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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虎穴尋蹤


  右粯在發呆,似已陷入幻境。
  小娃娃伸手一探九尾狐的鼻息,歎道:“印兄,她像是死了。”
  他一惊,輕輕放下九尾狐的尸体,愴然道:“她已經死了,愿她的魂魄能得到安息,雖則她不是什么好人。”
  他抹下九尾狐的眼皮,開始拾掇行囊,一面說:“小兄弟,謝謝你的幫助。”
  “你要走了?”小娃娃問。
  “是的,不走難道留下打人命官司?小兄弟,你也走吧,等會儿就走不了啦!”
  “你是說……”
  “九陰教的人,必定去而复來。”
  “你要到何處去?”
  “到九星靈妙觀。”
  “我陪你走一趟。”
  他背起包裹,佩上劍,苦笑道:“小兄弟,你以為是去看熱鬧么?像這种仇殺的江湖恩怨是非,避之尤恐不及哩。”
  “我不怕是非……”
  “你不怕我怕。”
  “咦!那你……”
  “我不怕九陰教,怕你卷入是非,咱們后會有期,小兄弟,珍重再見。”
  說完,抱拳一禮,出門走了。
  已經是四更初,七星靈妙觀靜悄悄,觀前的兩盞燈籠隨風搖晃不定,四周的樹林鬼影憧憧。
  右粯像個幽靈,從東面探入。他不是獨自來的,帶了一頭加了絡口的大黑狗。
  一個成功的江湖人,必須具備的條件是銳敏的耳目,精明机警的頭腦,和料事如神的敏捷老練判斷,与靈活決斷的本能反應。他,已具備了這些條件。看到了七星靈妙觀的燈光,遠遠地繞察一周,便已看清了四周的形勢。觀外圍半里周徑內的樹林,何處可布伏樁他已心中有數。
  黑犬的四腳繩索松開,狗尾巴挨了一擊,便發狂般向樹林竄去。嘴上有絡口,叫不出聲音。
  夜黑風高,只听到聲響。
  兩個黑影急射而出,暗器先飛。
  黑犬久受折騰,正所謂喪家之犬,逃命時更為警覺,黑影一動,它便惊惶地折向竄逃,暗器落空,黑犬逃得更急更快。
  “哪儿走!”兩黑影同聲低叱,奮起狂追。
  追了百十步,最快的黑影叫:“老七,截住他,這小子滑得很。”
  前面黑影一閃,連珠鏢破空而至。
  黑犬猛地一蹦,“砰”一聲摔倒在樹下的草叢內。
  攔路的黑影到了,一把抓起死了的黑犬,突然放手丟掉,憤然叫:“老五,你瘋了么?”
  追的兩黑影到了,一個問:“老七,怎么啦?人截住了……”
  “見你娘的大頭鬼!哪來的人?”
  “你……”
  “你自己提起來看。呸!你白混了半輩子,居然將一頭狗看成人,大惊小怪你就不怕丟人現眼。”
  另一面,右粯已悄然接近了觀南。
  觀中靜悄悄,除了觀門的燈籠之外,黑沉沉像是鬼屋,里面聲息全無,不見有警哨,也不見大殿有燈火,按理,大殿該有長明燈的。
  外圍警哨森嚴遍布,內部怎么反而松懈?也許,雷堡主太過倚賴外圍的伏樁。
  不管怎樣,他要深入虎穴,找到雷堡主身側的首腦人物,問出酒狂的下落。還有,隨酒狂同走武昌的左婷姑娘是生是死?
  他對雷堡主存有五七分顧忌,人的名、樹的影,他毫無制胜的把握。至于其他的人,包括雷少堡主在內,他并不放在心上。而且在黑夜中,即使碰上雷堡主,他仍可脫身,只要他不戀戰,撤走該無困難。
  他疑云重重,怎么觀內靜得反常?
  他應該潛伏等候警哨現身,但天色不早,他不能等。
  沉思片刻,也守候一刻工夫,他毅然下了決定,那就是決不身入寶山空手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闖!
  他像個幽靈,飄入了丈二高的院牆。
  蛇行鷺伏接近大殿后的靜室,剛要閃入室旁的屏垣,左面的一叢花樹下,升起一個人影,喝道:“朋友,站出來說話。”
  他伏在花徑旁的一座石碑下,心中一惊,忖道:“他竟能發現我?那是不可能的。”
  驀地,人影的右側不遠,飛起一個黑影,向一旁的花圃中一鑽。
  人影也飛躍而上,喝道:“留下啦!老兄……哎!”
  “砰!”一聲大震,花木簌簌暴響,追襲的人影重重地跌入花木內。
  黑影重新出現,一聲輕笑,身形如飛隼,兩起落便消失在靜室的屋角后。
  右粯一怔,心說:“咦!這人好大膽,竟敢不隱形跡呢。”
  黑影重新出現在屋角,向他招手。
  “是友是敵。”他想。
  把心一橫,他現身飛掠而進。
  黑影不等他奔近,伸手向左一指,示意他到左首另一同靜室,然后一閃不見。
  他無暇多想,掠向左首的靜室。
  兩個黑影突從屋頂躍下,開門聲入耳,門開處,也竄出兩個黑影,其中一人叫:“發訊號,咱們先擒這一個。”
  偷襲失敗,他只好改暗為明,止步沉喝:“玄門弟子修真之地,你們敢在此撒野?亮名號。”
  四個人將他圍住了,迎面攔住的人大喝道:“小輩,瞎了你的狗眼,你為何亂闖?亮万字。”
  “宮觀寺院,十方施主皆可來得,何謂亂闖?”
  “住口!目下七星妙靈觀不許香客走動。咦!你帶了劍,來者不善。”
  “善者不來。”
  “太爺明雄,你朋友如何稱呼?”
  “好,你是雷家堡的狗腿子神刀明雄,來得好。太爺我人屠趙三。”
  神刀明雄一怔,訝然問:“咦!你是白天在楚漢樓鬧事的人?”
  “不錯,正是區區。”
  “你……你怎么來的?”
  “你們的人栽了,客店的消息尚未傳到?哈哈!可知你的消息傳遞太差勁了。”
  “你來……”
  “來討公道。”
  神刀明雄嘿嘿笑,拔刀出鞘怪叫道:“好小子!你吃了豹子心老虎膽,竟敢不死心前來撒野叫陣,你該死。”
  “善者不來,你們四人上。”他拔劍豪勇地叫。
  神刀明雄揚刀逼進,狂笑道:“哈哈哈哈!你小子口气倒是不小。我姓明的刀下曾死了不少冤魂,但今晚不殺你,擒你問問來歷,看你憑什么敢前來送死。”
  “你一個人上?算了吧。喂!咱們商量商量。”他輕松地說。劍出鞘,他的激憤、怒气、沖動,已一掃而空,變得輕松沉靜,前后判若兩人。
  “商量什么?”神刀明雄狐疑地問。
  “咱們到外面談談。”
  “談你投降的條件么?很好,咱們正需要人手。你能脫出九尾狐那些人的圍捕,想必有不凡的身手……”
  “咱們談……”
  “不必到外面,進屋內談。小輩,還不收劍?”
  他收了劍,笑道:“在下要請見雷堡主。”
  “堡主不在。”神刀明雄不假思索地說,可知定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
  “不在?他……”
  “他到六老山庄收拾一群白道匹夫去了,明日近午時分方可返回。”
  “那……雷少堡主呢?”
  “到城里快活去了。”
  “哦!這……”
  “你可以等他們回來。”
  他搖頭,說:“在下不能等。既然他們都不在,這里由誰主事?”
  “由明某主事。”神刀明雄拍著胸膛傲然地說,頗為自豪。
  他心中大失所望,苦笑道:“你一個雷家堡跑腿的小混混,居然在家擔起主事人的重責來,可知此地确是一無所有的了。”
  “什么?你……”
  他重新拔劍,失望地說:“好吧,塘里無魚蝦子貴,大魚不在,太爺就捉你這個蝦子,聊胜于無。我總不能空手而歸,對不對?”
  神刀明雄方知受愚,勃然大怒,急沖而上,揮舞著狹鋒長刀,怒嘯著沖進,像頭發狂的牛,聲勢之雄,令人心惊膽跳,膽小的人真會被嚇昏。
  右粯并未被嚇昏,屹立如山靜候對方沖近。
  怒嘯聲与鋼刀破風聲急劇地傳到,刀光疾閃,好一招“力劈華山”,刀沉力猛急如雷霆。
  人影一扭一歪,一刀落空。
  “噗!”人影相錯而過的剎那間,右粯詭异的身法占了上風,靈蛇似的一滑而過,一肘反撞,正中對方的腰脊,力道甚猛。
  “咦!”其他三個黑影駭然叫。
  “砰!”神刀明雄趴倒在地,“當”一聲刀跌出丈外去了。
  三個黑影一怔之下,反應遲鈍,竟然不知及時上前搶救同伴。其實,他們根本不知神刀明雄是如何倒地的,并未看到右粯動劍。
  右粯抓住机會,人化狂風,回頭迅捷地抓起了明雄挾在脅下,如飛而撤。
  三黑影神智一清,吶喊著狂追。
  右粯將人改扛在肩上,飛越院牆,向觀南的樹影中飛掠而走。
  各處皆有人現身攔截,但已嫌晚了,追之不及啦!
  只有三個黑影能銜尾狂追,但雙方的距离逐漸拉遠。正追間,后面突傳來一聲怪笑,有人叫:“別追啦!朋友。”
  “砰!”在后面的人倒了。
  前面兩人大駭,止步不追迅速轉身,其中一人惊叫:“咦!你……”
  是先前招引右粯的神秘黑影,正扛起昏迷了的人,咧嘴一笑說:“我也要攫一個人走,要知道消息,唯這位仁兄是問,我走啦!”
  兩人惊怒交加,拔劍猛扑,叫:“小輩該死!”
  黑影說走便走,肩上有一個沉重的人,依然縱躍如飛,三兩起落便擺脫了追的人,似乎眨眼間便消失在視線外,像是鬼魅幻形。
  忽哨傳出,是示警的信號,通知外圍的暗樁攔截。可是,已來不及了。
  右粯在一條小河旁放緩腳程,將俘虜放下等候,這是一條小徑,附近不見有人家,天交五更,即使有人家,也不會有人出現。他佇足回望,左等右等,卻不見那位相助的神秘黑影跟來。
  “我得先問口供。”他想。
  他到河旁將神刀明雄往水里一丟,再拖上河岸。
  明雄陡然醒來,狼狽地吃力地挺身坐起,朦朧中,看到站在前面的高大人影,相距甚近,依稀可看清面目。
  右粯正用巾擦去臉上的易容藥,露出本來面目。
  神刀明雄闖了半輩子江湖,是雷家堡的一流走狗,在江湖頗有名气,地位雖不如四大金剛,但論真才實學,并不比四大金剛差多少,甚且可能与四大金剛的老四鐵腕銀刀,功力在伯仲之間,兩人如果拼命,還不知誰死誰活呢。不然,也不會主持留守大局。
  神智一清,立即便想到脫身,這是人之常情,理所當然。如果對方藝業過強,脫身是唯一的生路。
  神刀明雄見右粯正在擦拭面孔,認為是千載難逢的机會,猛地手腳全用上勁,向側飛躍而起。
  右粯早已留了心,突然伸腳一勾。
  “砰!”神刀明雄跌了個大馬爬。干緊万緊,性命要緊,跌倒了仍得逃命,再次爬起沖出。
  腰臀一震,挨了一腳,又趴下了。
  狗急跳牆,逃不掉只好拼命,猛地翻身出腳反擊。
  右粯反而到了他身側,雙腳突襲無功。
  這次右粯不讓他撒野了,一腳踏住了他的咽喉。
  咽喉是不易被踏實的,但他卻無法轉動,更無法解脫,雙手死命扳扭右粯的腳,下身仍然頑強地蹦扭掙扎。
  可是一切枉然,終于失去掙扎之力,手腳一軟漸陷昏迷境界。
  右粯抓起了他,接著是一陣令他魄散的拳腳,打得他全身癱瘓,四肢百骸像要崩散般難受,起初他尚能嚎叫,最后終于像瀕死的野豬,躺在地上喘息,成了一堆死肉。
  右粯在一旁坐下,冷笑道:“閣下,如不服貼,在下替你刮肉卸骨。”
  神刀明雄好半晌方神魂入定,嗄聲沮喪地說:“在……在下認……認栽……”
  “很好,你愿招供么?”
  “我……我招……招什么?”
  “說出你們襲擊酒狂的經過。”
  “老天!我……我怎知道?這……”
  “大概你不愿說,休怪在下……”
  “請不要動……動手。這件事,咱們确是不……不曾參予,只听說是掌法真人帶人前往,無功而還,被酒狂逃掉了。”
  “酒狂的同伴呢?”
  “只有掌法真人知道。”
  “掌法真人是誰?”
  “太靈子。”
  “哦!太靈子,是天風谷三子的老三,老大老二呢?他們……”
  “太玄子是咱們的教主,他不知在何處落腳,只有堡主知道他的住處。太昊子是護法真人,經常在各處走動,神出鬼沒,誰也不知他的去向。”
  “這么說來,只有你們堡主知道三妖道的下落了。”
  “是的,堡主是三大副教主之一。”
  “你很合作,還有件事問你。”
  “在下知……知無不言。”神刀明雄硬著頭皮說。
  “落魄窮儒……”
  話未完,右粯警覺地挺身而起,神目似電,冷靜地打量四周。
  四周靜悄悄,毫無動靜。
  “是不是幫助我的黑影來了?”右粯心中嘀咕。
  既然對方不愿現身,他也就不愿勉強揭破,再向神刀明雄問:“快!說出落魄窮儒的下落。”
  “在下不知道……”
  “你敢不說?”他沉聲問。
  “天!我怎敢?我可以對天發誓,确是不知道,這件事只有去問副教主火眼狻猊,他是負責搜殺窮儒的人。”
  驀地,不遠處傳來一陣嘿嘿怪笑,有人叫:“要知落魄窮儒的下落,何不問我?”
  四丈外路旁的一株大樹后,走出一個青袍人。
  東天已現魚肚白,相貌依稀可辨,高身材,梳道髻,佩劍挂囊,年約四十出頭。鷹目炯炯,高顴骨,頰上無肉,臉色蒼黃,是屬于令人一見難忘的人物,全身流露著陰森冷酷的神色。輕搖著手中的拂塵,神色從容地走來。
  “這是個可憎的老道。”右粯警覺地忖道。
  右粯正逼問神刀明雄,有關落魄窮儒的消息,面目陰沉的老道恰好在這緊要關頭現身。
  老道出現其實不算突然,右粯早知附近有人,但卻未料到是個老道,他以為是先前幫助他的黑影呢!
  天色發白,已可看清人的面貌。老道的相貌陰森獰惡,望之可憎,一照面,他便心中犯疑,猜想可能是七星靈妙觀追下來的老道,更可能是天風谷三子的一子。听說妖道會邪術,不由他不生戒心。
  他暗中戒備,收斂心神,左袖中的弩筒隨時准備發射。只要妖道施展邪術,他便要用弩襲擊。
  老道陰沉地逐漸走近,臉上涌現著陰森的不測陰笑。
  他哼了一聲,沉聲道:“很好,在下就問你。”
  老道在丈外止步陰笑著問:“你問吧。貴姓?”
  “人屠趙三。”
  “人屠?南屠還是北屠?”
  “不南不北,四川來的人屠。”
  “哦!江湖上又多了一個人屠,在下陌生得很。”
  他嘿嘿笑,說:“你老兄這身道裝,委實岔眼。”
  “岔眼?你……”
  “你為何要扮成老道?”
  “你說我是假扮的?”
  “老道決不會自稱在下。好了,不必浪費口舌了,老兄說說窮儒的下落吧。哦!還未請教你老兄貴姓大名,失禮失禮。”
  “貧道清風子,俗家姓名早忘。”
  “好吧,就叫清風散人好了。窮儒……”
  “窮儒曾經在武昌縣……”
  “他早已离開了。”
  “不錯,他早一步發覺有人找他,警覺地遷地為良,讓對頭扑個空。”
  “目下……”
  “你要見他?”
  “不錯。”
  “你与他……”
  “閣下多問了。”
  “貧道怎知你与他是敵是友?”
  “你呢?”
  “小有交情,君子之交淡如水。”
  “淡如水,你當然不知道他的下落了。”
  “但他需要朋友時,君子之交自然要盡一分心力。”
  “算你有理,他目下……”
  “你還沒表示敵友。”
  “敵又如何?友又如何?”
  “是敵,貧道慈悲你。是友,我得考慮是真是假。”清風子獰笑著說。
  右粯心中一轉,打走了主意,說:“當然是友,對吧?”
  “很好,貧道帶你去見他。”
  右粯心中冷笑,心說:“好家伙,你說得真輕松。”
  但他口中卻說:“去見他,你能么?”
  “當然能。”
  “你相信我?”
  “你在逼問這人的口供,為何不相信你?”
  “你知道這人是誰?”
  “呵呵!誰不知他是雷家堡的高手神刀明雄?雷家堡的人在找窮儒算帳,那還錯得了?”
  “好,有理。在下要將他帶走。”
  清風子向神刀明雄接近,笑道:“帶他走?也許貧道可替你……”
  話未完,突然一腳踢在神刀明雄的腦袋上,又道:“大白天帶俘虜,省些事吧!”
  神刀明雄一聲未出,便已了帳。
  右粯一怔,這老道難道真是窮儒的朋友?自己猜錯了么?他口中說:“咦!你怎么踢死他?”
  “帶著礙事,活著又怕走漏消息,不殺他怎辦?”清風子一面說,一面拖起神刀明雄的尸体丟入河中,又道:“不要存婦人之仁了,咱們走吧。”
  他走在右首,淡淡一笑道:“閣下干淨俐落,很不錯。”
  “好說好說。咱們在江湖玩命,如果不干淨俐落,那就活不下去啦!”清風子得意洋洋地說。
  兩人并肩而行,表面上頗為友好。右粯暗中留了心,不放松地套口風,問:“窮儒目下在何處落腳?”
  “跟我走,沒錯。”清風子信口答,口風甚緊。
  “何時可以赶到?”
  “約一個時辰。”
  “老道,你与窮儒交情不薄吧?”
  “當然,要不然,怎會為朋友兩肋插刀?”
  “不錯,夠朋友。”
  “好說好說。你呢?”
  “三年前,窮儒幫了在下一次忙。”
  “受人之恩不可忘,應該來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在下來了。”
  “你就會見到他了。”
  右粯左手一伸,快如電光一閃,奇准地扣住了清風子的右肘,制死了曲池。
  清風子大駭,渾身一軟。本來,老道也暗中提防,但做夢也沒料到右粯會迫不及待地下手,也沒料到右粯出手如此迅疾。雖早有准備,仍無法趨避,渾身一軟,右臂如中雷殛,駭然叫:“你……你……你怎么啦?”
  右粯哈哈狂笑,說:“老兄,你心里明白。哈哈哈……”
  “我明白什么?你……”
  “當然你不糊涂。”
  “放手!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老道齜牙咧嘴地說,身軀向下挫,狀极可怜。
  右粯臉一沉,冷笑道:“閣下,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既然耍賴,在下就先廢了你,要你變成白痴……”
  “不!你……你是窮儒的朋友……”
  “你呢?你也是?”
  “我……”
  “不要說你是,是的話,你死得更慘。”
  “你……你不是窮儒的朋友?”
  “哈哈!在下已記不清所說的話了。”
  清風子鬼眼一轉,咬牙道:“好吧,在下認了,既然在下是窮儒的朋友,為朋友死義,死而無憾,你動手吧!”
  右粯嘿嘿笑,說:“沒那么容易,不招出窮儒的下落,就要你先嘗嘗分筋錯骨的滋味。”
  一面說,一面伸手捺住了老道背部的筋縮穴,又道:“筋一縮,雖然不好分,但容易找,拉出來再分,可以省些勁。”
  清風子咬牙切齒地說:“死在下尚且不懼,何懼分筋錯骨?你動手吧!”
  “好,咱們來看看,你能支持多久。”
  “窮儒不會饒你的,你……”
  “喝!你好像真是窮儒的朋友呢!”
  “在下本來就是窮儒的朋友。”
  “可惜,你瞞不了我,你的破綻太多了。”
  “什么破綻?”
  “窮儒一生中,交友謹慎,在世間极少朋友,如果有幸与他結交,必是江湖上的正人君子,或者光明正大的俠義英雄。而你,哼!你算了吧。”
  “誰敢說我清風子不是俠義英雄?”
  “你殘忍地出其不意殺了神刀明雄,這算是俠義英雄所為?哼!這是最無恥,最殘忍的謀殺。”
  “事非得已,在下不得不……”
  “呸!住口,一個俠義英雄,決不借口事非得已殺一個毫無反抗力的人。”
  “你暗算在下,也算是俠義英雄?”
  “瞧!你的話又露出馬腳了。說吧,你招不招?”
  “我……”
  “招,在下給你一次公平的机會。”
  “你要我招什么?”
  “窮儒的下落。”
  “這……”
  “不要說你不知道。”
  “在下确是不知道,你殺了我也是枉然。”
  “那么,你為何要騙在下?”
  “我……我要帶你去找一個人,他可能知道。”
  “去找九陰教的人么?”
  清風子臉色一變,說:“不,在下不認識九陰教的人……”
  不遠處一聲輕笑,竄出一個小后生,肩上扛著一個人,奔近笑道:“我這里有一個九陰教的人,他可以招出這假老道的身份。”
  “砰”一聲響,小后生將人丟下,又道:“假老道,你還是招了吧!”
  右粯一怔,說:“小兄弟,原來是你。”
  “想不到么?”小后生問。
  “是的,想不到。不過,我得謝謝你。”
  小后生嘻嘻笑,指了指地上軟綿綿的人說:“這家伙從一個大英雄變成了一條虫,叫他向西他不敢向東,要他做狗爬,很好玩的。”
  “你問了口供了?”
  “是的,他受不了三兩下,連祖宗十八代都招出來了。”小后生得意地說。
  向清風子一指,又道:“你問他的口供吧,說錯了一個字,割他一塊肉,我來幫你操刀。”
  清風子大駭,臉色大變。江湖道上,那些英雄好漢高手名宿,毫不可怕,可怕的是女流孩童。
  小孩少不更事,天不怕地不怕,好奇殘忍而且好胜沖動,不計后果不知利害,說得出做得到,十分危險。如讓這小后生操刀,老道怎受得了?
  老道的目光,落在軟倒在地的大漢身上,更是心中大懼。
  大漢臉無人色,眼中現出絕望無助的神情,張著嘴喘气,渾身像是崩散了,癱瘓在地像是一堆死肉。
  小后生走近了,臉上笑嘻嘻地。這种笑,在常人眼中,可說是天真無邪的可愛微笑。但在老道眼中,卻成了催命無常的可怖獰笑。
  老道心膽俱寒,大叫道:“我招,我招!”
  “我在听。”右粯冷冷地說。
  小后生颼一聲拔出短劍,笑道:“我又沒耳聾,叫那么大聲,想震破我的耳膜么?別慌,先從你的耳鼻割起,我的劍利得很快得很,不會痛的。”
  “你們要問什么?”老道絕望地問。
  “先是窮儒的下落。”右粯說。
  “我發誓,确是不知窮儒的下落。”老道發抖地說。
  “他說的是實話。”小后生說。
  “好吧,就算你說的是實話。你的真名號呢?”
  “在……在下……”
  小后生的短劍冷電四射,微笑著伸到老道的右耳。老道打一冷戰,駭然叫:“別動手!我……我姓尤,名修明。”
  右粯一惊,伸手急搜尤修明的衣袖、腰帶。左右小臂內,皆藏有袖箭筒,各有一支淬毒小箭。
  道袍內的皮護腰中,藏有五芒珠、三棱刺、柳葉刀,皆是淬有劇毒的霸道暗器。
  他將所搜出的暗器全部扔掉,也將對方的佩劍丟入河中。劍身隱泛灰藍,一看便知是有毒的玩意。
  “我知道你是誰了。”他說。
  尤修明心中大恨,更感到心疼,咬牙道:“知道了還問什么?在下認栽。”
  “你知道在下的身份么?”他問。
  “你自稱人屠趙三。”
  “令師弟追魂浪子令狐楚,目下在不在武昌?”
  “在。”
  小后生笑道:“大荒毒叟于寒,藏匿在廣平橋張宅,帶了一群徒子徒孫,威迫利誘江湖人入伙,搜殺那些拒絕合作的人,坏事做盡。”
  尤修明倒抽一口涼气,沮喪地說:“你已經摸清了在下的海底,還問什么?”
  小后生頗為自滿地說:“大荒毒叟目下是九陰教三位副教主之一,沒錯吧?你是老毒鬼的大弟子雙尾蝎尤修明,靴統內各藏了兩只會活動的磁鐵精制毒蝎子,精巧得像是真的。射出時,如果不知情的人用兵刃招架,毒蝎便會吸住兵刃,爪和尾會突然爆散,雖不至于見血封喉,但沾血人便癱瘓,十分歹毒霸道。”
  右粯手一帶,將尤修明拖倒在地,屈一膝壓住對方的腰脊。
  小后生急忙替尤修明脫靴,丟在一旁用劍砍碎,拍手大笑道:“好了,雙尾蝎害不了人了。”
  右粯放了尤修明,也笑道:“閣下如果不貪心,早一步向在下襲擊,在下恐怕要栽在你的毒蝎下。你太貪心了,活該。”
  尤修明狼狽地爬起,咬牙道:“尤某陰溝里翻船,認了。不錯,在下該當時毀了你的,一念之差,反而栽在你手上。在下不該想在你口中探消息,卻被你看出破綻著了你的道儿。咱們山長水遠,后會有期。”
  雙尾蝎尤修明一面說,一面向后退,聲落,扭頭發狂般飛遁。
  “好走。”右粯大聲說。
  小后生搖搖頭,說:“你放走了他,縱虎歸山,麻煩大了。”
  “你能殺一個已失去抵抗力的人么?”他笑問。
  “這……”
  “雙尾蝎只是個九陰教听候使喚的小虫,殺之無用,放了他,可以利用他作餌,釣他們的大魚。”
  “你的意思……”
  “咱們一面走,一面說。”
  遠出里外,他笑問:“在下姓印,名佩。小兄弟貴姓大名?”
  小后生一怔,惊喜地叫:“咦!你就是右粯?”
  “是呀!你……”
  “你是酒狂的門人?”
  “是的,我正在找他老人家。”
  “嘻嘻!你找對人了。”
  右粯大喜,急問:“小兄弟,他老人家目下……”
  “他很安全,目下在一處隱秘處養傷,可惜我不知道他藏身何處,反正就在武昌城內。”
  “哦!在城內?”
  “原來他在漢陽,我奶奶替他阻追兵,回頭再找他,已不知他的去向。”小后生眉飛色舞地說。
  “那……你又怎知他在城內?”
  “他曾留下信記,這暗記只有我奶奶看得懂。”
  “你奶奶是……”
  “你先不要問,反正你知道咱們是一邊的就成。本來,我奶奶不愿多管閒事,但我不肯走,要看看這些魔崽子如何興風作浪……”
  右粯心中一動,突然接口道:“你是不是小祥弟?”
  小后生一怔,訝然問:“咦!你……你知道我?”
  “呵呵!奶奶与伯母可好?”
  “你……”
  “我從家中來,請听我說……”
  他一說,小祥喜极大叫:“妙耙粯哥,咱們好好干一場。”
  他呵呵笑,說:“對,咱們把九陰教連根拔除。雙尾蝎逃回去,必定加油加醬,把咱們說得极為可怕,以掩飾他的無能。”
  “這一來,九陰教必定高手四出,大索我們了。”小祥興奮地接口。
  “對,咱們就怕他們不出來。出來遍搜,人不可能擠在一堆,武昌方圓百十里,他們的人一散,咱們便可擇肥而噬,逐一加以消滅,你說如何?”
  “妙极了,妙极了。嘻嘻!我不回去了,跟定你啦!”小祥手舞足蹈地說。
  “你不回去?”他惊問。
  “回去便會被奶奶和娘看管起來,她們不肯讓我在外鬼混的。她們只知脫身事外……”
  “我看不妥,這……”
  小祥哼了一聲,不悅地說:“你要是不答應,我自己走,你就別管我啦!”
  “祥弟……”
  “你走,你走。”
  “祥弟,請听我說。”他急得直冒冷汗。
  “我不要听,我一個人去找那三個妖道。”小祥气鼓鼓地說。
  “祥弟,小兄……”
  小祥突然回嗔為笑,說:“佩哥,不要去理會長輩們的想法,她們顧忌太多,愈年長愈怕事。佩哥,咱們一雙劍,足以把九陰教鬧他個煙消火滅,答應我吧?”
  他搓著手,苦笑道:“老天爺,我留書溜走,已經罪大惡极,再帶你冒險闖禍,爺爺怎肯饒我?”
  “你不要慌,我會替你求情的。嘻嘻!”
  “你……”
  “你到底答不答應嘛?”
  他一咬牙,橫定了心,說:“好,我答應你。”
  “嘻嘻R粯哥,你真好……”
  “咱們話先說清楚,今后你必須听話。”
  “我保證听話。”小祥說,伸伸舌頭做鬼臉,一臉頑皮相,眼神中有慧黠的光芒閃動。
  “要是你不听話……”
  “放心啦!憑你的江湖經驗,我也該听你的。我知道,要想闖江湖,必須找一個老江湖提攜提攜。當你不上雙尾蝎的當,反而擒住雙尾蝎問口供,我便知你是個靠得住,机警老練的人,我哪敢不听你的?”
  “但愿如此。好,咱們這就准備撒网張羅。”
  光憑右粯一個人,他与九陰教的糾紛算不了什么,獨木不成林,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加上一個頑皮搗蛋的池小祥,便增加問題的嚴重性了。
  一個時辰之后,九陰教不出右粯所料,發出了追擒人屠趙三与一名姓名不詳小后生的十万火急追輯令,高手齊出眼線四布,武昌城內城外暗潮激蕩。
  至漢陽搜尋酒狂的洪領壇,失望地帶人匆匆返回武昌。
  入暮時分,雷堡主從六老山庄鎩羽而返,帶來了噩耗;六老山庄已有准備,除了老一輩的人外,几個少男少女藝業奇高,不但無法殺入庄中,而且被對方突襲,殺死了十余名爪牙,損失頗重。
  九陰教功敗垂成,第一次受到反擊,鏟除武昌群雄的大計受到挫折。
  三妖道不愿兩面應戰,大怒之下,暫且將六老山庄的事擱在一旁,全力對付心腹之患人屠趙三。
  雷副教主更是羞怒交加,激怒得几乎發瘋。六老山庄的失敗已是臉上無光,落腳處又被人屠趙三襲擊,他怎受得了?因此對搜捕人屠趙三的事,比任何人更熱衷,更積极,更急躁。
  于副教主大荒毒叟,也是怒不可遏,把雙尾蝎罵了個狗血噴頭,親自出城狂搜人屠的蹤跡。
  已被赶离武昌的地棍們,重新被召回充任眼線,威逼利誘雙管齊下,拒絕的人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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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涯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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