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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多事之秋


  “是的。”藍玉飛道:“砍起頭來俐落得很。”
  “嗯,你說的准是沒錯。”柳二呆道:“少時我倒要親手試試。”
  “你試?試什么?”
  “試劍。”
  “怎么?”藍玉飛冷笑:“是想用你一顆呆腦袋瓜子來試本公子的劍?”
  “鄙人不想斗嘴,動手吧!”
  “動手?”藍玉飛目光一掄,忽然叫道:“你居然想憑赤手空拳。”
  “正是,鄙人沒帶兵刃。”
  “為何不帶兵刃?”
  “鄙人一向求好心切,宁缺勿濫。”柳二呆道:“沒有稱心如意的兵刃,宁可不要。”
  “哦?”藍玉飛道:“什么兵刃你才稱心如意?”
  “就像你手中這支劍,若是我猜的不錯,此劍名號青虹,落在你手里物非其主,甚是可惜。”柳二呆從容道:“而鄙人卻夢寐以求……”
  “好哇,柳二呆。”藍玉飛眉峰一聳:“你居然打起本公子這支劍的主意來了。”
  “這有什么不對。”柳二呆冷冷道:“你不也是經常在打別人的主意?”
  “本公子打了誰的主意?”
  “別的鄙人不知,”柳二呆道:“至少目前你在打鄙人這顆腦袋的主意。”
  雖然名劍難求,畢竟比不上一顆腦袋重要。
  柳二呆卻想冒險一試。
  “哼,柳呆子。”藍玉飛臉色微變:“這是玩命的事,你有把握嗎?”
  “這很難說。”柳二呆道:“也許輕而易舉,也許要多費點周折,但最后……”
  “最后怎樣?”
  “這得問你自己。”柳二呆道:“要是你劍藝不精,一向只知賞花弄月,多行不義,這支劍具有靈性,它當然要擇主而事。”
  “哼,全是一派胡言。”
  “多說無益,片刻就見分曉。”
  “什么分曉?”藍玉飛屈指彈劍,劍作龍吟:“本公子只要你的腦袋搬家。”
  他說得很厲害,但卻顯得猶豫不定。
  這也難怪,柳二呆雖是赤手空拳,但這半年來在武林中有如奇峰突起,成了大江南北響當當的人物,在秦淮河畔的白玉樓上,他不也是赤手空拳嗎?不也是亦手空拳奪下了一支劍?
  齊天鵬就死在那支劍下。
  藍玉飛雖然不曾親眼目見,但江湖上繪聲繪影,連一招一式都形容得淋漓盡致。
  世人未必真的見過山精木客、鬼怪精靈,但談起來總是眉飛色舞。
  真正見到了還不足為奇,听來的才有點毛骨悚然。
  盛名下無虛士,藍玉飛對這位一夕之間,嶄露頭角的金陵大俠,委實不敢小覷。
  他盯著柳二呆那雙手,越看越有點膽怯起來。
  他覺得這雙手,好像真的与眾不同。
  “腦袋長在脖子上,藏也藏不了。”柳二呆冷冷道:“有本領就來取吧。”
  他也盯著藍玉飛手中的劍,一瞬不瞬。
  當然,越看越愛。
  “藍玉飛,你站的位置不太妥當。”沈小蝶忽然道:“何不選擇個比較空曠的地方。”
  “為什么?”
  “因為太靠近林緣,你一柄長劍施展起來只怕很不方便……”
  “奇怪,你倒關心起本公子來了。”
  “這有什么不好?”
  “算啦,本公子倒是覺得這里很妥當。”
  “說的也是。”沈小蝶道:“至少林子里還有批弓箭手,万一情況不妙,還可以放几支冷箭。”
  她一語道破,揭穿了藍玉飛的詭計,同時也提醒了柳二呆。
  几支箭雖然不放在柳二呆眼里,但在全神凝注之下,總難免一時疏忽。
  藍玉飛臉色一變,沒有搭腔。
  但這位賞花公子倒也見過不少大風大浪,他當然不會就此甘心,被一個赤手空拳的柳二呆唬住。
  無論如何他得試一試。
  再說此刻就像兩只斗公雞對峙而立,總不能就這樣永遠耗了下去。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
  “你要是不敢動手,”柳二呆冷冷道:“鄙人只怕要占光了。”
  “你占先?”
  “是的,鄙人……”
  “哼,你這個呆子。”藍玉飛冷哼一聲,劍如風發,寒光乍閃,筆直刺了過來。
  劍到半中,連腕一震,只見寒星亂顫。
  柳二呆居然凝立不動,他明白對方只是一記虛招,震劍生花,無非想要迷眩他的眼神。
  他要用的是空手入白刃,這必須等待時机,必須恰到好處才能一舉得手。
  這要忍耐,還加上几分風險。
  尤其這支劍不是尋常兵刃,他絕不能硬來,更不能輕攖其鋒,有時必須回旋閃避。
  總之,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他必須仔細觀察對方的動向,算准距离,以及招術的虛實變化,把捏的絲毫不差。
  因此他不輕動,他要的是以靜制動。
  此刻劍還投遞到腹部,劍鋒還在兩尺以外,而他必須在毫厘之差,掌握制胜之机。
  這當然很險,柳二呆卻表現得滿不在乎。
  其實他并非狂傲輕敵,只不過他懂得越是在緊要關頭,越是要放開胸怀。
  這种臨危不亂的本領,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
  柳二呆顯然經過了一番艱辛的心路歷程,才練成了這种無上心法。
  柳二呆顯然有這份定力。
  他雖然想得到這支劍,其實并沒十成十的把握,卻把大話說在前面。這也是一种攻心之術。
  藍玉飛畢竟道行不夠,就因柳二呆這句話,使他心生震駭,還沒出手就顯得畏首畏尾起來。
  他如今雖已出手,卻又不敢逼進。
  但這支劍總不能永遠停在半空,只見左手揚了揚,忽然大喝一聲,劍光陡然一合。
  顫動的劍光凝而為一,嗤的一聲,划然生嘯,有如湯驥奔泉直刺而來。
  這不是虛招,是實實在在的一劍。
  他怎么忽然敢了?
  原來剛才他揚了揚手,打出了一個暗號,盼望不遲不早飛來兩支冷箭。
  顯然事前已被沈小蝶一口說破,但他估計在這一瞬之間仍然管用。
  若是此刻恰好有兩支箭助他的攻勢,劍到箭也到,他不信柳二呆真的有三頭六臂。
  但兩支箭卻沒飛來,傳來的卻是几聲悶哼。
  這事很怪,林子里的箭手莫非遭到了暗算?
  不錯,場中已不見了沈小蝶,也就在這一瞬之間,她穿入了密林。
  藍玉飛心知不妙,硬生生沉腕收招。
  大凡詭譎多詐之人,最能見風轉舵,他眼看情況不對,留下來必吃大虧,當下身子一翻,雙足猛登,直向江岸掠去。
  身法奇快,一起一落已在數丈以外。
  但他沒有料到,更快的還在后面,柳二呆一聲不響業已跟縱而起,輕飄飄如影附形。
  他說過了,對這支劍夢寐以求,當然不愿失之交臂。
  但他將憑什么手法取得這支劍?
  江濤澎湃,滾滾東流。
  夜暗迷滲的江面上,忽然響起一聲忽哨,像激箭般沖來了几條快船。
  當先的船頭甲板上,站立著一個威風凜凜,虎背熊腰的黑衣人,在离岸還差好几丈之遙,驀的騰身一躍,飛一般登上了岸頭。
  “藍玉飛。”那人大吼一聲,聲如巨雷:“你竟敢騙了老子?”
  這人面如靛藍,身材魁梧高大,周身全黑,一圈兜腮胡子,翹起來根根如刺。
  說話如此魯莽,這人是誰?
  敢情來了正牌貨色,飛龍幫主李鐵頭。
  藍玉飛大吃一惊,臉色陡變,他委實沒有料到李鐵頭來得如此之快。
  更糟的是一下子劈頭碰上。這該如何是好?
  正自心慌意亂,忽然覺得右腕一麻,一個聲音打從耳畔響起:“你怕他是不是?”
  藍玉飛一怔,青虹劍業已脫手。
  “你……”他掉過頭來目光一瞥,發現劍已到了柳二呆手中,登時駭然一震,倒退了三步。
  雖然一時气极,卻不敢空手奪劍。
  有劍之時,還畏懼柳二呆三分,何況雙手空空?
  “你放心,我得到了劍,絕不殺人。”柳二呆道:“快閃開,我替你應付這個對頭。”
  得了一柄好劍,理應回報。
  “你是什么人?”李鐵頭沉聲大叫。
  “先說你要找的是什么人?”寶劍在握,柳二呆不禁豪情万丈。
  “本座要找的是從栖露山來的一雙男女。”
  “這就對了。”
  “莫非你就是柳二呆?”
  “正是。”
  “嘿嘿,答得好,硬梆梆的。”李鐵頭厲聲叱喝:“還有一個呢?”
  “在這里。”人影一閃,沈小蝶飛掠而到。
  “好輕功。”李鐵頭嘿嘿一聲冷笑,沉聲道:“花俏功夫,管看不管用。”
  “哦?”沈小蝶道:“照你的口气,好像只有一顆鐵頭管用。”
  “不錯。”李鐵頭濃眉一剪,傲然道:“本座除了這顆鐵頭之外,當然還有更厲害的東西。”
  “什么東西?”
  李鐵頭右臂一揚,舉起一件奇門兵刃。
  但見金光閃閃,其形如輪,有柄,輪盤的邊緣卻是無數鋸齒般的尖刃。
  這种兵器,江湖上果然少見,但又何值如此的炫耀?
  李鐵頭顯然是想先造成气勢,振奮自己的聲威,來個先聲奪人。
  柳二呆注目凝視,嘴角微微一哂。
  賞花公于藍玉飛垂頭喪气,早就躲了開去,此刻已不見影子。
  “就這些玩意?”沈小蝶問。
  “若在大江之上,本來慣使是的是支長槊。”李鐵頭昂然道:“足足有一丈七八。”
  “听說是支飛龍槊,對不對?”
  “你听過就好。”李鐵頭夸張的道:“本座一旦惱起火來,一槊捅出,死尸成串,血水滿江。”
  “哎呀,”沈小蝶失惊道:“好厲害?”
  “你怕了?”
  “是啊,”沈小蝶不知是真的害怕,還是故意譏諷:“听起來倒是蠻嚇人的。”
  “听起來?”李鐵頭怔了一下:“這話……”
  “成江的血水,成串的死尸,這多么可怕。”沈小蝶輕輕攏了攏鬢邊的亂發,好整以暇的道:“膽子小的人准會嚇個半死。”
  “你的膽子呢?”
  “還好。”沈小蝶道:“從小就嚇大了。”
  “好哇,說了半天,原來你這小子是在消遣本座!”李鐵頭大喝一聲,伸出雙手掌:“拿來。”
  “拿什么來?”
  “別裝糊涂,一幅草圖。”
  “哦?這真有意思。”沈小蝶冷笑:“賞花公于藍玉飛千方百計想要得到一張草圖,如今你也來要,到底是張什么草圖?”
  “本座沒見過。”
  “可惜我也沒見過。”
  “胡說,本座的耳報神靈得很。”李鐵頭雙目一睜,厲聲喝道:“既然已被本座撞上,你這小丫頭想打馬虎那是休想!”
  “你相信這幅草圖的确在我身上?”
  “本座有十成的把握。”
  “這樣說來你好像是要定了?”
  “不錯。”
  “能不能多等一天?”
  “多等一天?為什么?”
  “反正你也不曾見過這幅草圖。”沈小蝶眨眨眼睛,冷笑道:“赶明儿我去弄些草紙,信手一揮,來几幅鬼畫桃符……”
  “往口!”
  “怎么?你難道認得出來?”
  “小丫頭,你休想騙得過本座。”李鐵頭瞪目叱道:“本座雖沒見過這幅草圖,但据說當年四空先生的筆意,別創一格,你學得來嗎?”
  四空先生?原來這幅草圖還頗有來歷。
  柳二呆本來是個不喜歡多嘴的人,尤其是有關沈小蝶的事,他一再叮嚀自己少去打岔。
  當然,他一直細心在听。
  听到四空先生,不禁怔得一怔。
  原來四空先生是位武林奇人,亦俠亦儒,亦仙亦俗,据說還有過不少風流韻事。
  這“四空”兩個字,當然不是他的本名。至于他本來是誰,江湖上傳說紛紜,有人說他是遼東大俠司馬藻,也有人說他是當年馳騁于白山黑水間的無影劍客柳上飄。
  更有人猜他就是趙四公子。
  贊同最后這种說法的人較多,甚至有人相信趙四公子本名就是趙四空。
  但卻提不出證据,因為趙四公子畢竟是位神龍不見尾的人物。甚至如今仍然健在的一些武林耆宿,也只能說些當年趙四公子的奇跡异行,而于酒酣耳熱之余,感歎無緣一會。
  不過大都能夠指出,趙四公子當年有兩位紅粉知己,都是絕世美人。
  而且是對姊妹花。
  這种絕聞軼事,當然膾炙人口,最為江湖人物所津津樂道。
  而趙四公子則行跡成謎,最后卻是不知所終。
  至于這位四空先生,卻是在趙四公子銷聲匿跡之后,才突然從江湖上傳了開來。
  時間如此巧合,因此有人怀疑他就是趙四公子。
  不僅此也,四空先生居然也是個行蹤飄忽的人物,而且一切行事与作為,也跟趙四公子大同小异,鋤奸除惡,為善不欲人知。
  而且獨來獨往,跟武林人物絕少瓜葛。
  唯一不同的是,四空先生已屆中年,同時也顯露了文采,并且是位詩人。
  但他的詩篇并沒刊行傳世,只是散見于荒山古剎、飛崖絕壁之上,字跡狂草,飛龍舞鳳。
  更駭人听聞的是,在寺院粉牆之上,雖是儒筆染墨,至于在那些飛崖絕壁上的詩句,赫然用的是指書,入石竟達一寸有余。
  這是武林難得一見的金剛指。
  詩意雖然隱晦難明,但詞藻瑰麗,有的飛揚奔放;有的則凄艷悱惻,哀婉動人。
  顯然,四空先生是位傷心人。
  至于這幅草圖的事,卻是最近才為人所知,而且确信為四空先生的遺筆。
  為何留下這幅草圖?草圖中所指的是什么?
  敏感的江湖人物,想法不外兩种,一种是珠寶財物,一种是劍譜秘芨。
  而這兩樣,每一樣都動人心弦。
  江湖人物刀頭濺血,劍底惊魂;為的什么?武功与財富,當然是夢寐以求的東西。
  有了武功与財富,聲名也就接踵而來。
  這幅草圖,當然值得追蹤掠奪,值得費盡心机,甚至值得拼命。
  問題是先得估量一下自己的實力,有沒有這份膽量,對于攫取這幅草圖,到底有几分把握。
  飛龍幫主李鐵頭顯然充滿了信心。
  “縱然我學的不像,”只听沈小蝶道:“就憑你李鐵頭難道能辨出真偽?”
  “哼,你敢小覷本座。”
  “据我所知,你斗大的字認不得一籮筐,牛卻吹得不小,居然懂得什么筆意,別笑死人啦!”沈小蝶笑彎了腰:“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真是一張厲害的嘴,奚落起人來簡直入骨三分。
  李鐵頭自以為是江上一霸,平時頤指气使,怎受得了如此奚落?
  “丫頭片子。”他虎吼一聲,額頭上青筋直冒:“你不怕老子把你砸成肉泥?”
  “你用什么砸?”沈小蝶神色自若。
  “用什么,嘿嘿。”李鐵頭气极,霍地舉起了手中金輪:“難道這個不夠?”
  輪大如桶,金光亂顫,看來的确頗有分量。
  “夠是夠了。”沈小蝶淡淡的道:“只是我若變成了肉泥,這幅草圖豈不變成紙漿?”
  李鐵頭怔了一下。
  他煞有介事,似是耽心一輪砸下,沈小蝶真的會變成肉泥,坏了那幅草圖。
  “說的不錯,抬槊來。”
  原來那十几條快船之上,都是清一色的黑衣壯漢,早已一擁上岸,排列在李鐵頭身后。
  黑壓壓的一片,沒有一百至少也有八十。
  人叢中應了一聲,只見兩名壯漢立刻抬來一支長槊,烏黑沉沉,粗逾儿臂。
  槊為矛的一种,長者稱槊,短者為矛。
  李鐵頭吸了口气。單臂一掄,取過長槊,同時把那只金輪遞給兩名壯漢,然后雙手握槊,刃尖斜指。
  “丫頭片子,看清楚了。”他厲聲道:“你還有什么話說。”
  “我沒話說。”沈小蝶手按腰際。
  她腰中纏有一支軟劍,一向并不輕用,此刻她已握住了劍靶。
  “沒話說?”
  “是要我雙手遞上一幅草圖,對不對?”
  “最好是識相一點。”
  “要是我不識相,那又怎樣?”
  “那就死定了。”李鐵頭一掉手中長槊,叱道:“本座這一槊打算穿胸而過。”
  這支一丈七八的長槊,若是在江上鏖兵,倒是頗為有利,至于陸地之上,則宜短兵相接,他舍短取長,顯然是個大錯。
  “好,你來吧。”沈小蝶一動不動。
  柳二呆靜靜地呆在一旁,沒有插嘴,也沒有自告奮勇,他相信沈小蝶對付這支長槊足有余裕。
  但他仍然在提神戒備,因為他估不透李鐵頭為何要舍棄靈便的金輪,選用這支笨重的長槊。
  當然,他絕非听信了沈小蝶的話,害怕把草圖砸成了紙漿。
  選用長槊,絕對是他自己的主意。
  這人雖然粗鄙,到底是大江之上一條好漢,能熬成水上一霸的地位,畢竟不是宗簡單的事,半輩子廝殺,難道連這點都不懂嗎?
  因此柳二呆注目凝神,盯著那支長槊。
  他要殺的是沈小蝶,但這一槊卻直奔柳二呆。
  項庄舞劍,原來志在沛公。
  明里是听信了沈小蝶的話,用金輪換了長槊,實際是早已打定主意,先解決掉柳二呆。
  長槊可以遠攻,出其不意便可遞到部位。
  此人心机居然如此深沉。
  他表面上并不理會柳二呆,心目中早已把柳二呆當成了第一號勁敵。
  這也難怪,他稱雄江上,跟白鷺洲南霸主齊天鵬當然淵源极深,碰到了柳二呆豈肯放過?
  何況此刻柳二呆又得了藍玉飛的一柄青虹劍,先除掉他才是上策。
  剩下一個沈小蝶,還怕她生出翅膀飛了不成?
  因此這一槊他使出平生功力,加以技巧純熟,不偏不倚,一晃而到。
  剽悍、火辣、銳不可當。
  他說過要一槊穿胸,刃尖所指正是胸膛之間。
  照說,猝起發難,聲東擊西,這一槊應該十成十的把握,但是眼看槊到血崩,忽然槊尖上人影一花,只听“叮”的一聲,一縷光竟然順著槊杆滑了上來。
  這是一支劍,青虹劍。
  青虹劍乃是名劍,當年趙子龍在當陽長板,從百万曹兵中得了這支劍,以后淹沒了千余年。
  槊刺出甚快,劍來得更快。
  槊已用老,而劍气方興,來勢惊人。
  李鐵頭駭然一震,心知不妙,若不立刻棄槊,寶劍一到,勢必削斷十指,甚至丟掉一條胳膊。
  十指斷不得,胳膊丟不得,槊卻可以再打造一支。
  而且這是眨眼之間的事,不容片刻猶豫,當下雙手一松,倒飄出一丈五六。
  吭當一聲響,長槊掉在地上。
  這支長槊一向縱橫江上,八面威風,造就了一個飛龍幫主,想不到如今居然在一招之下落敗,往日雄風,片刻化為烏有。
  排列在兩丈以外的黑衣壯漢,一個個臉色大變。
  李鐵頭額頭冒汗,扎穩了馬步,從一個壯漢手中抓住了金輪。
  “如果你想再試試倒也可以。”柳二呆挺劍而上,沉聲道:“不過沒有這回便宜了。”
  李鐵頭不響,怒睜的雙目充滿了血絲。
  “我勸你算了。”沈小蝶接口道:“你得了這幅草圖,只怕有禍無福。”
  “為什么?”李鐵頭仍不死心。
  “你想想就知道了。”
  “本座不用想。”
  “好,我告訴你。”沈小蝶道:“第一,這幅草圖絕非你所想要的東西,第二,如果真的是幅藏寶之圖,你得到了之后,會死得更快。”
  “胡說,本座為何會死?”
  “因為你武功平平,沒有這幅草圖,你還可以在大江之上撈點油水,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沈小蝶冷冷道:“得了這幅草圖,將會禍不旋踵……”
  “禍?禍從何來?”
  “別嘴硬。”沈小蝶冷笑:“其實這也只是白說,只是夢話!”
  “夢話?”
  “我說的是夢話,你卻是在夢想。”沈小蝶道:“因為你根本得不到這幅草圖。”
  李鐵頭呆了一呆,不敢再發狂言。
  雖然只過了一招,但一招之下便丟掉了長槊,再斗下去當然凶多吉少。
  “哼,過了今天還有明天。”他在自找台階。
  “對,過了明天還有后天。”沈小蝶立刻道:“赶快去吃點仙丹靈藥,長出三頭六臂來。”
  她信口道來,都把人挖苦得半死。
  李鐵頭臉色一變,便待勃然發作,掉頭望了望柳二呆,終于咽下了一口气。
  “退!”他忍气吞聲地打退堂鼓了。
  放著几十條壯漢不用,居然就這樣鳴金收兵,為何不打一場群架?
  也許他有他的打算,越是人多,死傷越多,而且未必奈何得了柳二呆,一旦元气大傷,再訓練一批浪里白條极不容易。
  原來這些黑衣壯漢,個個都精通水性,不比嘯聚山森的嘍羅,隨便的就能抓來几個。
  這是他的聰明,想要繼續在江上稱雄,必須保全之實力,這批人死不得。
  就在一聲令下,登時黑壓壓的人叢,一排排向江岸退去,倒也整齊有序。
  “且慢。”柳二呆忽然叫了一聲。
  李鐵頭霍地轉過身來,一緊手中金輪,叫道:“你……你想怎樣?”
  神色惊惶,有點草木皆兵。
  “不怎樣。”柳二呆道:“你丟了這支長槊,以后怎么混。”單足一挑,那支長槊已凌空而起,不偏不倚,直向李鐵頭飛了過來。
  這支長槊是精鐵打造,沒有一百斤至少也有八十斤,足尖輕輕地挑,便能飛越數丈,這足尖上的功夫,委實令人咋舌。
  李鐵頭不禁駭然心凜。
  他舉手一把抓住長槊,滿臉惊懍之色,嘴唇牽動了一下,但什么都沒說,掉頭而去。
  片刻,十几條快船隱沒在夜霧沉沉的江面上。
  江流有聲。水花拍岸。
  “啊!”柳二呆望著消失在江心的快船,忽然道:“剛才應該留下一艘。”
  “你說留下一條船?”沈小蝶掉過頭來。
  “是呀!”柳二呆道:“我們不是正要找船渡江嗎?這現成的……”
  “你想見水龍王?”
  “見水龍王?”柳二呆道:“此話怎講?”
  “好講得很,一旦搭上賊船你就知道了。”沈小蝶道:“在岸上你可以降住他,到了江上風高浪大,你就得听他的擺布。”
  “對呀,那就另外找船吧。”
  “不用找啦。”
  “不用?”柳二呆道:“這怎么渡江,難道能插了翅飛過去?”
  “我是說在這段江面不能渡江。”
  “為什么?”
  “你想想看,”沈小蝶道:“李鐵頭剛才受盡了委屈,他絕不會就此罷休,必然候机報复,而這段江面正是他的勢力范圍。”
  “你是說他會在江上攔截?”
  “怎么不會,他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沈小蝶道:“這里江面寬闊,港灣蘆草叢中,到處隱藏著他的巡戈快船,我們到了江面,隨時都會遭到截擊。”
  她心細如發,推斷的确合情合理。
  “照你這么說,”柳二呆沉吟了一下,道:“我們可以沿岸向西,走出他的勢力范圍。”
  “要走多久?”
  “管它多久。”沈小蝶道:“反正長江源遠流長,到那里渡江都是一樣。”
  “這好啊!”柳二呆欣然叫了一聲。
  “好什么?”
  “這當然很好。”柳二呆道:“至少暫不能渡江,我們也暫不必分手。”
  “瞧你。”沈小蝶垂首一笑,有种甜蜜的感受。
  長江像條龍,奔放怒吼,境蜒數千里。
  此時正當初秋季節,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兩岸港崖之間不辨牛馬。
  柳二呆和沈小蝶沿江而上,但見風帆沙烏,煙云竹樹,一路風光如畫。
  這天入暮時分,來到了一處江岸碼頭。
  凡是碼頭,當然就有渡口,而且還有几十戶人家,有的經營客棧,有的卻是船戶。
  沈小蝶沒提起渡江之事,柳二呆更不會問。
  但日落黃昏,暮鴉歸巢,江上煙波已越來越濃,該是歇店的時候了。
  几家客店業已上燈,灶頭上籠著一層白茫茫的煙霧,鍋盆碗碟響個不停。
  柳二呆和沈小蝶選了家外表比較整洁的客店,兩人一先一后,踩著燈光走了進去。
  先向伙計說明了要兩個房間,然后找了一張白木桌子坐了下來。
  一天奔波,准備好好享受一頓晚餐。
  這此客店,有酒有肉當然不在話下,尤其近水識魚性,靠近江岸的人,更是懂得吃魚。
  長江里的魚,以鰣魚為首,鰣魚亦屬上品,鰣魚不可常得,紅燒鰣魚也是席上之珍。
  丰腴多肉,鮮美味濃,十分可口。
  柳二呆跨進店門,便已瞥見灶頭挂鉤上有條鰣魚,當下就吩咐燒了來下酒。
  伙計哈了個腰,欣然應諾。
  大凡江中的珍品,都論時价,斤斤計較的客人,得先講好价錢,大方一點的就吃了再說。
  柳二呆當然是屬于后者。
  好在這些江岸營生的店家,大都本份老成,絕不像通都大邑那些派頭十足的大酒樓,等到客人吃過之后,狠狠的一記竹杠,來個獅子大開口。
  這條鰣魚足足有兩斤來重,燒好了也足足可以盛起滿滿的一大盤。
  鰣魚剛剛下鍋,柳二呆已開始唾涎欲滴。
  那知就在剛剛起鍋之時,熱騰騰撒好了胡椒粉,店伙計端起來准備上桌,店門外忽然閃進來一個人。
  “嘿嘿,運气不坏,好一個紅燒鰣魚。”竟然從店伙計手里探臂接過,掉頭就走。
  叮的一聲,白木桌上丟了一錠碎銀。
  居然有這种事,柳二呆怔了一怔,登時大喝一聲:“且慢。”跟蹤追了出去。
  沈小蝶也隨后騰身而起。
  一盤紅燒鰣魚不是什么大事,但這個人太無禮。
  這是個青衣人,身材瘦小,但動作卻顯得十分輕靈俐落,出得店外,一直沿江奔去。
  他手里端著一只熱呼呼的大瓷盤,竟能閃縱如飛,居然連湯汁都沒濺出一滴。
  柳二呆不禁暗暗納罕。
  這個人的輕功雖然不凡,柳二呆當然也不是弱者,但他忽然心中一動,并不一口气追上,他在想:“看你到底能逃到那里?”
  紅燒鰣魚是吃的,這個人輕功雖佳,到底不能一面奔跑,一面享用。
  他是不是想找個僻靜地方,慢慢品嘗?
  片刻之間已追出四五里之程,忽听笙歌細細,管弦悠揚,打從江面傳了過來。
  柳二呆凝目望去,原來江面上正停著一艘巨型畫舫。
  這巨型畫舫中燈火輝煌,人影幢幢,并隱隱傳來猜拳行酒之聲。
  這倒是大出意外,柳二呆不禁微微一怔。
  只見那青衣人忽然縱身一躍,飛越過四五丈距离的江面,輕飄飄落在巨舫的甲板上。
  “來了,來了,應時佳肴,紅燒鰣魚一尾。”
  “哈哈……”花艙里有人應聲大笑:“俞老九,真有你的。怎么這樣湊巧?”
  “嘿嘿,際遇非凡,際遇非凡。”青衣人身形一晃,進入了花艙,得意的笑聲依然傳了出來:“快,快,各位趁熱……”
  這真是欺人大甚,一盤紅燒鰣魚眼看精光。
  他難道不知道有人追了上來?
  明知有人追來,居然還敢如此囂張得意,分明是沒把來人放在眼里。
  也許是估量來人不敢登上畫舫。
  柳二呆一向不易動火,此刻也被激怒了起來。
  雖然此刻沈小蝶已追到了并肩,他并沒回顧,忽然雙足一登,凌空飛掠而起。
  但見夜空中幻起一道淡淡的弧影,一閃而滅,人已登上了甲板。
  又一條弧影划過,沈小蝶也跟蹤而到。
  花艙中笙歌頓止,弦管寂然,一人大笑而出:“原來有貴客到訪。”
  舷邊的角燈照耀下,是個身著華服的中年人。
  這人面黃如蜡,顴骨高聳,似有病容,和這身考究的穿著,看起來极不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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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掃描,綠萼梅 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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