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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要接近葉御史的大宅,可采用兩种方式。
  一是從街巷接近;一是從屋上飛躍,前者可能碰上巡夜的人;后者容易被躲在屋上監視的人發現。
  白天已經踩探,策划停當,預定分兩路接近,訂下三處事后的會合點,進出路線也安排了三處,以應付各种可能的變化,計划得頗為周詳。
  分手的地方,是一處小十字街口。
  這一帶街巷,天黑后就很少有人走動了,不是商業區,沒有夜市,居民們早睡早起,天一黑關門閉戶免惹是非。
  分手點距葉宅還有大半條街,街上鬼影俱無。
  三人最后聚在一起,簡要地作最后一次協調,最后一切停當,黃自然先行出發,向右面的小街一鑽,老鼠般消失在黑暗的街巷陰影中。
  江小蕙仍是小花子打扮,仔細檢查攜行的兵刃暗器。
  她的月華劍不敢帶在身邊,以免暴露身份,用普通的劍与人交手,總有點不趁手的感覺。
  檢查身上的零碎,知道确實不妨礙活動,不會發出聲息,這才准備出發。
  “我先走。”她向凌云鳳低聲說:“你在后面千万小心暗器,小心身后……”
  “你少廢話。”凌云鳳气勢洶洶嬌喝。
  她對江小蕙的反感,逐日加深。
  江小蕙這兩天,一直以小花子面目相處,她實在看不出江小蕙美在何處,值得狗王勞師動眾追拿。
  而且,小花子經常向她投送的目光,不友好而且复雜,也令她大感不快。
  她無意進一步了解這個小花子女人,所以也就不加理會,甚少交談。
  這期間三人分頭偵查,忙得不可開交,在一起的時間有限,所以相處倒還無事,沒有時間想到旁的事,因此不曾引發沖突。
  她知道的是,這小花子是老狗們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是過去江湖之王四海狂鷹的女儿,怎么看也不像一個小美人,只是一個不男不女的肮髒小花子。
  桃花三娘子一听黃自然招惹了皇家的藩王,嚇得勇气全消,与權勢遍天下的藩王為敵,能活得了多久?
  因此心中一害怕,性命畢竟比好男人重要,采取了趨吉避凶的斷然行動一走了之,自始至終,不知道小花子就是狗王緝拿的江小蕙。
  桃花三娘子向她說了不少威脅的話,明白指出与藩王為敵的利害分析結論,勸她离開黃自然,不要与皇家為敵,好男人可以另找,性命一丟,可就找不回來了。
  其實,她并不了解与皇家為敵是怎么一回事,山高皇帝遠,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廢話,而是好意提醒你小心。”江小蕙對她更有反感,但為了大局,不得不耐心地提醒她:“這一天以來,我總覺得你似乎魂不守台,心神不集中,會出大紕漏的……”
  “你有完沒有?”凌云鳳提高了嗓音,大不耐煩:“你小小年紀,卻像一個嘮叨的老太婆。時候不早了,你到底想不想走?”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冷笑,似乎發自耳畔。
  兩人警覺地左右一分,倏然轉身戒備,心中暗惊,怎么居然被人摸近身后卻渾然無覺呢?
  三個人出現在街心,相距僅兩丈左右。她倆分開轉身戒備,事實上已离開原處兩丈以上了。這是說,這三個人影正站在她倆先前的位置。
  是女人的身形,其中之一十分眼熟,气息也熟悉,那是愛美女人的脂粉香。
  “是你。”凌云鳳訝然輕呼;“你不是說要遠走高飛嗎?為何仍然留在南京?”
  那女人的身影是桃花三娘子,難怪她在黑夜中仍然可以分辨,曾經相處過一段時日的人,看背影也可以分辨得出來。
  “我能走得了嗎?你不知道他們的權勢有多大。”桃花三娘子歎了一口气:“一進城,到處都是他們的人,杜小妹,你很幸運。”
  “我幸運?”
  “你的邪劍,他們多少有些顧忌,不希望增加強敵。而且,他們正集中全力,對付黃自然和江家的人,暫時不想分心對付你,所以,你最好……”
  “你到底想說些什么?”
  “你知道江家的親朋好友,有多少被殺?”
  “關我什么事?”凌云鳳不悅地叫。
  “如果你堅持要和黃自然為情赴死,應該知道情勢和處境呀!”
  “我明白了,你身后的兩個人。”凌云鳳畢竟見過世面,心中恍然:“你落在他們手中了。”
  “他們要我勸你脫出是非外。”桃花三娘子說出目的:“你希望他們到你的聚奎園放一把無情火,大兵光臨雞犬不留嗎?”
  “咦!你……”凌云鳳心中一跳。
  “不要蠢,杜小妹。”桃花三娘子知道,這些話的威脅力發生了作用:“為情赴死,那是你個人的事,一旦牽連到聚奎園的生死存亡,就不是你個人的禍福了。我說過,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你与黃自然之間,情愛的基礎本來就薄弱,你們本來就是對頭,你愛他,他并不愛你,日后你有好日子過嗎?如果你的聚奎園,也因之而道了毀滅噩運,你怎能再愛他?醒醒吧!你并不蠢,杜小妹,我是為你好,畢竟你我曾是好朋友。”
  這一番話,擊中了凌云鳳的要害。
  心中狂跳,她感到手心沁出汗水。
  黃自然如果愛她,還用得著她在江湖窮追尋?
  “如果我勸不動你,那就是他們的事了。”桃花三娘子看出她心中的猶豫和恐懼,及時施加壓力:“他們并不想多增加強敵,但情勢所迫就顧不得其他了。他們不希望任何人与黃自然并肩站,以免影響情勢大局失控,所以非常歡迎你平安离去,不然……”
  劍吟隱隱,兩個黑影冷然拔劍。
  她想拔劍,但覺得手好軟弱。
  扭頭注視江小蕙,看到江小蕙靜得像一具石仲翁,叉腰屹立如山,沒流露出要動手的意思。
  她本能地感覺出,江小蕙銳利的大眼,正目不轉瞬地注視著她,等候或者催促她表示態度。
  如果她拔劍,江小蕙是否与她采同一行動?据她所知,江小蕙對黃自然的要求,近乎百依百順,毫無疑問不會舍棄黃自然而自求生路,只要她拔劍,江小蕙也會采同一行動。
  她沒有勇气拔劍,她無法作孤注一擲。
  “還有,那位小花子。”桃花三娘子轉移目標:“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我覺得,你沒有任何理由与黃自然一同赴死,你也走吧!好死不如惡活,与黃自然往死亡陷阱里跳,不值得。”
  江小蕙絲毫末動,渾身流露出危險陰森的气息。
  “好吧,我走。”
  凌云鳳終于動搖了,她無法為了黃自然作孤注一擲,更沒有勇气与黃自然往死亡陷阱里跳,不值得。面臨生死關頭,她終于選擇了應走的道路。
  桃花三娘子說得不錯,天下間好男人多的是。
  對方既然在這里出面等候,可知必定了解她和黃自然的行動目標,必定布下死亡陷阱相候,憑三人之力,哪能硬往死亡陷阱里跳?
  “這是明智的決定。”桃花三娘子欣然說:“過去你一直就听我的,這次你絕不會后悔听我的勸告,往西退走,沒有人阻攔的。”
  “好,我走。”凌云鳳一咬牙,轉身一躍三丈如飛而去。
  江小蕙無意勸阻,目送凌云鳳的身影,消失在街西的暗影中,呼出一口長气。
  少一個凌云鳳,并不影響她的情緒,反而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心中的疑團盡釋。
  凌云鳳自稱是黃自然的女人,這暖昧的稱呼,實在令人感到不愉快。
  “小花子,你怎么不走?”桃花三娘子大聲問。
  江小蕙一言不發,向東舉步。
  “你走錯了方向。”桃花三娘子的嗓音提高了一倍。
  江小蕙哼了一聲,繼續向東邁步。
  人影似電,猛扑江小惠的背影。
  是兩黑影之一,猝然發起雷霆攻擊,劍光破空,一閃即至。
  江小蕙一挫一旋,人影乍隱乍現,現時手中已有劍,信手一揮,光芒如雷電,貫入扑空的黑影右背肋,入骨八寸以上,如擊敗革毫無阻滯。
  “呢……”黑影仍向前沖,在兩丈外砰然摔倒。
  “不要逼我殺死你。”江小蕙的劍,指向与另一黑影沖來的桃花三娘子,她那冷酷的嗓音,与絕對冷靜的屹立形象,真有把關天神的气勢。
  另一黑影駭然在丈外止步,不敢挺劍沖進。
  桃花三娘子更是如中雷殛,似乎無法相信。小花子能輕輕松松,一劍斃了那位突襲的黑影。
  “怎……怎么可能?”另一個黑影傻傻地問:“你……你這小花子是……是什么人?”
  江小蕙哼了一聲,倒飛出兩丈外,身形連閃,驀地形影俱消。
         ※        ※         ※
  黃自然并不知道葉御史大宅是死亡陷阱,不知道對方已經發現他踩探,料定他會來,安排下死亡陷阱等他前來送死。
  城內的大宅位于街市,四通八達,隨處皆可接近,稍有經驗的輕功高手,進入毫無困難。
  他是高手中的超級高手,輕而易舉直入中樞。他要找那個狗王國主,不深入中樞絕難如愿。
  宅院甚大,重房疊屋,大白天進去也不易分辨方向,他在豪賭,賭他的運气。
  首先,他得找到活口要口供,确定狗王的住處,盲人瞎馬亂闖絕無結果。
  居然沒發現警哨,似乎狗王不在宅內,如果在,必定警衛森嚴。
  到處都有燈光,應該可以找得到人問口供。
  摸近一處廂房,好极了,天气熱,門窗大開,室內一覽無遺,兩個人坐在房中的方桌旁品茗,低聲交談狀极愉快。
  “喂!國主殿下在何處安頓?”他邁步入室笑問。
  “在東園的春秋閣。”其中一人信口答,連頭也沒拾,只顧和他同伴低語。
  “帶我去好不好?”他說:“這鬼大宅好大好大,居然還有東園西園的,可能比中山王府還要大,夜間真不容易找,勞駕啦!”
  “咦!”說話的人終于抬起頭注視著他,這才發現他不是自己人:“你……你是……”
  “來找國主的,勞駕閣下帶路。”
  這人的右手,隨著站起的同時落在刀把上,但卻沒把刀拔出,楞住了不敢妄動。
  同伴爬伏在桌上,像是睡著了,頸背扣了一只大手,食中兩指扣壓住耳下的左右藏血穴。
  這兩處重穴相當重要,壓住片刻便可昏厥,制住穴道,更是一制即昏,顯然同伴已被制住,是昏迷而非睡著了。
  “好吧!我帶你去。”這人屈服了,手离開了刀把,警覺地慢慢站起,以免引起誤會。
  “謝啦!請。”
  “隨我來。”這人大踏步往外走。
  任何人只要瞥了他一眼,便知道不是自己人,甚至,他已經失去人的形態了。
  只露出雙目的軟頭罩,緊身薄綢夜行衣褲,從頭到腳加繪了五彩斑紋,沒有五官,沒有一定的線條,整個人像花紋怪异的物体,真要細辨,十之九像猿猴,如果往暗處一鑽,走近也分辨不出是人。
  劍系在背上,行動不受影響。
  如果突然幻現,見到的人保證會被嚇得半死。這人毫不惊恐,在前面領路。各處都有燈火,有些地方有人聲傳出。
  這人有意避開有人活動的地方,左盤右折,經過不少房舍走廊,最后進入花木扶疏的東園。
  “那就是春秋閣。”這人向中間黑暗的樓房一指,樓房沒泄出燈光:“國主可能已經歇息了,警衛都隱伏在暗中,不許閒雜人等接近,閣下請自便,我不能陪你。”
  花木本來就幽暗,樓閣在花木深處,飛檐下懸有鐵馬,微風一吹,發出叮叮吟吟清鳴,頗為悅耳。
  樓上樓下都是朱欄明窗,窗內沒有燈光泄出,全樓死寂,似乎人真的都歇息安睡了。
  “謝謝你老兄的合作。”黃自然和气地拍拍這人的肩膀,毫無敵意。
  “任何人看了閣下這鬼怪樣子,不敢不合作。”這人壯著膽說。
  “你們倒是忠心耿耿呢!”
  “別挖苦人了,這与忠心無關。”
  “說得也是,惜命要緊,与忠心無關。”黃自然忽略了對方話中的含義,說的話依然挖苦味十足:“我這人相當講道義,不苛待合作的人。”
  “謝謝手下留情,閣下是黃大爺?”
  “沒錯。”
  “也叫黃自然?”
  “也沒錯。”
  “失敬失敬,我可以走了嗎?”
  “不能走,你得好好睡一覺。”
  這人正想反抗有所行動,但腦后已被大手搭上了。
  身份地位高的人,通常不會住在樓下。
  他像一頭靈貓,三竄兩跳便登上了二樓,翻越朱欄貼在外廊的窗下,凝神傾听里面的聲息。
  沒有任何聲息,只除了鐵馬偶爾被風吹動的清鳴。
  一直沒發現警衛,這些警衛躲得實在太隱密了。
  撬開一扇大屏窗,直入核心,里面黑沉沉,伸手不見五指,只能摸索著探道,憑感覺逐步深入。
  不久,感覺中,他知道已經進入空間驟然增大的地方,右手所触及的牆壁,不再是大青磚,而是厚實的木板牆,顯然已深入內部了。
  突然他触及了某种物体,銳敏的感覺,傳遞的信息是發生意外了,那种心生警兆的悸動感十分強烈,像浪潮般撼動他的全身。
  他不假思索地貼牆根伏倒,成了一條滑溜的蛇,向下一縮,立即游走,蠕動的身軀似乎縮小了一倍,貼壁根向后滑退,像一條倒退的蛇。
  無數暗器從左右進射而出,籠罩了兩丈寬的空間,最高上抵承塵,下迄貼樓面一尺高下,銳器破風的厲嘯,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他已向后滑行出三丈外,暗器失去目標,假使他仍向前滑爬,就爬入暗器的威力圈內了。
  猛然升起向前一竄,超越暗器封鎖的地段。
  “有人在暗中發射暗器,配合机關的伏擊,厲害。”他悚然自語:“他們在等我。”
  他終于明白了,帶他來的人為何如此馴服的原因。
  今晚他不論碰上了什么人,都會合作順從地把他往春秋閣引,春秋閣已布下了等他來的天羅地网。
  猛然挺身而起,劍已悄然出鞘。
  火刀火石相擊的聲音響起,火星飛濺。
  第一盞燈籠點燃,然后是第二第三第四盞……片刻間,全樓大放光明。不用猜,他也知道身陷重圍了。
  是一座宏大的樓上華麗廳堂,堂下是寬廣的朱池,那是樂歌樂舞的地方,當然也可供大男人角力。
  堂上,是那位甚有气概的國王,河南鈞州徽玉府的藩王,或稱浦城王朱載壟。
  八位虎賁鐵衛,依次排列在階下。十二名美女,則推進到朱池前緣。十二美女的左右翼,另有十八名各式打扮的男女。
  之外,他左右后三方,皆有許多男女列陣,堵住了他的退路。
  他沒見過徽王,但一看情勢便猜了個八九不离十。
  但他如想沖上堂對付這個狗王,必須過得了十八名男女這一關,然后是十二名美女,最后是八鐵衛。
  可想而知的是,每一關皆不易通過。
  果然不錯,他身形剛動,十八名男女左右一合,攔住去路,十八把刀劍,形成刀山劍牆堵住了。
  他那妖异的形象,也讓所有的人失諒。
  “你是黃自然?”徽王厲聲問。
  “正是太爺。”他也沉聲說。
  “大膽!”
  “不大膽我敢來宰你嗎?廢話!”
  “唔!你很勇敢。”
  “不要你夸獎我。”
  “難怪我損失了許多人。”
  “早晚我會宰光你所有的走狗。”
  “你少做夢,我有的是人,你這該死的刁民,給我听清楚了。”
  “你有多少我就宰多少,甚至會殺到鈞州,你有屁就放,不必用一些狗屁話來威脅我。”
  “把那個姓江的小美人送還給我,我饒你一命,不迫究你以往的暴行,网開一面。你要是敢說不,我一定要將你剁碎喂狗。”
  “去你娘的!你這老山羊老甲魚,還沒問我肯不肯放過你呢!”
  “你這不知死活的磊民,彌一定得把那個小美人還給我,你……”
  “還給你?我還要把你不斷擄來的女人數走,把你這老甲魚弄死挂在城頭上,你在南京的暴行將公諸天下,讓天下人知道你是如何對待百姓……”
  “閉嘴!別的事与你無關。”徽王拍案怒吼;“那是叛逆想法,你不配干預皇家的事務,你看,我這后宮十二美是不是非常美麗動人?”
  黃自然瞥了十二美女二眼,冷冷一笑。
  這十二位美女确是絕色,但他見過更出色的美女。
  而且這十二位美女的手中劍,全是品質极佳的青鋼劍,殺起人來必定干淨利落,武功造詣很可能比拔山舉鼎的美女更高,外露的森森殺气,就比東河的美女嬌媚,气質更為懾人。
  當然,每一位美女皆非常美麗動人。
  這個暴虐的藩王,擺出的美女陣仗,絕不是讓人看了心花怒放的,而是要這些美女殺人。
  “不錯,很美麗動人。”他弄不清徽王的用意,信口敷衍:“你這老甲魚眼界頗高,所培養的絕色美女,當然有頗高的評价。美女太多了,難怪你干方百計花重金煉制春藥,把天下百姓當成芻狗。”
  “我把這十二個美人給你,交換那姓江的小美人。”徽王几乎在吼叫;“你這該死的殺胚眼中,女人都是一樣的,只要像個人樣不是老母豬,你都會樂于接受的。十二個換一個,你滿意了吧?”
  “你這老甲魚老烏龜,說的話簡直狗屁!”他總算明白徽王話中的含義了。
  他感到又好笑又冒火:“我要這么多美女干什么?像你的堂叔上一個正德皇帝一樣,開皇店教坊做龜公提大茶壺?呸!狗屁!”
  他哪弄得清皇家的家族系統?信口胡謅而已。
  目下主政皇室的這一支,六至十代是厚、載、翊、常、由。
  上一個皇帝正德叫朱厚照,目下的皇帝嘉靖,叫朱厚熜。上一字是一世的輩份排行,下一字為序,按火、土、金、水、木做偏旁以便列序。
  上一個与目下的一個皇帝,輩份排行都是厚,名下一字都有火偏旁(照字下四點是火),所以列序也相同。
  徽王叫朱裁壟,低一輩,在弟兄們的列序是第二;
  正德皇帝玩遍了天下的女人,卻沒有生殖能力。
  据說性無能的男人,喜歡凌虐女人,似乎确有其事,正德皇帝就是活見證。
  由于無子,所以由同輩的嘉靖帝繼位,打破了父子傳承的慣例,變成宋朝兄終弟及的不正常傳統。
  黃自然這一番飽含侮辱性的嘲罵,罵得非常毒,徽王哪受得了?
  “我要活吃他的心肝。”徽王發瘋似的怒吼,把案桌拍得大響:“我要活的!要活的……”
  沖出兩男兩女,四支劍風雷乍合。
  “我要死的。”黃自然的嗓門也夠大,聲如雷震,劍光破空,已豪勇地迎上了。
  怪异的身影怪异地扭動,眩目的劍光可怖地吞吐。
  第二波人潮沖出,第一波的四男女,正以令人心膽下沉的速度崩潰,人飛劍拋,在哀號聲中拋起摔落,怪异的身影与可怖的劍光,同時貫入第二波人叢。
  生死存亡決于電光石火的瞬間,沒有余暇思量其他的念頭,唯一可做的事,是盡快地殺死對方。
  刀劍一起便決定了生死,生与死之間分界极為微炒薄弱。沖破第二波人潮,沖入十二美女的風雷劍陣。他唯一的念頭,是沖上堂斃了那狗王。
  他贏了,劍幻千朵白蓮,進射出万顆寒星,怪异的可怖的身影完全變了形,變成飄忽如魅忽隱忽現的异類,在對方的風雷劍陣重壓下,游走自如像是無形無質的鬼物。
  劍光無情地予取予求,毫無怜憫地掠過美麗動人的胴体,洒出滿天雷電,也洒出滿大血雨。
  八虎衛扑上了,風雷劍陣已在頃刻間瓦解。八把鋒利的寶刀,組合成無可撼動的刀山……
  劍光狂瀉而入。風吼雷鳴,暴亂的人体波開浪裂,漫天徹地的刀光里劍影閱爍。立即出現血雨繽紛的可怖現象,人影狂亂地分散。
  四周合圍的走狗,被這場慘烈的搏殺,惊得魂飛膽落,有几個發出駭絕的叫號,退出這處慘烈的屠場,從此亡命天涯忘了刀劍。
  廂門開處,沖入五個人影。
  “國主速退!”有三個人看出危机,繞一側奔向徽王,擋住了惊怖地后退的兩虎衛,不許兩虎衛再退。
  另兩人一男一女超越,挾住了惊呆了的徽王,向后堂的暗影中一鑽,溜之大吉。
  一聲慘號,黃自然一劍貫入一名虎衛的小腹,飛起一腳將尸体踢飛,劍方离虎衛的身軀。
  “你們都退!”迎面堵住的三個男女同聲下令。
  同時三劍猛然匯聚。
  “錚錚!”金鳴震耳,火星飛濺。
  三男女左右一分,暴退上堂。
  黃自然也連退五六步,一腳踩入血泊中,身形一晃,几乎失足滑倒。
  惡斗倏止,血腥刺鼻。后面合圍的十余名男女,潮水般退出廳堂。
  堂上,徽王已經不見了。擋住黃自然的兩男一女,穩下馬步駭然變色。
  八虎衛只剩下一個活的,另一個受傷仍可站立。十二美女也僅剩下三名,也有一個重傷掙扎難起。先前打頭陣的十余名男女,沒有一個活的。尸橫遍地,沭目惊心。
  黃自然所穿的怪异夜行緊身衣,本來就五彩繽紛,再加上血跡,顯得更為獰惡,更為恐飾,只消看上一眼,保證會嚇得魂飛魄散。
  他大感失望,狗王乘亂跑掉了。
  片刻間的雷霆万鈞慘烈搏殺,他耗去不少精力,立即抓住机會調息,以便應付即將到來的更猛烈搏殺。
  大敵當前,眼前的兩男一女,顯然是重要的走狗赶到了。
  他認識那個下令撤退走狗的女人,而且知道這女人劍上的詭异勁道与招術,皆相當神奇可伯,很可能是走狗中最可怕的高手魁首人物。
  那天,江小蕙曾經告訴他這女人的來歷。
  那天,這漂亮絕世的少婦,穿了紫色的衣裙,走在眾走狗的前面,可知身份甚高。
  而据江小蕙說,這女人曾經穿道裝,負責查驗接收擄來的少女。
  今晚,這女人穿了玉色衣裙。風華絕代,美得令人屏息,手中劍龍吟隱隱光華四射,卻又令人望之生畏,綺念盡消。
  兩個男的正相反,年約半百,相貌猙獰,目光极為凌厲,渾身散發出陰森詭异的气息,懾人的气勢极為強烈,是那种具有天生殺气,令人害怕的暴決型霸王人物。
  “你就是黃自然?”美麗女人惊容仍在,用不穩定的聲調問。
  黃自然的裝束更詭吊怪异,根本看不出面孔在何處。
  “只有我才敢來找你們,你不信?”他的呼吸已經恢复原狀,一字一吐中气充沛。
  他心中明白,這女人在試探他的精神体力狀態。
  雙方全力一擊,精力耗損可觀,誰的精力恢复得快,便是修為最深厚的強者。
  “取下頭罩,我要看你的廬山真面目。”
  “免了,反正我不是什么美男子俊丈夫。”
  “老天爺!難怪你能鏟除玄武門的殺手。”女人轉變話題;“片刻間,你把國主的親信,几乎殺了個精光大吉,如果我晚來一步……”
  “你如果晚來一步,就有一個血肉模糊的死國主了。女人,你們把擄來的少女藏在何處?”
  “不要妄想,閣下。”女人悅耳的嗓音開始改變,變得怪怪地:“你很幸運,我們今晚所布的网羅,重點沒設在這里,我的人都不在。”
  “也許是你的人幸運不在這里,在的話,結果將和這些國主的親信一樣,一個個擺平在這里。”
  “你嚴重損害了我們的權益,威脅我們的生存,不論在公在私,你都是我們的死仇大敵,必須將你……”
  玉色的衣裙開始飛揚,手中光華四射的長劍一揮,驀地風生八步,隱雷殷殷,她像個凌空欲飛的仙女,可惜手中是殺人的劍,而非要散花的花籃。
  兩個相貌猙獰的中年人,身軀涌起陣陣輕霧,身影在霧影中忽隱忽現,像駕云興霧的天神降臨。
  各處所懸的燈籠,開始晃蕩搖曳,光影錯亂,人影依稀如虛似幻。
  黃自然一聲冷哼,屹立如山,橫劍相候寶相庄嚴。
  其實他已經成為略具人形的怪物,談不上寶相庄嚴,該稱妖相懾人,并非人類。
  驀地狂風大作,霧气涌騰。
  女人的形象也開始改變,玉色衣裙突然自行裂開、飛揚、脫体,幻化為滿天飛舞的白蝴蝶,大小不一,隨風飛舞振翅有風雷聲。
  她并非裸体,原來里面也穿了玉色的軟綢緊身衣褲,曲線玲瓏透凸,該高的高,該細的細,該圓的線條渾圓無瑕,与裸体相差無几,卻備增誘人的魅力,令人目為之眩,情欲猛升。
  現在,她与有斑紋迷彩的黃自然,在外型上相近了,同樣充滿神秘詫异的气氛。
  劍一揮,光華連閃,響起一聲輕雷,身影隨即隱沒在涌騰的霧影中。
  云霧也掩蓋了黃自然的斑瀾身影,整座大廳似乎已完全變了。
  一聲金鳴,霧气騰涌加劇。一劍接触,引起气流變化。
  黃自然的身影,因云霧時濃時淡,而呈現時隱時沒的變化,怪异的身影開始扭動,變化為各种奇形怪狀的可怖形態。總之,他已經不具人形了。
  一聲异嘯,他渾身突然火焰飛騰。他怪异的身軀扭動加劇,逐漸萎縮,在熊熊烈火的包圍中。像是正在逐漸融化。滿天雷電閃爍,光与聲撼人心魄。
  优美動人的月白色胴体,蛇一樣的向火焰中心滑行。堅實的樓面有點滑,因為到處有血跡,因此她的前半身,出現腥紅的血影。有不少尸体,她滑過第一具尸体旁,毫無阻滯,向前一滑,迎面又有一具尸体擋住去路。她向側一扭,要繞過尸体。
  驀地尸体一蹦一翻,八爪魚似的抱住了她,把她按在下面。
  一聲嬌叱,壓在她身上的尸体飛拋而起。
  她向前一滑,消失在霧影里。
  風聲呼嘯,電光連閃,雷聲殷殷,霧影中鬼物時隱時現,大廳已成了混沌世界。
  她出現在火圈內,距蹲伏的黃自然約一丈左右。
  圈外近丈火餡飛騰,熱力似乎并不足。
  “我想,你一定是男人中的絕世奇才。”
  她以劍支地,呼吸一陣緊,高聳的酥胸因起伏而呈現美妙的線條,顯然她耗損了不少真力,才能進入火圈。
  黃自然拾起頭,頭呈現怪异的非頭形象,僅露出的神光炯炯大限,讓人覺得确是人頭而已。
  “也許吧!”黃自然的身軀,仍在怪异扭動。“你是女人的鑒別專家,想不到對男人也另具慧眼。你知道用有特殊体質的少女,取鬼神皆怕的天癸煉春藥。難道說,特殊男人身上的穢物也有特殊用途?”
  “你以為京都紫榮城內,所養的五百童男五百童女,是養來泄欲的?告訴你,男人女人都有用途;人對食物的橫念,是吃什么補什么,明白了吧?”
  “天殺的!你們真該死。”黃自然虎目怒睜:“沒有你們這些邪門外道妖孽,唆使皇帝藩王做這种傷天害理的事,這世間一定要可愛些。”
  “用不著悲天憫人,說這些無用的廢話了。你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你知道。”
  “是嗎?你的魔火好像后力不繼了呢!”
  “那是因為我不想一下子煉死你。”
  “我在等你全力施展呢!你的道行比我想像中要高得多,但要想煉化我這金剛恐非易事。”
  “你不要死鴨子得把——嘴硬。老實說,我還真舍不得煉化你,你是我太虛瑤姬傅靈姑,在行走天下云游各界五裁,所碰上的最強悍勁敵,以及天賦最佳的超絕男人,一下子煉化了,未免暴殄天物。”
  “唔!我听說過你這個女妖仙這號人物。”
  “只是見面也不相識,對不對?我在天下云游,有多种面目,人如其名,靈姑這個靈字頗為名實相符。不要再妄圖抗拒了,你決難將魔火逼退三寸商寸,何必枉勞心力,浪費真元?”
  “他娘的!你以為你的魔火大陣真能因住我?”
  “那是一定的,我已經證明給你看了,嘻嘻……”太虛瑤姬蕩笑。
  噴火的胴体也在扭動,魅力十足道:“你不覺得,你是天下最杰出的男人,我是天下最优秀的絕世女人嗎?你說。”
  “皮厚。”
  “你听我說……”
  “閉嘴!我和你這妖女,沒有什么好說的。你唯一可做的事,是赶快加把勁,用真元催動魔火,和我作生死一搏。”
  “我替徽王物色天資特异的美女,僅負責檢驗鑒定,其他的事与我無關。以往取少女天癸煉藥,是由目下在皇宮替皇帝張羅的通妙散人梁高輔經手,那老鬼綽號叫人妖。离開鈞州王府之后,改由魔爪喪門陳老先生負責,所有的計划都是魔爪喪門策定的。你做得實在過份,我只好挺身而出收拾你……”
  “就憑你僅有七分道行的体外魔火,就敢奢言夸口收拾我?”
  “我困住了你,不是嗎?”
  “再拖片刻,你就會賊去樓空了。”
  “別忘了我還有協助的人,只要他們……”
  “所以,得先把你弄死。”
  怪影一滑而出,兩人像蛇一樣纏在一起翻滾,三兩滾便滾出火陣外,烈焰先是狂升,然后徐徐熄滅,原地沒留下任何曾經著火的痕跡。
  兩人雖然面對面說話打交道,其實仍在用神意內功相搏,因此身軀不住扭動,雙方皆暗中用神功,要突破多方的力場中心,真力的耗費頗為可觀。
  貼身相搏,所耗的精力更巨,而且浪費精力,舉手投足皆無法發揮全力。
  一陣翻滾,四條手臂死纏在一起,相互制止對方用手指攻五官要害,下身的四條腿也絞在一起施展不開,不能踢不能撞,毫無著力處。
  云霧彌漫中,兩個相貌猙獰的人,終于出現在一旁,收了劍四手齊伸,要擒住滾倒在地,糾纏在一起的人,四只手爪像大鐵鉗,更像巨大的鷹爪。
  矮小的人影悄然排霧而至,出現在兩人身后。
  人在情急之下,會不顧一切發出神力。
  矮小的异影,是扮小花子的江小蕙。
  她咬牙切齒雙手運劍,左一揮砍掉一個人的頭顱,反手順勢回砍,另一顆腦袋也飛起,劍當刀使,得心應手。
  地下的黃自然,恰好大喝一聲,把死纏不放的太虛瑤姬,震飛出丈外,一躍而起。
  “快走!”他急叫。
  江小蕙正要扑向飛落的怪白影,突覺沾有血跡的白影雙手一分,火焰噴出,嚇了她一大跳。幸好黃自然到了,挽了她的小腰肢飛退丈外,拾好退在噴來的火焰前,她仍感到熱流扑面。
  沖出一座屏門,撞毀木壁鑽出外廊。
  后面,人群正往廳內涌。
  “我將力盡,快走。”黃自然的嗓音已有點走樣。
  兩人翻越朱欄,匆匆向下飄落。
  葉御史大宅亂得一踏糊涂,人群遍搜每一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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