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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意外的相遇象投來的一塊大石頭,在白慧心中激起軒然大波。給歲月沉澱到心底的沉重的東西,又都重新翻上來,混擾一起,一時難以平靜下去了。
  幾年前,她就是帶著這些沉甸甸的東西到這兒來的。
  她要在這裡好好幹一番。首先她認為應當這麼做,還要以此對自己證明自己是好人;更為了遠避那些擺脫不開的矛盾和痛苦……這樣,新生活就在她的面前展開了。壯麗的草原,遼闊的天空,瀰漫著奶茶香味的小氈房,酷烈的風寒和揚起長鬃飛奔的駿馬,以及這在建設中的朝氣蓬勃的景象,使白慧耳目一新,宛如一股清涼的水,沖淡了擁塞在心中的那些事。原先她腦袋裡好像給繩索緊緊纏著,打了許多死結,箍得很疼。在這兒一下子都鬆開了。
  這兒也有鬥爭。但較多的時間裡只是她一個人坐在牧場隆起的草坡上。羊群在遠邊吃草,除去柔和的羊叫聲和悉悉索索的啃草聲,草原那麼靜。當微風歇憩下來的時候,耳朵會靜得發響……紛亂的思緒便沉落下來,靜止了,得以細細分辨。即使有鬥爭,也是冷靜的、理性的、從容不迫的。她從家裡帶來不少書,特別是那些經典著作叫她翻了不知多少遍。趴在有彈性的青草地上,手捧著書,嘴裡咬著一朵潔白的矢車菊的花莖。莖中苦澀的汁水流進口中,她不覺得。沒人打.擾她,常常是從晨起到日暮,直把身子下的草都壓平了。她懂得了某些原來不懂的東西,發現了某些自己原以為是正確的東西恰恰是荒謬的。還發現報紙上某些文章所闡述的思想非常可疑。後來,林彪事件發生了,證實了她的某些懷疑是有理的;同時又產生了新的疑問使她迫切想從書裡弄明白。
  真理是事物的原則與法則,不是某人某事的詳盡的註解,因此它不會一下子就跳到眼前。別有企圖的解釋巧妙地歪曲它。在人們確認出它的真正面目之前,往往給凶氣惡氛擾得忽隱忽現。
  白慧在沒有認清它的時候,懷疑自己;在看見它的時候,更感到一種痛苦的內疚。這又成了一種反作用力,使她的工作做得更好,非常好。每年旗裡評選先進人物時,她是不需要討論就一致通過的當然的一名。後來,旗裡由於缺乏醫生,就派她到錫林郭勒盟醫院學習半年,做了一名赤腳醫生。這個工作無形中使她得到許多安慰。她到處為人治病,解除痛苦;在接生時,為別人的家庭雙手捧來幸福。她看著人家病癒後康復的、感激的笑容,便感到有一隻無形的、溫暖的手撫慰著她的心。當一個病危的生命因她設法獲得新生時,少有的笑意就出現在她的嘴角上。她彷彿在默默地黷一種罪過。
  於是,她整天斜背一個鼓鼓囊囊的十字包,騎著一匹短腿的栗色蒙古馬在草原奔來奔去。哪裡發生病痛,哪裡便是她奔往的目標。無論路途遙遠,還是風沙驟起,都不能使她退縮。她好像去消除自己的苦痛似的。冬天的草原上,雪坑隱藏在雪被下邊,很少有人跡,卻常常有她那匹蒙古馬馳過的蹄痕。一個給她從死亡邊緣搶救過來的斯琴媽媽,送給她一件金黃色的蒙古袍子。她換上這種裝束,頭上纏著天藍色的綢巾,腳上穿半高跟的軟馬靴,顯得英俊極了。坐騎上那副漂亮的鍍鋁馬鞍也是人家送給她的。人們用香噴噴、濃褐色的奶茶迎接她,用馬頭琴抑揚的琴音讚揚她……她從這崇高的工作中感到自己存在的意義與價值,獲得了生活的勇氣。空蕩的心也一點點充實起來。
  她在這裡所收到的來信大多是爸爸和杜瑩瑩寄來的,間或還收到郝建國的來信。她通常在馬背上讀這些底
  她從爸爸的來信中看出來,爸爸的落實工作進行得很慢,直到前年才落實,已不在原廠工作而調到機械工業局當一名「顧問」,沒有實職。爸爸仍像往常一樣,很少談到自己。但他的落實總是令人高興的事,為白慧卸下了一個沉重的負擔。然而為什麼不給爸爸安排實際工作,而叫他僅僅做一名有也可、沒有也可的顧問呢?爸爸是怎樣想的呢?她曾去信問爸爸,爸爸回信卻不說。她又寫信請杜瑩瑩幫她打聽一下爸爸的情況究竟如何。杜瑩瑩沒有認真幫她去做,多半忽視了這件事。或者由於杜瑩瑩非常忙,有些自顧不暇。她每天忙於家務,學習日語,其餘時間在談戀愛。可是很長一段時間裡,杜瑩瑩並役告訴白慧追求她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之前,白慧經常收到郝建國的來信。一開始就表達了自已強烈的愛慕之情,要求做朋友。他稱讚白慧在那「橫掃一切的時代裡表現出的勇敢和堅定性。」也埋怨白慧後來「莫名其妙地消沉下去了。」他說他「一直喜歡」白慧,因為她身上有一種「在其他女孩子身上少見的硬氣勁兒」。他很希望「有一個堅強的生活伴侶,一起戰鬥而不是一起擺弄油鹽醬醋。」還希望白慧「回到鬥爭的漩渦中來,重新體會鬥爭的快樂與幸福」,並在每封信裡都切盼白慧「立即回信」給他。
  當時白慧正處於失戀的痛苦中,好像一個叫火燙傷的人,傷這未癒,看見一棵毫無危險的燃燒的火柴桿,也趕忙躲開。再說她從沒喜歡過郝建國。她對這個精明強悍、機敏健談的青年,只有過讚佩之情,或者說僅僅是一種好感而已。現在呢?郝建國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經不那樣完美了。雖然她還不能對郝建國做出明確判斷,卻好像從一件美麗的瓷器上發現一條裂紋似的,看上去已很不舒服。她口信對郝建國說自己只想在這裡好好學習和鍛煉,不想回城市,更不想交朋友,只想「獨身」,「那樣更自由」。由此而引來郝建國長篇大論的議論,表白,發問,以及各種形式的「勸降書」,她卻沒再給郝建國回信。
  後來,杜瑩瑩來信透露她的追求者也是郝建國,而且流露出她對郝建國的讚佩與傾慕,並要求白慧替她「分析分析」,「出出主意」。這時,白慧偶然還會收到郝建國的信,她便對郝建國產生惡感。難道郝建國的感情是「多彈頭」的嗎?她猜不透郝建國是怎麼想的。一方面想把這件事告訴杜瑩瑩;一方面又怕杜瑩瑩知道後難過,因為杜瑩瑩真的喜歡郝建國,因此她給杜瑩瑩的回信只說「這件事只能由你自己考慮和決定,不過應長期考驗和觀察,儘管是老同學、老朋友。朋友和伴侶的條件要求是決不一樣的。」她下決心再不去曾理郝建國。她確實抱有「獨身主義」的念頭了。
  杜瑩瑩的來信還含蓄地問到她「有沒有碰到稱心的人?」白慧看了這些關心的話,不由得從鼻腔裡冷冷地哼出聲來,那顆受過重創的心中便翻起一個小小的、苦澀的浪頭。每當此時,她都要驅馬,迎著風,在草原上盡情馳騁一番……
  常鳴從未來過信。他們自從那樁可怕的事情揭開後,誰也不知道誰如何了。在她剛剛來到草原上時,還曾給常鳴寫過一封信,但一直沒有寄。她手裡捏著寫好的信盼望郵遞員快來;郵遞員到了,她卻躲開了。信留在自己手裡,到現在紙都擱黃了。然後,那些沉浸在愛的甘甜中的日子,包括所有細節,她一點也不曾忘掉。經過的事就像一幅連著一幅的珍貴而迷人的圖畫珍藏在她心底,偶爾也會像流光一樣從眼前一掠而過。那河口道三十六號的亭子間,小圓桌,爬滿籐葉的窗洞,以及月光中分外恬靜的小槐樹林,大街上雙雙的影子;還有常鳴的種種形象--站在船板上濕淋淋的、病中的、侃侃而談時的,他的聲音、動作、笑貌,說過的話,都像刻在她的心上一樣。特別是那充滿愛和幸福的目光,常常對她一閃一閃……但這一切再不會回到她身邊了,不屬於她了。彷彿給一陣兇猛的風暴吹去了……
  有一天,她忽然收到一封信。這封信大大驚動了她,是郝建國寄來的。
  信上提到了運動初期他們在校門口打那個女教師的事!居然還提到了常鳴!
  據郝建國說,「常鳴去到學校找你,吵鬧著要揪你,說你打了他母親,要和你算賬。這小子蠻不說理,充滿對你的仇恨。我呢?也不客氣,否定了這件事。我叫他拿出證據來,他拿不出來,我把他駁得無話可說,他才走了。不過,你別害怕;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你不必追問、打聽,更不要對旁人說,反正這兒有我,誰也怎麼不了你。我永遠和自己的老朋友站在一起,你自管放心好了。我只是不明白,這小子怎麼知道你打過他的母親?」並囑咐她「你如果有什麼事,有什麼想法,儘管給我來信好了。不要對旁人說,更不要對杜瑩瑩說。」
  這封信攪得白慧整天胡思亂想,冷靜思考之後,卻覺得郝建國所說的這件事有些細節是不可信的。因為常鳴既不是那種人,也不會那樣做,何況事隔數年,常鳴為什麼當時不來揪她呢?但其中也有可信的根由,郝建國並不認識常鳴呀!後來,她想到,此事她只對杜瑩瑩說過,是不是杜瑩瑩與郝建國談戀愛;關係密切,告訴他了。郝建國為什麼不叫自己對杜瑩瑩說呢?她便沒給郝建國回信,而去信問杜瑩瑩;此後她回去探親時也找到杜瑩瑩問過。杜瑩瑩回答得含含糊糊,只說一句:「別理他,神經病……」
  白慧便意識到這件事不大真實可信。
  這件非真非假的事卻弄得她又矛盾,又苦惱。一會兒她懷疑到郝建國的品行。一會兒又懷疑常鳴當真這樣做過。此外還勾起那樁往事,叫她總去想……
  歲月的塵埃層層覆蓋,生活的浪潮慢慢沖刷。過去的事總會逐漸淡薄下來,但她那樁往事、那樁罪過在她心中並沒淡漠,而是沉甸甸地落入心底。
  日久天長,表面總算平靜了,有時連條波紋也沒有。
  這次相遇太意外、太突然了!她重新失去平衡。無論怎樣努力也穩定不住了,因為常鳴仍不能原諒自己。這表明她依舊是個不能原諒、不可饒恕的人……
  往後的日子難過了。
  那些沉重的東西再沉不到心底,而在中間懸晃著。偶然碰到什麼有關的事,那東西就在心裡邊來回懂得發響。
  外邊在搞落實政策了。老幹部、知識分子恢復了名譽和工作,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對的,理所當然應該這樣。另一方面,便更深地感到一種內疚。外邊又搞「反覆辟」、「反回潮」了,這些張牙舞爪的理論完全可以把她那個自認為的罪過解釋得合情合理。完全可以從中找到安慰。但不知為什麼,這些理論對於她愈來愈顯得無力了,好像失效的藥膏,於事無補。她如同一個破皮球,單靠打氣是打不起來了。
  有一次,知識青年的代表聚在盟裡開會,她碰到了馬英。馬英是和她一起分配到草原上來的。但不在一個旗裡,距離很遠,再說兩人以前有隔膜,從來沒有來往。馬英在牧場中的一個奶廠工作,幹得非常出色。在這次大會上被選為出席整個自治區知識青年代表大會的代表。她與白慧見面親熱極了,還像運動前在學校團委工作時那樣。白慧也是一樣。舊友重逢,可以享受到一種溫暖的情誼。誰也不想再碰一碰曾經隔在她們中間那堵看不見的、令人煩惱的牆,因此,兩人都沒談到郝建國。
  閉會那天,各旗代表紛紛返回去。白慧與馬英騎馬上了草原,並騎高高興興地走了一段路。將要分手時,兩人激動地在馬背上緊緊握了手。草原的太陽把馬英黑黑的小臉兒曬得更黑了,身子卻顯得比以前健壯得多,簡直像一只立在馬背上的矯健的小鷹。馬英忽然帶著一股衝動勁兒止不住地說出了心裡的話:
  「白慧,你幹得這麼好,我真高興極了!以後咱倆經常通信,互相勉勵;咱們就來做草原上第一代有知識的新牧民吧!這兒天地這樣廣闊,真能大干一氣哪!白慧,說心裡話,我過去確實對你有些看法。你,郝建國和一些人在運動初期有些做法太過激了。現在看,確確實實是上了林彪他們的當!不知你是否同意我的看法?當然,這不能說你是故意那樣做的。我也犯過『懷疑一切,否定一切』的錯誤呀!那時,咱們太單純,只靠樸素的階級感情和革命熱情。似乎覺得幹得愈過激就愈革命,幼稚地以為自己無論怎麼做都是為了『保衛黨中央和毛主席』,不會有錯,哪知道有些做法恰恰背離了毛主席的一貫教導。階級鬥爭、路線鬥爭真是複雜極了,今後咱們真得擦亮眼睛,多學習、多思考。別看草原上地大人稀,鬥爭也很複雜,再說,難道現在就沒有林彪那種壞人?哎,白慧,你同意我的看法嗎?」
  白慧聽著,點著頭。馬英親熱地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說:
  「你記得,運動初期在校門口你打過一個女教師嗎?她叫徐愛華,是第四中學的外語教師。我在第四中學上初中時,她是我的老師。她年年都是模範教師,可以說,除去對我的生活照顧之外,她真比我媽媽還關心我。而且她關心的不是我一個人,所以,你當時打她那一下時,我在你後邊拉了你一下,但沒拉住……」
  白慧完全聽呆了。因為她清楚記得,那天她砸下木槍時,有人拉了一下但沒拉住。她一直不知是誰。爾後,她幻想過那隻手把她拉住了,如果真是那樣,一切惡果都會免除。現在她才知道,那隻手竟是馬英的。生活中往往有這種情況:在事情轉折時,好的可能總是有的,但沒起到決定作用。它只能使人更加惋惜,追悔不及。白慧懷著這種心情聽馬英接著說:
  「她要是還活著就好了,可惜叫第四中學那幫極左派折騰死了。真可惜!你要是知道她是個多麼好的老教師,準會後悔的。不過後悔也沒用,應當記住教訓呵!」
  隨後馬英又說了一些話,白慧一句也沒聽見。馬英走了,漸漸走遠.一邊還不住扭過身子,雙手攏在嘴邊喊著:
  「白慧,有時間你來看我呀!聽見了嗎?」
  白意機械地舉起一隻手,和馬英打招呼。她全身猛烈地打顫,以致坐下的馬不安地挪動著身體。她張開嘴回答不出聲音來,一種咕嚕咕嚕的聲音在喉嚨裡響著。
  她騎馬往回走,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最後她趴在了馬背上,雙手抱著馬脖子,臉頰貼在光溜溜、長髮一般的馬鬃上,心中哀叫道:
  「你呀,你呀,為啥你總和我沒完?總找到我頭上來呢!」
  這之後,她的身體變得挺糟糕,臉也瘦了,顴骨明顯地突出來。幸好她向來不愛說話,臉上沒多少表情,別人看不出她的心事。
  旗衛生部的領導見她身體不好,讓她暫時不要在草原上奔波,她不幹,堅持出診。
  有一次,她在馬背上昏了,栽倒下來,躺臥在一大片嫩黃的貞潔花裡。那匹靈通人性的栗色馬用潮濕的嘴唇吻她的頭髮,把她弄醒。她爬上馬背回來了。袍子沾滿土,額角破了。領導想讓她休息一段時間,卻強不過這個相當倔強的姑娘,就想個法兒,再次把她送到盟醫院學習進修,以免她四出奔跑出什麼事兒。她已經是第三次來盟醫院學習了,醫院的醫務人員都挺喜歡她。這次來,依然還是那麼不言不語,工作起來帶著一種忘我、甚至獻身的精神。她向來不提條件,沒有要求;但這次很反常,她提出兩個條件,而且很古怪。一是不值夜班,二是不在小窗口售藥。不值夜班情有可原,因為她身體不好。為什麼要求不在小窗口售藥呢?這裡迪奇怪的原因,只能是永遠保留在人們心中的一個問號。
  一天,白慧所在旗來了個辦事的人,給她捎來兩封信。她猜想準是爸爸和杜瑩瑩的信接過一看,確實有一封是杜瑩瑩寄來的;另一封不是爸爸的,竟又是郝建國的。郝建國自從寄來那封有關常鳴的信之後,已經相當長的時間沒給她寫信了,不知又有什麼事。
  她先打開郝建國的信。信上首先祝賀白慧的爸爸升任為機械工業局第一把手,然後把自己不平凡的近況告訴她:他已經被結合到學校的領導班子裡,做了副書記,還在區教育局黨委內掛職。白慧對這些並無興趣,而且感覺郝建國像一杯許久未動過的水,變味了。再看下面的內容,又是老調重彈,自我表白,要求做朋友。但在他前幾年來信中的那股熱情,卻一點也沒有了。他說「這幾年,我遇到那麼多人,最理想的還只有你。咱們已經二十六、七歲了,不能不現實一些,搞獨身主義要自討苦吃的!」並且在這封信裡,第一次告訴白慧,他與杜瑩瑩交過朋友,目前卻正「面臨『散伙』的絕境」。他說他發覺「杜瑩瑩這個人軟弱無能,沒有思想,膽小怕事,逆來順受,既無理想也不實際,整天有口白饅頭吃就能長得挺胖。在這個充滿鬥爭的時代裡,她只是個無用的人。幾年來,我因為心眼幾太軟,一直將就她。但我仔細一想,十分可怕,如果真和她生活在一起,非把我毀了不可!」可是他又說杜瑩瑩背著他,『和一個地毯廠的工人關係挺不錯,因此他感到自己被「甩了」,「很苦惱」,希望白慧能「同情」他,盡快答應他的要求。他保證一年之內在城裡給白慧找個理想的工作,「不用再在大草原上受罪了!」並要求白慧「立即回信答覆」。
  信上所署的日期是今年一月份,不知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寄到。
  白慧把這張信紙扔在一邊,再看杜瑩瑩的一封。杜瑩瑩的信主要是罵郝建國欺騙她的感情。郝建國原先擠命追求她,向她表達得「又明確又具體」。當她一心去愛郝建國時,郝建國就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教父」,她好像是個「教徒」,「無論什麼事都必須對他說」。還不准杜瑩瑩和別人接觸。杜瑩瑩一切都順從他了,他現在卻像「沒那回事一樣」,甚至冷淡她。杜瑩瑩開始時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才發現郝建國正在追求另外一個名叫楊敏的女孩子。楊敏的爸爸也是部隊幹部,職位比杜瑩瑩的爸爸的職位高得多,楊敏長得「個子挺高,相當漂亮,皮膚非常白,是市歌舞團的舞蹈演員,挺出名,可是聽說楊敏不喜歡他。」杜瑩瑩說,她現在才發覺郝建國並不愛她,愛的只是她爸爸的職位和名譽。而且她逐漸認清「這個人毫無感情,自私自利,是個政治上爬桿的猴子,偽君子,整天鑽營,恨不得一天升一級。目前他為了甩掉我,到處給我造輿論,說我背著他交了一個朋友,拋棄了他。他多可恨!還自命什麼革命者呢。呸!他不配!」「不知怎麼回事,我再細細一琢磨,對他的印象就與以前完全兩樣了。他說話總那麼單調,總是用一種嚇唬人的腔調。以前我並不覺得,也許他變了。你說說,他究竟哪點可愛呢?我還聽說,前一度他到處打聽你有朋友沒有,是否還要打你的算盤?因為你爸爸當了局領導……嘿,誰知道他是什麼人,摸不透!」
  在這封信上還告訴白慧說,她近日去探望過一次白慧的爸爸。「我見伯父精神並不很好。伯父是去年提升為正局長的,是不是又被當做右傾翻案的代表人物了?過兩天我打算到伯父的單位去一趟,看看有沒有轟他的大字報。好人總受欺侮,真倒霉!你要是有時間就回來看看你的老爸爸吧!你都快一年半沒回來了,是不是打算在草原上安家落戶了?」
  白慧掐指算算,自從去年三月份回去一趟,真有一年半沒回去了。應該回去瞧瞧爸爸。爸爸一個人生活,沒人照顧和幫助,還不斷地有那麼多精神壓力。她每次回到家,住不上多少天就返回來了,好像她怕在那座城市裡碰到什麼似的……
  於是,她向領導請了探親假。
  這時是一九七六年的十月初。正值中華民族的歷史、黨的歷史上一個極其嚴重的大轉折的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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