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二十六



  秋夜高爽,蒼穹晶瑩透剔,滿天星星似乎送來另一個宇宙的光亮。林鶴獨自站在花園裡,仰望著天空。濕漉漉的空氣滌淨他的肺腑,大腦因供氧充分而顯得格外清醒。秋蟲低鳴,聲音哀婉幽怨,使人想起遠山寺廟的風鈴。一彎新月峨眉般地細長,卻明晃晃揮灑出一片銀毫,透過葡萄架,在地面畫出斑斑斕斕的花影。滿院飄蕩著泥土與花草的芬芳,這是大自然身體的氣息,林鶴喚著它,心便受到了感動。夜深人靜,林鶴又失眠了。他索性到樓下花園裡,細細品味這秋夜的景致。
  最近的日子,出乎意料的事情接踵而來,使林鶴無暇思考。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時刻,倒是一個難得的空隙。他靜下心來,讓思維自由翱翔。與雪子結婚是一個重要的決定,他心中現在還蕩漾著激情!過去雪子一直讓人捉摸不定,林鶴時常感到疑惑;當雪子吐露真情,說出了殺人經過,林鶴反倒定下心來,與她同舟共濟。他確實愛她。只要想到雪子可能毀滅,林鶴就不寒而慄!他企圖用他們的婚姻拯救雪子,使她有勇氣走贖罪之路。雪子接受了這個建議,林鶴覺得這樁婚姻更有意義。
  快要結婚了,快要做新郎了,林鶴有一種新奇的感覺。他回憶起初見雪子的那個下午,陽光如萬道金針刺入肌膚,雪子穿著黑衣黑裙站立在郵市裡,美麗的臉龐上一片迷惘神情。當時林鶴就有一個印象:她像濃霧中一隻迷途羔羊。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命運之神就在這一瞬間,將他和她拴在一起!雪子性格深處有一種迷人的麗質,那不是單純的東西,它複雜多變,甚至有些妖媚,但歸根結底還是美好的,令人心醉的。林鶴感覺到它,被它深深吸引。不知怎麼,林鶴想起雪子腳心兩塊紅斑,那指甲大小的紅潤的斑痕,最叫林鶴難忘。腳踩紅雲,雪子是這樣說的。那天晚上,她的雪白的腳趾在台燈下像精靈一樣舞動,述說她奶奶和她的遺傳性精神病,使林鶴極為震驚。但是,林鶴懷疑她是否真有這種疾病,從各方面來看,雪子都是一個正常的姑娘。她唯一的一次精神病發作,導致了兩個結果:一是透露出她的不尋常的經歷,二是打破了林鶴的性壓抑。這裡面分明包藏著理智和聰明。現在想來,雪子以她逃亡者的身份,不得已編出精神病、遺忘症之類的謊言,來躲避別人的盤問。從某種意義上說,雪子是非凡的,她能滿足林鶴微妙、複雜的心理要求,而這一點普通女子很難做到。她有一種特殊的素質,與林鶴內心息息相通。
  即將開始的新生活很不尋常。和雪子結婚後,她就要去投案自首,新娘將在監獄中渡過相當長一段時間。林鶴想到這點,心中就隱隱作痛。但他決心用愛情的力量支持雪子,使她能夠渡過這段艱難的日子。林鶴知道,只有這樣雪子才會充滿希望,才會心甘情願地接受懲罰。他要經常去看她,給她講美好的將來。他要編選一些郵集,使雪子在監獄中得到美的享受。他要親自燒雪子愛吃的小菜,買雪子愛吃的零食……噢,如果他能代替雪子坐牢,他情願自己走進監獄!林鶴明天要和艾律師好好談談,問他是否能為雪子作無罪辯護。她是受害者,應該受懲罰的是桃花幫之類的黑社會組織!林鶴還要提防那兩個東北人,警惕他們對雪子下毒手。金虎和阿里若能團結起來,倒也不怕他們興風作浪。雪子走了以後,林鶴會感到孤獨,他已經習慣與雪子生活在一起。然而,他可以集郵,雪子一走,他肯定會把過去賣掉的郵票買回來。在琳琅滿目的郵票包圍中,林鶴不會太寂寞。雪子與郵票之間,似乎有某種替代關係。咖啡廳也要承包出去,林鶴對此類經營不感興趣。……風風雨雨過去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林鶴相信雪子的歸來,會使他們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雪子值得他作出犧牲,他的新生活是從雪子出現開始的。
  林鶴隱隱地感到,雪子一直在影響他。他賣掉集存多年的郵票,與她有很大關係。雪子似乎把他從美麗的畫面裡拉出來,將他推向現實世界。現實世界歪曲悖謬,人們的私利衝突像劍鋒傷人。過去他是怯懦的,在郵票中躲避。現在,他有了自信,離開了郵票世界,獨自在荊棘叢生的社會上漫遊。他在人和事中間發掘美,同時,他把自己對美的感受,對美的追求,用來影響世界。最近的紛亂生活,對林鶴一生來說,有極重要的意義。他彷彿在進行一種實踐:離開郵票作為一個普通人,環境會對他產生什麼影響?而他又會對環境產生什麼影響?
  當然,這種實踐是有代價的,荊棘時時刺傷他。最叫他不能忍受的是:紅印花小字當壹元的失蹤!他追尋這枚珍郵多少年啊,甚至做夢也在尋找。好容易從劉書記手裡拿回來了,有人卻趁他生病之機將紅印花竊走!每當他把可能偷郵票的人排列一遍時,他就難受之極,以至於不能懷疑下去。他信任周圍的人,與他們親熱相處;在他眼裡,他們都是好人。可是,他們中間有一人,竟向他伸出了黑手!劉書記骯髒的軀體化為一堆潔淨的骨灰,那只黑手卻在繼續腐爛。這似乎證明:醜惡永存,醜惡不可戰勝。那麼,美和善就更應該站立起來,堅韌地站立起來!林鶴雖然深受傷害,卻頑強地堅持自己的信念。這是一種什麼樣的信念呀!他把赤誠的心捧給人們,有人竟在這顆心上踩。而他要對這些人說:「讓你們踩吧!」這是強大,這是驕傲!林鶴知道,任何精神力量只來源於兩個字:我信。林鶴相信美最終戰勝丑,善最終戰勝惡。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守住這兩個字:一我信!」
  在人生的漫漫長夜裡,林鶴摸索著,碰撞著,尋找一條自己的道路:他努力在這畸形的世界上做一個完美的人。雖然這幾乎不可能,但是他可以趨向、指向這種完美。人像郵票一樣,有大量存在的普通郵票,也有紅印花這樣罕見的珍郵。為什麼不做一枚紅印花呢?林鶴開始是無意識地,漸漸變為有意識地追求這一人生目標。最近的日子,他越來越堅定;他已經可以丟掉郵票枴杖,在人世間尋覓、追求美。他深深領悟了生命的道:在骯髒混亂猶如一隻巨大的垃圾箱的世界裡,一個完美的生命存在著,便如一片光明照耀,世界因此而有了價值!這想法最初來源於一個深刻的印象:當林鶴在一堆垃圾下面發現一隻信封時,信封上的郵票甚至使整個垃圾箱都變得美麗起來!
  已經是下半夜了,秋露無聲地降落在葡萄葉上。一隻夜烏從空中掠過,棲落在牆角的老杉樹上。這棵老杉樹有六層樓高,像一座寶塔,在月光下泛出一片銀綠顏色。東方的啟明星在水杉葉層間灼灼閃亮,猶如一顆巨大的鑽石掛在聖誕樹上。林鶴在水泥市道漫步,思緒萬千,心情激動。他瘦長的身體在地面投下一道長長的黑影,略顯橢圓的臉龐有一種莊嚴的神色。飄逸的長髮低垂耳旁,細長的眼睛專注地盯著遠方。他在凝視一個看不見的目標,這目標使他變得神聖起來……
  忽然,咖啡廳裡有響動。燈光驟然射出窗戶,照得林鶴眼花緣亂。大胖打著赤膊,穿著三角短褲,像一個相撲運動員從門口跳出,眼睛還閉著,大吼一聲:「誰?」
  林鶴走近他,說:「我」。
  「啊,你怎麼還沒睡覺?我以為……」大胖揉揉眼睛,打了長長一個哈欠。那一身嘟嘟嚕嚕的肥肉,隨之顫動不已。
  「快進屋,別著涼了!」
  林鶴跟大胖走進咖啡廳。他看見吧台前用椅子搭了個臨時睡鋪,大胖就胡亂睡在上面。林鶴有些奇怪,便問:「你為什麼不回家睡覺?」
  大胖一面往頭上套棉毛衫,一面唉聲歎氣:「別提了,老婆和我吵架,吵得我心煩,乾脆不回去了。還是在老房子裡睡得舒服!」
  「那你快睡吧,我出去轉轉。」
  「不,不,我睡不著了……我正有心事想找你說說。」
  大胖穿好了衣服,關上燈,和林鶴坐在白天辦茶座的圓桌旁。他似乎有些不安,瞇起小眼睛望著天空。然後歎了一口氣。林鶴想問又不好問,只得默默地等待。
  「悔不該沒聽你的話,我去買了十封《熊貓》小型張……」大胖終於開口了,「我老婆為什麼和我吵架?就為這事情!我十元一枚買進《熊貓》,八元一枚賣掉,不到一個星期就賠了兩千元……唉,賺錢為什麼這樣難啊!林鶴,我不行,真的不行。所以,我有一個請求……」
  「什麼?」
  「是這樣,我手中還有二十萬元,是賣房子剩下的錢。我想投資在你這裡,在巧遇咖啡廳入個股,你看行不行?錢放在我手裡早晚賠光。我老婆也說了:你就不能請林鶴幫幫忙?人家人品好,又會賺錢,哪像你這樣混!她說得對,我是混!」大胖說著,就用拳頭捶打自己腦袋。
  林鶴看見他痛苦的模樣,心中不忍。又想到雪子走了以後,大胖倒是管理咖啡廳的合適人選,便說:「你別這樣說了,咖啡廳辦起來你出力不少,幹得挺好。我看這樣,你把咖啡廳承包去如何?」
  大胖大喜,小眼睛瞪得溜圓:「你這樣瞧得起我?我……我把二十萬元交給你做承包抵押金!我一定忠心耿耿,幫你經營好這份家當。我喜歡巧遇咖啡廳,這裡是我的老家呀!」
  林鶴也很愉快。他不計前嫌,幫助了老鄰居,心裡有一種滿足感。他誠懇地說:「人各有所長,各有所短,搞經營我不行,你也是幫了我的忙,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過去雖然不和,現在開始建立友誼也不遲。將來老了,我們不是交往年數最長的好朋友嗎?」
  大胖激動地說:「對,對,老了我們天天坐在這裡喝茶!」
  停了一下,大胖又皺起眉頭。他的神情中有一種難言的苦惱。顯然有更重要的事情憋在心裡。大胖性格像他父親,粗暴、爽快,有話不說是很難過的。果然,他把頭伸到林鶴面前,滿臉神秘,用近似耳語的聲音述說起來。
  「我在這裡睡覺,還有別的目的。我聽說你被人偷走一枚珍郵,叫紅印花是不是?我很急,我要抓住這小偷!你生病時,我去看過你兩次,送剛剛摘下的葡萄。不抓住小偷,我也有嫌疑……你大概懷疑我,過去我對你做過那麼多壞事。但是我可以發誓,我決沒有偷你的紅印花!現在說不清楚,等我抓到小偷,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我已經把這事情告訴了大老黑,他要我協助他,暗中進行調查。我行!告訴你,我寫過偵探小說,我一定會抓住偷紅印花的人……」
  林鶴有些哭笑不得。紅印花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人人自危,這並不是他所願意看到的。有什麼用呢?一張郵票不是一部彩電,小偷隨便往哪裡一夾,就是把小樓翻遍也找不出來。但大胖一片熱心,倒很叫他感動,看來許多人為紅印花的失竊著急。
  「大胖,我們剛剛說到建立友誼,那就應該彼此坦誠,彼此信任。你別為紅印花心中不安,我對你說,我信任你。我們是朋友,誰也沒有權力亂猜疑。你也不用在咖啡廳睡覺,那樣是抓不到小偷的。我相信,時間長了,偷紅印花的人自會露出馬腳!」
  「啊,你信任我!這句話對我來說多麼重要……可我不配得到你的信任,有一件事情我隱瞞著,一直不敢告訴你。今天,在這裡,我要向你坦白!說出來了,我才值得你信任一小黑是我打死的!」
  「果然是你……」林鶴的語調既驚訝,又傷心。
  「我也喜歡這隻小貓。我嫉妒你有小黑,它跑到花園裡玩,我就用磚頭砸它。那天,我一不小心砸中了小黑的頭,把它砸死了……我把小黑埋在這棵老杉樹下,偷偷哭了兩晚上。你在樓上、門外喚小黑,我心裡一揪一揪的。我想,我真是個壞蛋,應該用磚頭砸死我……」
  「可憐的小黑……」
  兩個人提起童年的往事,感情都很激動。那只早已死去的小貓,使他們傷心不已。林鶴不理解,大胖那麼喜歡小黑,怎麼忍心害死它呢?嫉妒心達到毀壞一切的地步,實在是可怕!不過,大胖既然坦白出來了,就應該原諒他。一個人坦白童年的惡行,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人為什麼總是以強欺弱呢?假如我們從小就親如手足,那該多好啊!可是,我仗著塊頭大,家庭出身好,老有一種優越感。我欺侮你時覺得十分開心,哪裡想到有一天我會慚愧、懊侮呢?」
  「算了,過去的事情不要提了……」
  「不,這裡面有一種哲理。我現在常常琢磨:做人不能把勢使盡,哪一天你變得弱小了,連退路都沒有!」
  「來吧,我想看看小黑埋在哪裡。」
  林鶴和大胖站起來,走到老杉樹下。大胖費力地蹲下,用手撥開枯葉浮土,樹根旁露出一塊圓形石頭。大胖說,這是他為小黑做的墓碑。林鶴也蹲下,撫摸那粗糙的石頭。一陣寒意滲入他心脾,他彷彿又聽見小貓淒慘的叫聲。大胖垂著頭,呼哧呼哧喘著,為自己幾十年前的殘酷行為感到羞愧。
  月牙隱入雲彩,星星也開始模糊不清。東方呈現魚肚白色,光線卻比深夜更為暗淡。馬路上響起送奶工人搬運奶瓶的叮噹聲。偶然有行人走過,聲音嘹亮地咳嗽著。空氣新鮮濕潤,老杉樹在黎明時散發出陣陣清香。林鶴握住大胖的手,他們在慘死的小貓墳前,建立起童年時代就應該建立的友誼……
  林鶴囑咐大胖回屋睡覺,自己卻仍無睡意。他想,先去跑步,回來吃過早點,再小睡一會兒就行了。他躡手躡腳走上樓梯,開門進屋。走廊小燈亮著,柔和的光線照在猩紅色地毯上。林鶴換好運動衣,球鞋,準備出門。這時,雪子發出一聲驚叫,林鶴急忙來到床邊。雪子翻滾著,兩隻手在空中亂抓,嘴裡含混不清地叫嚷。她在做惡夢!林鶴輕輕地拍她,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她安靜地睡著了。可憐的雪子,她在夢中也擺脫不了恐懼。
  林鶴注意到床頭櫃上的煙缸,細長的過濾嘴已經將它填滿,雪子顯然也一夜沒睡。她在想什麼呢?抽那麼多煙,一定是心思重重,腦子裡為什麼事情激烈鬥爭著。林鶴看看煙缸,看看雪子,心頭又掠過一陣不安!他忽然產生一種預感:雪子的結局可能出乎意外,完全不像他安排好的那樣發展。
  林鶴久久地看著雪子,將她紅潤的嘴唇、長長的睫毛,淺淺的酒窩,反覆印在腦子裡。這一刻,他將牢牢記住。他怕失去她。這個姑娘很快就要成為他妻子了,但他為什麼沒有和妻子在一起應該有的安穩、踏實的感覺呢?他關上台燈,在黑暗中寬慰自己:這是特殊情況下產生的印象。等災禍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然而,他仍然無法抹去心頭的憂傷!
  林鶴來到康泰路上。他富有彈性地跳躍幾下,然後像往常一樣,向東方跑去。忽然,他感到全身不舒服,那是直覺向他發出的警告!他回過頭,往馬路對面瞟了一眼,發現有兩個人背靠法國梧桐樹站著,目光陰沉地注視著三樓的窗口。他們是巧遇咖啡廳的常客:駱駝和山羊。林鶴繼續向前跑,心臟敲鼓似地咚咚直跳。他從沒見過這兩個人,但他立即就從他們身上聞到危險的氣息!
  桃花幫殺手老六、老七追蹤到巧遇咖啡廳,這是雪子說的。假如老六、老七就是這兩個人,他們大清早站在這裡幹什麼?雪子出門撞見他們,會發生什麼事情?他們會不會衝上樓去?……林鶴心中湧出一連串問題,他無法解答。但是,毫無疑問,這兩個傢伙就是威脅雪子的凶神!林鶴轉了個圈,緩緩地向駱駝和山羊跑去。
  兩個東北人早就認識了林鶴。他們見林鶴迎面跑來,就把目光轉移到別處。小個子遞給大個子一根香煙,自己也叼了一根,大個子彎下腰來為小個子點火。就在這時,林鶴跑到他們面前。他的腳步漸漸放慢,最後完全停住了。他用平和、安祥的目光注視著他們,並不說話。外人看來他舉動有些奇怪。
  駱駝和山羊被林鶴盯得不自在,臉上有了焦躁的神色。他。們轉過臉與林鶴對視,駱駝的目光凶狠,山羊的眼睛陰冷。但林鶴卻不退縮,照樣溫和地看著他們。駱駝向林鶴臉上噴出一口香煙,青藍色的煙柱準確地封住了林鶴的眼睛。林鶴揮揮手,從容地將煙霧拂去。他們這樣僵持了許久。
  「你看什麼!」駱駝低吼一聲,他終於先開口了。
  「請不要作惡。」林鶴誠摯地說道。
  「什麼?」駱駝吃驚地問。
  「請不要作惡。」林鶴提高聲調重複了一遍。
  「你小子瘋了!我們站在這兒,惹著誰了?你胡說什麼作惡,找碴兒還是幹啥?欠接!」駱駝暴怒地喊著,魁梧的身體繃得鐵硬,手握成拳頭,骨結咯咯作響。
  山羊用眼神制止駱駝,又轉向林鶴,冷冷地說:「你想說什麼?有話講明白點兒,省得發生誤會!」
  一片桔黃的梧桐樹葉飄落下來,正好落在林鶴頭上。林鶴捏住葉梗,將這片葉子拿在手裡。他十分鎮靜,直截了當地回答:「我知道你們是誰,也知道你們來幹什麼。我不希望發生悲劇,那樣對誰也沒好處。你們要找雪子,但雪子已經有路走了。是的,她要走自己的路!你們回去吧,過去的事情該結束了。我說請不要作惡,就是勸你們打消自己的計劃,不要破壞別人的幸福,不要妨礙別人走正道,不要行邪惡玷污社會!」
  山羊問:「你是什麼人?憑什麼這樣教訓我們?」
  林鶴說:「雪子已經把一切都對我說了。我告訴你們,雪子就要和我結婚,我是雪子的丈夫,你們有事可以找我。她欠你們的債,我還!她遭到什麼人的欺侮,我來報仇!她是我的妻子,我很愛她。你們理解嗎?我很愛她!」
  林鶴激動起來,線條柔和的臉漲得彤紅,蜷曲的頭髮披散在前額,眼睛閃出異樣的光亮。也許是他的話;也許是他的表情,使得山羊和駱駝十分吃驚。
  「她要和你結婚?……」駱駝好像深感意外,脫口問了一句。
  山羊馬上截住他的話頭,面無表情地對林鶴說:「我們不認識什麼雪子,你的話我們聽不懂!」
  說完,他拉著駱駝朝一條弄堂走去。駱駝似乎嚥不下這口氣,甩脫山羊逼近林鶴。他的眼睛銅鈴一般瞪著,霍霍地射出帶血腥氣的凶光。
  「你不怕死嗎?」他陰沉沉地問道。
  「不怕。」林鶴平靜地回答。他把手中的枯葉,塞進人行道旁的果皮箱裡。
  駱駝和山羊消失在弄堂口。林鶴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他覺得很痛快,這塊烏雲懸在頭頂已經很久了。面對面地較量一下,他們也無伎倆可施。躲在陰暗處的鬼魅,畢竟害怕顯露原形。
  林鶴活動筋骨,繼續跑步。東方已是滿天紅霞。
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