著縱開一邊,望著師父只是扭著身子,向枝梅騰身過來。
  “是這一間么?”
  雪勤搖了搖頭,臉色更紅:
  “師父,還是你老人家去找吧,我不去了!”
  向枝梅立刻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她不由臉色也是一紅,當時皺了皺:
  “那么,我們就要一間間看了,想他此刻定還未睡。來!待我來招呼他出來!”
  雪勤正在奇怪,不知師父要怎么喚他出來,只見向枝梅彎腰從地上拾起几粒黃豆大小的石頭,微微對雪勤笑道:“他的耳朵靈,听見聲音一定會出來的。”
  雪勤認為師父這种想法很是高明,只見冷魂儿玉指彈處,小石子如同小孩子玩的玻璃球似的,在每一間房瓦面上,都落下兩粒,發出“得、得、得”小而清脆的聲音!
  她們這么一間間找下去,果然把床上的照夕惊動了。他猛地由床上翻身而起,由枕下拿出了長劍,一個縱身已來到門前。倏地一開風門,身形如同一片雪似的飄了出去。立刻兩條纖影,一左一右落向了他的身前,管照夕身形向外一擰,用“潛龍升天”的輕功絕技,陡然把身形拔了起來。卻听見一聲輕笑道:“管少俠休要惊嚇,是我師徒來了!”
  照夕身形本已騰起,听到這句話,在空中“細胸巧翻云”(按:細胸為鷹之一种),倏地折了一個個儿,又飄飄地落了下來。
  他仔細向二人一端詳,不由面上訕訕地彎腰道:“原來是向老前輩和江姑娘來了,后輩多有開罪!”
  雪勤只是脈脈含情地注視著他不發一語。冷魂儿卻以手按唇:
  “管少俠休要多禮,此處不是講話之處,少俠可容我師徒人內一談么?”
  照夕躬身道:“正要懇邀,二位請!”
  他縱身過去,把門打開,冷魂儿淺笑著點點頭,率先入內,雪勤也跟著進房。
  照夕把桌上油燈擰得十分光亮,又倒了兩杯茶,雙手奉上:
  “前輩及姑娘請用茶,實在簡慢得很!”
  冷魂儿接過了茶杯,淡淡笑道:“少俠不要客气,我們也談不上是什么客人,不必見外。老身正有事要与少俠奉商……”
  照夕內心通通直跳,他似乎已体會到,這話定与雪勤有關,他真連眼皮也不敢撩一下,當時吶吶道:“前輩有話但請無妨,弟子只要能為,無不盡力。”
  向枝梅嘻嘻一笑。
  “真不愧是雁老高足,好爽快。”
  照夕臉色一紅,卻見向枝梅面色漸漸嚴肅,她稍稍頓了頓才道:“管少俠,我們全是武林中人,我們說話用不著遮遮掩掩……這件事在我心里,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今夜難得有此机會,我師徒也就不避羞恥,專來造訪……”
  照夕心膽皆戰,他連連點頭:
  “是……是……”
  冷魂儿哂然一笑,鳳目向一邊粉頸低垂的徒弟瞟了一眼,又向照夕轉了一下眸子。才道:“管少俠,我今夜來,是為我這徒弟說媒來了。”
  照夕俊臉一陣發熱,雪勤更把頭轉到椅子后面去了。冷魂儿看到這里秀眉微舒,遂道:“你們本是青梅竹馬,當初又有海誓山盟,后來雖然她嫁給楚家……”
  她歎了一聲,接道:“可是……老實說,那并不是她的真心,也有她的苦衷……”
  照夕不禁有些悲從中來之感,他顫抖了一下:
  “老前輩不要再說了……我明白……”
  一邊的雪勤更是禁不住珠淚滾滾,香肩連聳。冷魂儿看到這里,不禁長歎了一聲,一時反倒默然,她暗暗感慨:
  “這真是一對情痴,孽緣……我一定要成全他們……”
  她由位子上站起來,淺笑道:“我今夜此來,為你們正了名份,只待擇日完婚,我也了了一樁心愿。”
  照夕猛地抬起了頭,可是他目光接触到那哭得如淚人儿似雪勤,他再也不能說什么了。
  “老……前輩……”
  冷魂儿笑了笑,探手袖中,摸出了一串明珠,淡淡笑道:“這就算是我徒弟的一件信物……”
  方說到此,窗外破竹似的一聲啞笑:
  “好呀!向家妹子,你腿倒快啊!”
  眾人不由大吃了一惊,向枝梅倏地收珠于袖,后退了一步。
  “誰?”
  卻見一個雞皮鶴發的老太太,滿面慈容的立在窗前,一只腿正跨進來,向枝梅不由臉色一紅:
  “原來是藍老婆子!嚇了我一跳……”
  鬼爪藍江嘻嘻冷笑道:“向家妹子,你不是和朋友約好有事么?怎么來這里啦?”
  向枝梅一攤手淺笑:
  “是呀!這不是正來談事情么?你來干嘛呀?”
  鬼爪藍江嘿嘿朝著一邊的照夕冷笑。她忽然回過頭叫道:“丁丫頭,干嘛不進來呀?”
  外面傳來丁裳抽搐的聲音:
  “師……父……我們回去……吧……”
  鬼爪藍江啞著嗓子:
  “胡說……回去?我還要問個清楚呢!進來!快!”
  照夕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讓自己鑽進去才好,當時真是有苦難言。只見一個纖細娉婷的影子,慢慢推門進來了,正是丁裳。
  藍江好像來到自己家一樣,一指椅子道:“坐下,不要怕!也不要害羞,這不是害羞能解決的事情!”
  冷魂儿秀眉微顰:
  “你們是來打架還是怎么著?”
  藍江道:“你先不說話行不行?”
  她說著轉過身子,看著管照夕,嘻嘻一笑:
  “管少俠,這就是你不對了!”
  照夕真有點發毛,他怔怔地道:“怎么是……我不對……”
  藍江沙啞著喉嚨,怪笑了一聲。
  “你還裝傻!我問你,你預備把我們丫頭怎么樣?快說!”
  照夕抽筋似的動了一下:
  “這……這……”
  藍江由椅上跳起來。照夕只以為她定是扑過來打人,不由嚇了一跳。
  出乎意料之外,這老婆子卻滿面笑容的指著他:
  “得了!你也不要再為難了。”
  “丫頭!快過來!”
  她朝著丁裳一伸手,丁裳卻低著頭,慢慢伸手遞過去一件東西,也是一串珠子。
  鬼爪藍江笑著接過,一面遞向照夕道:“拿過去,就這么點事,月底我送徒弟過去,你請不請喝酒都沒關系。”
  照夕不由大吃一惊,當時身子像触電似地往后縮了一下。藍江方一瞪眼,另一只其白如玉,春蔥似的玉手,也伸在照夕眼前。
  這只手也是一串明珠,向枝梅的聲音,笑道:“凡事有個先來后到,老奶奶你還得退后一步。不!管少俠快收下,月底以前,我送徒弟過去。”
  藍江不由一翻怪眼:
  “咦!老妹子!你打听清楚沒有?到底是誰先?我在一個月以有,就和他定下了。”
  冷魂儿不由怔了一下,可是她立刻爽朗一笑:
  “那你太遲了,我們丫頭從小就和他后花園私定了終身的。”
  藍江不由一張丑臉成了豬肝顏色,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口中結結巴巴道:“不……不可能吧……”
  兩個姑娘都哭成了淚人儿似的,心中也都恨照夕薄情。雪勤咬了一下牙,流淚道:“師父!我們去吧!沒什么好說的了!”
  丁裳也揉著眼,
  “人家是老資格……我們走吧……嗚嗚……”
  向枝梅和藍江更是你看我我看你。那串珠子更是收起不好,不收也不好,為難之態不亞于她們徒弟!
  向枝梅轉了一下眸子,收回珠串,微微一笑:
  “老奶奶!這是他們小孩的事,我們也不能硬作主。這么吧,我們問問他自己,讓他自己作一個決定好了。你看如何?”
  鬼爪藍江冷笑了一聲:
  “好!就是這樣。”
  她二人目光一起盯向照夕,空气就這么沉靜了下去。管照夕這一霎那,真如同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苦笑著由位上站起來,雙手朝著藍江以及向枝梅深深一拜:
  “二位老前輩請不要逼迫弟子了,我……我……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二人都不由一怔,向枝梅巧笑頻頻:
  “這有什么呢?你放心說好了,愛情是不能勉強的……你說沒關系。”
  藍江深恐對她不利,馬上接口笑道:“是呀!如果有的愛情已成了過去,而不能彌補的話,還是忘了它好。那么!我徒弟……怎么樣?”
  照夕吃吃道:“這……這……我實在不知道……”
  冷魂儿向枝梅對藍江這种當面刻薄的話,十分不滿。她翻了一下眼皮:
  “老姐姐,你這話怎么說呢?”
  藍江冷笑:
  “你那句愛情不能勉強,又是什么意思呢?”
  向枝梅陡地一挑秀眉:
  “愛情不能勉強就是不能勉強,這還用得著解釋嗎?”
  鬼爪藍江頭上白發鶴立而起,用著更大的聲音叫道:“過去的愛情就是這去的愛情,你莫非也听不懂么?”
  向枝梅數十年沒有對任何人動過真怒,此一刻她竟感到有些受不住了。她一整面容,目間精光看著藍江,半天才淡淡一笑:
  “老姐姐!你是想与我打架么?小妹我倒是無所謂的……”
  她說著雙手相互著一抱,退后了一步。藍江大腳進了一步,气得全身直顫。
  “你無所謂,莫非我就有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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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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