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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恩怨情仇


  山頂了望台上,響起了急劇的警鐘聲。
  在東南海濱,谷地中的唯一村落里,人聲嘈雜,不久即歸于沉寂。
  在村口,一群三五十名凶猛的驃悍老少男女,擁簇著中間八名道俗男女老家伙。
  中間,身穿大紅法衣的是太清總幫主。右首,是一個臉如古月,五綹銀髯飄飄,木無表情的家伙,他就是玉環島主彭昌明,一個与世無爭,与九指佛交情不薄,淡泊名利自甘寂寞的人。可是,目前他無能為力,無為幫已經早就侵入島中,以七百余名村民的生命作為要挾,不由他不任由宰割,只好甘受驅策。
  除這兩人外,還有兩個身穿青色道袍,頭戴紅邊九紫冠的道人,一男一女,年紀皆在古稀之上。
  另一名老道,是第三弟子陰風散人妙圣。
  另一個陌生人,是一個五短身材,尖頭縮腮,腦袋上像個爛雞窩的老女人,手持一條鳩首杖,站在玉環島主的身旁,眼中厲光閃爍。
  這老女人,在江湖中知者不多,但知道她的人,絕非泛泛之輩。她是太清妖道的俗家師妹,只是她甚少出現江湖,普通武林人物不太熟悉而已。這次玉環島主彭昌明被挾持,就是她的功勞,不然絕難使彭島主就范。
  另兩人,一是巴天龍,一是滄海神鮫景天來,他兩人的小船并未翻覆,在滄海神鮫的手中,船是不會出毛病的,除非另有意外。
  所有的人,全向海外看去。
  一艘華麗的艨艟巨艦,像一條蛟龍,正向島中如飛而至,六十四張帆脹飽了風,輕靈得像浮在水上的天鵝,冉冉而至。
  船上,看不見一個人影,直至到了四里外,仍看不到一個人。
  滄海神鮫說道:“這船像個幽靈之船。”
  太清向玉環島主問道:“彭施主,這船是哪儿來的?”
  玉環島主漠然一笑道:“道長可看到中桅頂端,那一面青色三角旗和那面黃色紅邊大旗么?”
  “那代表什么?”
  “青色三角旗,乃是毒龍島青龍艦隊的船只。黃色大旗,代表了毒龍島主本人。”
  “船上定然有毒龍島主么?”
  “正是他在船上坐鎮。”
  太清臉泛喜色,叫道:“天助我們,赶快放船追上,收拾他……”
  玉環島主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說:“任誰也追不上青龍艦隊,即使追上了,也是枉送性命之事,咱們絕不能与青龍艦隊白晝拼命。”
  “為什么?”
  “誰擋得住神机火炮?”
  這時,玉環島東海面,有一條快船,三帆高張,正向青龍巨艦沖去,另外有三艘多櫓快船,亦鼓噪著向前沖,四條船的人,全像瘋了的一般,舞刀舉劍,正狂叫著要靠登巨艦。
  太清冷笑道:“神机火炮,貧道倒未听說過可以安置在船上的。”
  玉環島主說道:“青龍巨艦上就有。”
  太清仍是不信道:“不久自有分曉。”
  “道長最好下令撤回那四條船,太不值得了。”
  “本幫的人,可不像貴島這么怕死。”
  “以卵擊石,智者不為,可惜!”
  正說間,青龍巨艦兩舷護板,突然現出八個大孔。艙樓上,畫角聲長鳴,凄厲震耳。
  巨艦上,始終看不見半個人影。人,全隱伏在各處護牆之后。
  四船距青龍巨艦還有里余,畫角聲傳到的瞬間,青龍巨艦上火光耀目,巨雷狂震之聲惊天動地,海面亦為之震顫,令人大吃一惊。
  稍后,三桅大船和兩艘多櫓快船,像被天雷所擊,在沖霄水柱和木板飛騰中,破裂下沉,船上的惊號慘叫,在三里外聞之,仍感毛骨悚然。
  青龍巨艦仍前滑,輕靈飄逸,向余下的最后一艘多櫓快船沖去。
  快船上,突在行將接触間,縱起三名黑衣人,凌空直上三丈,向巨艦的左舷落去。
  可是巨艦上仍不見人影,飛起十余支硬弩,三個黑影在半空中一挫,向下直落,“噗通通”立沉海底。
  巨艦突然一擺頭,“轟隆”一聲,正好攔腰撞上了多櫓快船,像是泰山壓卵,后果不問可知。
  巨艦繼向前馳,在距岸里余處,轉航東北,來去自如,飄然而去。
  岸上太清和一群賊人,只看得目定口呆,毛骨悚然,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气,太清向玉環島主道:“請問彭島主,毒龍島有多少這种艨艟?”
  “毒龍島有四种專用為海戰之船,青龍艦隊乃是第一种,約有二十艘。”
  “其他船只沒有這种船可怕吧?”
  “第二种叫做火龍艦隊,船沒有這樣大,但比這玩意更可怕,整條船全用的是火器,撞上了火龍艦隊,活的机會太少太少了。”
  太清變色地問道:“這么說來,咱們百十艘船,豈不是羊落虎口么?”
  “彭某之所以要在夜間出航,就是要避免与毒龍島的艦隊遭遇。”
  “明天白晝,豈不是仍然要糟?”
  “白晝我們的船,正在毒龍島西北角一百六十里,等黃昏來臨,即轉航東南,順風順流,直沖毒龍島,一到島上,船再堅再利,亦無能為力了。”
  太清沉吟半晌,突一咬牙,說道:“就這么辦,天黑就出航。”
  毒龍巨艦漸漸消失在東方天宇下,天快平黑,黑沉沉的天幕下,出現了二十艘巨艦,在八十艘輕舟的護衛下,接近了玉環島東海面。
  且說初六日大海中的事,大海中有玉琦三個男女。
  經過一夜漂流,玉琦和菁華用玄通心法保命,并無大礙,支持尚無問題。但吳秋華卻受不了,她只感到愈來愈冷,逐漸凍僵啦!她像一條蛇,緊緊地纏往玉琦,從他身上獲得了些少溫暖。玉琦已用玄通心法行功,身体的熱量甚少,所以她愈來愈感到寒冷難支。
  在她行將暈厥的瞬間,突然她感到耳中浪濤吼聲有异,而且身子不再漂搖,她心中在狂叫:“啊!陸地!陸地!得救了!”突然暈倒。
  玉琦何嘗不高興?他正在運功抗寒,護住心脈,突感到一個高浪將他送出十余丈外,雙足突然触及沙灘了,他赶忙定下心神,先穩住打量四周。
  沒有什么可思索的了,他必須先上岸再說,一個卷浪突然一涌而至,將他三人送近了十余丈。他不敢怠慢,赶忙右手挾起菁華,左手挽了秋華,火速乘浪退的瞬間,奔上了沙灘。
  放下人,他又去撈艙板,這玩意留著有大用,丟不得。
  這是一個僅有三兩畝大的荒島,他們沖上海灘之處,是島的西北角沙灘。除了沙灘之外,怪石如林,石縫中和沙灘左近,倒有不少枯草。
  他先找到西南面一座背風石角,安頓下兩女,替她們卸掉身上的零碎,百寶羹、寶劍、暗器囊等等。
  他先收集海邊的漂木,這些年代久遠的木頭,是最好的引火之物。百寶囊中有火刀火石,但火媒已失,他只好費點勁鑽木取火。
  火一起,吳秋華也就醒來了,玉琦這時已顧不得男女之嫌,他將菁華的衣履一一脫下烤干。對面,吳秋華正在有意無意的褪衣,被他赶到另一個角落里,替她生火方自行离開。
  菁華的衣履全干,他自己的也全干了,便開始替她檢查中毒的情形。
  這時,天色已經快亮了,他替她穿上褻衣褲。先用真气搜經術,一一試了一遍。
  他惑然地說:“華,經脈似乎并無妨礙呢。”
  菁華困頓地說道:“是啊!可是我卻無法運驅真气。”
  他將她扶起,將掌按在她的前丹田和后命門上,說道:“准備疑聚真气,試試看。”
  菁華在他的外力引導下,倒可以將真气凝聚,可是玉琦略一停止,一切即重歸原狀。她停下徒然的掙扎,說道:“哥,不行啊!我這一生是廢定了。”
  玉琦放下她道:“怪!你中了散气松經的奇毒,你我同食起居,如有人下毒,我該知道,怎么只你受到暗算?”
  “哥,班老前輩的解毒藥中,有否解藥?”
  “沒有,這种散气松經藥不算歹毒,如有藥店,我可以配方解去,但目前……”
  “怎樣?”
  “除了飲我的血液之外,別無他法。”
  這時,吳秋華長發垂腰,半掩外裳,從另一角落到了火堆邊,在一旁含笑坐下。
  她所坐之處,旁邊正堆放著各人的寶劍百寶囊等物。
  玉琦說完,舉起手腕,正待用指甲划一道口子。菁華突然叫道:“不!琦哥,我宁愿等回到溫州再說。”
  “傻妹,這不要顧慮,只消兩口血,便可一勞永逸……”
  菁華突然用目光注視著吳秋華,用難以抑制的聲音問道:“你……你的水囊有鬼,我記得,我喝了你兩口水……”
  玉琦突然站起,凶狠地問道:“吳姑娘,你在計算我們?你……”
  吳秋華淡淡一笑道:“是的,我要計算你們,已經許久許久了。”
  “為什么?”
  “為你。”
  “你這妖婦……”他向前一扑,伸手便抓。
  妖婦身形一閃,抓起他的含光劍,一聲龍吟,光華四射,她舉劍叫道:“楊玉琦,你最好少沖動。”
  他低頭突然抓起一條木柱,一端火光熊熊,切齒叫道:“你是誰?今天你要不說明下毒內情,哼!我要活剝了你,我做礙到的。”
  他挺著火把逼進兩步,作勢欲扑。
  她突然將含光劍扔掉,坐下道:“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要怎樣就怎樣吧!”
  玉琦當然不放過她,將她一把提過,厲聲道:“你受何人所支使?為何要暗算救你的恩人?說!”
  她閉上眼,肩上緊扣住的那只大手,反而令她生出無比快感,她幽幽地說道:“我受我自己所支使。你救了我,我知道感恩,我要以身相報,我冷眼旁觀,你愛菁華至深,她不死,你不會移情,所以我必須除去她。”
  “你這蛇蝎心腸的可怕女人,你要用別人死,來成全你自己,你不死,還要有人遭殃。”他一手扣住她的咽喉,正想用勁。
  她面泛微酡,卻說道:“我知道,你如不死在我手中,我定會死在你手里的,如此結局,乃是意中事,所以我死得瞑目,而且心安。”
  “你這可惡的女魔!”他咬牙叫,虎口一收。
  她并未掙扎,只痛苦地緊眨眼帘,眼角,淚下如雨。
  他心中一軟,虎口一松,地下的菁華脫口大叫:“哥,不可!不……”
  他手一松,吳秋華突然俯倒在地,以手掩面泣叫道:“你……你該殺我,留我在世痛苦,生不如死,你……”
  他不管她哭泣,划破手臂血管,讓菁華喝了兩口血,然后收拾劍囊什物,放在一旁。將吳秋華的劍和囊丟給她,沉聲道:“今后,你不許過來打扰我們,再生歹念,我不會饒你。走開!到那面去。”
  吳秋華默然拭淚,抱起什物,低頭走了。
  菁華突對他輕聲道:“哥,不可對她那么凶啊!她也是一片痴心哪!”
  玉琦搖頭道:“她這人令人費解,短短三天便會對陌生人生情,豈不可怕?”
  菁華突然吃吃輕笑,倒在他怀中歎道:“哥,我不是更可怕么?我是一見鐘情哩!”
  第二天,在茫茫大海中,遠處可以見到隱隱的山岭,太遠了,附近海面,看不到一片帆影。
  沒有水,沒有吃食,沒有生机,沒有任何希望。
  吳秋華坐在一塊大石上,凝望云天深處,不言不動。
  第三天,玉琦只好下海捉魚充饑,他雖不會水,但只消略一体會,便可應付自如。
  大石上的吳秋華,像是一座望夫石,不言不動,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第四天,玉琦忍不住了,他從內心深處,原諒了這個女人,前兩天,菁華要親自送食物給她,但玉琦心有余悸,不准菁華前往。
  午后,他手持一個石造大碗,里面盛著已煮熟了的魚汁,左手抓了几條烤魚,一步步走到大石邊。
  大石伸出海面,海風吹得吳秋華衣發飄飄,她臉上已現憔悴,秋水明眸已現了黯淡的紅絲。
  玉琦走近她身畔,她似乎對外界已經無所感覺了。
  “吳姑娘,何苦自虐呢?喝下這些魚汁吧,我們還有希望返回陸地哩。”
  她渾如未覺,目光茫然,极少轉動,保持著原有神態。
  玉琦一陣慘然,他在她身側蹲下,先舉石碗遞到她口邊。
  她臉上泛起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苦笑,將臉轉過一側。
  玉琦知道只有用激的一法,或可令她進食,便淡淡一笑,在她耳畔說:“吳姑娘,你要是拒絕進食,我可要灌羅!你已無力抗拒,何苦多吃苦頭?我是個說得到便辦到的人,別招我動手,來吧!先喝些魚汁,你已四天滴水未進了。”
  他放下魚,用左手扶正她的頭,將石碗湊送到她口邊,像哄小孩般地笑道:“喝吧!放心,我不會放毒藥坑你的。”
  她終于臉一紅,乖乖地喝掉一大碗魚汁,直待她將魚汁填飽肚皮,才挽起她說道:“四天了,咱們曾共生死,似乎不必再成為敵人了,到火邊去吧。”
  她仍在苦笑:“你不怕我再下毒么?”
  他挽著她的衣袖向下走,苦笑道:“是否能脫厄生存,能否重返陸地,皆在未定之數,生死二字,實是渺茫,你真要不放過我,那也是無法之事啊!”
  她臉色一正道:“今后,不管生死如何,我永不會再纏住你了,或者,我會替你盡一番心力。”
  “謝謝你,目下言之過早了。”
  他們總算又聚在一塊儿,吳秋華始終有點郁郁寡歡,也許她想通了,也許她在忏悔自己的過去。
  初十,也就是他們漂到小島來的第五天,這天是菁華約定志中,在釣鰲磯會合的一天。
  大冷天,小島上竟然飛來了一群海鳥,雖則腥膻,但仍可入口,有鳥魚充饑,總算能苟延殘喘。
  過了一天又一天,得救的希望愈來愈渺茫,不但不見半點帆影,連遠處的隱隱山影,也隱沒在云煙之中,盡目難見。
  菁華愁腸百結,悒悒寡歡。她患上了沉重的憂郁病,漸漸地不思飲食了。
  玉琦在收集廢木料,他想做成一座木筏,冒險航向遠處的陸地。
  這天是十四日,一早,吳秋華在火堆旁醒來,她似乎比往日精神振作些。
  小島中的歲月,极難過也极易過,他三人已成了野人,那光景真夠瞧的。
  三人在火堆旁,吃著烤魚烤鳥,喝著用魚榨出的魚汁,馬馬虎虎算是一頓。
  食罷,吳秋華反常地向兩人漠然一笑道:“九天來,多承照顧,此恩此情,也許我已經不能圖報了,此心耿耿,委實令我難安。”
  菁華在這些天中,感情特別脆弱,她愴然說道:“吳姐姐,不必說這些話了,也許我們都得死在這儿,怨尤又有何用?”
  玉琦收拾了石造器皿,說道:“怪!你們為何不向好處著想?再過三天,如果仍等不到經過的船只,我們就利用木筏自尋生路,我相信,上天無絕人之路。”
  菁華沒做聲,她突然扑入他怀里。
  吳秋華婷婷站起,向兩人含笑點頭說,“謝謝你們,祝福你們,楊公子,你寬恕了我么?”
  玉琦苦笑道:“目前生死同命,還談這些則甚?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誰也怨不了誰,我們之間,并沒有血海深仇。”
  “總之,我感謝你的寬洪大量,祝福你們。”
  她俏巧地理了理垂腰長發,仰天吸入一口气,緩緩轉身,离開了火堆。
  玉琦和菁華,半躺在火堆旁草案中,并未留意吳秋華的舉動。
  菁華躺在他的臂彎里,用手輕撫他刺蝟般的短須,笑道:“哥,你成了個野人了,也比以往可愛了。”
  “親親,你不是不許我留須么?”
  “彼一時此一時,又當別論。唉!可惜!我們的一切打算,全成了泡影。”
  “你指什么而言?”
  菁華的粉頰偎在他耳旁,輕柔而略帶惋惜地說道:“我們的隱居小天地,我們的恩愛生活,我們的孩子……啊!可望不可即了,破滅了……”
  玉琦突然一翻身,將她壓在下面,雙手捧住她略現蒼白的粉頰,說道:“華,你為何憑空要生出這种絕望的念頭?這儿距陸地,最多不過五十里左右,你認為我們的木筏,到不了那儿么?”
  “哥,風浪太猛,到不了那儿的。”
  “華,你不信任我的神力么?”
  姑娘突然目放异彩,心念:“啊!我真不該,我竟然會有不信任他的念頭,該罰哩。”她情不自禁地吻吻他,喃喃地說:“我們不能絕望,有你在,即使是到了十八層地獄,也有重獲再生的希望。”
  玉琦笑道:“是的,我們的日后,我們的隱居小天地,我們的恩愛生活情趣,我們的孩子……”
  她膩聲嗯了一聲,沖動而昵愛地在他怀里喘息。
  他只覺心中一蕩,渾身如中電触,熱流充溢全身,生命爆出了火花,他輕輕地在她耳畔叫喚:“親親,華,我……”他像是中魔,气息沉重,一雙手不听主宰,在她身上肆虐。
  她只感到天旋地轉,日月星辰,已經不知何在,自己又身處何地?在她撤掉一切,成了一座不設防之城,千鈞一發之間,遠處突然傳來吳秋華的凄厲長笑。
  “哈哈哈……”笑聲凄厲,直薄云霄。
  兩人心中一震,這才意識到島上還有第三個人在,玉琦正想坐起,姑娘卻閉著眼,恍惚地說:“哥,她仍在妒恨我們。”她像一條蛇似的纏著不愿他管閒事。
  玉琦卻替她穿衣,說:“她的笑聲凄厲,充滿絕望的情綜,也許,她要尋短見自絕了。”
  姑娘也吃了一惊,火速披衣而起。兩人掠出海邊,只見伸出海中的大石上,吳秋華正向海邊狂笑,將衣裳一一撕破,碎布條漫天飛舞。
  玉琦一聲不吭,猛地向石上急掠,可是晚了一步,在一聲狂笑下,吳秋華一躍入海。
  玉琦已經在這几天中,熟諳水性,“唰”一聲,跟蹤插入洶涌的怒濤中,在吳秋華行將被巨浪卷起,撞向長滿鋒利如刀,堅如硬鐵的牡蠣巨礁上的瞬間,將她從死神之手中搶救出來。
  玉琦扛著她,急步奔回火堆,吳秋華搖晃著濕淋淋的長發,扭動著赤條條的嬌軀,竭力地狂叫:“放下我,你管不著我的死活,我難受,我非死不可。”
  玉琦惡狠狠地罵道:“鬼丫頭,要死,等你到了陸地再死,這時可不成。”
  他將她丟在草堆中,突然,吳秋華兩乳之間,那顆猩紅的朱砂痣,呈現在他的眼前。
  他抓起她的雙肩,提至身前怒叫道:“原來你是池縑那妖婦,你終于落在我手中了。”
  池縑這時不再叫鬧了,閉著眼沒做聲,玉琦抓住她一陣搖晃,几乎將她的骨頭全搖散了。
  菁華走近,惊奇地叫道:“哥,你怎知她是池縑。”
  他丟下池縑,用手指著她兩乳中那顆朱砂痣道:“她這顆痣,瞞不了我。那天在車上,她就是這股勁儿。”
  池縑突然哈哈狂笑道:“池縑也不是我的真名,我的假名太多了。”
  “你与楊高為何苦苦迫害于我?說!”
  “這事日后自明,你我之間,卻無利害,只有情欲沖突。這几天中,你我間情緣已盡,我已了無生趣。你要不讓我死,反而讓我痛苦,別管我罷,求求你。”池縑說完,哀哀地痛哭失聲。
  玉琦与菁華面面相覷,做聲不得。他說:“你今后不再找我了么?”
  池縑凄然說道:“我并非全無心肝之人,如果能安返陸上,我將遁隱深山,不再過問世事了。”
  “你的真名姓,可以告訴我們么?”
  “不必了,何必再增你的恨意呢?”
  突然,菁華惊叫道:“啊!青龍艦隊的船艦。”
  玉琦順她手指的方向著去,只見遠處西方海平面上,現出一條船影,大小各式的風篷,全皆吃飽了風,像個玩具船向東北方向徐徐移動。”
  “華,是島上的青龍艦隊的船么?”
  “是的,他們從溫州回航的,可惜不定這附近過。”
  “我們放筏去追。”
  “不成,不消一個時辰,青龍艦便會消失在天際,絕難追上的。”
  “走!我們從西南方向找溫州,不會錯,立時動身。”
  几人立即結束,玉琦倒霉,他將外衣褲讓給池縑遮羞,撐下木筏,架起大櫓,看准西南方向,奮起神力搖去。
  在玉環島西南,山腳下一棟木屋中。申牌正,村中酒筵未散,但太清老道卻和几個党羽,正在屋中審訊兩個女人,甚為秘密而慎重。
  這兩個女人,赫然是小芳和小菊。她們衣衫已換上漁婦的裝束,但仍逃不過太清妖道的法眼。
  堂屋里,高坐著太清、洞宮三娘、巴天龍和滄海神鮫四個人。中間磚地上,半跪著小芳、小菊二婢。
  巴天龍撫著腰間金梭說:“初六那天,她們确是与楊玉琦走在一道,天黑之時小舟沖入大海,便失去蹤跡,生死不明。這兩個丫頭既然漂至松門山仍獲不死,楊玉琦功臻化境,趙菁華生長海疆,怎會喪身大海?他們八成儿還活著。”
  小芳突然接口道:“趙姑娘已被小姐暗中以散气松經的安神丹計算了,比常人還不如,她勢難活命。”
  太清頓腳道:“真可惜,如果能活擒趙丫頭,咱們省事多了。”
  洞宮三娘突然接口道:“既然小丫頭死了,咱們何不就讓這位小芳,扮成趙丫頭的模樣,放置在船頭,作為威脅挾持之用,豈不大妙?”
  “只是她們的臉容……”
  “她們的易容術乃是天下奇學,倒不必替這事耽心。”
  “好,就這么辦,芳丫頭,希望你我合作無間,不然你別怪貧道心狠手辣,天龍弟,請火速准備。”
  “是!大哥放心。”
  在同一時間,玉琦的木筏,已經在暮色蒼茫中,到了玉環島東北海面。
  這一帶菁華熟悉,經玉琦花一整天工夫,竟然到了陸地邊沿,三人全都大喜過望。
  距玉環島不遠,玉琦突然說:“華,我們是初六晚落海,到今日是前后九日,今天該是十四。咱們到玉環島,還來得及。”
  “先送池姑娘上岸,再進玉環島。”菁華說。
  池縑卻笑道:“別忘了,我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呢!”
  “你不是与無為幫是一路么?”玉琦問。
  “內情复雜,恕難奉告,但請放心,我不會助無為幫的。”
  突然,東北方向有兩艘帆影,在暮色中飛駛,在木筏前面不遠處,斜向滑動。
  “是巡海小艇,先拾下他們。”菁華輕呼。
  玉琦向池縑道:“池姑娘,你引他們來。華,左面那條是你的。”他噗一聲鑽入水中去了。
  池縑突然放大喉嚨叫道:“救命……救……命啊……”
  兩艘小帆船突然將帆半收,折向而行,從木筏的左方繞到,五盞孔明燈照耀,光環正照著木筏上的兩個女人。
  小船在五丈外下帆,有人高叫:“干什么的?什么人?”
  池縑用苦兮兮的口音說道:“我們是赴杭州的女眷,船在海中翻覆,小女子姐妹幸而逃得性命,饑渴交加,請救救我們。”
  “等著!”船上人叫,櫓聲款乃,向前靠來。右面那艘,泊在五丈外緩緩游動。
  突然,船上有人叫道:“糟!怎么艙中滲水?不好……”
  叫聲未落,左舷突然轟隆一聲,塌垮了,指粗海水由裂孔中涌入。
  一條白影跟著一道光華,夭矯如龍,射上船艙,光華立即飛旋而舞。
  艙面八名黑衣大漢,突然有三名飛跌。有人叫喚:“抄家伙,放蛇焰箭報警。”
  “哈哈!沒有机會了。”那是玉琦在大叫,劍化万道光華,人逢人死,什物触劍即毀。
  “棄船!”有人在叫。
  “噗通通”,整個船只逃掉了兩個人,船便向左一側,旋轉著沉下海底。
  玉琦毀船殺人,一聲長嘯,踏著波浪到了另一艘艙旁。
  兩位姑娘已經上了船,菁華叫:“哥,不可毀船,可派用場。”
  三人一上船,那情景真叫可怕,從前艙殺到后艄,見人便殺,玉琦手腳快,他先奔后艄,身法如電,猛扑掌舵的大漢。
  掌舵大漢來不及去艙下摸大板刀,抽出舵柄,兜頭就是一記“沉香劈山”,來勢倒也凶猛無比。
  玉琦冷笑一聲,左手一抄便扣住舵柄,含光劍一伸一拍,“噗”一聲劍脊擊中大漢肩膀。大漢怎吃得消?嗯了一聲,腿一軟倒在艙板上了。
  玉琦插上舵柄,掌住舵,向菁華叫道:“華妹,扯帆。”
  船上已無敵蹤,菁華對船上手藝不含糊,將帆扯上了。
  池縑吃了多天的魚汁,几乎憋死,她跑到后艙,第一就是找水筒,先找喝的。
  船向玉環島滑去,天已盡黑,海面視度不良,云沉風緊,濁浪排空,月光透不下云層,這時是天地水三者一色,看不清五丈外的景物。
  玉環島上,看不見任何火光,沉寂如死。
  三十余里外,毒龍島的船艦,正以全速向這急赶,迅捷無比。
  島的西面海灣,百余艘大船靜靜地躺在海灣里,小舢板往來如穿梭,將人送上大船。
  玉琦用腳踏住舵柄,挂上風帆控索,將賊人擱在腳下,用冷漠的語音問道:“老兄,你們的船隊,目下停泊在何處?”
  大漢哼了一聲說:“大丈夫,砍掉腦袋只不過留下碗大的疤,沒有什么大不了,尊駕絕問不出任何口供。”
  “真的么?你是無為幫的人?”
  “在下乃是彭島主的手下,無為幫的人,全被你們宰了。”
  “那敢情好,你可知我是誰?”他用奪來的火折子晃了一晃。大漢哼了一聲,他只在火光一閃中,看到了一個須樁如同刺蝟,身材奇偉,穿一身濕淋淋襯衣褲的人,渾身霧气蒸騰,肌肉如同猛獅。
  “管你是誰?不會是毒龍島的吧?”
  “你對毒龍島的人,是仇視呢,抑或有怨?”
  “咱們無仇無怨,這次反正大家倒霉。”
  玉琦突然亮聲叫道:“你該看看毒龍島的趙府千金,華妹妹,出來亮相。”
  菁華一手持劍,一手提著一個盛水竹筒,縱至玉琦身畔,將水筒遞到他口邊說:“別管亮相,先喝水,這水太美了,定是玉環溪上源的水,果然不同。”
  大漢突然說道:“姑娘真是趙島主的千金……”
  姑娘微笑,一晃火折子說:“你不信?貴島憑什么要和太清妖道聯手,計算敝島的用意何在?”
  “那是妖道的毒計,敝島主為了全島七百余口人丁,只好听命驅策,并非是敝島与貴島有何恩怨未清。”
  “你的話,不足采信。”
  “趙姑娘如答允,不責怪敝島主,在下愿帶貴島高手,焚毀船隊。”
  “咱們一言為定。”玉琦朗聲答。
  大漢瞪了他一眼說:“尊駕是誰?能做主當家么?”
  姑娘笑道:“他當然能做主,也能當家。他叫楊玉琦,也叫狂獅。”
  “哎也!怪不得在下毫無反抗余地,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轉舵!西北。”
  舵帆齊轉,船像一頭水鴨,滑入島峽之中。不久,航向又轉西南,前面現出了黑壓壓的船影。
  大漢輕聲說:“好,到了,是放火呢,抑或鑿沉?還有片刻,他們將揚帆出海了。”
  “雙管齊下。華妹,不可离我左右。”
  “殺啊!別讓他們走了。”姑娘雀躍地叫,將外衣袖撕掉,褲管也拉掉一截,便于在水中動手。
  船向前急滑,相距二三十丈,對面一艘大船上,傳來一長三短共四次閃光。
  大漢輕聲說:“回二長二短四次,用千里火。”
  玉琦取他的千里火,回了光號,船已進入了船叢。
  海灣中,大船一一准備停當,揚帆待發,往來的小艇已稀,距出航的時辰不遠了。
  驀地,一條小帆船回了燈號,竟以全速沖向一艘大船,去勢洶洶。
  大船上有人發出震天大吼:“左拉,降篷!誰是管舵老大?找死么?”
  玉琦在后艄叫:“正是找死來的,妙啊!哈哈……”
  在長笑聲中,三只大鳥飛上了大船。接著“轟隆”一聲大震,小船以全速撞向大船的腰部,兩敗俱傷,小船碎了,大船也右舷崩裂。
  大船上一陣大亂,嘯聲狂鳴,燈球火把先后亮起,身著勁裝和水靠的賊人,紛紛涌出艙面。
  第一個奔到的高手,是個使分水叉的古稀老人,他在玉琦連傷六名船伙計時奔到,高聲大吼道:“什么人?敢來這儿撒野?”
  在喝聲中,分水叉像道青虹,凌空刺到。玉琦猱身搶入,光華一閃,叉頭落地。老家伙果然不弱,“金鯉倒穿波”火速后竄。玉琦大喝道:“狂獅在此,你們認命。”身劍合一,大喝聲中急追入艙,見人就殺,抓住火把便引火焚燒。
  他這一聲大喝,像是晴天霹靂,海面上,四處火把燈球照得海面如同白晝,各處皆揚起惊惶的叫聲:“狂獅楊玉琦!”
  “狂獅到了!”
  “狂獅鬧到海里來了!”
  三把寶劍如怒龍飛舞,海灣里船与船之間,中間相距不過兩三丈,中間還有小艇行走其間。三頭狂獅從東北殺向西南,所經處血肉橫飛,有十余艘大船已經烈火飛騰了。
  船雖然在海上,但失起火來而又沒人救火,那光景也夠瞧的,但見海面上光亮如同白晝,風仗火勢,火借風威,風帆一見火,徑丈火帛飛起半天,整個海面烈火飛騰,殺聲吶喊聲惊天動地。
  火光中,玉琦揮劍登上一艘大船,后面,兩位姑娘像兩個瘋婆娘,跟蹤直上,艙面立即成了人間地獄。
  岸上,號角長鳴,警鐘鳴聲直沖霄漢,一簇火把擁著太清老道一眾悍賊,正以全速向海灣赶來。
  玉琦躍上艙頂,手起劍落,再加上一掌,轟然一聲大震,兩支大的主桅飛墮海中,擊沉了一艘小艇。
  菁華在艙內,投入了兩支火把,四面赶殺四散逃命的小賊,跳水逃生的逃得了性命,走慢半步管教他血濺青鋒,一命難逃。
  玉琦站在折斷了的桅杆上,發出震天大吼:“無情劍太清妖道何在?前來一會我狂獅楊玉琦。”
  連叫三聲,一條小艇如飛而至,艇中,兩個人怒叫如雷,飛駛而至。
  這時,船只己紛紛解纜,未遭波及的船只紛往外海逃竄,只有二十余艘。大小船仍在火海中燃燒不止。
  小艇一到,火光下,兩人赫然是滄海神鮫和洞宮三娘,右側,是一個七旬年紀的凶猛老漢。
  三人同聲叱喝,躍登大船。
  菁華嬌叱一聲,接住了滄海神鮫。
  池縑一看凶猛老漢,她想避開,但已來不及了,老家伙挺一把八卦紫金刀,訝然大喝:“小妖婦,是你?”
  “是又怎樣?納命!”她叫,挺劍攻上。
  八卦紫金刀突然風雷俱發,一團丈大刀圈以空前強猛的聲勢,攻向万千劍影之中,兩人這一交手,艙面什物被劍气刀風全逼得向海中飛墮。
  玉琦接住洞宮三娘,雙方不打話立下殺手,老太婆鳩杖插在腰帶里,手中一支精鋼劍八方飛騰,攻向斷桅杆上的玉琦,劍气直迫八尺外,功力确是惊人。
  艙內火舌已逐漸沖出,艙頂上立足不易,玉琦不怕火,他大喝一聲,一招“星飛電射”出手。
  老太婆紅了眼,她當然知道玉琦是誰,但玉琦卻不知道她,所以放膽搶中宮而進,激惱了老太婆。
  “該死!”她一聲怒叫,無情劍法的“万籟俱寂”絕招出手,罡气怒迸。
  “嗤嗤嗤……啪!”劍气交迸,罡气發揮了全力,突如其來,雷霆万鈞似的致命一擊。
  當玉琦一發覺對方劍招有异,突然神奧絕倫,百忙中急運功反擊時,已有點措手不及了,最后一聲“啪”,就是他的神功反擊劍上所發雄勁罡气的爆擊聲。
  由于他運功太遲,竟被震得向后飛退,撞向烈火熊熊的艙下。老太婆也向后疾退,也几乎跌下火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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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涯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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