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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樣蛾眉,淡淡晚妝,一襲血色短披,襯托著她內里的湖色八幅風裙更顯得風姿綽約。只是此時此刻,所顯示在她臉上的冰寒气質,足使原來郁郁秋水的一雙眼睛為之黯然失色,即使不說一句話,也能夠令人体會出她的失神与冷寞,更像是眼前遭遇到了极度的困窘与難為。
  “你們不要多禮,請坐!”
  說了這句話,她默默地坐下,史銀周与新鳳嘴里應著,卻是礙著舊日之禮,尚不敢真的坐下來。
  朱翠看了他們二人一眼,淡淡地道:“我已經說過多次,不要你們再稱我公主,史大叔,你老是不長記性。”
  史銀周欠身道:“不是卑職記性坏,人前人后應有一定分寸才是正理。”
  朱翠打量了他一眼,苦笑道:“人前人后都要一樣稱呼,史大叔,新鳳,你們一定要記住,你們也許還不知道,這一次敵人是大舉出動,實力是出乎意外的,唉,我真有點擔心會出意外。”
  新風張大了眼睛道:“小姐是說……大內府的那些鷹爪子……”
  史銀周也怔道:“翠小姐莫非說的是褚氏兄弟?”
  “哼!”朱翠緩緩地道:“真要是那樣倒好了,褚氏昆仲那點能耐,想必史大叔也能對付,這一次看來,所有的鷹爪孫都出動了,包括他們的頭子。”
  史銀周為之一愣:“難道曹老頭自己也出動了?”
  朱翠點點頭,沉吟半天才道:“除了曹羽之外,大概所謂的十三杰也是一個不少。”
  史銀周頓時不發一言。他久聞曹羽其人,乃當今大內第一高手,由于甚得“司禮太監”劉瑾的寵愛,特于東西二厂之外,別立了一個“內厂”,這個曹羽,就是“內厂”的提督,手下一群所謂的“厂衛”無不精通技擊,俱為曹氏就其江湖黑道上一般舊友所甄選充任,論實力實不亞于東西兩厂,由于其本人未入官廷之前,出身子武林中极見希罕的“麻衣教”,曹氏即為“麻衣教主”。既精武功,大別于中原內陸,獨創一格,當年麻衣教士在江湖,原就仗其特殊性質之武功,到處橫行,而今曹羽搖身一變為負責皇族安全的“內厂”提督,做了官了,麻衣教也就無形中水漲船高,在江湖上勢力大增,更加橫行無忌,曹氏以官濟私,用私輔官,兩相運用,相得益彰,實在是當前最最炙手可熱的一個厲害人物。
  正因為曹氏有了這么一番顯赫的离奇身世,莫怪乎“無憂公主”朱翠与史銀周一經談起,俱都吃惊不已,引為心腹大患了。
  半天之后,史銀周才緩緩地歎了一聲,道:“只可惜,卑職手下的五百名勇土,不在眼前,未能及時效力,看起來……唉……”
  他原本想說出“凶多吉少”,只是當著公主駕前,不敢造次,話到唇邊,又复吞住。
  無憂公主朱翠細長的一雙眉毛微微一分,輕歎了一聲道:“曹老頭子三年前未入宮廷之前,曾与我有過一次遭遇,那一次我雖然并未透露身分,不過以他在武林中的資歷,是不難干事后猜想出來是我的,我知道,在過去的這兩年,他曾派人到處搜索我的資料,也許這一次才會多少存了戒心。”
  史銀周輕輕地“哦”了一聲:“怪不得曹老頭子既然親自來了,卻只派他手下褚氏兄弟之一前來刺探、行險,自己卻躲在暗處按兵不動,原來他是對翠小姐您存了戒心。”
  “我只是這么猜想罷了。”無憂公主朱翠轉過了臉來看向新風說道:“我母親可曾安息了?”
  新鳳站起來道:“娘娘……”但她立即又改口道:“老夫人早已安息了,婢子已去看過了好几次。”
  無憂公主緩緩點了一下頭,燈光下,她那雙微微拉長的眼睛里,像是隱含著盈盈淚光。
  史銀周忖度著無憂公主這番情景,內心更不禁沉痛万分,一時慨然道:“公主,”立時改口道:“小姐。”
  “算了!”無憂公主苦笑一下道:“改不了就照原來的稱呼吧,只是當著人前可要千万注意。”
  史銀周應了一聲,才道:“卑職要說的是,我們只要一到鄱陽,就可以集結二百名侍衛營勇士,我們仍有力量与那般奴才鷹犬一拼。”
  無憂公主緩緩地抬起眼來,打量著這位為自己家族效命了三十年之久的侍衛統領,心里确是感慨万干,她只是覺得一向認為深謀遠算的他,何以此刻竟然會變得如此幼稚膚淺,然而現在,她卻懶得再去說什么。
  冷冷地笑了一笑,她搖搖頭,道:“鄱陽……史大叔,你真以為我們還回那里去么?”
  史銀周一愣,半天才喃喃道:“公主的意思是……”
  “到時候我會告訴你的。”無憂公主轉臉向新鳳道:“我要你觀察這艙里的那個人,你可察過了?”
  新風臉色微窘道:“去過了,只是當時情形不便,所以婢子沒有久留。”
  “情形不便,為什么?”
  “因為……”新鳳喃喃道:“因為當時他正在洗澡。”
  無憂公主微嗔地看了她一眼,史銀周卻道:“卑職倒去暗中觀察了兩次。”
  “史大叔你認為這個人有什么地方可疑么?”
  無憂公主眸于里,顯示著過人的精銳,而在她的目光里,在在含蓄著細致与智慧。
  史銀周皺了一下眉:“要說這個人完全沒有可疑之處,也不盡然,卑職只是奇怪,他為什么偏偏要上這條船?再說,他的病勢看起來很是不輕,為什么不在陸上養好了再走?”
  無憂公主道:“這些并不值得可疑,你們不必再去觀察他了,就任他去吧,除非他現出了對我們的敵意,我們不可侵犯他!”
  史銀周道:“公主說得有理,卑職心里也正是這個意思。”
  無憂公主微微把背靠回椅子,顯出了一些疲態道:“天不早了,史大叔你也該休息一下了,一兩個時辰之內,大概不會有什么動靜。”
  看了一旁的新鳳一眼,又道:“你也去吧!”
  史銀周抱拳告退,轉身向自己住所步入。
  新鳳卻望著朱翠道:“公主你也該休息一下了!”
  無憂公主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向著她揮了揮手,后者不敢再說什么,遂即請安告退。
  大艙內立刻變得异常的安靜。
  無憂公主斜身倚向著椅背,只覺得船行急速,因為風浪的關系,這艘大船動蕩得很是厲害。
  透過敞開的窗扇,可以清晰地看見疾流的水面。一層陰影,居高臨下,自右側方掩遮了過來,大船的船身,頓時被遮蓋住。
  無憂公主立刻有所警覺,感覺到眼前水道的轉狹,這片陰影,正說明了右側方有一座高山。
  無憂公主一身武功了得,更有透剔玲瓏的心思,一經見此,立刻直身坐起。
  就在這一霎,只听見“哧!哧!”兩聲細小但尖銳的破空之聲,陡地穿窗迎面而入。
  兩道白影不偏不倚地直向她一雙瞳子上疾射過來,無憂公主手腕乍翻,已把眼前的暗器操在手里,只覺得分量力道极足,敢情是一雙“蛇頭白羽箭”,一种全靠手指勁道發出的暗器。
  無憂公主朱翠一惊之下,睡意全消,几乎在手接暗器的同時,她已自椅子騰身掠起,“唰”一聲,穿窗而出直向江心墜落。
  所謂“踏波功”,乃是輕功中最為難能可貴的境界,行功人如無爐火純青的內功境界,加以“閉息”、“提升”等各門杰出精功為輔,那是万万難以施展的。
  以此再來觀諸眼前的無憂公主朱翠身法,确是相當的惊人了。
  眼看著她巧快的身子,有如平沙雁落般的輕巧,俟到一雙足尖剛剛一触及水面時,卻又倏地騰身而起,這一次卻只斜穿出七八尺之外。
  果然,就在她身子第二次轉出之后的一霎,只听見“唰!唰!”一連兩縷尖風,又是兩道細白光華直向她原來落身之處射來。
  無憂公主朱翠似乎早已經料到了有此一著,她的這一手以身誘敵,果然發生了作用,兩支“蛇頭白羽箭”全數射落入水,發箭人由于一時期功過甚,疏忽之下,非但不曾傷著了對方,反倒暴露了自己身形。
  把握住此一刻良机,無憂公主雙腕倏分,長吸口气,以“提升”的极上內功,配合著一式“海燕鑽天”身法,倏地自水面斜竄直掠而起。
  眼前大江水面雖然不算寬敞,可是距离岸邊仍有兩丈的間隔,水面上施功,万不同于陸地,能夠躍起數丈,已殊屬難能可貴,“無憂公主”朱翠竟然能斜穿出兩丈有余,在一個練習武功的人來說,亦屬不可思議的惊人之事了。
  岸邊窺伺的那個人,想系惊于“無憂公主”的离奇身法,多少惊得有些惊惶失措。無憂公主身子方一顯落河岸之邊,即窺見右前方一塊巨大的岩石之后,“呼”地冒起一條人影,隨著這人躥起的身子,由他嘴里卻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呼哨之聲,緊跟著這個人已投身子高可過人的大片蘆叢之中。
  朱翠當然放不過他。緊躡著這個人前行的背影,無憂公主再一次地施展出她過人的輕功,一連兩三個漂亮利落的起落,也隨著那人身后投落于大片蘆叢之間。
  驀地,面前蘆叢嘩啦嘩啦一陣脆響,巨浪翻涌般地倒下了一大片,漫天飛舞的蘆花里,那人出乎意外地竟然滾身而近。
  隨著這個人疾快的勢子,“唰啦啦!”西瓜般大小的一團銀光,連帶著銀蛇似的一條細長光影,直向著無憂公主身上砸卷了過來。不用說,這人施展的兵刃是“流星錘”了。
  此時、此刻、此地,施展這樣的兵刃,足以稱得上“高明”,這就難怪何以這個人一上來就奔入蘆叢了。
  無憂公主朱翠在大片蘆葦倒下的一霎,就已有所警惕,眼前目睹著這番惊險,倒也并不十分在意,冷冷一笑,身子已自拔空而起,“唰唰”流星錘由足下疾掃了過去。
  這個人身手倒也了得,一記流星走空,緊跟著在蘆叢里施展了一個倒仰的身勢,卻把手上剩余的半截長鏈再一次地掄起,“唏哩哩”倒迎著無憂公主落下的背影猛抽下來。
  這一次可不允許他如意施展了。
  眼看這截銀光閃爍的長鏈几乎已經招呼到了朱翠當頭,忽然間,這位公主的身子,竟然向左面移出了半尺左右,由是,這截勁猛力足的鋼索,再一次地走了個空,等到出手者忽然感覺到招式用老時,再想撤招換式,已經慢了一步。
  冷月下,無憂公主轉動的勢子极其瀟洒,長發高高甩起,才顯出了半邊臉儿,已把對方掄下的大半截鋼鏈子攢到了手里。
  “錚鏘”一聲,鋼鏈子繃了個筆也似直。
  來人本可以乘勢擲出手上流星去傷無憂公主面門,然而他卻像是有意要在手勁上面迫使無憂公主就范,那條精鋼長鏈在一陣顫抖之后,隨即穩住。
  然而,這只是很短的一霎。接著,這條長鏈子再一次地顫抖之后,持錘的那一方,顯然已現出了不支。
  月如霜。
  月光下,無憂公主朱翠已把對方這個人打量得十分清楚,一身絳色緞袍,胸背處卻用一根杏色絲條打了個十字結,一排白羽箭,一根根斜插在當胸,紫黑的胸膛,濃眉,由左耳至右耳連腮處,生著一叢濃黑的胡子,個頭儿甚矮,只是看上去孔武有力,像是有一身勁道。
  饒是如此,在無憂公主純以內气化為功力的勁道下,不過是瞬息之間,他已現出了敗跡。
  “公……主……開恩……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嘴里說著,一雙閃爍著狡怯的目光,頻頻在四下轉動著。
  無憂公主右腕力帶之下,矮漢子“噗噗噗”一連向前蹌進了三四步,兀自拿不住勢子,連連晃動不已。
  “是誰叫你暗箭行刺的?那個人在哪里?”無憂公主緩緩地說著:“這里還有些什么埋伏,說出來我就饒你不死。”
  “我……說……我說……”矮漢子大聲地喘著气:“小人周平,隸屬大內,在內厂里當差。”
  “我不是問你這些!”無憂公主冷冷地道:“你的出身我當然知道,我只問你曹老頭在哪里,這里有些什么埋伏?”
  矮漢道:“這個……小人只是奉令行事,這里并沒有什么埋伏……”
  “曹老頭子呢?”
  “他……曹大人的行蹤,小人哪里知道?公主……開恩!”
  “這么說你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人确是不知道。”
  一面說,這個叫周平的矮漢,頻頻打躬不已,無憂公主眉頭輕顰,正思忖著該如何發落對方,卻不知這個周平乃是有名的暗器行家,全身上下皆有暗器的裝置,就在他彎身打躬之際,耳听“卡!卡!”一連兩聲輕響,一陣黃煙升起,卻有兩顆雀卵般大小的硫磺彈丸直循著無憂公主站立之處發射了過去。
  無憂公主想不到對方生命已在自己控制之中,近在咫尺卻會有此一手,當下清叱一聲,霍地騰身而起,身方掠起,即听得足下“轟”然一聲大響,激起了丈許高下的大片火光。
  無憂公主還是第一次見過這么厲害的暗器,起勢雖快,卻亦不免為硫磺彈飛星所濺,一粒极小的硫砂在她敞開的緞披間炸開,立時燃燒起來。
  矮漢周平想不到對方功力竟是如此的高,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內,竟然能躲過火彈爆射之威,話雖如此,卻也未能完全免于波及。
  把握住這剎那難能之机,周平一不做二不休,迎合著無憂公主騰起當空的勢子,一聲怒叱,霍地揚動右手,把手上西瓜般大小的流星錘直向著無憂公主當頭猛擲了過去。
  周平的流星錘不謂不快,手法不謂不准,念頭也不謂不狠,奈何今晚,他所遭遇的這個敵人,實系出乎意外,身手之高,可以稱得上為他平生僅見。
  流星錘一經出手,還來不及看情是怎么回事,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對方已臨面前。
  由于無憂公主一領披風已為火焰引著,乍看過去,簡直就像是一個大鳳凰。
  周平猝然感覺到一股平生從來也未曾遭受過的絕大勁風,這陣風顯然是隨著無憂公主襲進的身子一齊逼近過來的。
  在這种風力之下,周平難以自持地向后打了個閃,惊駭之際,仿佛感覺到對方那張美麗面頰上所顯示出來的凌厲殺机。
  事實上,這也是周平今生今世,最后唯一所見的一張臉了。
  隨著無憂公主閃電出手,周平慘叫了一聲,直挺挺地仰面朝天倒下去。
  當然他并非是僅僅倒下去而已。他付出了慘痛的代价:一雙眼珠。
  周平慘厲地號陶著,在地上一連打了几個滾,頓時就痛昏了過去。
  無憂公主痛懲周平之同時,已把后領為人勢所燃燒的短披摘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霎間,兩股勁風,一左一右,同時向著無憂公主兩側襲到。
  火光照射里,來犯者二人,各人都戴著一個娃娃似的面具,兩口雪亮薄刃的鋸齒長刀夾著尖銳的刀風直向無憂公主兩肋劈到。
  然而,當他們所面臨的敵人,是江湖中只听傳聞而絕少一見的無憂公主時,似乎這番伎倆便屬多余之事。
  黑夜里,眼看著無憂公主身上那領起火的披風,火龍似的一個盤旋,“當啷啷”一連串清脆的金鐵交鳴聲,兩口鋸齒長刀,已被雙雙掄向當空。
  無憂公主緊接著側身振腕,手上短披火勢已熄,卻被她權作兵刃,一片尖銳聲掃過,右面那個敵人慘叫了一聲,喉管已被割開了寸許長短的一道口子,怒血狂噴里,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左面敵人目睹及此,早已嚇了個魂飛魄散,一聲呼叫,擰身向外縱出。
  隱約里,像是傳來尖銳的呼哨聲。
  這人身子方才落下,無憂公主快速的身勢如影隨形地已經附了上來。
  這人原本亦非弱者,只是無憂公主這個敵人武功太過高,上來就挫了銳气。這一霎,他由無憂公主隨身的風力,已判斷出敵人緊追身后,當下猛地一個快速旋身,吐气開聲,雙掌齊出,用“雙撞掌”式,直向無憂公主胸前猛擊了過去。
  無憂公主輕哼一聲,身形翩然的一個側翻,右手已輕巧地遞了出去。
  動手過招,主要在于出手的時間与動作是否能配合到好處。這件事說來容易,其實可并不簡單。
  眼前這位公主,的确是個中高手,一次出手,都能恰到好處地把握住一霎良机。
  “娃娃臉”漢子,雙掌上用的是全身之力,奈何才撤出一半,即為無憂公主纖纖細手捉住了右手的脈門。
  “娃娃臉”用的是實力,無憂公主用的是巧力。
  “側身”、“抖腕”,看來宛若一式,無憂公主施展時顯然是那么從容輕松。
  “娃娃臉”發出了一聲吼叫,整個身子空中飛人般地已被擲了出去。“碰”的一聲,撞在了山壁上,當場濺血而死。
  無憂公主以快速手法一連傷斃了三人,看來兀自余怒未息。
  她預忖著這片山陌岸邊,一定還埋伏著對方的人,只是擔心著坐舟的走失,不得不從速赶回,遂即施展身法,循著岸邊一徑快速赶下去。
  所幸,這條沿江岸道并不十分難走,河道雖然狹窄,但江面上并沒有別的船,追下去一程,已看見自己乘坐的大船在望,就在她顧盼前望之際,一艘快舟已悄悄涉水,自相反方向遁去。
  無憂公主忽然發覺,正待追蹤上前,可是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不禁使得她為之一怔,惊出了一身冷汗,當下再也顧不得追赶敵船,一徑施展輕功,倏起倏落自岸邊追隨著自己那艘大船快速赶下去。
  以她身法之快,自是不消一刻已追到近前,施展出“凌波虛渡”的极上輕功,赶到了大船,人不知鬼不覺地躡入了大艙。就在她腳尖方一踏入大艙的一霎,已被跟前所見嚇得呆住了。
  原來這間嚴禁外人出入的大艙里,這時竟然多了兩個持劍的紅衣武士。
  只憑背影一眼所見,即可認出來,來人正是隸屬皇族的“內厂”武士。
  無憂公主最最擔心的事情畢竟發生了,剛才只顧著追傷敵人,卻沒有想到竟然中了敵人的“誘敵”之計,眼前一家老小,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這個陡然興起的念頭,只把她嚇出了一身冷汗,以至猝然發覺到兩名持劍武士的背影,徒然惊惶而不知所措。
  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使她緩過了念頭。
  奇怪的是,那兩個大內武士,竟然也同她一般模樣,站著不曾移動,二人雖然手里都拿著劍.也曾作出了跨步前進的姿態,妙在那只抬起的腳,卻只是停止在半空中,始終不見放下。
  平靜之后的無憂公主,立刻警覺到了事情的蹊蹺。
  再定了一下神,她确定面前的兩個人敢情已不能移動,如非是存心做作,那么就只有一個結論:被人點了穴道。
  后一個念頭一經興起,更不禁使她由心底打了一個冷顫,當下身軀微閃,已到了二人身側。
  兩名武士敢情真的被人點了穴道:死穴。
  同一個顯明的現象,眼睛睜得极大,臉色微微發黑,更特殊的是那雙睜得又圓又大的眼睛,卻是其紅如血,顯然已積有過多的血。
  無憂公主內心的惊詫,自是不在話下,她試著向其中之一推出一掌,用了三成勁力。
  掌風過處,左面直立的武士微微前傾,隨即倒了下去,發出了“碰”的一聲。
  艙門開處,史銀周倏地自內閃出,乍見此情,大惊失色。
  無憂公主手指按唇,禁止他出聲說話,接著轉向第二具站立的尸身前,如法輕推一掌,那尸体一如前狀,也倒了下去。
  史銀周表情更糊涂了。
  無憂公主也不比他清楚多少,她身軀微閃,已進入內艙,一名衣衫深紫,頭戴銅冠的長身武士,一手持著一口“厚背紫金刀”,另一只手正似在推動迎面臥艙的旁門。這間臥艙正是宮嬤嬤帶著小主人所居住的那一間。目睹及此情景,無憂公主几乎全身發冷。
  所幸,她的判斷夠明夠快,雖然一顧之間,卻已斷定,這紫衣銅冠武士,也同前艙那兩名紅衣武士一般無二,多半是被人點了穴了。
  “天哪!”無憂公主由不住心里暗暗吶喊了一聲,也顧不得察看這銅冠武士死活,立時趨向門前,試著椎了一下門,里面還上著鎖,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當下試著在門上輕叩了一下,輕聲喚道:“宮嬤嬤!”
  門內立時應出了宮嬤嬤警覺的聲音道:“誰?是公主么?”
  無憂公主輕聲道:“小主人可好?”
  “好得很,睡得好极了。”
  說著房門打開,探出了宮嬤嬤滿頭灰發赤紅的頭臉:“公主你還沒有睡……”
  才說了這么一句,一眼看見那個推門待進,手持大刀的銅冠武士,由不住嚇得“哦”了一聲:“公主,他……”
  “哼!”無憂公主冷冷地道:“事情已經過去了,進去照顧小主人去吧。”
  “這……”宮嬤嬤咽著唾沫,看著當門的銅冠武士發呆:“這……是怎么回事呀?……他又是誰?”
  “噓,”無憂公主小聲嗔道:“閉上你的大嗓門,小心惊著了娘娘。”
  “是,是……”宮嬤嬤一面答應著,遂即收回了身子,關門下鎖。
  無憂公主長長地吁了一口气,目光才轉向面前的銅冠武士,只見來人有著一張長長的馬臉,偏偏在長下巴上還留著一絡山羊胡子,紫色長衣的左前胸處,佩有兩枚閃爍著金光的金星。
  出身王族的無憂公主,自然很清楚這种標志所代表的意思,那是當今大內的“二品”帶刀侍衛,這种人品的侍衛,連曹老頭在內,全部皇族不過才二十四人,每人無不具有一身杰出的武功,身上所佩金星,各以品級決定多少,星數愈少,品級愈高,一顆星為一品,兩顆星為二品,三顆星三品,四顆四品,似乎只有四品階級。這類有“品”的侍衛是不輕易出走江湖,以其品級大可高居州府發號施令,地方官鮮有膽敢不買賬的。
  正因為有了這番認識,才使得無憂公主心里格外吃惊,這一剎那心緒顯然亂极了。
  假想之一:來人必然武技高超,可以想得到,他已經奔入內艙,卻沒有惊動史銀周、新鳳、宮嬤嬤,以及外艙馬、杜二衛士任何一人。
  之二:這人手已触門,一旦入內,小王爺性命休矣,宮嬤嬤看來亦非其敵。
  之三:到底又是誰在此臨危之一瞬,人不知鬼不覺地救了朱家滿門上下,這個人武功顯然高不可測,未免有點出神入化了。
  這么多的念頭,一股腦地都涌了出來,使得這位一向秀外慧中、冰雪聰明的俏麗公主已有些心里忐忑,意亂神迷了。
  一旁房門“吱呀”一聲推開來。
  新鳳一只手扣著鈕子,睡眼惺松地走過來,倏地目睹及此,嚇得呆住了。
  “公主……這是……”
  “哼,好睡性,差一點命都沒有了。”
  說時,她閃身來到左面艙前,用隨身鑰匙開了房門,向里面探望了一眼,看見母親高臥銅床,睡態安宁,兩名內侍各居左右,也都睡態安宁,顯然外面這些變故,里面的人是一個也不知道。
  無憂公主一顆心這時才算是放了下來,輕輕關好了門,她向著新鳳招招手。
  新鳳惊嚇得趨前道:“公主……”
  “噓!”無憂公主小聲道:“到前艙再說。”
  新鳳應了一聲,匆匆向外面步出。
  無憂公主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銅冠武士,移步向前,伸手抓住了他的背衣,另一只手托向他的后腰,把他抬了起來,只覺得這個人身材僵硬,倒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僵尸”,遂即向外艙步出。
  大艙里,史銀周与新鳳惊嚇欲絕地發著呆,乍見公主步出,俱都自位子上站起來。
  無憂公主把手上尸身放下來,看了史銀周一眼道:“史大叔,你可認識這個人么?”
  史銀周應了聲“是”,遂立即走向尸身,細看了看,頓時臉色一變,道:“啊!”
  “這個人大叔認識?”
  史銀周面現惊嚇地連連點著頭道:“卑職認得,他是‘紫狐’玄化。”
  “‘紫狐’玄化?”無憂公主思忖著點點頭:“原來是他,我知道這個人!”
  史銀周大感不解地道:“他是曹老頭跟前四名最得力的高手之一,武功很高,怎么……怎么會……”
  無憂公王臉上也不禁現出了訕訕之色,微微苦笑道:“我們部太大意了,尤其是我,只顧一時追敵,卻沒有想到會中了敵人調虎离山之計,要不是暗中這個人插手幫忙,唉,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史銀周更不禁慚愧得低下頭來。
  新鳳納悶地道:“暗中這個人?……公主是說暗中還有人幫著咱們?”
  無憂公主瞪了她一眼,新鳳立刻發覺到自己的失言,這句話,問得大多余太幼稚了。
  史銀周歎息一聲道:“卑職一時失察,只想在床上養一下神,卻沒想到眼睛一閉竟然睡著了。”
  無憂公主搖搖頭道:“史大叔不要自責,這兩天每個人都付出了大多的精力,過度疲累,自然一倒下就睡著了,新鳳還不是一樣。”
  新鳳剔了一下細細的眉毛道:“可是,外面都打起來了,我們怎么還睡得著?還睡得這么死?”
  史銀周喃喃道:“我也是這么想,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無憂公主冷冷一笑:“沒有什么好奇的。”
  她的眼神儿在二人臉上轉了一轉,自然而然地就吸引住了后者的目光。
  然后,她才緩緩地道:“第一,這三個人都有一身很好的輕功,他們是乘我出去追殺的時候偷偷進來的,你們當時正在睡覺,他們動作既輕,你們當然不會發覺。”
  新鳳點點頭表示同意,接著問道:“可是后來他們動手總應該有聲音……”
  “不是這樣的。”無憂公主冷冰冰地說:“他們根本就沒有動手,以我看,暗中幫我們忙的這個人,武功才是不可思議的高,很可能他悄悄進來,不過是一舉手之間,就分別把這三個人給料理了。”
  史銀周慨然歎息一聲,歎息中包含著無限慚愧。
  無憂公主很遺憾地輕歎一聲,道:“想不到船行大江之內,竟然還會遇見拔刀仗義的高人。”
  說到這里,情不自禁地卻被眼前一樣物件所吸引住,身子微晃,翩然躍出,伸手由窗扇上取下一張布絹似的東西,迫不及待地注視之下,才見上面龍飛風舞般地寫著几行字跡:
  “無憂公主,小王命危,移掉而東,尚有可為。”
  沒有上款也沒有下款署名。字是寫在月白色的綢衫一角,一勾一撇俱見功力。看著這張留書,無憂公主臉上泛起了一片紅潮。
  這位目高于頂,一向自視极高的王族女劍客,雖然被暗中人首句戲筆所激怒,感到無限羞辱,看著手里的留字,默默不發一言,遂即轉手把它遞与史銀周。
  史銀周接過來細看之后,轉手又交給新鳳,新鳳看后再雙手送還朱翠。
  “真怪!這個人會是誰呢?”新鳳直直地看著朱翠道:“公主,你知道么?”
  無憂公主緩緩地把這截布絹收好身上,臉上不著表情地道:“無論如何,這個人對于我們總算是有恩。我們早晚會見著的,倒也不必猜測于一時。”
  “可是,”史銀周含有隱憂地道:“這個人主張我們往東去,公主明察。”
  無憂公主朱翠輕輕哼了一聲,道:“這也正是我的意思,其實一開始我就沒打算去鄱陽湖。”
  “哦!”新鳳惊愣地道:“我們難道不要回家?”
  朱翠直直的眼睛盯住她,冷冷地道:“只有你這种傻瓜才會想著回家。哼,家?你以為現在我們還有家么?”
  新鳳臉上一陣發紅,心里卻触發起無限傷感,當時低頭不語。
  “可是你記住,”朱翠叮囑道:“這些話可不要在娘娘面前提起!”
  新風點點頭表示知道。
  朱翠心里簇集著太多的事,想到了父親的生死、母親与弟弟以及自己此行的安危,內心頓時感覺到异常的沉重,她轉過身子來,在一張椅子上緩緩坐下,新鳳忙著去張羅給公主倒茶。
  史銀周打量著地上的三具尸体,請示道:“這三個人……”
  朱翠一雙澄波眸子緩緩地在三具尸体上轉過,徐徐地說:“史大叔先慢著發落,我還沒來得及仔細地看看他們。”
  史銀周應了一聲,立刻把三具尸体仰面朝上地提到了無憂公主身前放下來。
  朱翠仔細地看了三個人的臉面一下,道:“史大叔,請你驗看一下他們三個人的額頭,哼!我想這就是他們致死的關鍵了。”
  無憂公主朱翠這么一說,才使得史銀周忽然注意到,敢情死者三人有一個共同的象征,那就是三個人每人前額眉頭都深深地蹙著,以至于形成了深深的一道痕跡。
  當時聆听之后,史氏遂即動手驗看其中之一,他輕輕分開了這人眉頭,赫然發覺到一道淺淺朱痕陳現在這人兩眉之間,狀若“懸針”。他立即驗看第二具、第三具,三人形狀完全一樣,每人兩眉之間處,俱都有一道淺淺朱痕。
  不需要再告訴朱翠,她已經看見了。
  “我沒有猜錯!”朱翠緩緩說道:“他們果然是死在這种手法下的。”
  “公主說的是……”新風端茶出,也留神聆听。
  朱翠輕輕呷了口茶,模樣儿顯得有點儿疲倦,看了二人一眼,她才緩緩地說道:“這是一种神秘的功夫,名叫‘定海神針夕’。”
  說到這儿,她的神色充滿了惊异,接下去道:“這是一种极為玄奧的內家功力,比內功中的‘乾元一陽指’力,更要精進一層,運施這种功力時,并不須直接命中敵人眉心穴道,身上任何一處穴道部可以下手,因為施展的人本身有足夠功力,可以借助本身所練的天磁真力,使對方全身血液聚集一處,炸開血脈因而致死。這种死症,唯一的現象,就只有眉心這淺淺的一道朱痕。”
  新鳳嚇呆了。
  “一掌飛星”史銀周喟歎一聲道:“好厲害的指力,若非是公主見解高超,卑職是万万認它不出的。”
  朱翠冷冷地道:“据我所知,如今江湖上,也只有‘點蒼’一派的‘齊眉老人’會這种功夫,但是老人自從當年被‘雷火姑婆’傷了左腿以后,好像已經沒有再听到過他的消息。莫非這一次他老人家親自下山了?”
  史銀周心里不胜詫异,他無論如何也難以理解,像朱翠這樣的一個王府千金,竟然全身負有如此功力,一如她久居深宮,卻又對江湖中事了如指掌,實在是匪夷所思,心里想著,一雙眸子便不禁現出了疑惑。
  朱翠微微一笑道:“史大叔是奇怪我所知道的這些武林逸事和典故吧!”
  史銀周抱拳道:“卑職不敢!”
  朱翠輕歎一聲道:“一個拿起劍的人,很難再放下來,也許我一開始便不該習武,一旦我學會了武功,有了一身功夫,便很難再過于寂寞,這個家有時候便留不住我了!”
  史銀周道:“公主這么說就錯了,這一次如非卑職親眼看見,也万万不敢相信公主竟然會有這么一身了不起的功夫,如非有公主同行,這一趟,可就十分之危險了!”
  朱翠苦笑了一下:“要不是我半年前出游金華,爹爹也許還不至于……”
  史銀周咬牙切齒道:“這完全是馬永成、谷大用、劉瑾這几個奸賊的陷害,像王爺這等好人,竟然也會被誣上一個謀反的罪名,真是天理何在?”
  剎那間,他義形于面,眸子里聚滿了淚水,新鳳也黯然垂下頭來。
  朱翠輕輕一歎道:“這完全是劫數,哼!朱泰這個皇帝想不到昏庸到如此地步,偏偏我爹爹一腦子的忠君思想,直到現在還沒有清醒。”
  才說到這里,卻听得里面艙房傳出一聲輕輕的咳嗽,新鳳立刻警覺道:“娘娘醒了。”
  朱翠示意史銀周道:“快把這些清理了!”
  史銀周以快速手法,匆匆把三具尸体拖到了自己房內,遂見隔斷大艙之間的珠帘撩處,一個身材适中、眉清目秀、雍容華貴的婦人緩緩步出。這婦人雖然實際年歲已四十出頭,可是也許身居富貴,平素又善于調養,看上去不過二十八九,頂多三十歲人。一身湖水色百結長裙,腰系碎玉絛,想系連日不胜舟車旅途之勞累,再加上心情的惡劣,略嫌清瘦的臉上染著重重的憔悴。
  隨著她身后,一個年輕女侍雙手捧著一碗香茗。
  朱翠忙趨身見禮,史銀周、新風執禮甚恭地各自參見,中年婦人含笑點頭道:“我只當你們都睡了呢,天還沒亮,怎么都起來了?”
  朱翠道:“風大,船搖得這么厲害,睡不著,干脆就起來了,史大叔他們也在,我們商量著這一趟該怎么走。”
  因為娘家姓沈,在王府里,人家都稱呼這位娘娘為“沈娘娘”。
  沈娘娘點點頭,看了近側的史銀周一眼道:“這一趟,難為你了,馬裕和杜飛他們兩個呢?”
  “回娘娘的話!”史銀周抱拳道:“他們兩個在外面小心侍衛,娘娘放心!”
  沈娘娘緩緩坐下來,一只手輕掠著前額的秀發,輕輕歎道。”“但愿這一趟皇天保佑,能讓我們安全地回到九江,見著了劉健,也好探听王爺這一次被解晉京的安危下落。唉,這几天我寢食不安,總覺得像是有大禍要臨頭的樣子。”說到這里,她語音凄楚,滾動著晶瑩的淚水,側過臉來,看了女儿朱翠一眼。“我一直在擔心,你爹爹的脾气,谷大用、劉瑾這些小人,早就居心叵測,万一要是中了他們的計,我們這一家,可又怎么是好?”
  朱翠強忍著心里的難受,賠笑道:“女儿想也許還不至于,娘娘還是保重身子要緊。”
  沈娘娘看了一下窗戶,轉向史銀周道:“現在什么時候了?”
  史銀周道:“寅時剛過,還有一會才天亮,娘娘還是回房再休息去吧。”
  沈娘娘搖搖頭道:“我睡不著。”轉臉看著新鳳道:“少主人睡得可好?”
  新鳳道:“少主人睡得很熟,宮嬤嬤一直在侍候著,娘娘請放心吧!”
  沈娘娘總算安慰地點點頭,道:“這孩子,這几天好像也乖得多了,平常也听不見他吵的聲音,大概他也看出了家里發生了事情。”
  朱翠道:“娘娘不要想這么多,天大的事情有女儿与史大叔他們來應付,女儿就不相信谷大用、劉瑾他們還能把我們怎么樣!”
  沈娘娘默默地注視著女儿,徐徐地道:“那一年你游湖失散,我和你父王只當你遇見了坏人,被拐騙走了,只以為這一輩子再也見不著你了,卻沒想到离家八年以后又回來了,卻學會了這一身本事。更沒有想到,我們家會有今天的巨變,你的這一身本事,倒是正好用上了,這一切就好像老天早已經注定了似的。”
  說話之間,就听見艙外傳來馬裕的聲音道:“報告統領。”
  史銀周立刻向沈娘娘、公主抱拳告退,急步而出。
  沈娘娘一怔道:“什么事?”
  朱翠道:“不會有什么事的,我看娘娘您還是回房里歇著去吧。”
  一面說時一面向新鳳施了個眼色,新鳳立刻會意,站起來趨前道:“婢子扶侍娘娘進去吧。”
  沈娘娘看著女儿微微一笑,道:“你這孩子,想是有什么事怕娘害怕是吧?好吧,天還早,我就再上床躺一會也好。”
  新鳳及兩個侍女陪著沈娘娘轉回臥艙,她們進去不久,即見史銀周敲門而入。
  朱翠了他一眼,問道:“有什么事么?”
  史銀周頭微微一皺,道:“馬侍衛發現有兩艘大型快船迫近,不為道是什么路數,卑職一時也難以定奪,還請公主決定。”
  朱翠輕挑細眉道:“啊!”
  史銀周已走過去,將接近后方的一扇窗戶打開。
  朱翠道:“慢著!”
  史銀周手扶著窗扇將開之際,聆听下忙行止住,即見朱翠雙手同時微微揚出,懸挂在艙頂的一雙琉璃吊燈,立刻為她掌風應勢熄滅。
  史銀周睹狀暗暗叫了聲慚愧,自己偌大年歲,半生江湖,竟不及對方一個少女遇事之細心謹慎。心里想著,遂即打開了側后臨江的兩扇長窗。
  一片大江景色映入眼前,雖系夜晚,但當空秋月皓如銀盤,流光似霜,渲染得大江內外更見俏麗,江水拍岸處另具肅殺。
  不須史銀周的指點,朱翠立刻發覺到那兩艘認為是可疑的船。
  那是時下頗為流行的平頂虎頭快舟,船身頗大,絕不在自己等所乘坐的這艘大船之下,月色雖好,亦難以得窺全豹,只覺得二船左右沿江而馳,卻在船頭部位豎立著一尊高有半人的巨大燈座,還有孔明遠射照燈,只是此刻并未亮起。
  史銀周注視著朱翠道:“公主以為如何?”
  朱翠冷冷地道:“這還用說!不過,我們先沉住气,看看他們下一步要干什么?”
  史銀周應了一聲,剛要抱拳告辭。
  “史大叔!”朱翠眼珠子一轉道:“我忽然想起來了。”
  史銀周道:“公主有什么差遣?”
  朱翠道:“請大叔吩咐船家,就在這里下錨!”
  史銀周一愣道:“在這里停船?”
  朱翠點點頭道:“對,船泊江心。”
  史銀周想了一卜,立刻明白,應了一聲,隨即向艙外步出。
  緊接著“扑通”水響之聲,大鐵錨拋向江心。大船在水上搖晃了一下,打了半個轉儿,隨即定住不動。
  朱翠面向著后窗坐下來,遠遠地打量著那兩艘大船,倒要看看他們采取什么態度。
  只見兩艘平頂虎頭快舟,悄悄地泊向岸邊,就像是彼此事先早就商量好了的一樣,都不動了。
  時值秋日,沿江蘆花翻白,遠望過去,宛若大片雪野,二舟泊處,正當蘆花深處,如非事先密加注意,無論如何也是難以認出。
  “好狡猾的東西!”史銀周直著眼睛道:“果然是沖著我們來的!”
  朱翠點頭道:“很好,我們就在這里停一會儿再說。”
  史銀周疑惑地道:“公主……”
  朱翠一笑,打斷他的話題:“史大叔不必多問,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目光向遼闊的江水隙望著:“這么寬的水面,我想就算是曹老頭輕功再好,有踏波而行的功力,也是難以施展,再說他們才在我和暗中那位朋友的手下吃過大虧,這一次絕不敢再輕易冒犯,我們只停上一些時候,對方人多,總會耐不住而顯出一些痕跡的。”
  史銀周道:“還是公主設想得周到。卑職的意思,我們是不是應該過去瞧瞧?”
  朱翠微微一笑道:“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不過,一動不如一靜,我們還是稍安毋躁的好。”
  史銀周應了一聲,抱拳道:“卑職告退了!”
  朱翠站起來道:“史大叔多費心了,我想馬、杜二位也應該休息一下了。”
  史銀周應道:“卑職知道。”遂即告辭退出。
  大艙里頓時顯得十分寂靜,因為沒有點燈,顯得异常的黑暗,只有皎皎月色映自水面的波譎鱗光,才仿佛有些生机,泛動的光蛇,又似含蓄著無限的神秘,點點滴滴地啟發著人的靈性。
  朱翠默默無聲地倚身在一張藤椅上,盡量地把身心松弛,本意只是想練習一下吐納功夫,靜坐片刻,以卻疲意,無如才調息片刻卻自感覺到一陣濃濃的睡意。
  自從家門猝生變故以來,這几天她根本就不曾好好地睡過一覺,雙眼一合,立刻進入睡鄉。
  然而,像她這种身負奇技的非常人,即使在濃重的睡鄉里,也都保持著几許的自覺。
  原來大凡一個研習內家功力的人,在其本身功夫達到一個相當水平之后,都自然能形成了一种功能保護自己身体的气机,內行人稱之為“游潛”,其功用要看本人功力之深淺而決定,這种“護身游潛”,主要在防護猝然加諸本体的攻擊之力迅速地有所反應,也就是某些人所謂的“內力感應圈”。一般練武者,如非精于門檻,有名師指導,即使窮畢生之力,也難以達到如此境界,當然這是一种至高的內家功力境界。
  朱翠顯然具有這种功力境界,雖然在沉睡之中,也可保持著相當的自我。
  隨著她均勻的气息,本身的那個感應气圈,漸漸地向外擴大,到了一定的限度,才行自止。
  短時間的酣睡,為她帶來了精力的复蘇。
  忽然,一种尖銳的東西,試探性地正自向她護身的“潛力圈”有所突破。
  朱翠驀地一惊,睜開了眼睛。
  一只肥大的老鼠,正自立在艙中,好奇似地向她打量著,鼠的感應力,在任何一方面來說,都是极具敏銳的,也許它對于發自朱翠本身那种离奇的气圈感到奇怪,正自試圖突破,想不到卻因此而使朱翠警覺。不待朱翠坐好了身子,那只老鼠已迅速地逃開一旁。
  朱翠怦然一惊,倒不是惊于這只老鼠的出現,而是惊于自己的沉睡,大敵當前,些許的疏忽,就足以引發不堪設想的后果。
  心念一動,她正想站起身子來。就在此時,身邊仿佛輕輕響起了一點水花聲,這個聲音,如非她處身极靜,再是所坐的位置過于接近窗口,万万難以听出。
  朱翠本能地把身子向后倚了一下,使自己的身子恰恰遮掩著窗扇內側,如此也就正好對窗外的景象一目了然,隨著那片水花之后,一顆人頭徐徐地自水中探出,由于雙方距离過于接近,朱翠甚至于可以清晰地听見發自那人嘴里的喘息聲。
  月色下,并不能看清這個人是一副什么樣的長相,卻能辨出他閃露著炯炯凶光的一雙眼睛。
  朱翠所坐的這個位置,本可一舉發出掌力,置對方于死命,但她卻計不出此,倒要定下心來看看他到底是何居心。
  這人想系受過嚴格的水功訓練,由于外艙上有史銀周与馬杜二衛士的注意防守与觀察,只要略現端倪,勢必逃不過此三人的眼睛,而他卻能一徑地順利接触來船,如非朱翠及時醒轉,也几乎為他瞞過。
  兩方船舶距离既是如此之遠,設非這人具有极深的水功,擅于長時潛水,那是万難接近到這艘大船近側來的,能具有如此長時閉气功力之人,當然絕非是泛泛之輩,朱翠在未認清對方來意之前,更加謹慎出手。
  隨著水波拍打在船舷的起伏勢子,這人并不忙于行動,一面喘息,一面轉動著那雙机智的眼睛,臉上隨即現出了狡詐的陰笑。
  大概他竊喜于自己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竟然來到了大船,尤其意外的是后艙的窗竟然是敞開著,不啻更予自己有可乘之机。
  經過了相當時間的一番觀察之后,才見這個人自水里探出了另一只手,兩只手輕輕扳著船邊,緩緩把身子升起來,直到整個身子平平地与船舷平貼為止。等到他做好了這個動作之后,如非事先即以注視著他的一切,連朱翠也几乎分辨不清。
  漸漸地一雙腳由窗外探入,接著雙腿、小腹,進而全身,蛇也似地都進來了。
  現在朱翠所處身的位置,恰恰就在這人的背后,彼此距离伸手可及。
  朱翠在對方現身之始,早已經提聚內力,聚之于雙掌,确信在一舉手之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可置對方于死命,是以,眼前情形雖然大有迫在眉睫之勢,她卻并不惊慌。
  那人一身黑色的油綢子水衣靠,兩腕兩膝處,俱都經過一番綁扎,是以看起來顯得极其利落。
  朱翠心里正自盤算著如何下手處理對方,卻見那人已蹲下了身子。
  他面前是一張擺設在大艙中央的方桌,正好用以掩身,在他背后緊緊插有一柄薄鞘的細窄長刀。
  這個人自一現身起,即處處顯著机智,可笑他一心全意只是注意著前面的一切,對身后最以致命的煞星,卻是未能顧及。
  朱翠仍然耐心地等待著,倒要看他是什么居心。
  這人在蹲下少事觀察之后,隨即探手入怀,須臾摸出了一個扁扁的盒子,又拿出了一根細細的管子,裝接以后,即成一個可以口銜的噴盒。
  朱翠禁不住心里為之怦然一動,暗忖著莫非這個家伙是想施毒還是用迷香之類的什么下流手段不成?一念之及,由不住大吃了一惊。
  果然,這個人在裝配好手里的小小噴匣之后,東張西望了一番,身子微微前聳,一個輕快的前竄之勢,縱身七尺以外,已接近向內艙入口。
  到了這個時候,朱翠自然是再也難以保持鎮定,當下霍地自暗中站起身來。
  雖然是一個不聞聲音的動作,卻足以使前面那個人有所惊覺,一腿前跨,翩然側身,“唰”的一聲,這個人已把身子轉了過來。
  當他猝然發覺到面前的朱翠時,禁不住大吃了一惊,足下一個踉蹌,向后面退了一步,接著腳尖用力一點,猛可里直向敞開的船艙躍出。
  朱翠一聲輕叱,雙掌同時向外封出。
  她早已蓄勢以待,雙掌推出,雖然未必是十成功力,卻万万非比等閒,隨著她遞出的掌勢,整個船艙都為之大大震動了一下。
  這人想是猝然領略到朱翠的掌力,感覺到難當其鋒,身子就空一個倒折,落了下來。
  整個大船再次起了一番震動。
  這人忽然惊覺到朱翠的不可輕侮,發覺到不妙,右手后翻,已把背在后背的那口細長窄刀拔在了手上。
  朱翠冷冷一笑,身子徐徐向前逼近了兩步,即有大股的力道,自她軀体內逼運而出。
  來人顯然不是弱者,正因為不是易与之輩,才會在一接触朱翠身上所傳出的無形力道之后,立刻發覺到大為不妙,那張原本就十分白的臉上,更形蒼白。
  “你!”說了這個字,他忽然口銜噴管,用力地吹出了一口。
  黑暗中看不清他到底是噴些什么,總之,有大股煙霧由那個小小的匣子里噴出來。
  也就在同一個時候,新鳳恰恰由內艙奔出。
  朱翠一惊道:“新鳳注意!”
  她原本想提醒新鳳,要她暫時閉住呼吸,只是還來不及說出下文,新鳳已著了道儿,頓時雙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朱翠心惊之下,足尖飛點,快速把身子欺過去,那人卻伺机把握注此一刻良机,身子再次騰起,直向窗外掠出,朱翠一個擰身,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心存厚道,右手撩出,竟然運施出久已不曾施展的“乾坤翻云手”來,掌勢一翻,勁力十足,轟然大響聲中,連帶著那人一聲凌厲的長嘶,“扑通”墜人江水。
  朱翠赶向窗前,但見浪花滾滾,再也看不見那人的蹤影,忖思著他必已沉尸江心,万万不會再有活理,心里未免有些悻悻。
  她原意是想擒住對方一個活口,好問知敵方一切以及父親真實下落,卻想不到一時情急,仍然是送了對方性命,未免有些懊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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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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