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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鋪天蓋地


  一天一個樣。
  賀達今天上班來,還沒進屋,就聽屋裡的電話鈴一聲緊接著一聲。現在十點了,電話像瘋狗一樣,一刻不停地嘶吼著。這鈴聲好像要扯斷他的神經,他卻幾次想去扯斷那電話線。
  這些電話來自各處,卻一律是為那八間房子的佔有者告饒求情來的。打電話的都是頭頭腦腦的人物。從上級局各處處長,局長副局長,到其他一些局領導,區領導,乃至市裡一些有關或無關部門的有職有權的要人。這些人中間,有些他認得,有些不認得,有的頭一次聽說,那就得先由對方作一番自我介紹,寒暄幾句,再談正題。他在社會上工作多年。頭一次知道世界上原來有這麼多大大小小的職稱,這麼多頭頭們。平時找不到,此時忽然一擁而來。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左左右右,裡裡外外,一窩蜂把他死死困在中心。別看這些頭頭在大會上沒有講演稿差不多就成了啞巴,但此時此刻,各有一張硬梆梆、能說會道,嚼不爛的嘴巴。開始賀達只是做些解釋,婉言謝絕,但解釋是無力的,費盡唇舌擋不住那些死皮賴臉的要求。後來他累了,就乾脆回絕,口氣又直又硬;只要他回絕一個,他立刻明白自己又得罪了一個,把以後辦事的必經之路一條條堵上。尤其上級局的頭頭們,與他關係挺熟,不好硬來就還得軟推。說多了,他連推辭的話也好像公文那樣有了固定的格式,說來說去總那麼幾句,沒詞也得說。有一個電話,聲音蒼啞,自稱曾是警備區的一個副司令員。但這位當年的「副司令員」連他的姓名都沒弄清楚,把「賀」字念成「霍」字,錯叫了一聲「霍書記」,就以一種長輩兒口氣要他「顧全大局,加強團結」,不要抓住關廠長「一時糊塗做了點錯事就不放」;賀達起了火,吼一聲:「這裡沒有姓『霍』的,你找錯了人!」就把電話「啪」地掛上。跟著他靈機一動,不等電話鈴再響,拿起話筒,用一塊手巾裹嚴,塞進辦公桌的抽屜裡這法子真靈,鈴聲不響,耳膜感到分外輕鬆和舒適。今兒一早。謝靈就被鮑維帶著去到絨絹花廠,審查即將送往廣州參加春季廣交會的樣品。不然,他還可以叫謝靈抵擋一陣子。
  屋裡一靜,隔壁就傳來吵架聲。他走出屋,看見勞資科那屋門開一條寬縫。目光穿過門縫,只見一個細白精瘦的小伙子正和朱科長拌嘴。這小伙子坐著,看樣子還沉得住氣,朱科長一手叉腰站著,卻有一股難捺的惱怒。屋裡還坐著兩三個年輕的辦事員;時而低頭看報,時而說幾句勸解的話。可這小伙子嘴茬不軟,又利索又挖苦,句句都挺氣人,更氣人的是他自己並不生氣。朱科長居然不是對手。
  此時,這小伙子正說著:
  「那您就擺擺條件吧,現在搶佔房子那幾個人,哪個比我條件還高?關廠長一家四口,在城裡有兩大間房;王大拿六口人三間房,獨門獨院。還有……」
  「你別總拿關廠長和你比,你怎麼不拿伍海量跟你比呢?伍海量不比你困難?離了婚一直住在丈母娘家裡。人家離婚的老婆前一年就結婚了。要是你,早就鬧房子了!」
  「嘿!朱科長,咱談正事,你可別拿我邢元奇涮!我老婆嘛時候跟別人結婚了?」
  「我這是打比方,你懂不懂?」
  「你怎麼不拿自己打比方呢?」
  賀達在屋外一聽,才知這小伙子就是邢元。果然是個很難對付的人。
  朱科長氣哼哼地說:
  「行了行了,別胡攪歪纏了,這就夠熱鬧的了,你還火上澆油!我說了,你的條件要是跟伍海量一樣,公司馬上給你一間房。」
  「可是人家伍海量並沒搬進去。」
  「他今兒就搬!」
  「別唬弄我,伍海量昨天說了,明人不做暗事,叫他這麼往裡搬,人家還不搬呢!」
  「他不搬也輪不上你。別饒舌了,回去吧,有事廠裡解決,公司不是房管局,不管房子!」
  「說得漂亮!不管房子你前些日子跑我們廠裡幹嘛去了?買處理床單嗎?告訴你,你要管就得管好了,你想這麼一分就了事,沒那麼容易!」
  「你要怎麼著?你要告我,呵?你要批鬥我,呵?你還要吃了我吧,呵?」朱科長髮起火來,聲音愈來愈大,頓時面紅耳赤,揚著下巴喊道:「來呀,斗呀,批呀,吃呀!」
  這時,屋裡那幾個年輕的辦事員都來說邢元:
  「哎,哎,算了!房子的事回去找你們關廠長。你跟他間管什麼用,他也沒房子。再說我們科長血壓高,鬧出病來你可吃不了兜著!」
  朱科長聽了這話,立即在屋裡快步走來走去,口喘粗氣,做出一副怒火難禁的神氣,好像弄不好就要大病發作。
  「唷嘿--」邢元發出一聲調皮的尖叫,白白的臉兒輕淡地一笑,並沒搭理那套,反而翹起二郎腿,身子擔過來,一條胳膊懶散地搭在椅背上,朝這幾個辦事員連損帶挖苦地說。「你們哥幾個可別拿我當軟茬!你們去掃聽掃聽,我邢元是怕嚇唬的?他血壓高可以歇假,他到這兒幹嘛來的,是養病還是工作來的?要是頭頭們辦事不講理,說一句血壓高,別人就不准再言語,我們老百姓就擎著受窩囊氣了?話又說回來--你們幾位是幹嘛的?管房子的?他血壓高不能管,你們血壓不高,我找你們怎麼樣?瞧、瞧、瞧,不說話了。瞧你們多美,整夭一喝茶,二看報,三聊天,四睡覺,放著清福不拿,往這裡摻和嘛?你們都是這位科長大人調來的吧,房子早都解決了吧,吃飽沒事了吧,不就想逮個機會巴結巴結你們科長,多撈點便宜嗎?明白告你們,傻小子們,這裡沒便宜,麻煩一大堆。你們要是呆得難受就找個僻靜的地界打會兒撲克去!」
  這小伙子好厲害,把這幾個辦事員硬噎回去,居然沒人再敢吭聲。朱科長見他們壓不住邢元,就換句話說:
  「你態度不好,我不跟你談!」
  「什麼?又講態度了,不講條件了?我態度怎麼了?」
  「你喊什麼?」
  「是你嗓門大還是我嗓門大?再說,你是誰,我是誰?」邢元嘴角一挑,好似要笑,伶牙俐齒一刻也沒閒著:「你是公司頭號吃香喝辣的大科長,我是個臭開車的;你多大歲數,我多大歲數;你多少年黨齡,我還在黨外呢,你能跟我一般見識?」
  「你到底還有完沒完?跑這兒來耍貧嘴,你給我走--」朱科長再也受不住這小伙子蔫損嘎壞的挖苦話,非轟這小伙子出去不可。這小伙子話裡雖然也帶來三分氣,臉上卻裝出氣人的笑。這麼一比,朱科長不僅狼狽,還顯得蠻不講理。
  「走?你這是軍事重地?沒事你請我還不來,今兒有事找你,想這麼隨隨便便就打發我走--沒那麼容易!」
  「我沒房子。你走!」朱科長上來想拽他。
  邢元刷地站起來,衝他說:
  「你有房子全便宜給關係戶了。明白告你,我邢元不是不講情理的人,如果住進這房子的人比我更困難,我決不找你來。今兒我來跟你爭這個理,爭這口氣。吃幾十年大米白面,不至於長出驢肝狗肺來!」
  朱科長大怒,拍著桌子問邢元罵誰。邢元氣哼哼的臉硬裝出笑容,還想給他火上澆油。站在門外的賀達倒挺賞識這小伙子後邊幾句聽起來粗硬、卻知情達理的話,他一推門走進屋來。朱科長見了叫道:
  「賀書記,您,這,他--」
  邢元一聽「賀書記」三個字,扭過臉來,用眼角上下打量這個剛走進門來的文質彬彬又沉靜異常的中年人。賀達對朱科長打個手式叫他閱住嘴,然後對邢元說:
  「你跟我來一趟。」
  邢元一怔。朱科長巴不得賀達把這個軟硬不吃的小子弄走,趕忙說:「對,對,房子的事歸書記親手抓,你找他才正對口!」他這一手,很像文化大革命中常說的那句「嫁禍於人」。
  賀達當然明白米科長的用意。在三十六計中,這叫做「順水推舟」或「移花接木」,但在這種情況下一用就成了無能的招數、不是高招了。邢元跟在賀達後邊走出門時,故意搖著肩膀,還用腳「啪」地喘一下門,一來表示對朱科長和同屋的幾個辦事員的鄙視,二來也表示對這個沒打過交道的書記滿不在乎。
  進了黨委辦公室,賀達叫他坐在辦公桌對面,直截了當地說:
  「你的情況我都知道了!」
  邢元頭一歪,嘲弄地一笑說:「你知道嘛?」這意思是,你們當官的不就會耍這套官腔嗎?
  賀達對這明明白白的挑逗並不介意。他面上沒表情,嘴裡的話說得清清楚楚:「你大前年結婚。因為沒房子,做了倒插門女婿,住在你老婆蘭燕家。你老婆是廠醫,你兩口子的房子都該由廠裡解決。你急的是快有一間自己的房子,不過那種寄人籬下的日子。對不對Z」賀達一口氣說出來,像小學生背誦課文一樣滾瓜爛熟。
  邢元不免驚奇:
  「你怎麼知道的?」
  「你寫信告訴我的。你還叫我給你快快『摘掉倒插門女婿的帽子』,我沒說錯吧?」賀達露出善意的微笑。
  「你的記性倒不賴。」邢元說。剛剛那股不在乎、挑戰般的神氣登時沒了,好似解除了一種武裝。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又光又瘦的後脖梗子,小白臉發窘地笑笑,「那是氣話:」他感到這個貌不驚人的書記倒有兩下子。
  「好,我先問你,你前天在廠裡貼的那張『分房方案』是哪來的?」
  「我等會兒再告你。你先說,那單上的人名有假設有?」
  「沒有。正對!」賀達說。
  「那就行了。這說明我沒誣陷。」邢元說。
  「我根本沒想到你會誣陷。只是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在汽車裡拾的。」
  「拾的?什麼?」
  「一小塊紙上寫的。」
  「誰掉的?」
  「不知道。還不是頭頭們。老百姓有幾個坐小轎車的?不是我們廠的頭頭兒,就是你們公司去的那三個。」
  「你怎麼知道是分配方案?」
  「你是不是認為我唬弄你?咱有憑據。瞧--」邢元說著從上衣口袋掏出駕駛證,從中取出一小塊折成兩折的小紙塊遞上來,「看吧,上邊連房間號碼和房間數都有!」
  賀達感到驚訝。他接過紙塊趕忙打開一看,竟是工作手冊上的一頁。上面的確寫著分房人的姓名、房間數和房間號碼,而且有塗改的地方。從塗掉處還可以清楚看到劃掉邢元改換成伍海量的過程。一邊還寫著郗半民、龔寶貴、楊月梅三個人名,旁邊畫了問號,最後還是給勾掉。關國棟、杜興、王魁、萬保華四個人姓名肯定而清晰地排列在紙塊中央。賀達看著,心裡忽地一驚,因為他敏銳地識別出紙上的字跡,怪不得他第一眼就覺得這些字兒好熟悉!於是他就從中看到許多字跡之外的內容,甚至看到這次突擊分房的背景和內幕,不禁動了怒容。邢元見了,誤以為賀達對自己公開紙塊上的秘密而惱火,準要狠狠批評他一頓。但賀達一瞅他,目光頓時平和下來,問他:
  「你認為,廠裡分房誰最符合條件?」
  這一句竟把他問住了。他反而不好先提出自己,只好憑良心說:
  「老龔頭,裁布組的楊師傅,老伍--他也是倒插門女婿,比我還難……,
  「設計組的郗師傅呢?」
  「郗捂嘴呀!」邢元立刻叫起來,「賀書記,咱可不能只管落實知識分子政策,就不管工人了。嘛甜頭都給他們。他不就畫兩筆畫兒嗎?他畫得不錯,給廠裡賣了不小力氣,咱都承認,可他工資一個頂我兩兒。現在人都說,老九比老大吃香……」
  賀達一聽就冒火:「什麼老九老大,誰分的?四人幫!照你這麼說,如果老大有了知識,應該算老幾?你怎麼會聽信這種在人民中間惡意挑撥的話?哪來的老九和老大,都是人,一句話,都是人!」他的最後一個「人」字叫得特別響。
  邢元見這表面文靜的書記脾氣並不小,話說得鋒利逼人,駁不動,躲不開,竟然如此厲害,真是人不可貌相!他不禁暗暗吃驚。賀達一瞅這小白臉上吃驚神色,才意識到自己不該冒火。他想了想,並使自己恢復原先那種穩定的情緒,才說:
  「你去過郗師傅家嗎?」
  「他家?沒有。」
  賀達問他:
  「我有件事求你幫幫忙。你們廠今天公休吧?你現在有事嗎?」
  邢元先是一怔,黑眼珠機靈地一轉,然後有所醒悟地琢磨出,原來剛才書記對自己發火,準是想先壓住自己,就好使喚自己了。他有個十拿九穩的經驗,替頭頭辦事,自己就好辦事。便慨然道:「有事您只管說,我馬上去辦!」他表現得挺識路子。
  賀達點頭道:「好,我這有本書,你先給我送到一個朋友家去,回來咱再談房子好嗎?」賀達說著,遞給邢元兩本厚厚的畫冊,自己回到桌上飛快寫一紙條,說:「這是我借的,請你替我還給他。」
  「行,我去了馬上就回來,我快。」
  「不,不忙,你不妨在那幾多坐坐,有好處。」賀達朝他笑一笑,然後把寫好的條子裝在信封裡交給邢元,「地址人名都在上邊。謝謝你了!」
  「哪的話,謝什麼,又不是外人!」邢元咧嘴笑道,沒看信封就順手揣進衣兜,兩手抱著畫冊,拿出一股爽快義氣的衝動勁兒說:「您有嘛事只管言語。我手裡大小車都有,方便!」
  賀達沒表示什麼,只說:
  「去吧!」
  邢元飛快跑下樓,把畫冊夾在自行車的後衣架上,蹬車就走。走出一個路口,忽然想到還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邊去呢。他把口袋裡的信封掏出來一看,上面寫著「北大關,糧店後街五十一號四樓郗師傅」。
  郗師傅?他納悶,自己廠裡有個郗師傅,怎麼又來個郗師傅?他捏著這信封,在當街上任了半天。
  自從賀達把電話筒放進抽屜裡,電話打不進來,使他得到一個多小時的清閒,得以與邢無聊了一通。邢元一走,就開始有人「拜訪」他來了,都是那些打不通電話的占房者委託的求情人。有趣的是,人間往來,也依照社會地位的高低。誰制定的規格?不知道。反正在這些拜訪者中,局一級的幹部大多親自來,局以上的領導大多派秘書來。他雖然精明,卻沒料到,這種面對面的談話比在電話裡互不見面地交談更難應付。他邊談邊後悔剛才自做聰明地把話筒收起來。如果他接到電話就說「賀達開會去了」,多麼省事:他為什麼不會說謊?謊話難道不能成全好事?現在他反而不能將話筒放回到電話機上,不然人來電話響,兩面夾擊,他就更受不住了。他苦笑一下,暗暗說:「這叫自做自受!」
  最容易回絕的是書信,最難回絕的是情面。儘管如此,他抱定宗旨,決不後退半步。任他們鋪天蓋地而來,他卻只是執意地等待關廠長他們從搶佔的房屋裡搬出來的消息.當他叫一個個來訪者冷著臉兒告辭而去之時,他不兔擔心,在這個事事依靠人事關係的社會上,他將受到多少報應?他禁不住掂量一下,這麼干是否值得?不,現在不是權衡利害的時候,事情頂到這兒,好像大炮頂在胸前,進退無路,大丈夫就寧進不退!
  下午三點鐘,來了一個意外而陌生的客人,瘦長身材,鬢角泛白,看上去四十大幾,穿一件深藍色風衣,戴副式樣陳舊的養目鏡,氣度清雅。那人見面就哈哈大笑,指著他說,當了官兒不念故舊,多年老同學居然裝不認識。他叫這人把褐色的鏡子摘下來,卻依然不認識,兩人坐下來一細說,還真是當初中學時代的老校友。但並非同年級。那人比自己高一級,在學校時也很少接近,本來就不清楚的記憶,經過二十多年流水般時光的沖刷,誰還記得?那人不怨怪他,自稱名叫車永行,現任師範大學教務處處長。車永行說,他偶而從一個老朋友那裡聽到賀達在這裡「當官」,過路來看看他。老同學談天,最容易扯到過去,往日人事依稀,互相提醒,感慨唏噓本已。人到中年,每每談到少時,最易動情。就在他們談到最癡迷的當兒,誰料這車永行說,使他獲知賀達的那個老朋友,目前正在賀達手下工作,就是工藝品廠的廠長關國棟。這幾天來,賀達對於工藝品廠就像雷達對於空中的飛行物一樣敏感。但比他驚覺過來還快,車永行就談起關廠長的為難之處。他說:「關廠長不是不尊重你的意見。他原先的房子已經叫他的親戚們佔住,報不回去了!」原來又是個說情的!他像好東西正吃得快活之時,忽然吃出一個骯髒的蒼蠅。一股厭惡的、煩躁的情緒無法克制。他猛地站起身;本來一句可以說得婉轉些的話,被憋在心裡的惱火區足了勁兒,吐出來時帶著毫無顧忌的架勢:
  「我還有事,你走吧!」
  他真想不到這個看上去清雅的人也如此俗氣!
  車永行給賀達突然變怒的神情弄呆,可他再看看賀達這乎光光、不顧情面的臉和灼灼逼人的目光,他連給自己下台階的話也沒說,拿起帽子轉身就走了。
  車永行走後,賀達好半天才使自己平靜下來。他把自己今天的所見所聞細細一想,便從那些具體的人事跳出來。使他驚訝的是,社會上竟有這麼大、這麼結實的一張網,遠遠超出他的想像。這網是無形的,東拉西扯,沒過沒際。你就是水裡的魚兒。當你以為自己是自由物而隨意遊蕩時,不知碰到哪根線,大網一拉,原來你竟在網裡,跑也跑不出去!
  骨子裡的執拗,使他生出一股拚死應戰的倔勁來!他眼前又不期地閃過童話畫冊上揮刀斬網那勇敢的小人兒。
  可是當他把車水行--這個不曾認得、從無聯繫的老同學的話略略琢磨,腦袋裡像撞鐘「噹」地響一下。車永行的話可是軟中帶硬,只怪他剛剛腦子大不冷靜了,竟然沒有意識到,車永行說關廠長把自己原先的房子讓給了親友們住,等於自絕後路,那就不可能再搬出來!怎麼辦?這一手好厲害。當初搶佔房屋那一招叫做「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一招叫做「兵置死地而後生」,都是兵書上的用兵之計。由此,他悟到這些人當官決不是廢物,別看業務上無能,社會上這套卻老練得很。簡直個個都修練成精呢!面對這局面,如果他無計應對,那可就陷入泥潭,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人看熱鬧了。
  這時,顧紅推門進來。這細高的姑娘一向無憂無慮,好似快樂仙子,今兒眉心卻緊皺不展。她望一眼賀達便說:
  「今兒一天我看您真夠嗆的!簡直是一場總動員。連過去工業搞大會戰時,頭頭們也沒出得這麼齊全。中午還來了一夥工藝品廠畫彩蛋外加工的,男男女女十多人要找您。正巧叫我在門口撞上,就推說您出去開會,才把他們支回去了。怎麼樣?情況很不妙吧!」
  他好像一直在思索中,聽到顧紅的問話,驚醒似的一抬眉毛,跟著他自己眉頭也像上了一把鎖。他繃緊嘴唇,吐出一句又苦澀又沉重的話:
  「好戲還在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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