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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關中三豪


  霍山縣城并不小,算是山產輸出的大埠,城有五座城門,兩座水門,有數千戶人丁,混世的龍蛇并不少,打听消息并不難。果然不鉻,伏魔劍客四男一女,确是向棋盤岭走的,那是穿越山區至英山縣的要道。那時英山縣屬廬州府六安州,不屬于湖廣,是南京最偏遠的一座小山城,戶不滿千。姑娘已經恢复元气,不再需要他背著走,兩人立即裹糧入山,奮勇趲赶,急如星火。
  叢山峻岭中林深草茂,古道沿化龍河河谷蜿蜒而上,眼看將夕陽西下,道上已罕見有人行走。潛山山區迂回千里,地跨三省,名之為潛,可知山勢极為蔭蔽。平時走這條路的旅客就不多,不但有虎豹出沒,而且有小毛賊生息其間,因此旅客需成群結隊而行,按站赶宿頭不敢大意。申牌左右,道上便旅客絕跡,往來的都是附近山村的鄉民。黃昏前后,連鄉民也不再往來走動了。他倆是申牌動身就道的,不理會山區赶路的禁忌,埋頭急赶,急如星火。
  雙方相距僅半個時辰,必須在天黑之前赶上伏魔劍客那些人。路徑僅有一條,沿途也找不到村落打听那些人的消息。人生地不熟,唯一可做的事是盡快赶上去,反正天一黑,對方必定找地方投宿,只要沿途留心可以往宿的地方,必定可以找到對方的落腳處。除非對方知道有人追赶,不會另找小徑回避。
  伏魔劍客怎料到有人追來?但腳程仍然加快,希望赶快返回江天庄,以便有充裕的時間應變。想像中,鐵筆神判既允相助,出動大批人手阻擋追兵,實力非常雄厚,絕對可以把追赶的人纏住,甚至可以把追的人除掉。在淮南別庄,他花重金收買強盜阻止追兵。
  在九州天魔的酆都會山門,重施故技,唆使九州天魔向楊姑娘行凶。結果,全部失敗了。
  他与鐵筆神判的關系不同,沒用利誘而用道義激鐵筆神判出面,不是利害的結合,應該不會失敗。那位神判名義上是俠義道前輩名宿,骨子里卻是武斷是非的豪霸型人物,一旦認為伸手管定了某件事,就會全力以赴,不將對方整死是不會罷手的,認為自己是主宰是非的神。跟隨在他身邊的人,已損失了三分之二,必須利用一切外力,幫助他度過難關,強盜惡魔也可以利用,利用俠義道有交情的名宿理所當然。事實證明三种人皆發揮了作用,再三助他脫离凶險度過難關。
  他總算摸清了天魁的底細,那是一個武功已臻不可測境界的可怕高手,難怪天魁在天网的地位极高,三年來出動從未失敗過。以他的能耐,根本不配与天魁動手腳,唯一可做的事,是离開這個人遠一點。
  青龍庄七星殞滅,如果真的天魁參予了,結果將完全不同,也許真是天意所安排吧!
  至英山將近三百里,這三百里的山徑真可以稱古道,有些地段砌有石級,有些地段鳥道羊腸。在山与水之間的山腰盤旋,林深草茂村落稀少,走上二三十里不見人煙平常得很。
  五人中誰也不曾走過這條路,還真怕誤入岔路迷失在山區里。
  在藥材的地位中,淮藥僅比川藥差一級,淮藥大部份藥材,產自潛山山區。可知道這一帶山深林密,交通不便,農產有限,養活不了多少人。如想在這里生活過得愉快,決不可能倚靠附近的物產致富,必須另有生活的財源,養得起供應享受的人手。一個時辰走了將近四十里,速度已經非常可觀了,比一般旅客快了一倍以上。
  小徑已經离開伏龍河河谷,繞人叢山穿林越岭,已難分辨走向,幸好沿途并沒發現岔路。
  眼看日影西沉,黃昏將臨,仍然沒發現村落。
  滿山蟬鳴,獸吼四起,倦鳥歸林,必須找村落投宿歇息了,夜間赶路十分危險,迷路乃是危險因數之一。“誰知道前面何處有村落投宿?”
  伏魔劍客是領隊,心中難免有點焦急不安。
  “少庄主,別說笑話了。”那位生了一雙大牛眼的中年人說:“誰也沒走過這條路,怎么可能知道有沒有村落?咱們這些在江湖行道獵食的人,十之八九在大城大埠往來,哪有閒工夫在荒山僻野的城鎮走動喝西北風?這种地方能行什么道獵什么食?”“天殺的狗王八天魁,把咱們逼上這條烏龜也不生蛋的絕路上逃命,想起來就窩囊透頂,霉運何時方盡。”中年女人也乘机大發牢騷:“但愿鐵筆神判能把他斃了,被他追上來誰也休想安逸。看來,今晚得赶奔夜路了,在山林里露宿,實在不是愜意的事,奔逃了一天渾身臭,肚子餓得快受不了啦!誰帶有糕餅?”走得匆忙,并沒經過縣城,也沒有人想到買些糕餅,在路上果腹,她白問了。
  想像中,沿途應該有村落,他們都是攜刀帶劍的強者,還怕缺少食物?
  “注意右面,前面那叢大樹。”走在前面的人,突然用手向前一指,語气興奮:“我看到有人走動,沒錯,是人,向右面走了。”天快黑了,前不沾村后不見店,古道夜間不可能有人行走,決不可能是赶不上宿頭的旅客。發現有人,而且人是向右走而不走古徑,表示是山居的居民,也表示右面林木深處有人家。右面有一條小溪向左流,那是兩山夾峙的一座山谷,很可能有人在谷內居住,谷內小溪一帶必定有可耕的田地,所以有人居住。眾人腳下一緊,到了樹叢下,果然看到一條小徑,沿溪岸向谷內伸展。
  “有歇宿的地方了。”有人歡呼。
  伏魔劍客也累得精力不堪,亟需好好休息。
  這段期間拼命逃,實在令人受不了,再不找地方好好歇息以恢复精力,以后就無法應付意外了,不等同伴是否愿意,領先進入小徑急奔。樹林下野草叢生,視野有限,急追百十步,果然看到一個高身材的村夫背影,正點著手杖向里走。“喂!請等一等,老鄉。”他興奮地大叫。
  村夫聞聲轉身,盯著急步而來的五個人,眼中有疑云,但卻沒有惊訝的神色。
  “哦!你們是旅客。”
  中年村夫生了一雙鷹目,有不是一般村夫所能具備凌厲目光,行家一眼便可感覺出,這不是普通的村夫。“我們赶路錯過了宿頭,第一次走這條路出了差錯。”他感覺出村夫的不凡气勢,有點不安:“大叔可否方便一二,留我們借宿一宵?”“山居房舍簡陋,沒有侍客的處所,也從未沒招待過客人,十分抱歉。”村夫一口拒絕。
  “我們睡柴房,可以吧?”
  “柴房滿積柴草……”
  “到了你家再說好不好?”伏魔劍客大感不悅:“你不斷拒絕的態度很不好,不是做主人的態度。在外行走的人,誰也不會把家背著走,得需你們有家的人方便一二,不要推三阻四好不好?”太過疲憊,心情難免焦躁,心中不悅,便把村夫不凡的气勢置于腦后。
  他是個心高气傲的人,本身就是強者,不在乎對方气勢不凡,要求受到拒絕,心中不快,強者的面孔便暴露無遺。“我不能領你們前往,家主人會怪罪我的。”
  村夫仍然拒絕,面對五個佩刀帶劍態度不佳的惡客,似乎并不介意,沒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哦!另有主人?”
  “是的,我只是仆從中的一個。”
  “等你的主人下決定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受到責罰。”
  “帶路。”他火爆地沉叱:“見了你的主人再說,不然我要你爬著走。”
  “你們……”
  “你再敢說一個不字,我要你永遠后悔。”
  村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掃過其他臉有怒容的三男一女。
  “我領路。”村夫緩緩轉身舉步:“人想活得幸福快樂并不容易,因此一輩子都在后悔,甚至后悔生到世間來,我后悔并不是第一遭。”“快走快走,誰知道你在胡說些什么?”
  他跟在后面催促,确也沒听清村夫這几句含有玄理的話,只希望早些獲得歇息。
  走了三五十步,便看到朦朧的屋影,甚至可看到燈光,居然像是門燈。
  黃昏將逝,夜幕低垂,山居而不在路旁的房舍,懸門燈十分罕見。
  九州天魔的酆都會山門,夜間就懸燈作信號用。
  小徑銜接古道,相距僅一里左右。
  所以走在古道上,偶或可從枝葉的縫隙中,看到明滅不定的燈光,如不留意當然難以發現。這是一座三合院式的高大房舍,在山區中可說极為罕見的建筑,前面是整齊的院牆,一進院門便是中院,与四合院的格局不同。廣闊的中院舖設了花磚,不种花木,顯得寬廣而毫無用處,几乎可以稱之為廣場而非院子,可知另有用途,倒有點像操兵的演武場。院門是虛掩的,兩側沒有門房,推開門便是廣場,沒有人把門。
  兩個朦朧的人影,站在遠處大廳的門廊外石階下,背手而立目迎進入的人。
  相距遠在百步左右,可知廣場之大。
  兩側的房舍門窗緊閉,有燈光透窗而出。
  但不鬼有人,真不知道偌大的三合院,住的到底是些什么人,連小孩也不見在外面活動。
  伏魔劍客五個人疑云大起,腳下有點遲疑。
  “喂!”他拉住中年人的右手肘:“你說山居房舍簡陋,沒有侍客的處所,你這座巨宅算簡陋嗎?”“是否簡陋,各人的看法不同。”中年村失冷冷地說:“在家主人眼中,這座宅院确是簡陋,你的看法,我就無法知道了。你強迫我帶你們來,我不得不屈從,你們的刀劍,我是有點害怕。你們可以上前求見家主人,沒有我的事了。”“屋前那兩個,是你的主人?”
  “他們是家主人的仆從。左面那位姓周,右面那人姓吳,是本宅的管事,一管內一管外。
  “哦!房舍太大,田地大概也不少,有管事理所當然,我猜,這座小山谷全是貴主人的。”談說間,已接近宅前。
  兩位管事一直不曾移動,舉動可說极為反常,既無意迎客,也無意移動。
  “不錯,叫伏龍谷。”中年村夫突然提高嗓音:“山神山靈,該你們管事了。”
  伏魔劍客心中一震,山神山靈是何用意?
  手上一震,扣在中年村夫手肘的手五指反彈發麻,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中年村夫已經遠出兩丈外脫出控制,發出刺耳的陰笑。“我才是管事。”中年村夫笑完說:“鼠輩斗膽,活得不耐煩了,居然到伏龍谷上門欺人。快拔刀劍,看你們能不能保住性命?”山神山靈兩個人動了,背著的手移到身前。
  一個手上有一根霸王鞭,一個手上有一根華佗降魔杵,全是八九斤重的重家伙,需雙手揮舞的重兵刃。“我,山神周。”斜伸出霸王鞭的人聲如洪鐘,似乎伸出的鞭毫無重量:“很久很久沒有打上門的人了,正好活動筋骨,你們誰先上?”“我山靈吳好久沒舞弄降魔杵了,哪一位來陪我玩玩?”降魔杵一掄,發出虎虎嘯風聲。
  “且慢!”伏魔劍客總算想起心中一震的原因了,山神山靈是兩個威震江湖二十載的名人:“咱們是錯過宿頭,冒昧前來投宿的。”“你們脅迫關管事,不會是假的吧?”山神周喝問:“不要說些無聊的藉口預留退步,你就開章明義把前來尋仇的目的說出來,在下好光明正大打發你們去見閻王,不會讓你們失望的。”“你們關中三豪是白道風云人物,我伏魔劍客也是俠義道英雄,怎么可能向你們尋仇?算起來該是同道。而且,我們怎么可能知道,你們遠從關中遷來此地生根落腳?的确是錯過宿頭,誤打誤撞惊扰尊府,情有可原。”伏魔劍客表現得頗具豪气,轉首注視著那位中年村夫,抱拳施禮:“在下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前輩定然是山君關,得罪得罪,前輩海涵。”關中三豪只能聊算白道人士,聲譽并不佳,專門替一些大豪大霸保鏢与尋仇報复,辦事的价碼相當高,唯利是圖近乎勒索。成名二十余年來,始終無法成為風云人物,因為他們心狠手辣,而且与人相搏通常三人聯手攻擊。在江湖朋友心目中,他們缺乏個人英雄形象。
  一些高手名宿,還真怕受到他們的三才陣攻擊。提起山君山神山靈的名號,江湖人士認為不敢領教,口碑相當差。大廳出來了五個驃悍大漢,有人越前奉上山君的兵刃虎頭雙鉤,也是重家伙,可知三人皆以神力稱雄。那些自以為不了起的高手名宿,真禁不起三种兵刃圍攻。
  “哦!你就是頗有名气的伏魔劍客?”山君關頗感意外,敵意消失了:“咱們一南一北不會碰頭,今晚居然碰上了,應該不是前來向老夫尋仇的人。”“在下被仇家赶得披星戴月奔逃,自顧不暇,哪敢奢談向人尋仇?”
  “咱們關中三豪三年前買了這座伏龍谷,打算在此地落葉生根,難免顧慮往昔的仇家前來尋仇報复,所以對你們的來意存疑。屋里坐,請。”山君向兩位同伴打手式,領先登階往大廳走。
  “謝謝前輩諒解,打扰了。”
  伏魔劍客大喜過望,至少今晚住宿有著落了。
  宅中其實住有不少人,只是除了供役的人之外,极少露面走動,顯得相當神秘莫測。
  在廳堂附近伺候的史有六個像仆從的人,有兩個人准備茶水待客。
  大廳真大,燈火并不明亮,几個人在堂上款談,顯得陰森空曠。住在這种地方如果人气不旺,真有住在鬼屋的感覺。“說說你們被仇家追殺的經過好不好。”主人無意要他們安頓,似乎也沒有備酒食款待的意思:“仇家會不會追蹤而來?”顯然主人并不全然相信伏魔劍客的話,仍對錯過宿頭的說法存疑,急于知道仇家追蹤的內情,以便了解他們真正的來意。“咱們從壽州來,与几個小輩結了怨,是否在后面緊躡追蹤,咱們無法知道后面的情勢。”伏魔劍客當然不便把內情說出,含糊其辭:“那些人都不是成名人物,武功卻非常高強。如果真的追躡不舍,大概不會找到此地來,前輩的住處不在路旁,他們怎料到咱們半途歇息?所以應該不會累及寶宅,前輩大可放心。”“呵呵!老夫不是怕事的人。”山君關傲然一笑:“冤有頭債有主,真要找來了,你們雙方可以公平合理解決,除非影響到老夫的權益,老夫是不會插手干預的,你明白老夫的意思嗎?”“在下明白。”伏魔劍客在稱呼上,并無以晚輩自居的表示:“如果在下冒昧要求前輩干預,而條件相當优厚,前輩可否考慮接受?”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种老辦法老手段雖然老,但永遠有良好的效果,關中三豪唯利是圖,心狠手辣,許以重利,應該有效。“呵呵!你在和老夫談條件?”
  山君關居然不生气。
  “正是此意。”
  關中三豪替大豪大霸做保鏢,也可以說充任打手,以重利相誘,豈不正中下怀?
  他將包裹提上桌,取出一只布包,在桌上打開,燈光下幻現珠光寶气,足有兩百件以上珍飾,全是精制的首飾和名匠的珍品,而非可當作通貨使用的普通金銀飾物,价值真有數千金。“咦!”山君關臉色一變:“你一個俠義英雄,身上竟攜有這些珍飾……”
  “前輩可知道壽州的五爪蛟桑大爺?”他搶著問。
  “淮河好漢的司令人。”
  “前輩也該所說過幽冥教。”
  “略有所知。該教人數有限,不成气候。”
  “五爪蛟是幽冥教的重要執事人物。”
  “那不關我的事。”
  “這些珍飾,是從幽冥教的山門抄獲的。”
  “這也不關我的事。”
  “這些珍飾,价值三千金以上。”
  “差不多。”山君關點頭同意。
  那時,銀子已經半公開成為通貨,抓住私用金銀的不再殺頭,通都大邑已有私鑄的銀錠使用。在此之前,民間普通打造的首飾,一方面當作積蓄或首飾,一方面可作買賣交易的通貨。
  比方說,一支普通金釵的价值,与一支名匠精制的鳳釵是不同的。一個條狀銀釧与巧匠精鏤的銀釧价值也相差很遠。在禁金銀期間,以首飾銀器付款不算犯法,有如以物易物。
  因此,普通粗制的首飾是可以當作通貨使用的,只不過金銀的成色有爭議論价認定不同,經常有糾紛而已,因為那种黑色的試金石,准确度并不真的可靠。所謂价值千金,只是形容詞而已,并非指的“黃金”重量,而是价值的統稱,一种比較抽象的認知而已,以往將銅作主使用的年代,已經逝去了一千年。在外行走帶金飾作盤纏,比背一大袋沉重的制錢方便多了。
  后來正式使用銀錠,攜帶著首飾作通貨仍然并行不悖。
  所以伏魔劍客把珍飾帶在身上,不足為奇,但數量太多,就不合情理了。
  何況所有的珍飾,都不是可當作通貨使用的普通飾物,价值高不易估价折算,一般中型商號也拒絕接受,光顧小商號更成了拒絕往來戶,可能店面的貨品總值,也抵不了一個二兩重的精制金釧,這筆生意怎么做怎么算?价值三千金,可是一筆惊人的大財富。
  在流通的觀念中,“金”不再是以往“銅”的代表,轉而當作“銀”的重量單位价值,指的仍是銀兩而非黃金。一個俠義英雄,身上攜有如許价值的重金在江湖行走。几乎可以肯定的是,這筆財富絕對來路不明。在潛山山區攜有這些財物行走,如果露了白,鐵定會把這千里山區的強盜引來。在城市鬧區丟下几件珍飾,足以引發一場暴動。“前輩如果肯擔當,与咱們聯手除去追赶的人,這筆金飾請收下,不論成功与否。”伏魔劍客大方地將一堆珍飾,往對方面前一推:“對方如果偵悉在下落腳在尊府,鐵定會來生事討野火的,前輩能不出面主持公道嗎?出面便脫不了干連,顏面攸關,前輩能袖手不加干預嗎?”牽涉到名利,還能擺脫“爭”的欲望?
  “老夫先要知道對方的底細。”
  山君關貪婪的嘴臉立即暴露暴遺。
  “主要的對手,是与江湖蕩女月華曹嬌走在一起,二十余歲叫文斌的年輕人,以及一個叫楊瓊瑤的小女人。這兩個男女來歷不明,是新出道的或還沒出道,志比天高的江湖新秀,武功非常了得。女的不足慮,男的卻可怕。”“你奈何不了兩個江湖新秀?”山君關意似不信:“是不是他們有師門長輩出面撐腰?”
  “他們好像沒有師門長輩出面。”
  “老夫在這里三年,忙于處埋家務,很少過問外事,沒听說過這兩個年輕男女高手。”
  “前輩如果鐵肩擔道義,就可以見到他們了。在下派人先走,向朋友傳遞訊息,帶兩個人留下与前輩聯手對付他們,前輩意下如何?”“老夫答應你。”山君關拍胸膛保證。
  “一言為定。”伏魔劍客大喜過望,有關中三豪聯手,足以對付任何江湖超等的名宿:“在這里等他們三天,不管他們是否經過這里,這些珍飾都是前輩的了,尚請笑納。”伏魔劍客實在被追得受不了,獲得名震天下的高手支援,油然興起奮力一擊,以便永除后患的念頭,還真不想被仇敵追至江天庄后患無窮。關中三豪的名頭威望,比九州天魔有過之而無不及,武功的造詣也更高深些。三豪在江湖罕逢敵手。而且,三豪名列白道高手名宿,与九州天魔這种魔道人物,身分地位不可同日而語。三豪是可以公然站在陽光下,舉臂高呼主持公道的人。利害攸關,一拍即合。
  主人立即以客禮款待,在食廳置筵宴客。
  眼看日落西山,古道中前后不見人蹤,目力所及處,全是林蔭蔽天的崇山峻岭,獸吼聲四起,前不見村落不沾店,不能再走夜路了,勉強赶路,很可能迷失在深山里,浪費時間,再也無法緊迫追蹤了。楊瓊瑤已顯得過度疲勞,精神不濟腳下已不俐落,有點懶洋洋提不起勁,對追上伏魔劍客的希望存疑,天知道這些人躲到何處去了?而她,只能活三或四天,甚至更少些,過度疲勞可能促使毒性提前發作。
  文斌不斷鼓勵她振作,要她不可放棄希望,心中的焦灼不言可喻,盡量挽住她助力拼命赶路。前面出現一座歇腳草亭,腳下的路徑已不易分辨了,夜幕低垂,他倆似已處身在天地之外。“我們歇歇腳好不好?我好累。”姑娘似乎不再關心生死,說起話來無精打采:“深山野岭夜色茫茫,我們在盲目地追赶。”“好吧!歇息片刻。”文斌心中焦灼,但也不得不忍耐,扶著她進入草亭倚柱坐下,溫柔地扶住她喝竹筒里的水:“先潤潤喉,稍后再進食。不要灰心,好嗎?感覺中,我覺得和他們逐漸拉近,似乎可以触摸到他們了,今晚一定可以追上他們。”“但愿如此。”
  她歎了一口气,偎入文斌怀中閉上星眸,一陣倦意襲來,什么都不想動了。
  文斌伸手解開包裹,取出一件外衣蓋住她的身軀。
  山區气候与平地不同,盛暑期間,入夜之后熱散得快,渾身汗水如不加衣保暖,會受到風寒侵襲。心潮起伏,突然想起了奪命怪醫。
  奪命怪醫不用毒殺人,用毒來治病以毒攻毒,可惡的是用人來試藥試毒,所以知道毒性,知道如何以毒攻毒。人体出現病痛,十之七八与毒有關。
  人所吃的食物中,至少有一半以上,多少含有一些毒性。
  問題是哪些毒會損害生理生机,份量多少。
  某些毒可以中和另一种毒,吃多了同樣會致命。
  甘草是調味料中的上品,在藥中號稱藥中之王,可調和各种藥的毒性,但吃多了同樣會死得很難看。如果有這老怪醫在,該多好?一定可以把姑娘的命奪回,老怪醫綽號稱向閻王奪回人命的怪醫。老怪醫遠在千里外,現在去也來不及了,而且……那天他激走姑娘,不希望姑娘卷入天网的家務事漩渦,曾經冒險返回奪命怪醫的石屋,查那兩個襲擊者的底。結果,石屋中奪命怪醫已經失蹤,只留下兩匹坐騎。
  即使奪命怪醫仍然健在,也幫不了他的忙了,姑娘只能活兩三夭,他不可能以日行千里的腳程,在期限前赶到河南奪命怪醫的石屋求助。輕撫著怀中心愛少女的肩背,無限歉疚涌上心頭。
  他曾經救過姑娘,姑娘也救過他,彼此兩不虧欠。
  但他弄巧成拙,有意激走姑娘脫身事外,姑娘反而陷入得更深,最后……他好后悔。
  要愛一個人,怎么反而傷害得更深?
  他用錯了方法,他必須負責。
  “今晚一定要追上他們。”他咬牙低叫。
  必要時,他准備把姑娘背上赶路。
  “哦!長虹……”姑娘被他的叫聲惊醒。
  “我背你走,一定要赶上他們。”他鄭重地說:“決不能再拖延。瓊瑤,我不能失去救你的机會。”“可是,急也沒有用……”
  “必須分秒必爭。我們進食,食畢我背你赶路。”
  “那是不行的。”姑娘堅決他說:“万一突然赶上了,你已經精疲力盡,不但一個救不了,而且要死一雙。我宁可平靜快樂地死在你的怀里,決不愿連累你一同死在別人的刀劍下……”“瓊瑤……”
  “你听我說。”姑娘不許他打斷要說的話,顫抖的小手,捧住他的雙頰:“第一次見到你,我便覺得遇上一個我心儀的男子漢,可惜萍水相逢,揚鞭躍馬各奔前程,誰也無法知道是否后會有期。可能是上蒼的安排,你在急難中救了我,我覺得你是上蒼特意賜給我的伴侶,你是我的倚靠,讓我愛你一生一世……”文斌跳起來,粗魯地把她背起,不由她掙扎抗議,快速地把她用腰帶背得牢牢地,挂上包裹,一言不發拔腿飛奔。一陣好赶,姑娘不住在他背上吵著要自己赶路,他概不理會,健步如飛全神留意腳下。
  古徑起伏不定,上陡坡更是吃力,下坡則防備打滑失足,無暇理會姑娘的抗議,埋頭疾走急如星火。不久,古徑伸展在山梁頂脊,路平坦了些。
  “在九州天魔的魔窟,你曾經听那混蛋向老魔提及,毒藥定時丹是江湖客的,你認為有几分可信?”他終于打破緘默,腳下已不必多費心留意了。
  “應該不可能。”姑娘語气肯定。
  “為何?”
  “江湖客也不是省油燈,會把解藥給他保存?那畜牲無意置我于死地,只想脅迫我幫助他為非作歹。定時丹如果是江湖客的,兩人決不會分道揚鑣各自逃命。任何一個使用毒物的人,皆不可能把解藥支付他人保存,以免被行家驗出毒性,聲威大打折扣,是极為嚴重的事。”“唔!不無道理。”他的口气,其實并不肯定:“江湖客成名,比那混蛋早得多,聲譽名頭也高些,信任一個聲譽名頭低的人,并非不可能的事呀!把解毒藥交付,也表示他們的交情深厚。”“俠義道人物使用毒藥,不是什么光榮的事。解藥到了這畜牲手中,日后如果雙方因利害沖突而反臉,江湖客有把柄在這畜牲手中,結果如何?以他們相處的情形看來,他們不像是能同生死共患難,有過命交情的朋友,相互之間恐怕談不上信任的交情。”“追上這混蛋就知道結果了。”他咬牙說。
  降下山梁,古道更平坦些,腳下逐漸加快。
  “該放我下來了。”姑娘在他背上不安地拍他的肩膊:“我已恢复精力,而且肚子也餓了。”“赶一程再說,別吵別吵。”他一口拒絕:“登上前面的岭腳,再歇息進食……
  咦!”
  他突然止步,然后急急后退,扭頭向路右的草木陰森處,仔細地觀察,不時前進后退。
  “怎么啦?”姑娘訝然問。
  “我好像看到里面有燈光。”他向右一指。
  那是一處兩山夾峙的山谷,所以他說“里面”。
  “這里不可能有村落。”姑娘說:“附近沒有田地可耕,沒有建村落的條件。”
  “唔?也許我一時眼中恍惚,不是燈光。”
  他繼續赶路,确也沒發現燈光。
  “也許是螢火。”
  “高山上會有螢火?”
  “會有些腐枝殘葉出現陰磷火。”
  “春夏兩季可能有,秋冬兩季不會有陰磷火出現……咦!”
  他又站住了。
  “小徑,你看,伸向谷口。”他欣然說:“剛才我沒眼花,看到的确是燈光。”
  “你是說……”
  “那些人如果不赶路,勢將找地方投宿。進去看看,必要時可向村民買食物,現煮的比干糧可口,你需要一頓可口的大餐。”“放我下來,長虹哥。”姑娘興奮地,忘形地親吻他的頸背:“我敢打賭,他們一定在這里投宿。”“我早已感覺出,距离他們愈來愈近,很可能追上了。”他也感到興奮,放下包裹著手將姑娘解下:“把包裹藏在這里,和他們徹底了斷。”“那畜牲是我的,長虹哥,不要和我爭。”
  姑娘整理衣著,將劍系在背上。
  “我不能答應你,一切得等我和他打過交道后再決定。得用智取,暫時不可用雷霆手段對付他。”“可是……”
  “不要可是,你得听我的,免得我擔心,听話。越野而走潛入,跟我來。”
  繞了三二十步,樹隙中燈光不住閃爍明滅不定。
  這是主人的專用膳堂,僅派有仆婦伺候,燈火明亮,主客神情愉快把酒言歡。
  關中三豪是主人,五位貴賓恰好湊成一桌。
  酒酣耳熟,三個文人談書,三個屠夫談豬;八個江湖之豪,三杯酒下肚就談上了江湖事。
  “追你們的人,到底為了何种解不開的仇怨?”
  山君終于提出當前的重要問題。
  了解情勢,才能策定應付的大計。
  至于追的人是何人物,倒不是問題,沖价值三千金的珍飾份上,關中三豪值得伸手對付任何超等的高手名宿,何況人多勢眾,任何高手名宿也休想活著离去。“在下真的不知道這個叫文斌的人,到底是何來路。”伏魔劍客說起謊來神情自若,甚至近乎鄭重:“咱們途經壽州,碰上他与江湖雙嬌中的月華曹嬌走在一起,一言不合,就拔劍而斗。前輩知道江湖雙嬌吧?”“听說過,好像小有名气,什么錢都賺,年輕貌美在江湖吃得開兜得轉。這种小有名气的黑道妖女,你犯得著用伏魔之劍去對付她?真是糟糕。”山君大搖其頭。
  “在下并沒故意找她。”伏魔劍客居然有點臉紅,也許是多喝了几杯酒的緣故:“而是她身邊有了靠山,主動出言諷刺挖苦挑拔,誰也受不了,所以不得不拔劍而斗以保持尊嚴呀!”“江湖雙嬌絕對禁不起你一擊,你們五個人……”
  “妖女還不配在咱們面前大聲說話。但那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文斌,手中刀可怕极了,咱們三個人也擋不住他的刀,被殺得晝夜奔逃。他們如果追來了,前輩務必小心。他的刀真的非常可怕,善于應付圍攻。”最后几句話像鋒利的刀,嚴重傷害了三豪的自尊,比激將法的效果更大,有如火上添油。
  “老夫等他來。”山君陰森森地說:“屆時你們最好不要插手。”
  “也許他們沒追來,我們沿途沒留下蹤跡。希望他們不要追來,以免沿途擔惊受怕。”伏魔劍客心中暗笑。“老夫希望他們追來,明天封路放出消息讓他們來。”山君的怪眼中,似乎冒出火花:“得人錢財,与人消災;老夫白拿你的珍飾,心里也不好過。”伏魔劍客其實并不知道后面所發生的事故,也許鐵筆神判強大的實力,已將天魁斃了呢!
  有關中三豪堵住這條路,應該可以放大膽遠走高飛了。這筆錢得花,反正這筆珍飾本來就是不義之財中的一小部份。從幽冥教所獲得的大部份值錢的珍寶,早已由另一批人帶走了。他所攜帶的珍飾,本來就打算在沿途花費開銷的。“能把他們斃了,那當然一勞永逸啦!”伏魔劍客再給對方捧几句:“讓這种初出道的黑道小輩,知道如何尊敬真正的江湖名宿高手。我敢肯定地說,諸位一露名號,一定會讓他們膽戰心惊,做夢也沒料到在這里,會碰上名震天下的白道名宿關中三豪。”“等他們來了就明白了。”山君傲然一笑,話鋒一轉:“這些黑道小輩,會不會是星宿盟的人?你該知道有關星宿盟的事吧?”“听說過,這是半年來的事。但真正打出旗號公然活動,則是這兩個月的事。”伏魔劍客顯得有點感慨:“他們以結合各地黑道群豪為目標,要組成比天上星宿更多人手的大組合。看來,咱們這些白道俠義道人士,今后日子難過,勢必受到他們聯合行動逐一清除。這個主事人雄才大略,主宰江湖指日可待。前輩對該盟的動靜,是否知道一些訊息?”“半月前,他們已在廬州設了分壇。廬州地區的牛鬼蛇神,大半已加盟公開活動了,早晚會把爪子伸到霍山地境,影響老夫的權益,所以不得不留心他們的活動情形,查根底有其必要。”山君在這里建基三年,對江湖動靜從不掉以輕心,對附近環境的變化极為敏感,鄰境所發生牽涉到江湖的事故,暗中調查得一清二楚。尤其對可能損及利益生存的事故,會進行深入的了解以防不測。
  “前輩查出什么了?”
  “你呢?”山君反問:“你的消息該比我靈通。他們气候已成,正式大肆擴張,從南京地區點起一把燎原火,正向四面八方燃燒。可以肯定的是,將有不少俠義道朋友在大火中毀滅,我輩同道誰敢忽略這种惡劣情勢?我怀疑這個与妖女月華走在一起的人,是星宿盟的盟友,名義上追逐你尋仇報复,暗地里另有陰謀。”“前輩的意思……”
  “摸清廬州府附近的江湖朋友根底,有意探索關中三豪動靜態度。”
  “前輩多疑了,那個叫文斌的人,決不可能是星宿盟的盟友。”
  “有何為證?”
  “這人從河南前往鳳陽,星宿盟還沒發展至河南。”
  “哼!”山君冷笑。
  “怎么啦?”伏魔劍客大感詫异。
  “你知道星宿盟的底細嗎?”
  “他們敢公然大張旗鼓活動,不怕官府干預,指揮中樞在南京,由几個极具權勢的人主事,掌握各地人才,創建空前強大的江湖霸業,公然出面招納各地牛鬼蛇神的人,都是黑道的高手名宿。”“你只知道這些?”山君的口气有嘲笑味。
  “這是公開的秘密,江湖朋友几乎眾所周知。”
  “真正的主事人在鳳陽,在南京坐鎮的人是幌子。”
  “什么?在鳳陽?”伏魔劍客惊問。
  “我在廬州星宿盟山門,整整偵查了一個月,曾經弄到兩個從南京來的重要人物,盤出不少根底。”“前輩真弄清他們的根底?”
  “還沒真正完全了解,只知是鳳陽某一軍籍大員,好像大權旁落,不甘寂寞要做江湖之王。在南京暗中主事的人,是他的袍澤和部屬。”“有兩個是南鎮撫司的人。”伏魔劍客虎目中冷電乍現:“咱們惹不起這些皇家特務,只好認了。那些混蛋最好不要做得太絕,必要時我要燒起焚天烈火。”“他們曾經找過你?”山君訝然問,已看出他神色不對。
  “還沒有。”伏魔劍客神情恢复冷靜:“早晚會他死我活的,是嗎?”
  “如果影響我的生死存亡,我會和他們周旋到底的。那叫文斌的人,很可能是与那位未來江湖之王有干連,說不定還是親信心腹,看來是有意向你這位名動江湖的劍客,展開鋤除俠義道人士的打擊行動呢!”“應該不會,我這個劍客算不了人物。”伏魔劍客心中有鬼,不想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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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涯 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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