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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黃歸天

  大黃狗生病了。
  整整一天,它臥在袁菊辰睡房的角落里,全身顫抖,時有呻吟。
  顯然是病勢不輕,一天都沒吃東西,水也不喝一口。一直閉著眼,也只有袁菊辰在它面前蹲下來瞧著它的時候,才微微睜開眼睛,“吱吱”悲吟兩聲,隨即又閉上了眼睛,眼角口邊,流著濃濃的汁涎。一聲也不吭,袁菊辰靜靜地瞧著它,像是在看著一個生平最好的朋友。
  “大黃不行了,過不了今天晚上,它就要死了!”
  站在門口,袁菊辰向洁姑娘、彩蓮如是宣布。
  立刻,兩個年輕姑娘都哭了。
  “就不能找個狗大夫給它瞧瞧?”彩蓮說:“好可怜……一定是掉在水里淹的。”
  洁姑娘說:“人吃的惊風散,它能吃不能?”
  “應該可以……我已經給它試過了。”
  “沒有用?”
  洁姑娘睜大了眼睛,臉上淚淌不干。
  “沒有用……”袁菊辰搖搖頭:“該試的都試過了。”
  “這么說……”洁姑娘大是不解地道:“它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會掉一次水就……”
  “落不落水,都沒關系,它是中了毒。”
  “中……毒?”
  兩個姑娘都嚇住了。
  “有人在它飯里下了毒。”袁菊辰冷冷笑著:“是我太疏忽了,光顧了人,竟不曾顧著了它,害它遭了人家的毒手!”
  “是……誰?”
  “解七。”
  “解七?”洁姑娘大惑不解:“是那個……搖船的老艄公?”
  “就是他。”袁菊辰目光炯炯地說道:“我太小看他了,這個人比我想的要厲害得多!”
  “啊……”彩蓮忽然說:“我記起來了,我看見他把吃剩的雞骨頭喂大黃吃……怪不得它吃下去不久就睡下老實了……”
  “哎呀……這個人好可怕!”
  洁姑娘臉色刷白的惊歎著,著實吃了一惊。
  袁菊辰苦澀地笑了一笑。
  “從一上船,我就注意到他了……他的一切,都落在我的眼里,譬如說,他給那兩個人做信號、打手勢,都沒有逃過我的眼睛,只是百密一疏,卻漏了這一宗,害了大黃。”
  “啊……你是說,那兩個土老頭儿也是他勾來的?”
  “他們根本就是一路的!”袁菊辰說:“桅杆上挂著一面‘八卦’銅鏡,利用日光的反射,老遠都能看得十分清楚,兩個土佬就是認著這一點鏡光,緊追不舍……我心里一直就有數……他喂狗吃骨頭,我只當他是在与大黃套熱乎,怎么也沒想到,吃剩的骨頭上,竟然會下了毒……可見人心之難測。”
  “這么說……大黃是救不了了?”
  洁姑娘眼巴巴地向袁菊辰望著。
  “不行了……”
  說話的時候,室內大黃忽然“唔唔”叫几聲。三個人聞聲而惊,忙赶進房里。
  他們看見了垂死前大黃的掙扎,隨即便倒下來死了。
  雖然只是條狗,而帶給他們的傷感,卻不下于一個人,“狗”的忠實,有時候較人更有過之。
  大黃的死,竟然連潘夫人也掉了眼淚。
  這里是“淶源”縣轄的“獨山”鎮城。
  站在客棧門向外望望,高大的“五台山”已清晰在望,山上的“金頂寺”黃琉璃殿瓦,在秋日照射下,反射著閃閃金光。
  五台山山勢綿延,占地极廣,事實上一踏入五台山界,也就是來到了山西地面。
  感覺上袁菊辰的心里輕松多了。
  潘家的未來親家翁洪大略,官居巡撫,兼掌兵符,在山西稱得上是頭一號的人物,官聲也很不錯,潘夫人對他的評語是:很夠交情。
  每個人心里想的都是,一進入山西,与洪家取上了聯系,就算是“功德圓滿”。
  傍晚時候。
  馬車已進入五台山界。
  瞧見了山界邊沿,那一塊高大的青石巨碑——“山西省界”,每個人心里真的落下了一塊石頭。
  這一路甚是荒涼,沿途所見民房都是低矮草舍,間或有一二大戶置有庄院,土牆延伸,卻也為風沙所蝕,斑斑點點,望之瘡痍滿目,大不美觀。
  這一帶農戶以“棉”產為大宗。收割后的棉田,看上去一片荒蕪,山勢盤桓,無盡綿延,農民求生不易,也像其他各省山居農民一樣,開墾出片片梯田,种些雜糧、玉米。
  袁菊辰跨轅而坐。車把式是個早已漢化的蒙古人,說著一口道地的本省官語,酸不拉吉的,听起來很不是個味道。
  他告訴袁菊辰說,這一路野獸极多,常有豹子潛伏道邊崖樹,忽然出現突襲行旅客商,被傷害的人著實不少,而且前面五台山下叢林中,更時有強人翦徑,是以他車座之前,特意地懸有一面長弓,無數雕翎,更有像關公一樣的長杆大刀一口。
  這人膀大腰圓,滿臉落腮胡子,乍然一看,真個有張飛之勇,一路上大吹法螺,說他曾經有一次力敵十二小盜,大獲全胜,斬下了其中五個人頭,以之懸挂車轅,一路行走,再無一人敢來招惹,他這個“活關公”的外號就是這么闖出來的。
  問他的名字,才知他本人并不姓關,姓“包”,取了個漢人名字叫包胜。
  一路上盡听他一個人大肆吹說,又自夸他的箭法如何了得,說著說著即時興起,拿弓拾箭,“嗖”地發出一支,射中道邊石碑,“叮”地爆發出一點火星,包胜的豪興越加大發,一時縱聲狂笑,儼然唯我獨尊。
流星

  笑聲未已。
  一條飛索,自空而降,怪蛇樣地直向他頭頂套落,一下子套個結實。
  于此同時,一根葉多莖粗的蒼蒼巨樹,“卡嚓”爆響聲里,攔向眼前。
  車行正速,怒馬如飛,事發突然,簡直無能自控,更何況“活關公”頸套飛索,自身不保。眼看著前奔怒馬,唏哩哩長嘯聲中,馬立前蹄向前,整個馬車轟然作勢,而后直掀而起。
  果真如此,車上各人万難幸免。
  卻因為車轅上多了個袁菊辰,情形可就大為不同。
  事發突然,顯然出乎袁氏意外,無如以他那般鎮定功力,當為“泰山崩于前而不潰”,越是情勢險惡,越見其臨事鎮定。
  眼前之一瞬,可資證明。
  飛索天降,怒馬人立的一霎,袁菊辰坐姿不移右手輕抄,抓住了“活關公”包胜項上長索,同時足下力頓,施展出“大力金剛頓”功力。
  ——雙足力頓之下,硬生生將几已掀起的馬車壓落下來,“匡當”大響聲中,激飛起一天的塵土。
  那一匹受惊人立而起的壯馬,卻也吃受不住,登時立地不動,也為之老實了。再看前方斷樹,相距不及一丈,堪稱絕險。一一隨著袁菊辰右手力抖之下,一條人影,直由道側飛崖墜落直下。這人自恃孔武有力,原打算把“活關公”包胜生生吊起,卻是沒有料到對方身邊的這個年輕人如此了得。吊人不成,自己反受其害。
  眼前這一摔,力道不輕。
  “扑通”大響聲里,登時一命嗚呼。
  于此同時,“咻咻咻!”三條人影,分別由前道掠身而出,身法之輕巧,极是罕見。
  一起即落,疾若飛鴻。
  一經沾地,落地生根。
  眼前擺了個“品”字形,將馬車正前方三面包抄,卻是不可輕視。
  來者三人,二男一女。
  各人一頂馬連波的寬檐大帽,襯著不同顏色的緊身衣靠,极是雄姿颯爽。
  兩個男的,一老一壯,老者年在六旬,黝黑瘦高,濃眉細眼,嘴下留著一抹戲台上周倉似的胡子,一身白色短打勁服,背插雙刀,神采間极是桀騖不馴。另外的一個卻是矮壯精實、禿著個光葫蘆似的腦袋,閃閃有光。
  ——這個人個頭儿雖是不高,手里卻提著一雙南瓜般大小的流星雙錘。曳著丈把來長的銀色鋼索,兩只流星錘,同他那顆光禿腦袋瓜子一般,閃閃生光。
  卻是居側而立的那個婦人,細長窈窕,剛健婀娜——髯邊插著一朵小小玫瑰,帽紗輕啟,顯示著一張棱角分明,极是刁鑽模樣的瘦削長臉。
  她是使劍的。一口七星長劍反掄右腕,細長的三角眼,刀子似的銳利,雖是個女人,看來較男人更要凶悍几分。
  二男一女的忽然現身激發著眼前的騰騰殺机,不用說,料是早經部署,卻是不曾料到。袁菊辰的臨場鎮定,挽狂濤于既倒,使得對方未能如預期的即時見功,自是怒發如揭。
  “光棍一點就透,你就是那個姓袁的吧?”居中而站的干巴老頭儿,駢著兩根手指頭,向袁菊辰指著:“好樣儿的……佩服、佩服。”
  說時,這個瘦干巴老頭儿一時嘿嘿有聲地笑了。
  “小哥儿們,咱們講講斤兩,為人家的事,犯得著嗎?今天這碼子事,只要小兄弟你一點頭,我們絕不為難,只把車上的三個坤道給留下,你就走人。至于咱們之間的事……哩哩……可以以后再說,要不然……”
  說到這里,這個濃眉細眼的瘦老頭子呲著一嘴被煙熏黑了的牙,冷森森地笑了。
  “你的那兩手固然是高明,可是雙拳難敵四手,總不成還能以一敵三?”
  “老三,給他閒磕牙干什么?”
  說話的禿頭矮壯漢子,聲音宏亮地嚷著:“這小子連傷了我們哥儿們好几個,哪能就這么便宜,白白地讓他走了。”
  話聲出口,手里的一雙流星錘颼然作響地已掄了出去,卻不是往袁菊辰身上招呼,只是在空中掄著,嗖嗖作響地舞出了兩道銀光,光華過處,葉飛枝斷,其勢甚是惊人,卻無非虛作姿態而已。
  這般陣仗,自是唬不住袁菊辰。
  卻把那一位“活關公”包胜嚇了個不輕,張皇作勢地把擱置車上的那口官刀拿起。
  這么一來,正予敵人以可乘之机。
  他這里刀勢方舉,一點銀光,颼然作響地已划空而至,不偏不倚正好迎著了他的官刀,“當”地一聲大響,火星四迸里,包胜手里的宮刀,已自脫手飛出,嘩啦啦砍倒了一片林木。
  包胜“啊喲!”痛呼一聲,那一雙緊握官刀的手,虎口盡裂,滿是鮮血。
  對方禿頂矮漢見狀由不住大聲猛笑不已。
  “活關公”包胜直嚇得魂飛魄散,惊叫一聲道:“爺爺饒命!”
  顧不得剛才夸下的海口,就要下跪。
凶婆娘

  卻是——
  包胜一條腿方自著地,已被身邊的袁菊辰抓住了背上衣裳。“有點骨頭!”袁菊辰說:“給我坐好了!”
  活關公想不起來都不行,硬生生地被按坐在位子上,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直嚇得全身打顫,哪里說得出一句話來。
  禿頂漢子的流星錘猶自在天上舞著,配合他宏亮夸張的笑聲,更增無限气勢,好几次,這雙流星錘呼然作嘯地由袁菊辰頭上掠過,仍然也只是虛作姿態而已,并不曾真的貿然向對方身上招呼。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在天上盤旋,嗖嗖破空聲,連帶著龍飛蛇舞的兩脈銀光,确實給眼前增添了無比陰森气勢。誰也料不到,這一雙流星什么時候會忽然招呼到袁菊辰的身上.或是直襲向他身后的車廂——那里面的三個女官,如何當受得了如此沉猛的一擊!
  袁菊辰卻是那么的沉著鎮定。
  對于空中的一雙流星,他甚至于望也不望上一眼。那雙湛湛有神的眸子,卻只是向正中那個干瘦的老頭注視——一或許是下意識里,這個人才值得他的一瞥。
  “謝了!”
  直到這時他才回答對方的話,那意思也就是拒絕了對方的一番好意。
  “不用說,三位也是十三把刀里的英雄好漢了?久仰之至。”
  一面說,微微地拱了一下手。
  那一口曾于万險中屢建奇功、出奇制胜的長劍,就壓置在右腿之下,劍穗長垂,紋風不惊。這番鎮定功夫,看在對方三人眼里,著實不敢對他心存輕視,以至于空中的一雙流星錘,始終也只是虛張聲勢,不敢有所异動。
  老頭儿哼哼卿卿地笑了几聲。
  “何必逞能?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十三把刀,還能叫你一個人給挑了?”
  “那就走著瞧吧!”
  簡單地應了這么一句,依然是沉著鎮定。
  流星錘兀自在空中舞著,宛若奇光電閃,幻化著各种姿態。
  老頭子圓瞪著兩只眼:“這么說,你是刻意要跟我們作對為敵了?”
  “說錯了!”袁菊辰說:“是你們刻意要跟我作對為敵,不是我!”
  瘦老頭愣一愣,陡地往后面退了一步。
  “好!八仙過海,那就各顯神通吧。看看誰強?”
  話聲出口,腳下一蹬,卻向側面閃了出去——空出來的那個位子,卻讓身邊的那個禿頭漢子補了空缺。
  于此同時,矮漢子已飛出了他手里的流星錘——“哧!”有如閃電一道,更似神龍擺尾,栲栲大小的一團銀光,直向袁菊辰當頭飛來。
  早光袁菊辰的眼角就已經掃著他了。
  ——以他判斷,這一錘仍然是虛張聲勢。
  果然,呼地疾風作響,這只流星錘卻只是距离著他頭頂半尺上下,呼嘯著擦了過去。
  卻在這一霎,一條人影,風掣電閃地已搶扑而前。
  那是個极快的搶扑之勢。
  隨著他落下來的一只右腳輕點之下,整個身子已向袁菊辰身上飛擠過來。
  來者正是那干瘦的老頭。
  一雙雪花長刀,配合著他急快的落身之勢,陡然划出兩輪銀光,直向著袁菊辰兩肩劈來。
  唏哩一聲。
  長劍出鞘。
  隨著袁菊辰撥動的右腕,“叮當”兩聲,已把對方來犯一雙鋼刀,撥開左右。
  非僅此也!
  迤邐劍勢,璀璨出冷森森的一道銀虹,硬生生把瘦老人躥前的勢子給逼了下去。
  袁菊辰身勢倒翻,大鷹展翅的一式開合卻已把身子落向車廂之上。
  如此一來,便可兼及車廂。敵人想要向車內的三個女人出手,可就要費點事了。
  袁菊辰的身法不謂不快,那一輪飛天流星,卻比他更快。
  “哧!”銀光穿處,連帶著對方禿頂漢子的一聲喝叱,這一錘真有“飛星貫月”之勢,快到無以复加。
  醞釀如此之久,禿頂漢子才自出手,觀其出勢,大有破釜沉舟之勢。
  袁菊辰“唰”地一個疾轉,對方流星錘卻是直奔前胸而來,強大的勁道,虎虎生風,倉猝間真個難以招架——但袁菊辰卻早已防到了他有此一手。
  身隨劍轉——
  長劍翻處,施展一手极其靈巧的劍招,劍花一揚,“唰啦”一聲.己触及了對方流星錘的長長索鏈,忽悠悠——偌大的流星來勢,頓為之走了偏鋒,“呼”地由左側方擦身而過。
  卻在這一霎,一聲尖叱道:“打!”
  緊跟著“卡嚓”一響,一蓬飛針,眾蜂出巢,直向著袁菊辰全身襲到。
  聲出、人起!
  噗嚕嚕衣袂飛處,一條疾勁婀娜人影,已搶身車廂——正是對方三人陣營里的那個娘儿們。
  身落,劍出,七星長劍“嘶”地兜心就刺,帶著她的全身上下,有似狂風一陣,一古腦儿俱都向袁菊辰身上扑來。
  好厲害的婆娘!
“細雨飛絲”

  袁菊辰确實也夠沉著。
  身勢輕轉,滴溜溜疾若旋風,已踏向車廂前首,同時間右手揮洒,發出了大片劍光,勢若狂濤,已將來犯的一蓬飛針,盡數擊落。
  ——便在這一霎,對方婦人凌厲的劍鋒,已自擦著身側滑了過去。
  想是用力過猛,長軀婦人身子一個踉蹌,几乎由車頂上栽了下來。她卻是滑溜得緊,一刺不中,身若飄風,已轉向篷車尾端。
  擰身、錯步,霍地一個疾轉,身后一截長發,馬尾也似地甩了起來,卻是舍劍不用,左腕突出,白森森一只細手,凌空作勢一指。
  “卡!”
  啞簧響處,一蓬銀絲,再一次直向袁菊辰背后襲來。
  另一面的禿頂漢子,更不示弱,這一霎,更是緊追不舍——一雙流星錘,忽悠悠泛出大片銀光,疾雷奔電般直向袁菊辰臉前擊來。
  好厲害的聯手夾擊。
  像是炊煙一縷,袁菊辰已拔身而起。
  他那一雙分開的腳步,恰似漫步幽靈,极是巧妙地竟自落在飛來的一雙流星錘之上。
  隨著他吐气開聲的一聲喝叱,似虛又幻,浪子踢球似地,又把南瓜般大小一雙流星錘倒踢了回去。
  “唰!”
  宛若倒卷銀河,忽悠悠反向對方擊到。
  力道疾猛,勢若排山。
  禿頂漢子怎么也料不到竟然會有此一手,直嚇得面無人色,猛地拋出了手上鎖鏈,欲待閃身,哪里還來得及?
  呼嘯聲中,銀河倒卷。
  “砰!砰!”
  一雙流星錘,已雙雙擊中他全身上下。
  這般力道,自是可觀。
  禿頂漢子“啊呀”一聲,整個身子被擊得倒躥了起來,大口鮮血,隨著他后仰的身勢,怒泉般狂噴而出,“扑通!”跌落出丈許開外,頓時命喪黃泉。
  卻是——
  袁菊辰低估了身后那個女人。
  飛身凌空一瞬,他卻也沒有忘記身后的一蓬飛針,是以特意地把身子縱高一些,就勢揮掌,發出了大股勁道,即所謂的“劈空掌”力。
  那個体態婀娜的細腰女人,頗似難當袁菊辰的反手一擊,整個身子向后直倒下去。
  好柔軟的一式妙姿。
  隨著她的嬌姿一轉,蜉蝣戲水般已飄身丈許開外。
  袁菊辰卻是放她不過,起落間,有似輕風一陣,“呼”地直向她身后襲到。
  足方落地一霎,仿佛才覺出左面足踝微微一麻,不禁心里一惊。
  原來細腰女人在十三把刀之中,系以“暗器”見長,有“千尾毒蜂”之稱。所發暗器細雨如絲,每一枚細若牛毛,為數千百,事先以細薄竹膜包卷,藏置彈筒,用時只需以小指微撥,即能發動机簧,猝然彈出,由于体積至為細小,肉眼极難辨認,一經著人,順血而行,進入心髒,便是死路一條。
  袁菊辰吉人天相,這枚細小飛針,恰恰射中他左腳足踝關節之處,未曾順血而行,只不過微有酸楚,卻是無礙行動,心里雖知不妙,卻也并不十分在意。
  細腰女人連番兩次,發出“細雨飛絲”,都沒有傷著對方,早已心里怯怯,更何況目睹同伴禿頂漢子的慘死,便不禁嚇了個魂飛魄散。
  眼前一霎,袁菊辰身如狂風,已自背后襲來,長劍抖處直刺向她的脊梁。
  細腰女人“噯呀”一聲叫嚷,腳下一蹌,一交跌倒地上。
  咕嚕!就地一轉,身子才自坐起,已被袁菊辰手上長劍比在前心之上。
  這一劍,袁菊辰原已蓄勢待發,終是心存仁厚,俟到鋒利劍尖,已触及對方肌体的一霎,霍地停住不動。
  另一面,那個干癟的瘦老頭儿,本已竄身而近,目睹著眼前的情景,突地一呆,惊叱道:“且慢!”
  袁菊辰長劍微起,“喳”的一聲,已把細腰女人頭上草帽劈作兩片,如此一來,對方那張臉暴露無遺。
  高顴、尖額、目露凶光,只看一眼,即知道是一個厲害險詐的女人。
  “你……”這個女人明明嚇得臉無人色,卻仍是嘴硬:“殺就殺吧,干嘛嚇唬人哪?姑奶奶不吃……這一套!”
  一嘴“唐山本地”的土話,雖然混著北京的腔韻,可是听起來就不是那么一個滋味。
  袁菊辰真有殺死她的沖動,但殺害一個無能還手的女人,終非所愿,若是就此白白放她逃開,卻也太便宜了她。
  一時之間,頗是為難。
  冷冷一笑,他怒視著對方這個女人道:“你這個女人……叫什么名字?”
  “喲!”那女人白著他,撇著嘴說:“殺就殺吧,何必多問?!”
  袁菊辰劍勢一舉,奇光暴射,直逼向她眼前,叱道:“說!”
  細腰女人嚇得打了個閃,嘴里猶自不肯服輸說:“干嘛呀!姑奶奶是吃飯長大的,可不是叫人給嚇唬大的……”
  話聲未了,隨著袁菊辰的右腕輕振,劍光閃處,直向著對方女人當頭罩落而下,后者“噯喲”地叫了一聲,踉蹌著一連后退了三步,才自站定,只覺著頭上涼颼颼的怪不是個味道,伸手一摸,清洁溜溜。成了個光葫蘆頭,一頭青絲,竟讓對方剃了個干淨。
  “哎喲……哎喲……要死了……”
  一連串的“哎喲”聲里,她竟嚎陶大哭起來。
  哭了兩聲,自覺不妥,一個竄身跳了起來,待將揮劍与對方拼命的當儿,面前人影猝閃,已為自己方面的那個瘦老頭儿攔在眼前。
  “算了吧,大妹子!”
  鐵青著一張臉,雙刀成了“單”刀,另外一把,早在先時由篷車上摔下來時,丟得沒了影儿。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袁菊辰一連展示了這几手絕活儿,眼下更是“手下留情”,再要不識趣,見机退身,可真是“耗子舔貓鼻梁骨”——“作死”了。
  “足下好純的功夫,哥儿們認了,算是栽到家啦!”
  拱了一下手,瘦老頭子那張臉像是給霜打了一樣的黃。
  江湖武林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雙方設非是血海深仇大怨,一經交手,落敗的一方若是自承不敵,甘拜下風,胜者一方,即使心怀不忿,也不能斬盡殺絕。
  眼前這個干瘦老頭儿既是自承失敗,甘拜下風,袁菊辰便万難再施以毒手。更何況他原本心存仁厚,一向出手,均留厚道,方才死的那位老兄,只怪他出手過重喪命在自家流星錘下,又怨得哪個?
  號稱“千尾毒蜂”的那個細腰女人,好生生地失了一頭秀發,變成了個光頭葫蘆,這口怨气真是從何說起!一見同伴向對方認敗服輸,如何依得?頓時又叫又嚷地撒起了潑,呼天搶地地掄著七星長劍,說是要跟對方拼命。
  瘦老頭自是不容她去送死,死拉活拉地把她給架到一旁。
  “姓袁的,擱著你的吧——姑奶奶要不把你給大卸八塊,算是你養的!不把你小子蛋黃狗屎給搗出來,你是不知道馬王爺有三只眼!”
  好潑辣的女人!
  聲音又脆又尖,這一嚷嚷,四山齊應。好說歹說,總算被同伴那個瘦老頭儿給架著走了。
迎駕

  袁菊辰甚至于不再向他們多看一眼。
  他的目光卻為另一起來人所吸引。
  旌旗招展,塵土飛揚。
  夕陽殘照里,來人一行已蜿蜒奔馳而近,將土的頭盔、甲胄,在陽光渲染里,一片璀璨,難道是地方上駐防的馬隊騎兵?
  說來就來,還是真快。
  俟到為首馬上戰士的“八音號角”響起,一行二十人的鮮艷馬隊,風馳電掣地已來到面前。
  猝然而臨,突然而止,激蕩起漫天黃塵,霧也似的在當前團團打轉,久久不散。
  為首的一個武官,相貌堂堂,長眉細眼,猿背蜂腰。想是一路騎馬過久,臉上已見了汗漬,陡地舉手延臂,止住了馬隊的前進,卻把一雙眼睛逼視著面前的馬車。“這就是了!”
  目光一轉,看向當面的袁菊辰,抱拳洪聲道:“借問一聲,可是潘老夫人的車駕?”
  袁菊辰神色一喜,一心期盼的人終于到了。
  “你們是……”
  “在下侯亮,奉總兵大人手令,專程迎接潘夫人、小姐一行,原指望可以出城迎接,想不到夫人車駕如此之快,遲來一步,還請恕罪。”
  說著滾鞍下馬,眼睛直看向馬車:“夫人呢?”
  憑著袁菊辰的直覺觀察,來人一行應非匪類喬裝,只是為慎重計,他卻不敢稍有疏忽。
  “總爺剛才說到奉有總兵大人的命令,不知可肯賜示一閱?”
  姓侯的武官看他一眼,點頭道:“這個自然。”
  回頭一聲招呼:“張得胜,把大人的手令拿來。”
  張得胜應了一聲,滾鞍下馬,即由身邊抽出一截纏有彩帶的竹筒,打開來,內有一紙手令。
  “大同鎮營官百戶侯亮出關一行,各城口關隘准予放行,此令。”
  雖是一紙手令,卻也蓋著顆“大同鎮總兵官”紅通通的大印。
  袁菊辰看了一眼,雙手奉還。
  侯亮嘿嘿一笑道:“怎么樣?錯不了的。”
  話聲才住,車門已打開來。
  洁姑娘第一個下來,輕聲喚道:“袁大哥……沒錯儿,這個人我們認識……”
  侯亮哈哈一笑說:“喲!這不是大小姐嗎?”
  上前一步,大聲唱喏,行了個禮,問:“老夫人呢?”
  洁姑娘指了一下座車,其時彩蓮已攙著潘夫人下了馬車。一路的車行顛簸,連惊帶嚇,潘夫人那張臉可就明顯變得十分憔悴,卻也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容。
  “侯亮,你早來一步就好了……那些個要命的土匪……要不是袁先生……我們早就完了!”
  侯亮忙上前行禮問安。自責道:“原打算出城去迎接您,來晚了,來晚了……潘大人的事,這里也听說了,唉……真是從何說起……”
  這個侯亮原來是洪家的老人了,一向在洪府當差。水漲船高,如今補了個百戶的小武官,算是洪家一個心腹當差。
  潘、洪兩家,過去稱得上是通家之好,逢年過節,禮尚往來,洪大人總是打發侯亮奔走,故此認得。
  提起了潘大人的不幸,夫人可就由不住触動傷怀,少不得又落下淚來。
  侯亮才發覺說錯了話,忙自打岔,用話遮過。
  又道:“這一段山路,平素就听說不大宁靜,卻是沒有料到竟敢向夫人下手,真真該死!”
  說話時候,他手下的官兵已把道邊死人遠遠搭向一邊,一面用物什掩遮,回頭再發交地方。
羈旅

  馬車繼續前進。
  袁菊辰依然坐在前面車轅。
  “活”關公成了“死”關公,一聲不吭地駕著車,經過剛才惊心動魄的一場交戰。早把他嚇了個魂飛魄散,直到現在余悸猶存,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侯百戶在馬車邊,向潘夫人道:“回頭到了地方,先在靈邱好好休息兩天,一切小人自會安排,這就不用發愁了。”
  潘家這個未過門的“親家翁”洪大略,官居山西巡撫,更掌有總兵官的兵符,原來駐防太原,后因朝廷議設“九邊”.易地大同,仍由洪大略兼領“總兵官”,只是多了個“監軍太監”。太原与大同距离遙遠。既有“鎮守中官”与“監軍太監”的遙相呼應,他也就變得輕松,除非万不得已,他在太原穩如泰山,動也不會動一下。
  潘夫人一行,承他路迎,毫無疑問是直奔太原了。
  在馬車里,潘夫人确是感触深刻。
  其時她心情寬慰,多日以來久懸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當下面現微笑地看向女儿說:“這就好了,我只當洪家那一邊不會來得這么快,想不到他們早就預備下了……等到了太原,住下來,給你們小兩口儿辦完了事,我也就放心了,總算對得起你父親在天之靈了。”
  不知怎么回事,洁姑娘最怕听這件事,每一次都臊得她臉紅心跳一一她也知道,女儿家大了,這是兔不了的,她也曾仔細地去追憶,回想著這個未來的夫婿……想來想去,所得下的印象,依然极是朦朧,那么淡淡的……不著邊際。
  “洪親家這個人還真夠義气,你父親生前也只交了這么個朋友,要不是他,我們娘儿兩個可哪里安身?唉!雪里送炭呀……人只有在患難的時候,才能看出來好坏居心……”
  說著說著,她眼角又淌出了熱淚。
  馬車在平坦的官道上繼續前進,前后有官兵馬隊的護侍,情勢頓為改觀。
  “娘……”洁姑娘終于把憋在心里的話吐了出來:”我們真的就住到洪家去了?這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潘夫人怔了一怔。
  “再怎么說,我還沒過門儿,也不能就算是他們洪家的人……更何況,爹爹才過世,還有孝在身上,住過去總不大好吧!”
  几句話說得潘夫人熱淚汪汪,一個咕嚕打車座上坐起來:“你……”
  緊緊抓著女儿的肩頭,“孩子……話是沒有說錯,可是如今的情形不同,你難道沒有看見?要是沒有人家袁先生,我們這兩條命還能活著?李老大人是怎么關照來著?你都忘了……”
  洁姑娘緩緩低下了頭,便不再吭聲。
  可是她忍不住。
  “住過去就住過去,可您得依我一個條件,要不然就拉倒!”
  “你這孩子……”
  “本來嘛,”洁姑娘說:“住過去是將就情勢沒有法子.可也是等爹的三年孝服滿了,才能嫁人……”
  說到“嫁人”,她的臉又紅了,那一雙大眼睛,卻是光采銳利,顯示著她的倔強,一點也不含糊。
  “這……”夫人輕輕一歎:“再說吧……三年也許太長了……不過……再說吧……”
  洁姑娘見母親松了口,才回嗔作喜。
  說話的當儿,馬車已慢了下來。
  小丫環彩蓮探頭車窗,向外看了一眼,指著一間房子回頭說:“到了……是這個客棧吧?”
  不是客棧,是驛站!
  “雙靈驛”。
  ——顧名思義,當屬來往于“靈邱”、“廣靈”二縣之間的官式“驛”站了。
  既有侯百戶隨行打點,“雙靈驛”怎能不盡心招待。
  后面的三間上房,一向也只有各府縣正堂才得享用,這時在侯亮的招呼之下,全數撥給了潘家使用。
  雙靈驛的驛丞悉知是總兵大人的官親,哪里敢怠慢?少不得殺雞宰鵝,极盡巴結之能事。在他細心的招待之下,潘氏母女在宁靜的后院上房,總算平安地度過了一夜,睡了個前所未有的好覺。
  早飯時刻。
  袁先生竟沒有來。
  潘氏母女心中十分惦念,要彩蓮告請。有好多事還要向他討教,對于袁菊辰,她母女极是倚重,如今愈發是一刻也少他不得。
  卻是沒有料到,彩蓮獨自回來,帶回來一個不好的消息:
  袁先生“病”了。

  或許是夜里受了風寒,還是中了暑?總之,頭重腳輕,渾身上下哪里都不得勁儿,袁先生竟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听說是夫人小姐來看他,慌不迭披衣坐起。
  小丫環彩蓮好心地拿了個枕頭為他墊在背后,扶他坐好了,潘夫人、洁姑娘已雙雙步入。
  “這就不敢當了……”
  袁菊辰欠身向著二人拱了一下手。
  洁姑娘忙自上前,攙住了他:“你坐好了……”
  眼珠子一轉,嚇了一跳:“哎呀!臉這么紅……別是燒得慌了吧?!”
  手伸了一半,終究“男女授受不親”,不敢逾矩。怔了一怔,又收了回來。
  潘夫人卻是落落大方地在他額頭上摸了一下,不覺吃惊道:“燒得很厲害,這得找個大夫瞧瞧。”
  洁姑娘轉身就去:“我找他們去!”
  “用不著……”袁菊辰唉了一聲。
  洁姑娘回過了身子:“為什么?看樣子病得可不輕呢!”
  潘夫人說:“我看是受了暑,又著了點涼,吃兩副藥就好了!”
  “叫他們去請個大夫去!”
  說著,洁姑娘又要轉身。
  “姑娘不用了!”袁菊辰搖了一下頭:“這不是病,是……我自己知道怎么治……請不要擔心……”
  洁姑娘揚了一下眉毛:“你自己會治?”
  彩蓮笑道:“我都忘了,過去張管事的老說,袁先生開方子,比大夫開的還靈驗有用,袁先生本來就會給人看病嘛!”
  潘夫人含笑點頭說:“真難得的!文武全才,既然這樣,你就快開方子,請他們派個人赶快抓藥去吧!”
  袁菊辰瞧著她母女一臉關怀的樣,也就不再堅持,點頭答應,隨即由彩蓮留下侍候。母女二人又囑咐問候了几句,才自离開。
  藥煎好了,濃濃的一碗。
  彩蓮端過來,待要侍候袁菊辰服下。一面笑道:“這個藥可是真苦……我可是不敢喝!”
  “你喝過了?”菊辰顯然一惊。
  “沒有……只咂了一點點。”彩蓮說:“用舌頭咂了一下。”
  袁菊辰才似放心地點了一下頭。
  “這藥不是吃的。”
  “不是吃的?那……”
  “是搽的。”
  袁菊辰看著她,點頭說:“你來得正好,請關上門,幫我一個小忙。”
  彩蓮依言行事,卻是莫名其妙。
  袁菊辰說:“剛才不便多說……我不是受了什么寒暑,是……”
  “怎么……回事?”
  “是為昨天那個凶惡的女人暗器所傷……傷了我的腳!”說時,他已揭開了被子,露出了受傷的左腳。
  彩蓮可不懂什么暗器不暗器的,卻是知道昨天攔路打劫之中,有個厲害的婆娘,可厲害啦,再看袁先生露出的一只左腳,又紅又腫,不由嚇得差一點叫起來。
  “這……是怎么回事?”
  “不要怕,”菊辰說:“是毒!”
  “毒?”
  “昨天那個凶惡婆娘的暗器里竟然喂有劇毒……”
  才說到這里,話聲一頓,剛要出聲喝問,房門開啟,洁姑娘已閃身進來,隨手又關上了房門。
  “小姐……你也來了?”
  洁姑娘沖著她擺擺手:“別大聲,娘知道又該害怕了!”
  一面說,趨前而近,看見了袁菊辰那只腫大的腳,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這……”
  袁菊辰苦笑了一下說:“不要緊……放一點血也就好了!”
  他隨即由枕下取出了一把匕首,另有一卷繩索,即行動手,將足踝以上部分,用繩索緊緊綁扎結實。
  彩蓮瞧著害怕地道:“要干什么?”
  袁菊辰用匕首指了一下門邊的銅盆:“麻煩你……為我接著”
  彩蓮應了一聲,端過了盆子,放在菊辰腿邊,卻是心里緊張害怕,一雙手簌簌打抖。
  洁姑娘向著她哼一聲:“我來!”即把銅盆接過來,擱置袁菊辰腿下。
  袁菊辰感激地點了一下頭,說:“那女人所發的毒藥暗器名叫‘細雨飛絲’,十分細小,細若牛毛,我盤算是傷在足踝關節之處,等一下煩請姑娘仔細瞧瞧,拿出來也就好了。”
  洁姑娘點點頭說了聲好。
  彩蓮即忙端了把椅子,讓小姐坐好。
  袁菊辰抽刀出鞘,取刀待刺的一霎,再看洁姑娘,神情鎮定,表情從容。以她大家出身,自幼生長深閨,一路之上,歷經百險,難能不喪其志,這一霎面對白刃血污,更了無所懼,誠然极是難得。
  洁姑娘已作好准備,見他久久持刀不下,不免仰頭看著他,微微一笑:“怎么了?”袁菊辰說:“姑娘還是暫時避一避的好……小心血髒了你的衣裳。”
  洁姑娘搖搖頭:“不要緊……”
  身子向后收了一收,雙手持盆依舊。
  刀尖划破足踝的一霎,淌出了大股的淤血。
  洁姑娘閉了一下眼睛,隨即又睜開來,心里确是有些不忍,卻能力持鎮定。
  只見袁菊辰緩緩用手推動那一只腫漲的腳,直到積存腳上的淤血全數流盡,顏色由黑色轉為鮮紅為止,他才停住了動作。
  洁姑娘長長地吁了口气說:“這就好了。”
  話聲方頓,袁菊辰的刀尖,已自行划開了足踝皮層,現出了森森白骨。
  洁姑娘記住他先前的囑咐,立時俯下身子,就其剝露的骨節縫隙細細找尋,卻只見這一片骨色,白中泛烏,可知毒性之深。
  袁菊辰哼了一聲:“姑娘可找著了?”
  “還……沒……有……”
  “不要急,慢慢地看……那針細得很……多半是夾在骨縫之中……”
  話聲才頓,洁姑娘已惊喜喚道:“看見了……”
  “在哪里?”
  隨著她指尖指處,即見一粒极為細小的黑點,緊緊嵌在骨節縫隙之間,袁菊辰几經辨認,才看清楚了。
  “不錯……就是它。”
  “可怎么拿出來呢?這么小……”
  洁姑娘試著想用指甲去挑。
  “不可……”袁菊辰說:“小心毒!”
  洁姑娘嚇了一跳,慌不迭收回了手。
  袁菊辰身上有傷,卻也功力不減,即行將手上寒森森的一口短刃探向傷處,一旁站立的彩蓮,只以為他要用刀尖去挖,嚇得叫了一聲。
  卻不知,袁菊辰功力內聚,早已灌注刀身,隨著刀身落處,“琤”的一聲細響,頭發樣細小一枚小小鋼針,已自吸附刀身。
  各人趨前細細觀看,只見那黑色的細小鋼針,蜉蝣似地在刀身蠕蠕而動,怎么也不會想到,如此樣的細小家伙,竟然有這般毒性,若是順血而行,任它流向心髒要害,焉得還有命在?
  隨后洁姑娘与彩蓮親自動手,在袁菊辰的關照之下,把那一碗濃濃藥汁,遍涂傷處,再用干淨白布包扎妥當,事情雖是簡單,卻是瑣碎,一切就緒,已是晌午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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