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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伊莎貝拉


  后來,葉亦深到了皮那家,是法國海洋生物研究所的職工宿舍,他才到門口,就知道發生事情了。
  皮那家的大門開著,客廳里擠了許多人,全部穿著深色的禮服,那表示有喪事,葉亦深探向內看,看見皮那的母親不斷地用手帕擦著淚,而多數的人是圍著她的。
  葉亦深走近一些,看見了皮那的父親,他一人坐在角落,怔怔的看著窗外,旁邊也有几個人,似乎在跟皮那的父親說話。葉亦深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皮那呢?皮那到哪去了?”他內心感到十分的不安,那种強烈的害怕。使葉亦深立刻奔了進去。
  葉亦深莽撞的沖進屋內,屋子里全部的人都停下原本的動作,往葉亦深這儿瞧過來。
  皮那的父親一眼看出了是葉亦深,便立刻站了起來,葉亦深走到他的面前,他滿眼淚光的抱住了葉亦深,并且哽咽的發出了聲音:“皮那……”
  那种感覺很難形容,有几分鐘的時間,葉亦深的腦中完全是空白,一點思考的力量也沒有,就像是睡覺的時候做惡夢,想掙扎可是怎么掙扎都沒有用,愈掙扎只會愈難過。
  几秒之后,葉亦深輕推開他的父親,不相信的道:“是皮那?”他含著淚點了點頭。他的父親轉過頭,葉亦深順著他的眼光從几個人的中間望過去,看到了皮那的相片,正放在牆邊的一張桌上。
  那是張葉亦深非常熟悉的相片,皮那都用這張照片去辦他的證件,這張相片照得并不好,或許是燈光沒打好,看起來印堂的部分是黑的,當年葉亦深看到他的這張相片時,還對他說:“印堂發黑是短命的征兆再照一張好不好?”
  皮那則是大笑回道:“你們中國人太迷信,我們才不信這套!”
  沒想到當初一語成讖,今天這張相片竟然成了他的殯照。
  葉亦深在相片前,深深的鞠了三個躬,他在法國最好的朋友,就這么走了,剎那之間,從前的往事一幕一幕的涌上心頭,每一個在一起的日子:歡笑、汗水、高歌、醉臥……所有的所有,全都歷歷在目,直如昨日。
  葉亦深心里難過,几次都覺得自己無法呼吸,淚水也在眼眶在轉來轉去,他很心痛,可是皮那的父母親一定比他更心痛,所以他忍住眼眶中的淚水,只直直盯著皮那的照片看。
  皮那的父親看葉亦深久久未動,知道他心情難過,是以走過來,拍了拍葉亦深的肩膀,安慰他一下,但葉亦深知道,皮那的父親比他更需要安慰,這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情比白發人送黑發人更悲哀的了。
  葉亦深想說些什么安慰的話,但竟然喉頭發干,什么話都沒說出來。
  過了一會儿,他父親才緩緩沉重又哽咽的道:“謝謝你,深,謝謝你赶來。”
  葉亦深很難過的點了點頭,擠出了一點笑容。
  葉亦深停了很久,才好不容易蹦出一句話:“為什么?”
  他父親走到皮那的相片前,拿起了一本日記,走到葉亦深手里,并道:“我們并不确定你是不是會來,本來是打算過几天寄給你副本,你看過之后就會明白。”
  葉亦深拿了那本日記,看了一會儿以后才知道,皮那,原來是自殺的。
  通常會自殺的人都是有特征的,例如,愛鑽牛角尖的,不善与人相處的人、遭受過重大打擊的人、憂郁感特強烈的人……等等。但是皮那并不屬于有自殺傾向的任一种,他那些日記的內容都是屬于一個女人——依莎貝拉,包括了他們相遇、相處,到最末破裂的情形,除了有一小部不見了,其他大部分都描述得很詳細,但這段時間前后不過只有三到四個月而已。
  也就是說,他是為了依莎貝拉而自殺的,雖然他們只認識短短的三個多月。
  邁可看葉亦深說這段故事時的表情,還是沉浸在哀痛的情緒中,于是換了個話題問道:“依莎貝拉是皮那的朋方?”
  葉亦深回道:“沒錯。”
  那日記中有說他們如何認識的嗎?”邁可又問。
  “有的,日記中很清楚的記載了一些他們認識的細節。”葉亦深又繼續他說著那段往事。
  皮那的日記中說,他是在一個星期一的下午,前往海邊浮潛時,遇到了依莎貝拉的。由于那天天气不是很好,又是星期一,所以海邊除了他之外,并沒有其他的人。
  他下水之后才發現在海里游泳的不只他一個人,還有依莎貝拉。皮那看到她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她很會游泳。她在水里自的游,像是一個天真的孩子,一邊游一邊面帶微笑,神情充滿了喜悅,她偶爾升起水面,偶爾又潛入深處,好像熱帶魚一樣翻轉自如,他從來也沒有看過這种事情,直把他看得都呆了。
  皮那的第二個感覺,是她長得很美,很健康,他形容的是:“她有一种不食人間煙火的美,仿佛她不該存在這個世界,宛如女神下凡。”
  而依莎貝拉過了一會也看到了他,但是在一看到皮那之后,她立刻變得十分恐慌,就這樣快速的往大海里游。
  皮那發現是自己嚇到了她,立刻想向她道歉,所以跟在她的后面。只是害怕又嚇到了她,所以一直只是在后方三、四十公尺的位置跟著。
  這樣經過了十來分鐘,兩人最少游了几公里遠,皮那發現自己已經距离陸地太遠,進入了危險的區域,可是她還是一直往更深的海里游去,皮那沒有辦法,只得加快速度追她。
  皮那的游泳技術也算是好的,他從小到大跟著他的父親,不知道在海里渡過了多少時光,可是在裝備不足的情況下又到這么深水的地方,就是游泳技術再好也很有可能發生危險,中國人有句俗話說:“淹死會水的。”是其來有自的。
  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意外總是發生在不經意的零點几秒間,那時,他發覺氧气已經用完,順手地便拿開了氧口罩,并且浮出水面,他看了看那個女孩子游去的方向,一下子就看不到她的蹤影了。
  他的心里有點急,因為自己不但沒有把人追到,反而還落人了危險之中,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丟開了氧气筒,奮力的往那女孩的方向游去。
  皮那丟開氧气筒之后沒游多遠,一個大浪打來,他當時全神貫注在那個女孩身上,這一個大浪竟然沒有躲掉,一口又咸又苦的水沖進了他的嘴里,他咳了一下,習慣性地想把口中的水吐出來,沒想到這一下嗆進了他的气管里,而且嗆得可不輕,一咳之后,水不但沒有咳出來,反而接連地咳嗽了起來,不可收拾。
  他愈咳愈凶,几乎不能呼吸,他停止了往前游動,在水里開始掙扎,根不巧的是這時又一個大浪打來,他直覺的想要避開這個大浪,可是在他想隨著浪一起浮高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腳下有什么東西拉住了他的腳,讓他不能自由的浮在海浪上,這一個大浪埋住了他,等浪過去,他已經失了知覺。
  日記寫到這里之后,有一段被人撕了去,再有文字的地方,已經跳了很久一段時間,葉亦深拿給皮那的父親看,并問他這几頁是誰撕了去,他的父親只說不知道。
  這几頁日記的內容到底是什么,不難猜出,就再后面的那一段內容來看,顯然這里就是提到他昏迷之后,和他醒來之前,還有后來兩人初識的那一段過程。
  葉亦深當時心里的疑問是:“為什么要撕掉這一段?”
  這中間還有些細節,都在這一段少了的日記里面,包括他是如何愛上依莎貝拉的?那是什么樣的愛?還有他后來遭遇了些什么事情?沒有會這樣莫名其妙的就愛上一個人,這中間還有些過程。日記撕掉了,真相是什么也就不得而知了。
  后面的內容,跳到了兩人相處的一些事情,大部分都是日常生活的瑣事,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省略了過去。不過,倒是皮那總是在日記中說依莎貝拉對他的態度若即若离,讓他很痛苦。
  在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后,他發現依莎貝拉和花花公子考夫曼在交往。
  他找了依莎貝拉几次,但依莎貝拉都推說兩人只是朋友,且執意要和考夫曼這個花花公子在一起,皮那怎么也不肯相信,他甚至認為考夫曼在背地里有什么事情控制著她。
  皮那像是發了瘋一樣,偷偷地跟蹤她,跑到她的住處翻看她的東西,只為了看她到底有沒有和考夫曼在來往,或是,考夫曼到底用什么物品控制她。
  皮那徹底的瘋狂了!他為了這個女人,什么事也不做,終日就像一個間諜一樣跟蹤在她后面。
  那時,依莎貝拉剛被一家電視公司看上,開始出現在熒光幕前,這是考夫曼幫她找的工作,雖說只是個小角色,不過這下子她和皮那的距离更遠而和考夫曼的距离卻与日愈近了。
  皮那對這情況剛開始還能把持清醒和理智,直到有一日。
  那天,皮那依例跟蹤依莎貝拉,由于他的生活不正常和心情的郁悶,外表早已形銷骨毀不成人形,滿臉的胡渣子,眼眶又黑又深,澡也不洗,有的則候他回家去,連他的父母親都認不出他來,只是因為他是學藝術的,而大家
  在葉亦深离皮那的墓地還有十數公尺時,他看到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他當時真的非常惊訝,因為他所看到的情景,是在墓地里絕對不該出現的情景。
  當時,在皮那的墓地上有一個女孩,整個人向前蜷曲,看起來就像一支蝦米,環狀的用整個身体抱著皮那的墓碑,而且,一動也不動,像是睡著了。
  葉亦深走近去看,這個女孩大約十七、八歲,穿著一件白色的洋裝,腳上沒有穿鞋,一頭亮麗的長發披散在墓地上,耳右旁插著一朵黃色的小菊花,蒼白的皮膚和又黑又長的睫毛形成很強烈的對比。
  這實是是很嚇人的一件事:一個長發、身著白衣、膚色蒼白的女孩,抱著墓碑睡在墓地上。這很容易令人聯想到:“鬼”。即使不是鬼,也非正常人;因為如果是正常人,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舉止行為的,葉亦深當時心里的念頭是:這個女孩恐怕精神有問題。
  葉亦深把花放好后,輕輕拍了拍那個女孩的肩膀。女孩微睜開眼,可能還睡得迷迷糊糊,對著葉亦深笑了笑,葉亦深見她微笑,也微笑回禮。
  可是,就在這一刻,葉亦深看到了他這一生看過最特殊、最美麗、最奇异的眼神。
  那是一雙深藍色,深不見底的眼睛,不是一般白种人瞳孔的那种藍,而是更深的藍,像是水深數百公尺下海的顏色。
  和她對看,葉亦深覺得整個人掉進了一個無底世界,一直向下陷,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
  她和葉亦深都有一會儿沒有動作,但隨即她便發現情況不對,臉色突然大變,似乎是受到极大的惊嚇,立時跳起身來,拔腿就跑。
  葉亦深這時也才清醒,追上前去,由身后把她兩手臂抓住。
  她被葉亦深抓住以后不斷地想要掙脫,又跳又叫,拼命的掙扎,葉亦深看她的樣子是又害怕又瘋癲,只好放開左手,輕輕點了她左腿上的環跳穴,然后才放開右手。
  她一見葉亦深放開手,便死命的往前沖,直跑了大概有三、四公尺,才見她的左腳抽了一下,咕哆一聲,栽倒在地。
  葉亦深心里很訝异,他很清楚自己下手的力道的准度,沒人能在他點穴之后還跑這么遠的。
  那女子摔倒,葉亦深心里很過意不去,因為他并不想這么做,可是她掙扎地實在太厲害,而且他不能讓她走掉,葉亦深那里心里猜想這個女孩可能就是依莎貝拉。
  葉亦深滿怀歉意的伸手過去想要扶她起來,她卻在葉亦深彎下腰時,一巴掌往葉亦深臉上揮了過去,葉亦深并沒有閃避,故意讓她這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他的臉頰上。
  葉亦深摸了摸熱熱的臉頰,用法語笑著對她說:“一人一下,誰也不欠誰了。”
  她盯著葉亦深瞧了一會儿,然后也笑了笑,用很奇怪的口音說著法語:“你是誰?從哪里來的?”
  葉亦深愣了一下,她這個說法很直接也很禮貌,就好像小孩子剛學一种語言時,見到外國人會問的話。
  還好葉亦深在國外待久了,習慣了這些問句,也就不以為意地回道:“我啊!我是中國人!”
  她停住了好一會沒有動作,那樣子就像是花很大力气在思考記不起來的試題答案一,樣,她在口中念了好几次,才終于回過神來,將注意力放在她的腿上,嘴里咕噥了兩句,又看了看葉亦深,似乎是對葉亦深點她穴道一事很不明了。
  葉亦深知道她肯定是不了解自己的腿為何不能動,于是伸出食、中兩指,比了個點穴的手勢,指了指她的腿,說道:“點穴。”
  她眨了眨眼,神情非常開心,手也比著點穴的手勢。向葉亦深指了詣,但仍是操著那种奇怪口音的法語對葉亦深道:“點穴,奇妙。”
  葉亦深覺得她很好玩,開心的笑道:“點穴,中國功夫,厲害。”
  那女孩猛點頭,同意道:“中國功夫,厲害,厲害。”
  葉亦深大笑起來,也跟著她道:“厲害,厲害。”
  那女孩愈听愈有興致,便道:“中國功夫,教我。”
  葉亦深不由得笑得更大聲,他覺得這個女人的行為舉止和平常人大不相同,不知道是她的精神或是智力有問題?還是她什么事故都不懂,就是這么單純?
  葉亦深輕輕地在她腿上推拿了几下,讓她腿上被點的穴道暢通,一邊對她道:“中國功夫,不好學。”
  那女孩一點也不放棄,又道:“不好學,也要學。”
  葉亦深又哈哈大笑了一陣,這女孩真是有趣极了。
  葉亦深幫她推拿了一會,發現她的小腿比正常人要來得修長,看起來真是好看,可是,在接下來的地方,也就是腳掌的部分,卻很不協調。她的兩個腳掌十分靈活,做三百六十度轉動輕而易舉,不過,仔細看一下,會發覺她的兩個腳掌要比一般的女人來得大,而且大很多。在這么修長的小腿之下,接的卻是這么一雙大腳,實在突兀,也顯得可愛。
  而葉亦深也發覺,她的肌肉和筋骨的确是很柔軟,著真要學習功夫的話,搞不好還是個奇才也說不定。
  特她站起來之后,葉亦深自我介紹道:“我叫葉亦深,剛剛跟你說過了,我是一個中國人,皮那是我以前的同學。”
  當葉亦深說到皮那時,她的眼睛看了一下皮那的墓碑,就只有這么一瞬的時間,她的眼神突然由原來的透澈明亮,變成了灰淡哀傷,她輕輕歎了口气:“皮那是個好人。”
  葉亦深本來有些責怪這個女孩的,因為皮那的死不管是不是她造成的,或多或少都与她有關系,可是當他看見她抱著墓碑睡著了的情景,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傷心和難過絕不在自己之下,除非是很深的感情,不然怎么可能抱著墓碑睡著呢?
  葉亦深不禁對她產生了好感,心中不自覺的想著替她找個理由,告訴自己:“皮那的死与她無關。”甚至,在葉亦深惊見她与眾不同的美麗時,他真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將原先滿腔的悲憤,怪之于這個柔弱可愛的女孩身上;何況,她看皮那的墓碑時的眼神,表現得是那么深情,那么不忍,又那么怜借。
  雖然,葉亦深已經不那么怪她了,可是,皮那的死困,他還是要弄清楚,他就是這個性,然而口气比之先前卻要婉轉多了。
  葉亦深咳了兩下,引她回過注意力,然后問道:“對不起,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轉過凝視皮那墓碑的眼神,道:“我叫依莎貝拉。”
  這是葉亦深之前就已經猜到的,她就是依莎貝拉。
  她眨了眨眼睛,道:“這是皮那替我取的名字。”
  這時葉亦深的腦海中突然轉過一個想法:“她是偷渡者!”他的想法是:如果她是法國人的話,她不會這么不懂事故,以她的行為舉止看來,她實在不像一般的法國人,雖然法國人有的時候不是很能以常理看,但是也不會离譜到這种地步。而且,她為什么需要皮那幫她取名字呢?如果她是法國人,或是任何一個合法的入境者,她都不會需要皮那幫她取名字。
  他停下這個想法,因為他并不想傷害這個女孩子,而且,葉亦深也不是移民局的人,所以,她是不是偷渡者,對葉亦深來說,并不重要。只是他對她是愈來愈感好奇。
  這些年葉亦深經歷了不少事情,看的人也算是不少了,可是就是沒看過她這個樣子的人,她不是奇怪,而是特殊,他實在說不上來。
  葉亦深點了一下頭,并未說話,只是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她接著說:“依莎貝拉,是他替我取的,我很喜歡這個名字,真的。”
  既然知道她就是依莎貝拉,葉亦深就不得不直接提出他的問題了:“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她眨了眨眼。
  葉亦深問道:“你知道皮那是怎么死的嗎?依莎貝拉小姐。”
  她听完,只是搖搖頭,神情相當的哀傷,看起來沒有一點做作或假裝的樣子,葉亦深不知道她搖頭是表示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葉亦深心里有些詫异,自己居然對這個陌車女孩所說的一切,都深信不疑,而他認識這個女孩不過是几分鐘的事。
  她長長的睫毛前,挂著欲落未落的眼淚,深藍色的瞳孔里散發著純洁無垢的深情,葉亦深一時之間不禁痴醉了,他心中自問:“難道——我被她美麗的外表迷惑了?是她的美麗讓我失去了正常的判斷力?不會,我從不為外在的美而在意,從不相信外表的美丑會与內在的修養成正比,那究竟是什么?是什么讓我對她沒有防備?我怎么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對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孩子有了這么大的好感?”
  葉亦深用力的扭轉了几個脖子,好讓自己的腦袋清醒一點,然后”用一种從未用過的溫柔語气道:“在皮那的日記里,寫了一些關于你的事。”
  依莎貝拉沒有說話,張著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瞧著葉亦深,在等著他的下文。
  葉亦深給她看得竟然有點不好意思,吞了口口水說道:“我和皮那是非常好的朋友,我想你必須知道這一點,還有,我這個人有一個習慣,就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我就會盡一切的方法去知道,所以待會著是我說的話有什么地方讓你不好過的,請你不要太介意,好嗎?”葉亦深的口气真是溫柔,好像怕她會因為葉亦深凶狠的口气而破碎。
  她安靜地听葉亦深說,才回道:“我不會介意的,皮那也是我的好朋友。”
  她這么一說,葉亦深也不知道該怎么問了,如果她也認為皮那是她的好朋友,那葉亦深又有什么權利再向她興師間罪些什么?那一刻葉亦深覺得不該再打扰她了。
  他看葉亦深不說話,反而靠近了一步,對他說道:“你長得很奇怪。”
  葉亦深愣了一下,心想:“這是什么話嘛!哪有人這么說話的?”隨即又想:“她這么說是什么意思呢?為什么用‘奇怪’兩個字?是說我什么地方不一樣呢?還是什么地方不協調?或是說我……”他搞不懂。于是問她道:“你是說什么‘奇怪’?”
  她和葉亦深靠得很近,一伸手就可以碰得到,她竟然真的伸出手來,摸了摸葉亦深的臉,道:“你的皮膚,眼睛,頭發,都好奇怪。”
  “這是什么跟什么!”葉亦深心里不禁罵了起來:“這女孩真是亂七八糟,胡說八道,我的皮膚。頭發哪里長得奇怪了?”
  她的一雙大眼睛還是緊盯著葉亦深,仿佛葉亦深的臉上有什么東西。
  葉亦深真是拿她沒辦法,只好道:“我是長得不太好看,可以了嗎?”
  哪知她很無辜的道:“我沒說你不好看啊,你長得很好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和法國人不大一樣。”她道。
  葉亦深這才知道她所說的“奇怪”是什么意思,原來她是指自己長得和法國人不大一樣,這就沒什么了,這世上和法國人長得不大一樣的人可多了。
  葉亦深的心里突又轉過一個念頭:“她連中國人都沒見過?”
  他很快的幫她找了一個理由:“她從來沒有見過中國人。”這是葉亦深能幫她想得到的最好的藉口,她來的地方很有可能沒有黃种人,這种情形雖然很少,但也是有的,”這世上完全沒有黃种人在境內的國家只怕也沒几個,葉亦深所能想到的,是前蘇聯的那些國家,在蘇聯尚未解体之前,的确是有可能沒什么黃种人,就算是有,也是极少數,她沒見過黃种人,這樣勉強可以說得過去。
  他這么想以后,下了一個結論:“她是從那些獨立國協出來的偷渡者。”這些年,前蘇聯瓦解,獨立國協有愈來愈多的人到別的國家去,這一點再加上他前面判斷她是偷渡者的這個推論,應該是沒錯才對。
  葉亦深想了一會之后,才又對她說道:“那這么說來,你也不知道皮那是怎么死的了?”
  她又搖了搖頭。
  “好吧,既然你不知道皮那是怎么死的,那我問你也沒有什么意義了,不過,我們倒是可以一起研究一下,看看他究竟是為了什么原因才自殺的。”葉亦深道。
  “自殺?”她很惊訝的樣子。
  “你難道不知道?”葉亦深怀疑地道,她既然知道皮那的死訊,怎么可能不知道皮那是死于自殺?還是她知道什么別的事情?
  葉亦深想從她的眼中看出什么來,當人在說謊或是有所隱瞞的時候,除非是騙人的老手,不然都可以在他們的眼中看出一點蛛絲馬跡,不過,這一次葉亦深好像錯了,他并沒有在她的眼中看到什么,只看到了一片藍。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知道他是自殺死的?還是你認為皮那不是死于自殺?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死訊的呢?”葉亦深既然看不出她的意思,那么只好用問的了,這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她的動作停了一下,用力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葉亦深看她的樣子,明明好像是知道什么,可是她不愿意說,她的樣子雹起來像是在害怕什么,葉亦深一時也搞不清楚她在害怕什么,但她的這個小動作,已經表現出她有所隱瞞了。
  那么,她是隱瞞了什么部分呢?任何和皮那的死有關的事,葉亦深都不能放過,他是葉亦深的好朋友,如果他的死是他自己意愿之外的任何其他的理由,他都得找出來,或者幫他報仇,或者讓他死而瞑目。
  所以,除非她是真的不知道任何事,否則葉亦深都會讓她老老實實說出來的。
  這是葉亦深對皮那的死所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了。這時,葉亦深有了一些矛盾,他心里并不想對這個女孩有任何一點的傷害,可是如果她真的知道什么有關皮那并非自殺的事情,他可能就得不得已的去傷害她,這种矛盾很少發生在葉亦深這樣理智的人身上。
  她并沒有看出葉亦深心里的事,只是有時很好奇的看著葉亦深,那种好奇的眼神就像是在動物園里看到動物一樣。
  葉亦深心里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搞清楚皮那的死因,因為他覺得皮那的死似乎沒有他日記中所說的那么簡單,只是他現在得要用另一种方式找出答案,是在不傷害依莎貝拉的情況之下。
  葉亦深回過心神來,對她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去,現在我不想。”她道。
  “那你想去哪里?我也可以送你。”葉亦深這么做是希望知道她的住所,以便未來可以找得到她,或是從她身上得到一些有關皮那的消息和訊息。
  她想了一會,回道:“我想去龐畢度藝術中心。”
  葉亦深不知道她為什么想去龐畢度中心,是為了看什么嗎?還是因為皮那的關系?
  她沒等葉亦深想到答案,便說道:“我想到那里看看皮那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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