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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威迫利誘


  鬼怕惡人蛇怕赶,小家伙嘗到苦頭了。
  麻筋被重重一扣,必定半身麻軟,滋味真不好受。
  小家伙活動發麻的右手,惊疑地說:“你……你比你家那些武館師父強多了。”
  “夸獎夸獎。”怡平微笑說:“現在你要講道理了吧?快講啦!我洗耳恭听。”
  “你……”
  “你不滿意我和你姐姐接近,對不對?放心啦!我即將帶一批貨下洞庭,三年兩載不一定能回來。”
  “你……你是跟蹤公孫大哥的惡賊,你……”
  “哦!原來你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怡平這才恍然大悟:“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找錯人了。小霸王,有一件事你回去請轉告你爹,說那些人前來的目的,本意就是阻止你爹出山,能夠把你們殺掉當然是最好,殺不了他們會再來的,除非你爹從此以后閉門謝客。
  你爹不出山,他們的目的便達到了,按理他們不會再來生事,但問題是他們未能獲得你爹不出山的确實保證,他們必會卷土重來,重來的人恐怕就不容易對付了。
  如果你爹不向他們保證脫身事外,為免波及家小,唯一的辦法是主動去找他們算賬。這一來,他們的注意力皆放在令尊身上,全力對付你爹,便不會來此地行凶了。”
  “你……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我并不真懂得很多。”怡平客气地說:“真能完全懂得就好了。別忘了告訴你爹,必須登高一呼,號召湘南群雄起而自衛。
  來路不明的人決難在湘南立足,躲在家里等災禍降臨,災禍當然會接二連三而至。還有,我不喜歡你韋家的人,你最好也少來我家惹是生非。”
  “你……”
  “你看我不順眼,我避開你,夠了吧?”怡平恢复了先前的冷淡,大踏步走了。
  小家伙站在原地發怔,最后垂頭喪气返家。他背傷不宜活動,再加上肘麻筋挨了一扣,總算明白怡平并不如他想像那樣稀松,動起手來決難占到便宜。
  一個時辰后,韋云翼帶了乃妹純純登門拜會庄老太爺。
  老人家不胜煩惱地告訴他們,怡平已經离家,到下江經商自創基業去了,船可能已遠出三十里外啦!
  怡平是乘船走的,但不是到下江經商。他帶了三百兩銀子作盤纏,雇了一艘小船下放衡山。
  他本來就從江湖回來,重新返回江湖,見聞廣博經驗丰富,江湖門檻甚精。花了一天工夫,他在衡山城摸清了九絕神君那些神秘人物的去向。
  乃師靈怪告訴他,不必計較九絕神君余化龍那些人祝融峰襲擊的仇恨,但他卻耿耿于心。
  反正這次重出江湖獨自闖天下,并無一定的目標,閒著也是閒著,何不追蹤那些家伙的動向?有机會便出手替乃師出口气,豈不公私兩便?
  那些人已走了好几天,他得加快赶下去。
  在衡山城動身時,他有了一艘六成新的小漁舟,獨自一人駕起雙槳,不分晝夜順水流放赶道。
  小漁舟比客船快多了,既不需在各埠停留,更不必載客上下貨,而且可以任意夜間順流下放,小舟在浩瀚的江流中,也比大船的速度快得多。
  岳州府,扼洞庭出水口的咽喉,最繁榮的商埠,歷史的名城。
  從長沙府來的客船,未牌左右泊上了西門碼頭。船遠在數十里外,便可看到西門城上形如十字的三層岳陽樓。這座天下名樓已屢修,最近一次大修是三年前的事。
  碼頭分為兩部份,以南停泊湖廣九條江水來往的船只。以北,專泊上下大江的遠程客貨船。堰虹堤至扁山一帶,則專泊木排。
  河泊所、鈔關文武兩個專管水運的衙門在北碼頭,江湖朋友皆知道避免在北碼頭鬧事,那不會有好處。
  旅客們紛紛下船,雖則時間還早,但仍然爭先恐后。
  九絕神君左手提著一個大包裹,右手握著他那把活招牌折竹扇,夾雜在人群中,輕快地越過跳板,踏上了碼頭似乎松了一口气,向后面跟上來的煞神胡泰說:“天色還早,要不要先找船訂艙?明日可早點動身,不必在岳州耽擱了。”
  煞神胡泰虯須一陣抽動,一面走一面說:“急什么,乘了十几天船,真悶出病來了。反正丘老匹夫在胡某的掌下幸而不死,也得躺上一年半載,那有功夫追來,那老匹夫自命不見,號稱怪中之怪,只有敵人而無朋友,從不与人結伴,所以根本不必擔心他請人跟蹤報复。且在此地住三兩天,看看是否找得到丰盛的財路。”
  “也好。”九絕神君點頭同意:“紅塵三邪乘下一班船,明天方可抵達,他三人熟悉岳州情勢,等他們到來也可商量商量。”
  談說間,兩人已夾在人叢中走向西門。
  前面不遠處,站著一名高壯的青衣大漢,人如臨風玉樹,背手面立气度雍容,臉上笑容可期,一雙虎目盯住了他們。
  兩人并未在意,以為是等客的人。事實上等客的人真不少,男女老少人聲嘈雜,誰又留意与自己不相關的人?
  近了,大漢突然呵呵大笑,向九絕神君說:“兩位,才來呀?”
  九絕神君一怔,止步扭頭瞥了煞神一眼。
  煞神也一怔,下意識地扭頭回顧,想看大漢是不是招呼后面的人。
  后面的旅客一無表情,不是大漢要等的人。
  九絕神君的目光,回到大漢臉上,哼了一聲不悅地說:“你的眼睛有毛病吧?你向誰打招呼.
  “向你呀。”大漢笑吟吟地說。
  “咱們認識嗎?”“這不就認識了嗎?”
  “瘋子!白痴!”九絕神君咒罵:“見了你的大頭鬼,豈有此理。”
  “在下不是瘋子,也不是白痴。”大漢仍然笑容滿面:“在下姓庄,名怡平,綽號是……唔!是什么?”
  “是孤魂野鬼。”煞神接口挖苦。
  “對,你真聰明。”怡平欣然說:“我的綽號就叫孤魂野鬼,謝謝你老兄提醒我。”
  “這小子一定是神經錯亂的白痴。”九絕神君說:“咱們走,晦气。”
  “呵呵呵呵……”怡平抱腹大笑。
  兩人急走了,不再理會自稱孤魂野鬼的白痴。
  西大街向南岔出另一條街,便是碧湘坊頗有名气的大客棧碧湘老店,來光顧的旅客,以江湖人居多,三教九流龍蛇混雜之地。
  碧湘老店的店東主,是大名鼎鼎的洞庭蛟曾鼎,一個暗中与洞庭水寇首領洞庭王王海華往來的一方之霸,官府對這位神通廣大的人物真有點無可奈何。即使是在官府落案的人,住入該店也平安大吉。
  洞庭水寇之有王,由來已久,源遠流長。這一代的洞庭王王海華,据說是最安份的一個了。
  九絕神君与煞神胡泰,住進了碧湘老店。
  碧湘老店不但包伙食,而且自己有酒樓,樓就在店右首第一間門面,兼向外營業。
  次日午后不久,紅塵三邪到達。百戒僧与幽虛煉气士共住一間上房,誰說佛道不相容?
  貌美如花的云裳仙史,則在右鄰占了一間,她的右鄰是九絕神君与煞神的居處。
  安頓畢,五男女在該店的小客廳聚會。
  九絕神君輕搖折扇,安詳的向三邪之首的百戒僧悟非說:“悟非大師,諸位真打算至四川走走?”
  百戒僧呼出一口長气,苦笑著說:“是的,靈怪老匹夫生死不明,那老怪不死,貧僧真得避避風頭,雖則貧信并不見得真怕他。”
  “你們兩位要到南京去嗎?”云裳仙史問:“余兄,你是正主儿,那老怪日后如果尋仇的話,第一個要找的人恐怕就是你了,我勸你也到人跡罕至之地,去避避風頭為上,你意下如何?”
  “問題是在下的盤纏不太多了。”九絕神君說:“金銀不足,要隱避談何容易?三位對岳州了如指掌,可否替在下与胡兄探一探門路?”
  “沒問題。”幽虛煉气士拍拍胸堂說:“目下店主洞庭蛟到君山訪友去了,等他回來貧道替你們引見,談財路,誰也比不上曾東主熟。”
  “那就有勞道長了。”
  廳口突然踱入一個人,呵呵大笑道:“要找財路,何不問我孤魂野鬼?包君滿意。”
  九絕神君一惊,哎了一聲說:“這小輩不是白痴,老夫走了眼了。”
  “你老兄睜著大眼說瞎話,語無倫次。”怡平在對面一排椅子落坐。“我孤魂野鬼眼巴巴地等候行腳本地的高手名宿,以便混水摸魚發一筆小財,好不容易等到你們几位高手中的高手,卻被你們看成白痴,我算是空歡喜了一場。真是人走霉運,連鹽巴也會生蛆,哀哉!”
  幽虛煉气士鷹目一翻,問:“余施主,這小輩語含玄机,是何來路?”
  “這小子自稱庄怡平…”九絕神君將昨天下船的經過說啊:“看樣子,他是不知死活沖咱們而來。”
  百戒僧突然站起,獰惡地說:“貧僧打發他走路,超度他…”
  云裳仙史卻伸手虛攔,嫣然媚笑:“和尚且慢,我來問問他。”
  怡平神气泰然,笑道:“應該問。要不然會在陰溝里翻船。”
  “你認識我們?”云裳仙史笑吟吟地問,媚目毫無顧忌地在他渾身上下轉。
  “如果不認識大名鼎鼎的紅塵三邪,就不用在江湖上混啦!九絕神君与煞神,更是無人不曉。在下于江湖混了十來年,不要說看,听也听夠了。”
  “你膽子不小,并不怕我們。”
  “有什么好怕的?在下本來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臉不改色滿不在乎,似是深以不是正人君子為榮:“再說,我是奉告財路來的,諸位總不會把財神爺往外攆吧?對不對?”
  “你怎知余、胡兩位缺盤纏?”
  “當然他們兩位并不真的缺盤纏,再窮嘛!手頭一二百兩銀子決不會少,問題是他們兩位為人四海,出手大方,請朋友助拳肯花大把珍寶,入不敷出,難免起意多撈几把放在身邊派用場,當然不會嫌財多害自己,有人要送財上門,豈會拒絕?”
  “你說得不錯,他們兩位的确肯在朋友身上花銀子。你說過你是奉告財路來的。”
  “對呀。”
  “你既然在江湖混了十來年,一向在何處得意?”
  “得意?算了吧,姑娘。”他臉上有自嘲的神情:“像我這种心高手低,虛有其表的三流混混,能有多少得意日子好過?混了十來年,倒有一半日子在監牢里吃囚糧。早些天剛從武昌大牢脫掉囚衣,那位天下十大名捕之一的擎天手魯大爺,遞給我兩吊錢,一張回故鄉河南光州的路引,你猜他怎么說?”
  “擎天手說的話,听了的确不舒服。他說什么啦?”
  “他那只善點穴的粗大堅硬手指頭,只差半分就點在我的鼻尖上了,用他那死硬繃帶濃重湖廣腔的官話,打雷似的直吼:姓庄的,你記住,再不學學好,下次犯在魯某手上,我要剝你的皮,記著沒有?”
  他學擎天手的腔調學得真像,几可亂真。
  武昌府的名捕擎天手魯宗廣,江湖朋友耳熟能詳。那位魯大爺真行,黑道朋友畏之如虎。早兩年,江湖六怪中的游僧法元,在宁國府凶性大發,火焚興元寺,屠殺該寺護法檀樾趙員外一家十二口,因此而落了案。
  惡和尚途經武昌,無意中露了行藏,被擎天手偵悉,單人獨劍把游僧刺了四劍之多。要不是游僧命不該絕,失足跌入大江因禍得福逃得性命,恐怕江湖六怪就得改稱五怪了。
  他學得像,引得眾人都笑了。只有一個人不笑,那是煞神胡泰。這位仁兄會經吃過擎天手的虧,笑不出來。
  因此一來五個凶魔對他戒心盡除。
  “你要是再犯案落在他手中,他可能真會剝了你,那狗東西說一不二,心硬如鐵。”云裳仙史似乎在向他提警告:“說說你要奉告的財路啦!小兄弟。”
  “事關千兩銀子的事,千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
  “也不見得多,但財路總是財路。”“對,姑娘是明白人。”他的目光投在九絕神君臉上:“本來嘛!你們這些宇內的高手名宿,也的确難伺候,為了維護聲譽,既不能偷,也不能搶,勒索也有損顏面,又不肯收几個門人爪牙,慫恿他們去偷搶劫奪。”
  “你胡說些什么?”九絕神君不悅地叱喝。
  “你就听不得老實話。”他嘲弄地說,話鋒一轉:“諸位知道城南巴丘山下的楊家?”
  “你是說多熊臂楊興?”云裳仙史問。
  “對,就是他。還有,長沙的鐵掌翻云毛一新。”
  “听說過,他是當地頗有名的財主,在長沙有不少生意,柴米油鹽都有店,控制了府城人的開門七件事,還有不少見不得人的行業。”九絕神君說,表示自己不是外行。
  “對,就是他。”怡平拍著大腿說:“即是說,如果你是長沙城里的人,你的食衣住行甚至包括你上堂班找女人上床,多多少少皆牽涉到鐵掌翻云。”
  “你的嘴真該洗一洗了。”云裳仙史似笑非笑地說:“缺德!你在我面前也太放肆了。”
  “抱歉,在下不是有意的,說溜了嘴。”他嘻皮笑臉說。
  其實,他早就知道云裳仙史的髒事,那是一個裙帶甚松的女人,“仙史”的綽號可不是平空胡叫的,有些有名气的青樓艷妓,就喜歡稱什么仙什么史,反正就是那么了回事,不足為怪。
  “說了半天,你還沒說出你的所謂財路。”九絕神君神色冷冷地說。
  “這就說上正題。”怡平不再賣關子:“現在已經有了兩個主儿,長沙的鐵掌翻云,岳州的多臂熊,兩人的手上功夫都不含糊,同是兩地的大豪。人和地都有了,現在說時和事。一月前,鐵掌翻云有一批值兩千五百兩銀子的私貨,沒上稅的兩船私貨運給多臂熊運銷武昌。
  你知道,大豪們作買賣,講義气算交情,閒話一句一諾千金,從不重視時興的什么買賣契約,那些私貨也不能立契約。多臂熊井未收到這兩船貸,被他的好朋友用瞞天過海手法吞沒了。不是多臂熊輸不起,而是他丟不起這個人,所以橫定了心,一口否認貨已運到,推得一干二淨。
  五天前,這兩船私貨被多臂熊從濃州截回來了,又是為了面子問題,不得不封鎖消息,仍然拒不承認有這么一回事。鐵掌翻云不是善男信女,但他不敢到岳州來興問罪之師,強龍不斗地頭蛇嘛!
  几經交涉無效,鐵掌翻云真火了,放出口風,要以一千五百兩銀子的賞格,弄回這兩船貸。
  “見了鬼啦!船截回來了,貨那還會在船上?”九絕神君撇撇嘴:“鐵掌翻云這一招,拙劣得很。”
  “正相反,多臂熊如果卸貨,只要有些少流出市面,他爾后就別想在岳州稱仁義大爺啦!他要等風聲過后,神不知鬼不覺運至武昌,或者走遠些運到南京,价錢更高。
  他不是見錢不眼紅的人,所以不必耽心他把船貨一起弄沉毀贓滅跡,不然他就不會截回來,在濃州鑿沉豈不省事?”
  “你的意思是,要咱們去找船?”煞神問,顯然對此事大感興趣:“船上的貨,賣价當然不止兩千五百兩。”
  “找船干什么?八百里煙波浩渤的洞庭湖,你到何處去找?敲鑼打鼓去找嗎?”怡平嘲弄地說:“就算你找到了船,官府方面你手面不熟,不但過不了關,也找不到買主。”
  “那你的意思!”九絕神君也興趣來了。
  “咱們一不做二不休,把多臂熊弄到手。”怡平做了一個宰人的手式:“他如果不將船交出來,克察了事。”
  “這個……”
  “那位仁兄即使不怕死,他的妻儿可不肯讓他為了兩船貨便去見閻王,除非他的老妻逆子希望他早死,以便繼承家產。船弄到手之后,叫鐵掌翻云帶二千兩銀子來贖。他多半會應允的,憑諸位的名號,他敢不多出五百?”
  “哈!你這一招很妙。”九絕神君興奮地說。
  “當然妙。”怡平得意地說:“咱們不偷,不搶,名正言順為江湖主持正義,名利雙收。”
  “我問你。”百戒僧問:“你這消息從何處得來的?”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在下當然有可靠的消息來源,千真万确。其實,這件事已不是秘密,找几個地頭蛇打听,他們必會一五一十告訴你,問題是咱們是否有力量有把握辦這件事。”
  “辦成了,你能得到多少好處?”幽虛煉气士問,眼神有些微的變化。
  “這得看情形。”怡平:“在正常,惰形下,按規矩我得三分之一。”
  “我們有五個人。”
  “哦?你們紅塵二邪不是要到四川嗎?”
  “辦完事再走,并末為晚。”
  “這個……”
  “你還想要三分之一?”幽虛煉气士獰笑著問。
  “我當然想二一三十一。”
  “給你六分之一,不要不識好歹。”
  “這……”
  “貧道宰了你,你半文也撈不到。”幽虛煉气士陰森森地說,鷹目中殺机怒涌。
  怡平打冷戰,突然离座向外飛奔。
  幽虛煉气士早有准備,冷冷哼了一聲,身形一晃,奇快地到了怡平身后,虛空連點三指。怡平奔出廳外,嗯了一聲,急奔的沖勢一頓,然后再次狂奔而走。
  三記陰柔的指風,擊中了他三處重要的穴道,六椎下的靈台,第二浮肋骨尖下的左京門,四椎旁下的右巒盲,這三穴分屬督脈經、足少陽膽經、足太陽膀胱經。
  老道的指風打穴術,已可擊中三尺外的穴道,不但認穴奇准,而且可以控制指風的勁道。
  “讓他多活半個時辰。”老道得意洋洋地說:“事不宜遲,咱們晚上跑一趟巴丘山楊府,這地方貧道熟,多臂熊那兩手臭暗器稀松得很。”
  “老道。”云裳仙史遲疑地說:“你知道那庄小輩說的是不是真?”
  “這种重大的事,豈能有假?”幽虛煉气士武斷地。
  “對。”九絕神君居然不假思索地說:“找到多臂熊一問,不就明白了?屆時不怕他否認,必要時帶著他跑一趟長沙,与鐵掌翻云對證。”
  “咱們豈能久留?”
  “袁姑娘,你是怕靈怪老匹夫跟來?”煞神笑問:“放心啦!老怪挨了我那記摧心掌,不死也得脫層皮,他那有工夫追來?”
  “這個…好吧,他真要追來,咱們五個人仍可斗他。”云裳仙史終于放心地說。
  怡平逃出院子,進入第三間自己的客房,掌起燈,先脫下外衣檢查,發現了被指風擊中處的纖維有變形异象,在燈光下詳察片刻,微笑著自語:“賊道的指風很了不起,但半尺外對我毫無威脅,難怪師父根本不在乎他的罡气,我知道該怎樣對付他了。”
  他換上了夜行衣,吹息燈火再次外出。
  巴丘山,在城內西南隅,其實是一座大丘而已,也稱巴陵或天岳。
  神話上說,上古后羿屠巴蛇于洞庭,其骨若陵。巴蛇的骨堆成這座陵,巴蛇之大可想而知。
  岳州在南北朝稱巴陵郡。目下岳州的附廓仍稱巴陵縣,地名源出后羿屠巴蛇的典故。
  多臂熊楊家,在巴丘的南麓靠城根不遠,四周林木蔥籠,園林圍繞著廣闊的大宅院。
  已經是二更盡三更初,五個黑影鬼魅似的接近了楊宅的西院。
  全宅黑沉沉,极少看到燈光,唯一有燈火的地方是正廳,燈光從敞開的三座大門与兩面的大窗照出,似乎大廳還有人活動。
  藝高人膽大,五個黑影根本沒將多臂熊放在眼下,越過西院,登堂入室摸入西廂,一出屏幕門便到了正廳的西廂房,無聲無息,并未惊動各廳房內的人。
  到了西窗下往里瞧,諾大的廳堂,十盞明燈高照,三座門大開,可是,里面只在一個人而已。
  百戒僧掩在窗下,向身旁的九絕神君附耳說:“余施主,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貧僧不喜歡這种情勢,楊小輩不在正房入寢,一個人跑來大廳搞什么鬼?”
  主座的大環椅上,主人多臂熊坐得安安穩穩地,几上泡了一壺茶,盤中有四只茶杯,正在悠閒地品茗,身邊沒有仆人伺候。
  多臂熊年約四十出頭,身材粗壯。寬額、高頸、粗眉大眼,一雙手似乎特長。穿一襲寬大的青袍,沒帶有兵器。
  他倒了杯茶,先放在鼻端嗅,心滿意足地猛吸扑鼻的茶香,片刻方舉至唇旁小飲一口。
  驀地,他抬頭叫:“我知道你們來了,何不進來一敘?請啦!門都開的,諸位身份不低,可從中門進來。”
  第一個跨進大廳的是九絕神君,輕搖折扇說:“楊興,余某不信你會未卜先知,”
  多臂熊哈哈大笑,說:“這与未卜先知無關,其實五天前便有人知道諸位即將落境。”
  “誰說的?”
  “不知道,反正他派人傳來口信。以今晚來說,半個時辰前便有人向警哨傳信,所以知道諸位要來。”
  “哦!半個時辰前?是不是一個姓庄的年青人?”
  “不知道,那人來無影去無蹤,警哨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因此,楊某特地把已等了諸位七八天的人請來了。”
  五個人都進來了,直逼堂下。
  “有人等了咱們七八天?”九絕神君變色問。
  中門外,招魂使者詹宏背手而立,呵呵怪笑道:“在岳州等了七八天,還以為你們不來了。還好,你們還沒完全散伙,只走了天地雙殘。”
  招魂使者身后,不但那天在祝融峰現身的人全在,且更多了几個陌生人。
  “是你?”九絕神君訝然叫。
  左右廂屏門帝一掀。分別進來了三名青袍人。
  后廳門帘子一動,從穿堂魚貫出來了五個道裝打扮的有道全真。走在前面的老道堂堂一表,紅光滿面,气概不凡,五十歲上下正屆盛年,腰系寶劍,手執拂塵,以中气充沛宏鐘似的嗓音說:“諸位施主。幸會幸會,貧道總算把諸位施主等到了,不胜榮幸。”
  五個人皆臉上變色。
  幽虛煉气土倒抽一口涼气,惊疑不定地說:“天都道友,你,你也在此地?”江湖上潛勢力甚大,教徒眾多的神秘天香正教教主,綽號稱大法師的天都羽士光臨,難怪人人變色。
  “諸位請坐。”天都羽士擺出主人的態勢,先自坐下:“貧道要向諸位請教,祝融峰諸位与靈怪會唔的經過,希能据實相告,請九絕神君余施主說明一切。”
  九絕神君知道脫不了身,心中一轉,故大方坐下了,苦笑道:“其實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在下与他廿年來比武三次,第一次在下沒贏,第二次他沒輸,第三次他挨了煞神胡兄一記摧心掌逃掉了。
  他的真才實學,比在下高明多多,他之所以答應与在下較技,完全是出于戲弄人的心理。故意侮辱在下而已。”
  他將會唔圍攻的事說了,煞神胡泰接著加以補充:“那老怪為何竟能支持不倒而逃掉,胡某至今仍然大惑不解。但依他逃走時的神情估計,他的确已被胡某的致命一擊擊中要害,即使不死,也活不了多少時日。”
  “真的嗎?”天都羽士笑問。
  “當然。”煞神胡泰硬著頭皮答。
  “施主的摧心掌,雖是武林一絕,但要想擊斃靈怪,恐怕無此可能。”天都羽士微笑著說:“据貧道所知,他与號稱地行仙的大方丹士交情深厚。兩人年輕時曾共研性命交修之學。他將秘學獨步天下的崩云八式相贈。
  大方丹士投桃報李,回贈他參悟的玄門絕技奇門心訣,据說是一种极為神奇的先天練气奇學。老怪橫行天下四十年,雖不說天下無敵,至少還沒听說過誰又把他怎樣了。
  二十年前宇內八魔六子將他困在棧道黃繹亂石荒花原死谷,十四位頂尖儿高手,仍未能要掉他的老命。你們七個人雖說足以橫行大下、但比起八魔六子,不客气的說,你們的机會微乎其微。
  胡施主的摧心掌雖然是乘其不備愉襲成功,但想將他擊斃,無此可能。他會來找你們的。早晚你們難逃他的毒手,你仍不要高興得太早了,說不定他已盯上了你們呢。”
  這一番話,說得九絕神君五個人毛骨悚然。
  “在下搜遍了祝融峰,毫無蹤跡可尋,”招魂使者乘机危言聳听:“在下是跟蹤前往專程請他的,他當然不會找詹某報复。而你們,嘖嘖,天知道日后會發生些什么可怕的事,你們去想好了。”
  “所以,貧道指引你一條明路。”天都羽士露出本來面目:“貧道相信諸位听說過當代名臣鄢大人,也對拔山舉鼎皇甫施主不陌生。”
  “在下明白了,你們是拔山舉鼎的人。”九絕神君終于醒悟了。
  “貧道是直接受命于鄢大人的客卿,負責羅致天下英雄豪杰。”天都羽士自豪地說:“天下四大重臣中,嚴大學士實力最為雄厚,但鄢大人手下,卻网羅了無數具有奇技异能的英雄豪杰,禮賢下士結納天下奇人。諸位如肯隨貧道前往晉見,定獲重用,就算靈怪有三頭六臂,也無法奈何得了你,諸位可說安如泰山,高枕無憂了。”
  九絕神君舉目打量四周,心中雪亮,冷冷地說:“道長,咱們還有其他選擇嗎?”
  “恐怕沒有了。”天都羽士的答复干淨利落。
  “如果在下轉身就走……”
  “你走給貧道看看?”天都羽士不客气地說。
  “你……”
  “楊施主与長沙毛施主的恩怨是非,已因楊施主答應為鄢大人效忠而恩怨一筆勾銷了,任何人介入,必將付出慘烈的代价。”天都羽士沉下臉說:“你們事先不打听,自命不凡夤夜前來妄圖僥幸,你說該怎辦?”
  “誰說咱們介入了。”然神大聲質問。
  “有人告密,事實是你們已經來了。諸位也算是成名人物,江湖上有數的高手名宿,難道要用狡辯來掩飾你們今晚的行為?”招魂使者用活扣住他們。
  “你們即使答應向鄢大人效忠,也是有條件的。”天都羽士逐漸收緊控制的細繩:“沒規矩不能成方圓;你們有應得的地位,當然也有該守的規矩。”
  “咱們還沒表示是否效忠呢。”九絕神君冷笑說。
  “你們會表示的。”天都羽士用權威性的口吻說:“還有一件事你們要明白,那就是貧道已派出大批人手,搜尋靈怪的下落。
  要是靈怪也愿意向鄢大人效忠,那么,你們之間的恩怨必須一筆勾銷,不能再記恨報复了。這件事對你們有利,諒諸位也不會反對。現在,諸位該有所決定了,貧道立等答复。”
  “咱們必須從長計議,不能倉促決定。”百戒僧說:“給咱們三天兩天……”
  “不行!明日午正,你們必須前來此地立誓加盟。”天都羽士斬釘截鐵池說:“這期間你們如果想妄圖僥幸潛逃离境,格殺勿論。”
  “咱們有六個時辰決定。”九絕神君站起:“現在,咱們可以走了嗎?”
  “你們可以走了,可以從前門正大光明走出去。”天都羽士微笑著說。
  “告辭。”
  五個人垂頭喪气出了楊家,已是斗轉星移,三更將盡。街上黑沉沉,冷冷清清。
  九絕神君步伐沉重,長歎一聲說:“看來,咱們這張賣身契是簽定了。”
  一直沒表示意見的云裳仙史輕咳了一聲,說:“其實,向他們效忠,并不是什么嚴重的事。”
  百戒僧哼了一聲,沉聲問:“什么?你愿意放棄自由自在的生活,受他們控制牽著鼻子走?”
  “据我所知,跟他們走好處多著呢。人多勢眾,有官府撐腰,至少不必擔心仇家找上頭來,靈怪天膽也不敢跟來尋仇報复。
  而且,有花不完的銀子,有机會還可以自找財路。鄢大人是眾所周知的大奸臣,愛財如命,但他有個好處,就是不禁止屬下貪財。”
  “那你是不反對立誓加盟了?”九絕神君問。
  “反對是死路一條,我為何要反對?”
  “可是……替一個奸臣賣命……”
  “奸臣又怎樣?性命要緊,余兄。”
  “咱們可以溜之大吉……”
  “你希望拔山舉鼎出動爪牙搜殺?再說,妖道如無把握,肯給咱們六個時辰決定?”
  “你想他會派人跟蹤監視?”
  九絕神君心虛地扭頭回顧:“后面沒有聲息,咦……”
  街道窄小,兩側都是平房瓦屋,高不足兩丈。他看到走在最后的幽虛煉气士,正手舞足蹈地徐徐向上升。
  走在幽虛煉气士前面約三四步的煞神胡泰,也應聲扭頭回望,看到老道的頭,已快升至滴水檐了。
  “老道,你怎么啦?”煞神抬頭大叫。
  百戒僧見多識廣,大叫:“他被人拉上去了,助他……”
  四人反應甚快,飛躍而上。
  “啪”一聲響,最快的百戒僧腦袋剛越過瓦檐,光腦袋便挨了一瓦片,在碎瓦紛飛中,石頭似的往下掉。
  幽虛煉气士也往下掉,脖子上還拖著一根粗麻繩。
  長笑聲震耳,伏在瓦面的黑影長笑而走,眨眼間便消失在屋脊后。
  “招呼他們,我去追。”九絕神君上了瓦面叫,展開絕頂輕功循影狂追。
  煞神胡泰登上瓦面,急叫:“余兄,窮寇莫追,小心中伏……”
  但夜黑如墨,街道兩側的房屋高低不等,而且前后參差錯落,九絕神君的身影,已消失在前面的屋脊后。
  下面,卻傳來云裳仙史的求助聲:“快來幫我,和尚的頭被打破了,昏啦!”
  煞神只好往下跳,黑暗中,云裳仙史正在救人。他一摸死魚似的百戒僧,摸了一手血,也摸到了傷口,說:“不要緊,頭皮裂了,骨末傷,是被瓦片割破的。”
  他替和尚上藥止血,和尚便醒來了,含糊地叫:“是……是什么人暗算佛……佛爺…”
  “不知道。”煞神接口:“要不要撕衣裹傷?你的光頭裂了三條口子,你不是銅頭鐵臂嗎?”
  “別挖苦人了,誰知道有人暗算?”百戒僧爬起在地下摸索:“快幫我找我的鐵木魚,還有紫金魚錘。”
  云裳仙史正替老道推拿頸部,老道手腳發軟渾身脫力,頸喉受傷不輕,气管差點儿破了。偷襲的人潛伏在瓦面,丟下麻繩套索,套住老道的脖子往上拖。
  老道做夢也沒料到禍從天降,毫無防范怎吃得消?脖子被套雙足一离地,便失去活動能力任人宰割,想運功抗拒已無能為力。
  九絕神君狂追黑影,追了半條街,黑影縱高竄低的身法,似乎愈來愈不行了,腳下漸慢。
  “你逃不了的,站住!”九絕神君得意地叫,已拉近至五六步內了。
  黑影突然往下跳,跳落后街撒腿便跑。
  九絕神君愈追愈興奮,片刻間便追了個首尾相連,正想出手擒人,黑影突然向下一蹲,斜移伸腿。
  九絕神君一聲惊叫,一扑落空被拌倒在地,總算反應超人,身手俐落,雙手一触地,便來一次可消去沖勢的前滾翻,雖則姿勢不見得美妙。
  黑影如影附形跟到,一腳重重地踢在他的右琵琶骨上。他身不由己,再向前翻,這一腳力道空前強勁,只踢得他眼前金星直冒,渾身骨頭似乎快要崩散了,失去了運气行功的力量,不知人間何世。
  昏昏沉沉間,他只感到被人劈胸抓住向上提,來不及轉念,小腹便挨了三記重拳,如擊敗革。
  他重新跌倒,只感到胃正往口腔升起,喉間發甜,痛楚像浪濤般扑來,眼前已看不見景物,呻吟著叫:“不……不要打……打了……”
  發結被人一把抓住往上提,熟悉的嗓音令他心膽俱寒:“還記得老夫嗎?你這卑鄙的狗東西。”
  “靈怪……”他虛脫地厲叫。
  “你做得好事。”
  “你不死,我……我一輩子抬……抬不起頭來……”他發狂般喊叫,右手在摸索。
  右手被劈了一掌,語音轉厲:“你還想用溶金掌拼命?該死的東西!”
  “我……我我……”
  “天地雙殘往何處逃?”
  “不……不知道,我們是在……在長沙分手的。”
  “你們到巴丘楊家有何貴干?”
  “上……上了人家的大當,想找多……多臂熊勒索,豈知那家伙已……已經投靠了拔山舉鼎,几……几乎把命都……都送掉了。”他乖乖吐實。
  “招魂使者那些人,要找老夫有何陰謀?”
  “要……要請你加盟。”
  “他想得真妙。哼!大概你們已經入了伙。”
  “我……我們……”
  “老夫不過問你們的狗屁事。你告訴他,少來惹我。他做他的奸臣走狗,我做我的江湖怪客,橋歸橋路歸路。他如果妄想在我身上打主意,我要叫他灰頭上臉。你也一樣。這次我放過你,离開我遠一點,再不死心,下次我必定打斷你一雙狗腿。”
  啪一聲響,右腿挨了一掌。
  “哎喲……”九絕神君鬼叫,腿痛得像是斷了。
  等他完全清醒過來,附近哪有半個人影?
  扮靈怪的人是怡平,他离店便到了巴丘楊家,作弄警哨順便透露九絕神君要來的消息,然后在回程必經的路上等候。料想楊家必定高手齊出,五個貪心鬼決難如意,正好在半途打落水狗。
  從九絕神君的口中,他總算知道招魂使者出現祝融蜂的原因了。他對鄢奸的事不感興趣,也懶得過問拔山舉鼎助紂為虐的劣跡。
  衡州府以南,吃的是海北(廣東)鹽。以北才是鄢奸的兩淮鹽區。他用不著擔心走狗們在衡州作威作福。
  九絕神君回到客店,百戒僧四個人已先一步回來了。
  五個人有三個糊糊涂涂挨了一頓重的,嚇得心膽俱寒。煞神一听是靈怪所為,更是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明天一早我就到楊家躲一躲。”煞神胡泰慌忙地說:“要被老怪找上我,我就慘了。”
  “你認為天都羽士阻止得了老怪?”云裳仙史問。
  “老道知道老怪的底細,當然有制老怪的能耐,不然他怎敢派招魂使者跟蹤至祝融峰?”煞神居然能冷靜地分析情勢:“我決定听命于天都羽士,你們決定了沒有?”
  “咱們已無路可走,明天再商量商量。”九絕神君無可奈何地說:“走吧,先養養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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