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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噩耗



  曹剛在去重慶之前,特意把艾洪水找到阜成門他的公館,跟他密商了一陣關於李大波的處理事情,艾洪水對曹剛的安排,覺得天衣無縫,佩服得只有依從的份兒了。他囑咐著:「宏綏,各道關口、手續,怎樣下手,如何活動,都記准了吧?
  等我從重慶回來,單聽你的喜信兒了。」
  「你準能聽上。……曹大哥,我有一事想求你,再拉兄弟一把。你此去山城,我想求你在重慶那邊也給我掛個號。你對理查德美國傳教士留條後路的做法,我很欽佩。我也想多開闢一條路子,腳踩兩隻船……」
  「噢?大兄弟,你也開竅啦?我的時候認為政治就是他媽的投機;有時又像買彩票撞大運,多投多買總歸得中的機會多。好吧,我一定為你幫這個忙。」
  艾洪水樂顛顛地走了。接著曹剛就走到臥室對哭泣著的「不堪回首」湯鐘桂說:
  「你們老娘們就有本事哭,你嚎喪什麼?我把咱兒子送到日本去留學,這是好事,你捨不得,真是小心眼兒,住聲吧,我的好太太!咱兒子到日本去鍍鍍金,回來就發跡了,你要知道,日軍已封鎖了珠江,又封住那條叫『史迪威』的滇緬公路,重慶政府能支持多久,怕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啦,此時不去日本,真是大傻瓜!你只會哭,哭,哭!」
  剛滿18歲的曹小剛,已經穿好了黑色銅扣的日本大學生制服,快樂地聽著他父母的對話。頭一天去湯公館辭行,正趕上外祖父湯玉麟從長城外的多倫司令部回來小憩,便勉勵外孫東渡扶桑,好好學習,光宗耀祖,顯赫門庭,還給了他不少賞錢。大虎二虎也正從偽滿洲國任所回來探家,又給他壯行填箱,撿了不少財物。他以一個要飛離老巢的鳥兒的愉悅心情,正在數錢和整理行裝。
  「媽,你可別哭了,我出去留學,這是好事,又不是日本抓兵抓勞工,到前線挨槍子兒,去下煤窯送死。」
  湯鐘桂終於停了哭聲,霍地站起身,伸手摀住兒子的嘴:「小爺兒哎,快別說那些喪氣話吧,聽著不吉利呀!好啦,我放你走,……只是想著勤給家來信。」
  「那一定。」曹小剛樂著先跑出門去,好像生怕他媽臨時變卦把他留下似的。聽差的給他提著皮箱,他衝著曹剛招著手,說:「爸,別磨蹭了,咱們快點走吧。」
  曹太太沒送出屋門,便又倚到被摞上去哭,曹剛父子上了汽車,便吩咐司機直奔東交民巷的日本使館武官室。
  汽車一拐上西四牌樓南大街,曹剛就囑咐兒子:「這次你能夠留學,多虧托了今井武官的後門,咱曹家已是第三代到日本留學了,你爺爺是關東大地震那年從日本回來的,接著就把我送了去,1928年張作霖炸死在皇姑屯那年,我回了中國,今天在日本節節勝利的時候,我又把你送去,你看咱們這三代,真可說是『中日親善』的楷模了,呆一會兒你見了今井武官要鞠個躬,好好謝賀謝賀人家。」
  「我知道了。」
  今井武夫吸著煙,皺著眉,低著頭,正俯在桌上用心地研究「對華指導委員會」擬定的那份「桐工作」規劃的細則。他覺著他的工作真不好幹。自從近衛文縻任內前後發表的三次聲明,後來又把汪精衛從重慶勾引來,變成了現在的破爛攤子;平沼騏一郎組閣還不到8個月,因為結束不了爛泥塘似的這場戰爭、財政困難、民怨沸騰和軍部的衝突而被迫辭職,兩天後阿部信行取而代之,內閣倉促成立,為了避免陷於泥潭的困境,除委派老牌侵華名將梅津美治郎為關東軍司令官外,又設立了「在華派遣軍總司令部」,委派西尾壽造為總司令來加強軍事進攻外,又督促著進行「桐工作」。兩頭忙——一頭是忙於在南京籌建汪記的「和平政府」,一頭是跟重慶暗送秋波搞「和平談判」,他簡直是不知道怎麼幹才好了。以他的工作經驗和政治敏感,他似乎已預感到他的國家上層官吏步調、節奏有點亂套,不僅朝令夕改,而且前後矛盾衝突,使人無所適從。他覺著這都是由於政府首腦既缺乏威信,又陷入萎蘼不振、領導失靈的狀態所致。同時軍隊高層間對戰爭如何打法也出現了分歧。他知道,這一切都還暫時掩蓋在一張表面是「武運長久」「節節勝利」的戰爭被單之下,其實他明白最近五相會議和參謀本部提出的「以戰養戰」,「把華北建設成兵站基地」,不過是解決日本國內的物資困難而提出的解救措施罷了。否則,這仗一天也打不下去了。他從來不是那種少壯派的軍人,更不像他們那夥人,認為中日交戰,經過一個回合,就可使中國訂立「城下之盟」。不,他是務實派,他知道這些不過是那些頭腦發熱的少壯派軍人的幻想而已。現在這場戰爭已邁入第四個年度,那白日做夢的幻想早已在許多日本人的心頭破滅了。至於歐洲戰爭爆發後,蘇聯和美國的動向如何,更成為他所關注的問題。這些天他既忙於跟汪派人物開會研究所謂「還都南京」的問題,又忙於處理高宗武和陶希聖逃離上海後在香港發表聲明的善後工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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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高宗武、陶希聖在談判中意見與汪、周有出入,高更不滿他的職務低於梅思平,便於1939年1月逃走,22日在香港《大公報》發表「日華締結條約」的內容,這個漢奸便大搖大擺回到重慶。
  這意想不到的打擊,使他不僅感到前功盡棄,而且在他的心上和日汪的「和平運動」前途,都投下了難以消弭的陰影。他後來才知道,高宗武和陶希聖的出逃,主要是汪派發生了內訌。一直跟日本談判的高宗武,滿以為能在未來的政權中擔任外交部長這個職位。但這個職務,汪精衛卻給了他的連襟褚民誼,陶希聖雖然擔任了宣傳部長,但實權卻操縱在汪的親信、次長林柏生手裡,這使他們都極為不滿,甚至憤而出走,轉而以獻上「密約」為一份厚禮,經過香港黑社會的頭目、軍統要人杜月笙的斡旋,轉而投入了重慶懷抱。他還記得聽到這個消息的汪精衛、周佛海、梅思平等人那種驚愕發呆的表情,周佛海淚流滿面,握緊拳頭擊著桌子說:「今後誓將高宗武、陶希聖這兩個畜生殺掉!」這些情景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在他的眼前栩栩如生地晃動。他在屋裡踱步,發出長長的歎氣,直到曹剛闖進來,才打破了他非常痛苦的憂國思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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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此時,今井武夫已主動申請調任中國派遣軍總司令部第二課課長和第四課課長,負責有關汪偽的情報與政務工作。今井始終來去中國,深深介入了侵華的大事件,此處寫武官處,是為了行文方面,線索簡單,便於記憶。
  「啊哈,歡迎,歡迎!」今井裝出笑容,儼然換了一副面具。他那有點謝頂的頭髮,亂蓬蓬地扎煞著,那形象活像一隻滋毛的禿鷲。
  「給今井大伯鞠躬!」曹剛指揮著兒子。
  「今井伯父好!」曹小剛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你是第三代中國的使者,歡迎,我真高興。」今井撫摸著曹小剛的頭誇獎著。「曹喪,現在我就派車把他送到塘沽上船吧,有一艘開往日本的軍艦『大和丸』正等著呢。」
  曹小剛拿著今井的介紹信,樂顛顛地鑽進車裡去,汽車便一溜煙似地跑走了。
  今井武夫望著遠去的車尾,拍一拍曹剛的肩膀說:「咱們也該出發了。」
  今井和曹剛的汽車一直開到機場日本軍人的候機室前停下。當天就乘軍部的一架專機,飛往南京。下機後,早有派遣軍總司令部的汽車來接,把他倆拉去謁見總司令西尾壽造和總參謀長板垣征四郎1,面授這次「桐工作」和重慶代表談判的機宜。總司令部坐落在長滿法國梧桐樹的林森路,那有氣派的大建築,今井武夫一眼就認出來,這裡就是蔣介石當年的「首都衛戍司令部」舊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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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西尾壽造來華前任日本帝國的教育總監,現擔任派遣軍總司令。板垣征四郎由陸軍大臣調任總參謀長,專門做汪精衛與重慶的談判工作,可見其重視之程度。
  寬大的鑲花地板的客廳裡,客人和辦公人員都已屏退,只剩下今井武夫和曹剛坐在籐條沙發椅上,靜待接見。
  呆了一刻鐘的工夫,板垣征四郎匆匆地從另一個會議——「集團軍司令官軍事會議」上趕來。西尾總司令正在做發言,所以不能趕來了。板垣專門主管「桐工作」,他就作為全權代表參加這次談話。
  板垣出征中國後,已經胖壯得像吹鼓的南京鴨。寬厚的胸脯、粗壯的腰板,發達的四肢,碩大的腦袋,柿餅型的四方大臉,外加他那副日本少壯派軍人耀武揚威的派頭,顯得氣勢洶洶。因為是從軍事會議上來,所以他身穿大將的軍服,肩披綬帶,腰挎天皇賞賜的大和佩劍,足蹬踢馬刺的高統皮靴,熱得他滿臉流汗,像公牛似的喘著粗氣。他對今井武夫的到來,說了幾句歡迎和鼓勵的話語,然後就說:「為了帝國,希望你這次出使跟重慶方面談判取得成功。」然後就具體事項做了一番仔細安排。
  談話很簡單,不到十分鐘就辭出了。下午記下了聯絡電話號碼,到很晚才回到下榻的旅館休息。第二天清晨,他倆便又搭機從南京動身,經廣東,飛往香港。一下飛機就直奔他在參謀本部的同事、現任日本駐香港武官鈴木卓爾中佐的武官處。
  鈴木卓爾是英國留學,很有點西洋派頭的日本上層官員。他被派來英國總督治下的香港,就是為了在這個聯繫中西方的國際貿易、政治港口,尋找和重慶有關聯的重要而又直接的線索。實際上他通過另一條渠道也在做這個「桐工作」。日本情報系統獲知,擔任過行政院長、財政部長的宋子文,正跟他的政府鬧意見,如今躲到香港他那座闊綽的別墅裡和他的弟弟宋子良一同居住;就連宋美齡為了跟英美政府接觸,也常搭機往返於重慶與香港之間,都以這裡為接觸談判的地方。
  鈴木卓爾是今井武夫在陸軍大學的同窗,一見面十分興奮。今井便把曹剛介紹給鈴木:「這位是土肥原大將的要好同窗曹養浩的兒子曹剛喪,他跟我們的合作很好,又和重慶有聯繫,所以和我們一同來進行『桐工作』。」
  曹剛照例客氣一番,說些「請多關照」之類的客套話。接著便很快進入了具體工作。
  今井急切地問:「鈴木老弟,事情究竟進行得怎麼樣了?
  我們倆能馬上進入工作嗎?」
  「進展順利。」鈴木卓爾非常肯定地說道,「經過香港大學的教授張治平1的介紹,我認識了宋子良。張治平在牛津大學念過書,在上海聖約翰大學曾和宋子良是同學。這位蔣介石的郎舅,曾經擔任廣東省財政廳長,現在是以西南運輸公司主任的名義,住在香港。我已跟他見過幾面,就實現和平問題,初步交換了意見。前些天這裡的《大公報》因高、陶揭發『密約試行方案』,震動了港府,所以他要求此次談判一定要萬分保密才成,不能走漏一點風聲,以防被外界、特別是中共方面抓住把柄,現在在中國,最可怕可恨的就是中共勢力了,他們的潛在勢力很大,無孔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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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張治平,曾在殷汝耕的冀東政府任職,也當過新聞記者,在今井武夫擔任北平武官期間,有過交往。
  「噢,噢,」今井一邊答應著,一邊換上了「滿鐵」社員的制服、制帽,他的口袋裡又揣上了過去使用過的「佐籐正」名字的『派司」,這是他在這裡使用的名字和身份。
  鈴木卓爾當著曹剛的面,不便詳說,便把他倆用汽車從武官室送回到他的宿舍。今井看到鈴木的眼色暗示,便對曹剛說:
  「曹喪,為了節省時間,你可以跟重慶方面先去取得聯繫,不過千萬要小心港府的警探,別讓大英帝國逮住咱的把柄。」「是的,」鈴木也插言道,「前幾天這裡發生了一件事,我們的兩位工作人員阪田和矢倉,因為跟洪幫人物在日本旅館松原飯店談話,竟突然遭到香港民政廳十幾名警探的包圍,直到現在他們還被關押在石頭砌的獄房裡。為此事我很苦惱。所以你一定要格外謹慎。」
  「好的,好的,我一定小心。我的時候馬上就出去先找『軍統』的香港站聯繫一下,然後再採取行動。」曹剛說罷,便鞠一躬告辭外出了。
  曹剛一走,屋裡只剩下鈴木和今井兩人,他們便沒有顧忌地說了不少關於時局、戰爭和尋找和談方面的牢騷話。
  「今井君,在這方面你比我有更多的實踐經驗,你是否先跟這位宋子良牽線人見見面,看看這個人是真是假?免得我們一開始就麻痺大意,上當受騙。」
  這兩位老同學,在學校就私交好,後來在參謀本部又是要好的同事,今井便滿口答應。當天下午,鈴木就安排了今井和宋子良的第一次會面。
  地點在離開商業繁華區、僻靜的山腰地帶,以台灣拓殖公司名義開設經營的東肥洋行那座灰色樓房的一間會客室裡。
  鈴木和今井到後不久,居間人張治平便帶著宋子良來到了會客室。
  「啊哈,老朋友!」張治平在北平當新聞記者時就常和發佈新聞的今井熟悉,他一進門便快捷地走幾步,過來拉住了今井微笑著伸出的手。「想不到我們在這兒又見面了。冀東政府那次保安隊兵變,我差點死在通州城喲!」他搖搖頭感慨地說,把他帶來的那個人,做著介紹:「這位是宋子文先生的胞弟宋子良先生。」
  今井武夫邊走過來握手,邊用一種深邃的目光,把這位宋子良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這人身材不高,目測不過一米六左右,面色白皙,年齡約在四十歲上下。講一口流利的英語,手裡總是夾著一支雪茄煙。臉上掛著微笑,態度顯得很謙遜。他注意到這個宋子良右頰嘴角旁有一顆黑痣。
  「見到閣下很高興,」今井又深深地看了宋子良一眼。
  「我也是如此。」宋子良用廣東音的普通話說道。
  經過一陣短暫的寒暄,便進入了初次接觸的一般性談判。在談到停戰、撤兵、約請第三國介入的問題之後,宋子良說:
  「2月5日,我曾回到重慶,將我和鈴木先生會見的談話原原本本地向蔣委員長等首腦做了匯報,其後的幾天,經最高國防會議研究,把制訂的方案交給了我本人。基本的傾向是,政府有委派倚重大員到香港和貴國進行秘密會談的打算。不過,我可以告訴您們,在重慶,抗日和反汪的空氣異常高漲,特別是貴國對汪的扶植,強烈地刺激了美國,使美國對日感情惡化,而且我直言不諱地說,重慶政府與汪兆銘之間的合作問題是絕對難以設想的,這恐怕將是談判的一個巨大障礙。」
  今井武夫在一旁聽了宋子良的這段談話,心裡暗自吸了一口涼氣。實際上他正為了就要宣佈組成汪記南京政府最後限期的事情而大傷腦筋。他實在沒有想到從盧溝橋事變那天起他就為之奔波的這件工作,卻反轉來成為今天談判桌上的阻力。不過宋子良說完這番話,表達了這個意思後,還是把話茬拉了回來。最後他說:
  「我有一個建議,請二位閣下考慮:日華兩國政府在正式和平會談前,希望在本月底首先在香港舉行兩國私人名義代表各三名的圓桌預備會議,對和平條件進行商討。重慶政府對此次秘密討論寄予莫大的期望,為了鄭重和不出紕漏,建議這次談判代表都要攜帶正式委任狀,屆時,蔣夫人宋美齡也要來港從旁給予指導協助,她可以隨時把進展情況向蔣委員長做直接匯報。」
  今井和鈴木頻頻點頭,表示接受這個建議。第一次會面後,都去做談判的準備事宜,便暫時休會了。
  自從開始了「桐工作」的會談,香港和重慶便開設了一條當天往返的飛機航線。曹剛已和「軍統」香港站的負責人聯繫好,準備坐這趟夜航班機去重慶。
  臨走的那天,他向今井匯報了交涉經過和準備起程去重慶聯絡工作。今井笑著說:
  「那很好,曹剛君,你去重慶的時候,正好我也要離開幾天,回去請示指示。那我們就回來見吧。祝你一路平安。」
  他用汽車把曹剛送到機場後,於次日也乘班機取道廣東、台北,換乘輕型轟炸機飛返南京。這次派遣軍總司令西尾壽造單獨在自己的小辦公室接見他,聽取了他詳盡的匯報。
  「這件事,簡直是太重要了,恐怕你要直接向參謀本部和陸軍大臣匯報,才能得到指示。」西尾壽造穿著大皮靴,緊皺著雙眉在屋裡溜躂了好半天才這樣說,「啊,太重要了。這次總算跟重慶又掛上了鉤。要抓緊這個線索。你估計這次怎麼樣?容易進展嗎?這次是跟宋子良談,可別象跟姜豪那次那樣了。會重蹈那次的覆轍嗎?」
  今井記起了關於姜豪的事件。姜豪原是國民黨上海市黨部的常務委員。去年1月間他被調到重慶中央訓練團黨政訓練班受訓,同年5月初秘密返回上海。回來後僅一星期就被上海的特務機關長小野寺信和日本特務吉田東祐綁架。姜豪在日本憲兵隊並沒受苦,反而被小野待為上賓。釋放的條件是讓姜豪介紹重慶的國民黨負責人,交換關於「和談」的意見。姜豪在憲兵隊只呆了三五天,便奉日本人的指示,由上海飛往香港,他在那裡和國民黨港澳黨部負責人吳鐵城和上海市黨部負責人吳開先及杜月笙聯繫後,便飛往重慶。他先去拜見老朋友、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長朱家驊,報告了日本的意圖。蔣介石得到匯報後,好容易盼來了日本人的信息,他就指示戴笠,火速讓姜豪返回香港,以「個人身份」與吉田和小野談判。當時近衛內閣還沒下台,仍在固執地執行「不以國民黨為對手」,又探知日本的條件是要蔣介石下野,這樣蔣介石才下令中止了這次的暗中秘密談判。……
  今井武夫現在回憶起那次談判的一切細節,便長歎了一聲說:
  「司令官,這次是不會了,因為,我們的內閣從那時起已換了三任首相,現今才接任阿部內閣的米內首相,更想急於結束這場戰爭的。咱們的元老重臣和資本家,就是軍人中的少壯派,也有一部分人轉而贊成適可而止了。因為不論我國今後是南進或是北進,把中國問題先結束,對我們帝國都是有利的。唉!這次戰爭,純粹是低估了中國的情況,三年前我國這樣掌握發動戰爭權力的人們,實在是頭腦發熱、一口想吃個胖子、認為打一打就能像甲午戰爭那樣簽約,真是太魯莽了,歷史又是多麼地不同了啊!」他感慨地搖搖頭,歎息著結束了他的話。
  「今井君,你現在不是正經管著汪兆銘那攤子事嗎?」
  「是的,司令官,我正要去參加當初已確定下來的『青島會議』。為了和重慶談判,已經一再推遲成立汪政府的日期,就怕這妨礙了談判。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原因,」今井武夫用手撓撓他的稀疏頭髮,歎了一口氣說,「當初估計能參加這個政權的西南軍閥龍雲、白崇禧、張發奎這些擁兵大員,這次都沒有響應汪的『艷電』號召,這也是我們始料所不及的。」
  「是的,我認為跟已經離開中國政府的汪精衛來談判和平,根本就沒有必要!在這方面,我和岡村寧次的看法是一致的。」西尾壽造撇著嘴,輕蔑地說。他在屋裡踱步,然後猝然停下來用果斷的命令口吻說:「你現在趕緊回東京,這件事本司令官無權做主,這要由軍部和內閣協商才能決定。」
  今井得到這一命令,便鞠躬退出西尾司令官的辦公室,準備飛往東京。


  曹剛一到重慶,就被戴笠派車接到他自己的公館,跟他詳談了淪陷區的情況和華北八路軍根據地的情況。曹剛自然添油加醋、塗脂抹粉地說了一通自己多麼神通廣大。有點矮胖的戴笠,挺著粗短的脖子,鼓眼暴睛地聽完了曹剛的匯報,時而也插問一兩句話。只是在匯報到貫徹「限制異黨活動」時,戴笠才問的比較詳細。曹剛當然又說了一通北京大學「動力」、「新生命」這些專門搜集共產黨活動的潛伏組織,如何有成績,又說他如何策反了天津的艾洪水和逮捕共黨地下頭目李大波的情形。說得天花亂墜,口飛白沫。
  「好極了,很有成績!」戴笠用鼓勵的口吻說,由於興奮,鼻子尖變得通紅,「要知道蔣校長非常重視共黨的活動,他一再重申:要知道今後我們國家的心腹大患和兇惡的敵人不是日本,而是中共。使委員長日夜坐臥不安的問題,就是他坐在峨眉山,眼看著中共在各地坐大;派去跟中共專搞摩擦的國軍,有些帶兵的人簡直是飯桶,武器那麼精良,硬是幹不過那些手拿『獨撅』『扎槍』的土八路,真是一群廢物點心。」他的臉脹得通紅,然後說,「你是一個很有作為的『罐頭』和『蚯蚓』1,現在正是你大顯身手的時節了,你放手地好好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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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國民黨特務系統把潛伏下來的特工人員用這種暗語稱謂。一般地,如細分,「罐頭」是沒有活動的,「蚯蚓」則有所行動。
  會見後,戴笠給他一筆豐厚的獎金,然後他被用專車送到軍統招待所住下,讓他好好休息、玩樂,多住幾天,說是等候更高級人物的接見。
  他一住進那豪華的招待所,先去洗澡。這幾天他搞得實在太疲勞了。他閉著眼躺在大浴缸裡,回憶著跟戴笠的談話細節。他放心了。本來他一直擔心會不會有「軍統」另外的特務在暗地裡監視他和日本的關係、聯絡和行動。他發現戴笠對他不僅親暱,而且說了不少內部情況,足以證明對他的信任。
  他真的好好玩樂了兩天。他覺得這個戰時首都重慶,尋歡作樂的地方還真不少,飯店宴會、歌廳跳舞、妓院宿花眠柳,一點不比日本佔領下的北京遜色。他都是夜間外出,早晨回來睡覺,兼而等待隨時通知接見。
  這一天的午後4時左右,他被戴笠的秘書叫醒。
  「喂,醒醒,曹先生,現在馬上去晉見……」
  他睡得正香,被兩隻大手推搡著,搖晃著,迷迷怔怔地揉著眼說:「別鬧,別鬧!小香君……」他彷彿還在妓院那綿軟香馨的臥榻上,說起了夢囈。
  「快一點,戴將軍派車來接你!」秘書這一聲大吼,又猛地一推,才把他的困覺趕得無影無蹤。
  「我的時候,太累了,」他驚醒地坐起來,看見床頭坐著怒目而視、全副武裝的秘書,嚇了他一跳。他以為他被綁架了。
  「快穿衣服,接見!」
  他跳下床,急忙穿衣、洗臉,跟著秘書,鑽進汽車,沿著山城的繁華街道,奔馳而去。
  汽車沿著崎嶇的山道攀緣而上,在一片茂密碧綠的樹林與蒼松翠竹間的掩映中,停在半山中有霧氣和白雲山嵐纏繞的一處幽靜的庭院門前。這寂靜的山林,雖然沒有行人,但門禁森嚴。經過幾道崗哨,他才被帶進一座有寬闊花廳的樓房。正在燃燒的火紅晚霞,給這假山上的亭園鍍了一層金。走廊上掛著鳥籠,一對白玉鳥兒跳躍啁啾著,一架綠羽紅嘴鸚哥,叫著:「有客來,有客來!」
  他被帶進大客廳去。那屋裡因為紅漆地板和護牆板的緣故,光線顯得較暗。他一走進去,牆上鬱金香花蕾的壁燈便亮起來。幾乎和他同時,戴笠也從另一道門裡走了進來。
  「給你,克柔,這是蔣委員長的批示,你看看。」戴笠把一張紙交給他。
  他接過來一看,是他寫的一份關於使用艾洪水和吸收他參加「軍統」的報告。他看見在這份「等因奉此1」的豎紅格的公文最後,用毛筆大字批著:「此人不可重用。蔣中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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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等因奉此」,是解放前寫公文的套語,敵偽機關亦延用。
  正在他仔細領會這批示的內涵意義時,從門外傳來了雜沓的腳步聲。有蚊砰瓜攏q魷至擻捌隊p□ㄖ繳險掌~琉<陪歉鍪莨輕揍鏡男蝸蟆2芨找患↘y琶φ酒穡|p鵲っ^艘豢諏蠱顆n胝拋鵬飪T淖彀汀T詞牆[槭Q魷衷諉趴詿ΑK甜s簧硌躺埳鶜z扛鴣ゴ郟〡菢h仔渫罰r┬凰磃E愕撞夾au醇餱攀鄭雪舊玳p蕕囊歡鑰俾U郟府嚄S蛄苛艘幌虜芨眨里w罌觳階囈嬦鄙D矗睞荋池笛薹M□男醋痔ㄇ暗母弒騁巫由稀?
  「校長,這就是我跟您提念過的那位孤軍奮戰在敵人心臟的曹剛同志,他在那邊很有成績。」
  「安,安,好,好嘛!」蔣介石似笑非笑、神情嚴肅地說,一眼看到曹剛手裡拿著那份批示公文,便指指椅子說,「坐,坐!我的批示你看到了,你曉得我批示的那意思嗎?」
  曹剛畢恭畢敬地虛半席坐在椅子邊上,唯唯諾諾地不敢回話。
  「安,你要曉得,」蔣介石不等曹剛的答話,便提高了尖厲的聲音說,「你要曉得,共產黨的叛徒是不可以信任和重用的,道理很簡單,他既能背叛共產黨,也能背叛我國民黨,所以,一般的使用可以,不可委以重任。曉得了吧,安?」
  「我的時候,曉得了。」曹剛筆直地站起來。戴笠陪在一旁,坐在靠牆的椅子上,不住地用他那滾圓的牛蛋子似的眼睛,向曹剛做著眼神的暗示。
  「這次調你回來,是想告訴你兩件事,」蔣介石慢條斯理地說:「第一件是,日本又要開始找我們和平談判啦,這你曉得了;聽說那個今井武夫,是專門搞這個事情的,跟你很熟,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內幕情況?這次他們的誠意如何?」「報告委員長,」曹剛又立正站起來,「由於我三代都是日本留學,很得日本的信任,我已打入日本較高的層次,瞭解一些內幕,據我所知,這次日本很有誠意,絕不會像近衛內閣那樣。日本國內的工潮運動很厲害,國力很吃緊,中共的武力又打的很猛。這屆米內內閣如不能很快達成日華停戰,恐怕也是短命的。」
  「可是,為什麼還要跟汪精衛談成立中央政權問題呢?」蔣介石緊皺著眉頭,喝了一口礦泉水。
  「我想,這恐怕是騎虎難下啦!如果日本和咱們把條件談妥,汪精衛也就完蛋了。所以,這次談判已不像近衛首相時那樣,不以重慶為談判對象,米內首相非常明確,是以您為談判對象。板垣甚至表示可以親自來重慶見您。」
  蔣介石聽到這裡,瘦長萎黃的臉上,才微露笑容。他站起身,在屋裡踱步。「娘希匹,小日本過去有眼無珠,現在終於看見我蔣某人啦!以我為談判對像啦?哼!當時好惹我一肚子氣!……好吧,雨農1,」他把臉轉向戴笠,「你記住,如果這次談判正式開始,曹剛可以算一個談判人員。到時候有你提醒日本人,給我留點面子,別讓我在全國民眾、各黨派面前交代不下去,就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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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雨農,即戴笠,過去人起名,都是有名有字,在舊社會,為表示親近多以字稱之。蔣介石一向如此。
  戴笠連說:「是,校長放心。」忙記在隨身攜帶的備忘錄筆記本上。
  「這第二件,也是我最關心的,乃是中共在敵後勢力的擴大。這是我的心腹大患。」蔣介石停在屋子中央,情緒顯得異常激動,提高了聲音說:「要曉得日本進攻中國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使我不但不能剿共了,反而要做出跟他們團結合作的姿態,團結個屁!合作個娘希匹!你們一定要拚命搞到中共的情報,必要的時候,倒是可以跟日本人合作,要共同防共滅共嘛!你要切記這件大事。」
  曹剛趕緊獻慇勤地說:「是,委員長,從九一八以後近十年的工夫,我的精力全部都用在偵察偵破中共秘密組織方面,這次我親自逮著了一個中共華北的地下大頭目,就交給日本當局去處理去。」
  「好!安,這個,你做的完全對,今後還要再接再厲。」
  蔣介石回到了座椅上坐下,喝了一口礦泉水,拉開抽屜,取出一支嶄新的馬牌手槍,放到桌子上。曹剛懷著鬼胎,心裡有些戰慄。戴笠把它拿起來。
  「看,蔣委員長賞給你的這件禮品多貴重,往後,要好好苦幹,為黨國效勞。快謝謝委員長。」戴笠把手槍遞給曹剛。
  曹剛懸著的心踏實下來。他接過帶有紅綢子槍套的手槍,立刻立正說:「謝謝委員長的恩典,曹剛我縱然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曹剛深深地鞠了一躬,剛要告辭,門外傳來了一陣高跟鞋的嘟嘟聲,門開處,站著宋美齡。她穿著淡粉色的絲絨旗袍,銀色的高跟鞋,一邁步,大開氣裡閃出了肉色的蟬翼絲襪包裹的豐腴大腿。她微笑著,披肩的烏黑長髮裡閃著鑽石耳環的耀眼光芒,像兩顆亮晶晶的小星。曹剛抬眼一望,便被她那雍容華貴又妖艷美麗的儀表驚呆了。
  「哦,你們在談話呢,」她像春風擺柳似地走進來,「我不會打攪你們吧?」
  「大令,這就是我常向你提起的我黨的那位優秀的黨員,曹剛。」
  宋美齡向曹剛伸出一隻粉白細嫩的手。他急忙雙手握住,一躬到地。
  「我想,也許這是我的預感,我們會在香港見面的。」
  「我希望我有那樣的榮幸。」
  會見結束了。戴笠領著曹剛辭出會客廳。他一直低頭彎腰退著走到門口。他把手槍放進口袋,額頭上沁滿了汗珠。
  在汽車裡,曹剛受寵若驚地說:「戴老闆,我可真想不到委員長會親自接見我,……」
  「是呀,就是高級長官,也不一定有這份榮寵,可見對你的格外重視;還有,夫人也對你抱有好感,你知道她剛才說的那話的意思嗎?我向你洩露個秘密吧,這次跟日本談判,夫人要親臨現場加以指導……」
  「噢!原來是這樣!」
  「你好好玩玩,就可以回去衝鋒陷陣了,對吧?」
  「對,我後天一早就打算回去,請準備飛機。」


  早晨,天還黑咕隆咚,陸軍第一監獄裡便忙碌起來。昏黃暗淡的長明燈,冷峻地照著監獄潮濕的甬道。也照著鐵窗裡一間間低矮的牢房。一股霉爛和騷臭味,充斥在整座監號裡。
  李大波關押在那間單間的「恥」字二號牢房裡,轉眼已經三個多月。對他過了五堂,軋過兩回槓子,灌過兩回辣椒水,還坐過一回電椅。至於皮鞭子沾涼水抽得皮開肉綻,那更是家常便飯。就是這種酷刑,也沒使他屈服。他不是一言不發,就是連說「不知道」。審問他的首席審判官,是一個名叫竇吉延、外號「鬥雞眼」的中國人。李大波過去在奔走營救吉鴻昌將軍的時候,瞭解過這個姓竇的。他原是法國工部局僱傭的中國籍法官,這個生著一對鬥雞眼的中年人,秉承外國主子的意志,依靠洋人的勢力,就曾對吉鴻昌將軍動過酷刑,現在他眼見日本得勢,法國已經投降希特勒,便跳槽為日本人幹事,如今又在李大波身上亂施淫威。他只想從李大波的嘴裡掏出有價值的口供,好在日本人臉前得到提拔,一如他當年審判吉鴻昌時想得到國民黨何應欽的賞識一樣。這樣,他在給實行電刑的時候,甚至把李大波電得休克過一次。
  李大波的身體被折磨得已經很弱。他的單間牢房裡沒有床鋪,地上也沒有稻草,就讓他睡在潮濕的光板洋灰地上。他剛入獄時睡過一夜,徹骨的寒涼,使他渾身疼痛,他擔心這樣下去,會得週身性的風濕關節炎,完全有可能癱瘓,成為廢人。怎麼辦呢?怎樣才能熬過這殘酷的鐵窗生活而又能出獄繼續工作呢?首先他想到雞的睡覺。雞有時是單腿站著困盹。後來他又想到驢、馬、騾、牛這些大牲畜的睡覺方式,它們也都是站著睡。於是,他開始練習倚著牆角像馬那樣站著睡覺,雖然這種形式有時很累,得不到充分休息,有幾次還差點栽倒,但腰身和胳膊腿卻不像墜了鉛塊又針扎似的那麼酸痛了。漸漸地養成了習慣,他現在完全可以像騾馬那樣站著睡覺了。
  為了度過這淒慘的牢獄生活,在不過堂審訊的時候,他就倚在鐵窗上想些高興的事或籌劃一些未來想辦的事情,以解決他心靈上的苦寂。他記起六年前——1934年的9月,他就是到這個監獄化裝成吉宅的男僕,來這裡探監的;那次在法國醫院的樓道裡,他差點和迎面走來的曹剛撞了個滿懷,想不到一年後他在冀東政府碰見了這個特務;而三年前的1937年,如果依著他的主張,就當場結果了曹剛的性命,可是第一保安隊長張慶余卻想把他押回北平交給軍長宋哲元親手處理,「唉,那時候給他一顆槍子兒,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了。」他非常懊悔當時處理得不果斷。他忽然又有一個新發現,認出他所囚禁的這間牢房,就是當年囚禁吉鴻昌將軍的那間牢房。他心裡又湧起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激盪。監獄對他封鎖消息,他一點兒也不知道外面的時局如何,更沒有書報看。為了打發這枯燥的牢獄生活,他閉目養神,在心裡回憶著過去他手抄過的毛澤東的文章。他記起那些輝煌的章句:「目前是處在片面抗戰到全面抗戰的過程中。……片面抗戰已無力持久,全面抗戰還沒有來到1。」他在心裡讚歎著:「這分析是何等精闢!這正是我們國家當前形勢的主要特點。」「國民黨片面抗戰可能向三個方面發展……第三個方向,抗戰和投降並存於中國。這將是日寇、漢奸和親日派無法達到第二個方向的目的,因而實行其破裂中國抗日陣線的陰謀詭計的結果。他們正在策動這一著,這個危險嚴重地存在著2。」他在心裡默誦著這些語句,細細地玩味,琢磨,猶如老牛在反芻倒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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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引自毛澤東《上海太原失陷以後抗日戰爭的形勢和任務》一文。
  他回憶起他在上海和重慶參加日本和國民黨秘密談判的細節:∮惺彼□毯蟊揮[X陀t浼芑乩畏坷矗撬kP粞攔兀桮Pギg庹賴謀樘□凵耍梟n衽縟j頻牧魈剩憚謎庋y崆康幕壩錛ク鶿顳骸霸諼^谷彰褡逋騁徽較吆兔裰□埠凸艣n磺腥撾穸梖z肥保w膊穧Y庇Ω米齙階鈑性都}□罡揮諼[頧I痲憬式獗t騆~憿潮艦允穜S榭觶符颿y褐詰畝嗍瞳s玫餃褐詰撓禱や邸!薄壩Ω錳崞□約旱奈尷薜幕湑黻|橢頁息埽_彼忯赤╱顳_巴齬簼`O詹蝗菪砦頤怯幸環種擁男傅、蕁!筆塹模萄u┬賴賾猩r慕痰跡q閃慫珚棐M哦親印Oテ牌ん奘敝F炙爾l鞢摹講憚薴檡鳽掁\俊?
  34 引自毛澤東《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時期的任務》。
  5引自毛澤東《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
  他最想回憶而又怕回憶、甚至想辦法逃避的回憶,那就是他的愛妻紅薇,他多麼想她而又怕想起她啊!她是那麼年輕、美麗、純潔而賢淑,熱情而積極,她對他又是那麼崇敬、熱愛!他忘不了她那繾綣的情愫,她那孩子氣投入他懷抱的激情,花前月下攜手的漫步,深夜挑燈的共讀,不,他不敢想這些,唯恐讓這兒女情長損害了他的英雄氣短。
  「喂,開飯了,」獄卒喊了一聲,他才睜開眼,從沉思中醒來。這是個老年獄卒,銜著一支旱煙袋,把兩個混合面發黑色的小窩頭和一碗稀水似的棒子面粥、一塊老鹹菜放到馬桶蓋上。
  李大波蹚著重鐐走過來,拿起窩頭,端起粗瓷碗,剛要吃,老獄卒就用很大的聲音說:
  「王先生,今兒個給您恭喜啦!」
  這聲音在甬道裡傳開,監房裡的囚犯都驚奇地抬起眼睛,朝李大波這邊望著。人們全知道,在監獄裡說「恭喜」,就是「槍斃」的代名詞。自從李大波關進監獄的第一天,他就在沒有獄卒監督的情況下,在監房裡給這些獄友們講解抗日的道理和介紹根據地抗日戰鬥的英勇故事,他跟人們的關係是那麼親密,他每次受刑回來,人們都心疼地給他安慰,欽佩他的堅強無畏、寧死不屈的精神。現在他就要臨刑了,永訣了,人們怎能不驚訝而難過呢?
  「有什麼事要辦,什麼信兒要捎,都交給我,」老獄卒湊近鐵欄低聲說著,彎下腰又給他添了一勺糨一點的稀粥,「你們的人,」他伸出大拇指和二拇指,做了一個八字的手式,「托付過我,賣破爛的王大哥,知道吧?我可以把你的信兒捎給他。」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段很短的鉛筆頭,趕快遞進鐵欄裡去。
  李大波聽到老獄卒「恭喜」他,這信息來得如此迅速,雖然使他有點驚訝,但這是他早已意料中的事,因而經過一陣短促的心慌,很快他就鎮定下來。他明白老獄卒說的王大哥就是王萬祥,於是他知道這是地下黨在營救他時尋找到的一個關係。他趕緊接過鉛筆,揣在懷裡,說了句:「謝謝老大爺!」
  「快寫,八成老陽兒1下山執行,……」老獄卒悄聲囑咐了一句,便挑著飯桶餑餑籃子走開了。
  李大波把他的早飯很快地吃完,就坐到冰涼的洋灰地上,把白布的棉襖裡撕下了一塊,放到膝蓋上寫信。但是沒有抬頭,他又站起來,看看沒有查監號的獄官,他便把白布按在牆壁上,飛快地寫著,寫著……
  正像老獄卒預言的那樣,提人是在黃昏以後。跟李大波一塊提出的犯人,還有一名投毒殺人犯。
  在提人之前,先來了一個剃頭匠,為李大波剃去了頭髮,還替他刮去了虯集的鬍鬚。「給你開開光2吧。」剃頭匠像玩皮球似的打著李大波的光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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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河北省的民間多稱太陽為「老陽兒」。這是土語。
  2「開光」,是對死人最後一次梳洗的用語。

  約摸午後五六點鐘,兩個獄警來提人。「恥」字二號的單間牢門打開了,一個獄警用鑰匙把腳鐐打開,只帶著手銬。李大波預感到死亡就在眼前,他就在甬道裡高聲地向獄友們喊著:「永別了!希望你們要繼續鬥爭下去,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中國共產黨萬——歲!」一塊羊肚手巾堵住了他的嘴,他打挺、掙扎,憋紅了臉,終於喊完了那句口號。他被架著,迅速穿過甬道,來到「義」字監房。另一個今晚提決的犯人,在一個大監房裡。他走出牢門的時候,也挺著胸膛,反縛著兩手,高聲地喊著:「哥兒們,下世見啦!36年後,咱又是一條好漢!……」最後他跳著雙腳,破口大罵:「我操你法官『鬥雞眼』的八輩五祖宗!我的魂兒下了地獄,也要來勾你!我操你個小血妹子的……」獄警並沒阻止他的喊罵,這引起監獄在押的犯人一片熱烈的喝彩和掌聲:
  「好樣的,夠意思!」
  他們兩名執行犯,登上停在監獄大院的一輛鐵悶子檻車裡,車裡已坐著幾個死囚犯,還有幾名刑警。在日落黃昏的薄暮中,駛往槍斃人的刑場——小王莊。


  方紅薇回到燕京大學已經兩個多月。為了開展工作,平時她住在學校宿舍,按照理查德的規定,只有星期六午後五點鐘,才乘校車進城回景山公館過週末和星期天。
  她來後的第一個週末,便趕上景山公館舉行家庭舞會。這個舞會的真正內容是,送喬治到珍珠港1參加美國駐在那個港口的太平洋艦隊。喬治自8年前——1932年那次隨理查德回美國加入了美國國籍之後,他像中魔一樣幻想著過美國式的「自由」「幸福」生活,並宣誓為大洋彼岸的美國和社會服務。盧溝橋事變後,他從通州失魂落魄地逃回北平,他就再也不想在他的出生祖國呆下去。他鄙夷這個被蔑稱為「東亞病夫」的國家。自從德國的歐洲採取戰爭行動,進軍布拉格,佔領默麥爾,執行進攻波蘭的《白色方案》,希特勒宣佈「摧毀英國霸主地位的戰爭已經開始」,他的德國女友戴維絲,在他臉前就一反過去的溫柔而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勢,他倆為希特勒是不是瘋子,發生了激烈的爭辯,然後就結束了他們之間那種半朋友半戀人的關係。從這一天起,喬治就一心想離開中國而踏上除南北戰爭外,還從來沒有發生過戰爭的美國本土去。今天他總算達到了目的。他穿了一身淺豆蔻色的西服,新燙的捲曲頭髮,顯得很瀟灑、很英俊。他微笑著,在大廳裡走來走去,跟每個人點頭握手,說幾句寒暄的客套話,甚至對紅薇也改換成友好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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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珍珠港:美國重要海軍基地之一。在夏威夷群島中的瓦胡島南岸,東距火奴魯魯9.6公里。是一個陸抱良港,水深15—20米。
  紅薇剛從天津回到這裡時,喬治為了去通州尋找她幾乎送命,一直非常恨她。他們之間很少說話。後來因為司徒雷登和理查德對當了八路軍的地工紅薇改變了態度,他才隨著這種變化而轉向緩和。有時,他甚至好奇地打問一下他認為是不名譽、不被承認的她那個丈夫的情況,紅薇便借此機會給他宣傳一下有關共產黨領導的抗日鬥爭。紅薇這次是特意回來為他送行的。
  今晚的舞會來的人很多。在紅薇的記憶中,這樣隆重而豪華的家庭盛會,只有那年接待「李頓調查團」1的盛大宴會才可比擬。除了基督教、男女青年會和愛斯理堂的事工、神職人員外,上賓還有司徒雷登校務長,喬治的父親商會會長喬泉蓀,瑪莉的父親馬崇禮,瑪莉的戀人「法通社」的記者安德烈·凱勒,還有幾位著名的教授也被約蒞臨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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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李頓調查團,「九一八」事變後,國際聯盟派遣以英、美、法、意、德五國代表組成的由英人李頓任團長的調查團。1932年2月來華「調查」,同年10月發表《李頓報告書》。宣稱「九一八事變」並非日本以武力侵犯中國邊界,而是為了對付「赤色危險」。同時主張中國東北脫離中國管轄,設立所謂「滿洲自治」政府,陰謀實現國際共管計劃來代替日本的獨佔。這種袒護日本的報告書,受到中國人民的強烈反對,中共領導的中央工農民主政府曾通電揭露其陰謀。由於中國和全世界人民的反對,報告書隨成為一紙空文。在本書作者的《功與罪》中曾有人民反對遊行示威的描寫與理查德宴請調查團的描寫,形成鮮明對照。
  舞會從七點開始。自從盧溝橋中日開戰,三年來這是這個門庭冷落的宅邸第一次又這麼紅火熱鬧起來。這不能不引起附近警探們的注意。紅薇發現鏤花的鐵門外,從後街一直到景山前街,都有許多便衣特務的零星崗哨在游動。只是因為理查德這個美國人還享受著「治外法權」的保護,敵偽當局沒有輕易動他。
  舞會按照社會地位和閱歷,自然分成了許多自由結合的小組,三五成群,聚集在放有各種飲料靠牆邊的小桌旁,他們或低聲交談著「糧老虎」1的囤積居奇,「大五福」2的買空賣空,「盤尼西林」3的黑市價格;有的在高談德國在波蘭的進軍,對猶太人的鎮壓;還有人在交頭接耳地談論夜裡剛聽來的「美國之音」的廣播內容。只有豆蔻年華的青春男女——喬治和瑪莉的同學們,才像一群嘰喳歡叫的噪林鳥兒那樣,隨著崩喳喳的音樂在翩翩起舞。紅薇也把當年跟她到教堂後院掏鳥蛋的小夥伴小牛子、黑妞兒、小臭臭和小樂子找來,他們如今也長大了,雖然家境貧窮,也全都苦撐著上了中學。他們這些小戶人家的孩子,沒見過這樣闊綽豪華的場面,又全不會跳交誼舞,都好奇地坐在椅子上邊看熱鬧邊嗑瓜子、吃水果點心解饞。紅薇剛一回到景山公館就把這幾個當年的小夥伴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秘密的讀書會,她給他們講解時事、根據地的鬥爭和她個人的故事,他們都很積極,進步很快。紅薇每禮拜從燕園回來,主要還是為了跟他們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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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敵占區對大糧商的稱謂。
  2指大五福牌的白布,在這裡泛指布匹。
  3消炎藥,當時很貴、難買,多被壟斷。

  愛彌麗今晚打扮得非常端莊,穿了一身黑絲絨緊身長裙式的夜禮服,別著鑽石閃亮的金胸針和一朵鮮艷的紅玫瑰花。披肩的長髮,浮動著波浪,彎曲的假睫毛,襯托出一對湛藍的大眼。她內心裡隱藏著巨大的喜悅,是她帶著喬治回美國,然後轉道珍珠港。她多麼盼望著到那個美國最大的海港去,因為那裡有她最想念的曾經是北平美國使館武官的威爾斯。雖然她和她的養子喬治也發生了那種不可告人的關係,但她覺著喬治這個小雛兒,遠不如威爾斯那個勾引女人的老手。理查德雖然每天守在她的床頭,但他不是忙於教務,就是忙於政治,要不就把自己反鎖在工作間寫報告,洗照片,忙得一塌糊塗,連吃飯和喝茶的時候,他都看報,顧不上跟她說點家常話和溫存的話。她常常感到非常的寂寞、孤獨。而且愛彌麗也曾向理查德公開過她與威爾斯的不尋常關係。理查德不計較也不予以理睬。不久,愛彌麗就要在那海港和威爾斯見面了,她的臉上透出掩飾不住的喜悅。
  司徒雷登是一個談話小組的中心人物。他今天穿了一身淺咖啡底深咖啡格的西服,翻著雪白的襯衣領,襯著他那淡黃色的頭髮,顯得比往常年輕好幾歲。由於說話興奮,臉色紅潤。他正在跟青年會的總幹事長梁小楚和幾位教授講他昨晚才從無線電廣播裡聽來的一則消息。幾個人把腦袋都湊近他。
  「你們知道嗎?美國之音的廣播消息很多。」於是他談了德軍已佔領了奧斯陸,侵入荷、比、盧三國,並且在色當越過馬斯河,進入法國,不久前,德國特別司令部成立了「東方部」,希特勒在大本營會議上決定繼續執行「巴巴羅沙」計劃,說到這裡,司徒雷登環顧著人們說道,「英、美得到德國準備進攻蘇聯的消息,便轉而通知了斯大林,可是糟糕的是,塔斯社還發表了闢謠聲明1」,最後,他更用吸引人的口吻說:「列位,你們知道嗎?德國已對我們美利堅合眾國宣戰了2,世界大戰的局勢的確是很嚴重的。」人們聽後,都吃驚地呼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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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941年6月14日塔斯社發表了13日政府聲明,認為德國攻打蘇聯繫謠傳,毫無根據,時隔8天,蘇聯就遭到了德國的閃電戰爭。
  2德國於1941年12月11日,對美國宣戰。

  紅薇一直像個哨兵似的,游弋於幾個談話小組之間。她特別側耳聽著司徒雷登的談話。這次她重返校園,發現他在學生與教師間極其活躍,他除了作禮拜祈禱還出席星期一的朝會,在會上,他常常用一些激烈的言辭,鼓勵師生。紅薇就親耳聽他說:「我是杭州人,也算是一個中國人了吧?所以日本如此野蠻地侵略中國,我是很氣憤的。我生在中國,今後也願死在中國。」聽了這話的人,很受感染。校園裡,立著一顆三年前沒有爆炸的日本炸彈,那是日本人用來恐嚇他的。他讓理、化兩系的師生,拆卸掉雷管,立在那裡永誌不忘。他常在這顆重磅炸彈旁對學生講話:「我寧叫日本人像炸天津南開大學一樣把燕京大學炸掉,也決不會同他們合作,來貽我們全體在校和離校同學之羞。」因此,他贏得了廣大師生的擁戴。特別使紅薇感動的是,雖然他已知道紅薇的真實身份,但並沒有限制她在學校裡開展的地下活動。有一次司徒雷登特意找她單獨談話,對於她的不幸——愛人的被捕,還說了不少安慰的話。他對紅薇說:「我認為中國共產黨人都是愛國者而非共產主義者。」他說這話在當時日偽的白色恐怖統治下,還是表示讚揚和同情的意思。現在紅薇又湊到司徒雷登這個小組來,想聽聽他又在一群崇拜者面前發表什麼言論。他的淡黃色的眼睛,放著興奮激動的光;淡黃的小麥色稀疏的頭髮,打著捲曲的細彎兒;臉色紅潤而泛著光澤。他伸著一隻二拇指,指向天花板,用動聽的英語,偶爾夾雜著幾個中國字,口飛白沫快捷地說:「我敢說,朋友們!在敵占區,在我們頭頂上的藍色天空下,只有在我們美國星條旗的保護下,各位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享受真正的民主,安心地做學問,著書立說,所以,我們要像愛護眼珠那樣保護我們的旗幟!」
  紅薇早就想找他請教幾個問題,可是他總是被燕園、甚至是外校的一群群愛國的師生包圍著,沒有機會單獨接近他。
  這時,她便抓住這個機遇,走到他的跟前,對他說:
  「司徒校務長,我向您提一個問題行嗎?」
  他扭過臉,見是紅薇,便笑著說:「啊,蓓蒂,當然可以提呀,那是什麼問題呢?」
  「我想知道,當法西斯希特勒像一頭瘋狂的野獸那樣在十幾個國家的國土上進行野蠻的屠殺時,美國為什麼不高舉人道的大旗,向他進行挑戰,而要偏偏宣佈『在戰爭中保持中立1』呢?我以為美國應該奮起,扼制這種人類的野蠻、倒退行徑,我毫不隱瞞我的觀點,自從中日戰爭和歐洲戰爭以來,我認為美利堅合眾國對這兩國戰爭狂人,連提一次抗議都沒有,真使我大失所望。您說我的想法對嗎?」
  笑容在他的臉上被驚詫所代替。紅薇的提問,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他那種潛在得很深的「救世主」情緒。
  「是這樣,我的孩子,」停了一會兒,他終於說道,「我們的羅斯福總統,在此之前曾經致書希特勒、意王厄曼努爾和波蘭總統莫西齊茨基,呼籲過和平談判2,但是他們都未能接受這個建議,所以,我們也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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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939年9月5日宣佈。
  21939年8月24日羅斯福向三方致書呼籲。

  「如果侵略者希特勒一心開動他的戰車衝向波蘭,那麼被侵略者的總統莫西齊茨基,又能怎麼樣呢?他接受過這個建議,而希特勒不接受,那又能怪被侵略的一方嗎?」紅薇不等司徒雷登說完便分辯著說。
  在這種詰問下,司徒雷登的臉色顯得有些尷尬,他看一看紅薇,在心裡想著:「她真是有一個異教徒的靈魂呢!」周圍的人都用驚異的目光望著這個大膽的衣著樸素的女學生。有人在低聲地打聽她是誰;有人悄聲地回答:「她是李會督的另一個教女,聽說是個女共黨……」
  「尊敬的校務長,我想再向您提一個問題,向您請教,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的孩子。」他把兩隻生有黃色細毛的手,交疊在腹部,一副慈愛微笑的模樣,每當燕園的學子和老師看見這副模樣,就稱他為「老嬤嬤」。
  「我的問題是,美國現在在實行對戰時交戰國的禁運法,是吧?」
  「是的。」
  「可是這個禁運法究竟對誰有利呢?看起來好像對交戰國一視同仁,其實不然。例如中日在交戰,對中日都禁運。這本身就不公正,因為是我們中國在受日本的野蠻侵略;更何況禁運法還規定,除非自己有能力運輸。這更是荒謬而不合理,日本當然有能力自行運輸,中國卻沒有。想想看,這對誰有利?!據我瞭解,日本每年都要從美國買到成千上萬乃至數百萬噸的廢鋼廢鐵,日本就拿這些東西製造殺人的槍炮,來屠殺中國人,我們可以這樣說,在很大程度上,是美國用物資在支持日本進行這場戰爭,如果沒有美國的支持,日本這個缺乏物資的國家是不能進行這場戰爭的。是不是這個道理呢?」
  司徒雷登的臉突然拉長了。他無可奈何地聳聳肩,然後用兩手抱起雙肘,反問著紅薇:「親愛的蓓蒂,我發現你是一個很會盅惑人的小婦人呢!」想到他素常的「長者之風」,他又綻開一個老嬤嬤式的微笑,「我提醒你,蓓蒂,你不要忘記羅斯福總統曾代表美國,向日本抗議日本在中國違反『門戶開放』原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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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此抗議是在日本侵華一年多的1938年10月6日提出的。
  紅薇毫不顧忌地哈哈大笑,用一種巧妙地隱藏著譏諷的語調反問著:】掛櫚牟皇僑氈鏡那致裕t鞊j掛樗c蘋盜搜黃萋讒帘璃戌窉蕡繻附羆梂訇A朝但rS穎 ?
  這時宴會的主人理查德慌忙地跑過來了。那個曾經送紅薇去金陵修道院的顧仁恕,一聽紅薇的詰問帶著濃厚的政治色彩,早悄悄溜走去給理查德送信兒了。說司徒雷登遭到了他的教女蓓蒂的無情圍攻,正展開了令人難堪的舌槍唇箭的交鋒。理查德穿著燕尾服,臉上帶著歉疚的表情,挽起司徒雷登,低聲說:「走吧,校務長,您不能光照顧這群人而忽略另一群對您的崇拜者呀,那您就太偏心了。您像基督一樣耀眼的智慧光環,應該照耀整座大廳,而不是一個小小的角落。」
  司徒雷登聽了理查德的話,臉上又重現了笑容,他剛要跟著理查德走,但是又返回來,摟住紅薇的肩頭,細聲細語地用流利的中國話說:「蓓蒂,親愛的孩子,我希望你更多的理解美國,猶如我理解中國;我想,這可以消除誤會,是吧,我的孩子?」
  理查德擔心紅薇不懂事再挑起舌戰,就說:「蓓蒂,你應該好好想想,當今世間上,還有哪一個國家對中國像美國那樣友好?還有哪一個人能創造一個自由的環境,讓你在一種無形的庇護下好好的讀書,可以自由地談論抗日?!只有司徒先生,他是照耀你前進的一顆明星,我的孩子,你該知足了。哦,我們快到那邊去吧。」說罷,理查德便挽著司徒雷登快步地走向大廳的另一頭去,剛才的一群聽眾,也蜂擁而去。
  這個小角落裡,剛才還那麼熱鬧,現在只剩下了孤零零的紅薇自己。她獨自坐在靠牆的一把扶手椅上。剛才那陣興奮的激動,漸漸被冷靜的理智所代替。她發現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中這樣不能容忍寂寞、以致鋒芒外露,純粹是一種「左派幼稚病」,是地下工作者隱蔽的大敵。如果是楊承烈和李大波在她的身邊,看到這個場面,那是會狠狠地批評她的。這樣光圖一時的痛快,會給工作帶來損失,幸好這裡都屬於抗日的一派,又沒有日本暗探,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她非常後悔,她在內心深深地責備著自己的幼稚和魯莽。
  「喂,蓓蒂!跟我跳一次舞吧,」喜氣洋洋的喬治朝她走來,淺淺地鞠了一躬,伸開兩臂,「以後恐怕我們不能很快見面了。我們和解吧!」
  她站起來,跟他走到舞池裡。這時正放送著斯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圓舞曲。在悠揚的音樂聲中,他們翩翩起舞。
  「喬治,在這國難當頭的時候,你真的要走嗎?」
  「是的,我沒有什麼留戀,尤其日本來了,我更討厭。憲兵隊還不知我是《獻劍團》,如果知道,恐怕我也會像你那位『黑漆板凳』1被日本兵抓去的。不如我趁著現在回到沒有戰爭的美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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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是「丈夫」的英語語音。
  「那麼,你真要到珍珠港去當一名美國海軍嗎?」
  「是的,我不瞞你,我要到那個美麗的海島當一名快樂的水兵,像美國電影裡那樣:戴著船形帽,吹著口哨,嚼著口香糖,到大海上去游弋,嘿,那該有多麼快活!」
  在主旋律反覆的優美樂曲中,他們用小步滑到舞池的中間。剛做過自我檢查的紅薇,還處在情緒低沉的自悔自艾中,她不想再批判喬治的思想和作法,既然他在臨別的時刻,對她表現出和好的願望,她也改變了對喬治過去那種鄙視的態度。
  「蓓蒂,我們過去彼此太不理解了,我不理解你,猶如你不理解我一樣,」喬治改換成慢三步,很鄭重地說,「我也不想離開你們,我們到底是在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現在我就要孤單單地走了。……」
  「不是愛彌麗也去嗎?」
  「她只是借送我的機會去看那個武官,」他尖酸地聳聳肩,「這裡到底有『法賊兒』,她能呆長久嗎?除非她提出離婚。」
  紅薇往大廳的人群中看了看。她用目光尋到了愛彌麗。她正用色授魂予的微笑表情,陪著新從北京來上任的市長潘毓桂,坐在茶几旁邊嗑瓜子聊閒天兒。紅薇暗自吃了一驚,嚇了一跳。什麼時候這間自由的大廳裡添上了這麼一位大漢奸人物?她剛才說那番話的時候,這個潘毓桂是否已來到人們中間?是否聽見了她與司徒的談話?她知道姓潘的傢伙一直是北平市的警察局長,專搞偵緝工作,這條狗是不是聞到什麼味道趕到這裡來的?「是按圖索驥來找我的嗎?紅薇呀、紅薇!你可要小心,千萬不能麻痺大意呀!」她在心裡這樣囑咐著自己。她的心裡像吃瓜子嗑出一個臭蟲那樣令她感到噁心膩味。
  喬治挽著她繼續跳著小舞步,邊小聲在她耳畔低聲地說:「蓓蒂,別看你前後害過我兩次,一次是南下宣傳團在辛立村;一次就是通州,可是我現在不計較這些了,反而有點佩服你。」喬治的語調柔聲柔氣,可是忽然發現她神不守舍,便沒好氣地說:
  「喂,蓓蒂!你看什麼哪?我跟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喬治!我想告訴你,你看愛彌麗陪著說話的那個圓頭圓腦的大胖子了嗎,這個人我認識,他是日本的走狗。」「是嗎?」喬治扭過臉,看了看身穿便服的潘毓桂,「呸!我討厭這種人!真怪,他怎麼會來的?……不過,我們是美國人,他是小日本兒,能把我們怎麼樣?我們有『治外法權』,……唉,可惜你那次沒回美國,也沒入了籍……不過我還是有點佩服你。」
  「佩服我?佩服我什麼呀?」
  「是的,你過去是山裡的窮人,自從你被帶到這個公館,你就是二小姐了,現在你又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可是你卻寧願吃苦,去當窮八路,去當被國民黨和日本都通緝的共產黨,你這種可以享受榮華富貴而甘願吃苦受罪的精神,是不是也可算做『基督精神』呢?」
  紅薇笑了,她不反駁他的觀點,卻熱情地給他講解了一通《共產黨宣言》。最後,她和藹而低聲地說:「喬治,我們倆信奉的主義不一樣,我信仰的是馬克思的無產階級要解放全人類的思想,當前,我的任務就是抗擊日本帝國主義……」
  「這我明白,」喬治打斷了紅薇滔滔不絕的熱情宣傳,「我從小富裡生富里長,到景山公館生活更優越,我怕艱苦,我就想享受一生,我大概屬於天生受不了苦,而你能個人享受卻寧願吃苦,這就是我欽佩你的地方。……」
  紅薇感到喬治的話是坦誠的,分別在即,她也受了感動。
  喬治頗有所感地繼續說:「蓓蒂!我們三個人是何等的不同!你看瑪莉,她懂得一個女人應該利用婚姻改變命運,因此她才找了一個法國人,因為她幻想著巴黎,幻想著那裡的夜總會;我迷戀著美國的生活方式,美國的自由和民主,所以我趕緊飛到那片國土去;而你,找了一個沒有財產的人做丈夫,結婚也沒穿禮服,如今他還坐了監牢,唉,你是太苦了自己啦。你真是一個可敬的清教徒啊!」他歎息著搖搖頭,「過去我們在一起總吵嘴架,今後我們三個人像三顆砂礫,撒在世界這個大海灘裡,各奔東西後,也不知道是不是還能碰到一起?聚在一處?我只希望我們還能重逢。……」
  這一席話,紅薇很受感動。她覺得這是自認識喬治以來,他最有水平也是感情最為真摯純樸的一次談話。
  「喬治,我真誠地希望你在夏威夷的珍珠港那邊獲得幸福。」
  「我衷心祝願你的心上人早日脫離監牢,要不,你的精神太苦了。」
  「謝謝你,喬治。但願我們今生今世還能見面。」
  《藍色多瑙河》的樂曲奏完了,人們紛紛從舞池散開,坐到椅子上休息,喝著熱咖啡、冷桔子汁,吃著夾心巧克力糖和各種乾果。由於潘毓桂的在場,大家都緘口不談抗日和戰況消息了。
  「喂,瑪莉,你離開凱勒一會兒不行嗎?」喬治招手喊著,瑪莉離開那個留著絡腮鬍子的凱勒,從角落裡走過來,「瑪莉,我們兄妹三人拍一張合影留作紀念吧。」他支上自拍照相機的三角架。
  瑪莉聳聳肩,不很情願地走過來。她今天穿的是艷粉色的拖地長裙,戴著長筒的白沙手套,一顆祖母綠寶石鑲金的胸針在燈光下閃耀。今天晚上由於凱勒正式向她表示了求婚而使她感到格外喜悅、幸福。她那濃施脂粉的圓臉上,掛著欣慰的微笑。喬治站在那座基督塑像前,一手挽著瑪莉,一手挽著紅薇,拍了一張臨別照片。喬治又把理查德和愛彌麗也找來,在那片有橡皮樹、龜背竹和無花果的綠蔭下,又拍了一張全家福照片。
  舞會在宵禁前結束了。這幾天平西的八路軍游擊隊很活躍,一直活動到西直門,城裡日本軍隊和治安軍都緊張起來了。宵禁的時間比往常提前了。所以大家都忙著在戒嚴之前趕回自己的家。
  陸續送走了客人,理查德、愛彌麗、喬治和瑪莉都回到自己的起居室裡去,紅薇懷著鬱鬱寡歡的心情卻奔向後院,去看王媽媽。她從燕園回來,還沒有去看王媽媽呢。一個星期不見,她是非常惦記和想念老人的。而且她有許多憋在心裡的知心話兒,只能跟王媽媽講。
  小屋掛著窗簾,透出燈光,她高興王媽媽還沒有睡。但是當她走到窗下,隱約聽見屋裡有說話的聲音,她站下了,諦聽了一會兒,裡面的聲音低抑,但可以聽出夾雜著啜泣的哭聲。她有些吃驚,出了什麼事?她推門而進。走到裡屋,正看見王萬祥在鋪上坐著,王媽媽見紅薇進門,忙放下衣襟,用手背擦乾了眼淚。
  「哦,萬祥哥,你來了,我真高興!是老楊讓你來看我的嗎?我挺好,我早就跟冀原接上了關係,工作總算開展起來了,只是我惦記著大波,他有什麼信兒嗎?」
  王萬祥沉默著,屋裡的空氣異常肅殺,王媽媽又低聲地哭泣起來。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萬祥哥!?」她急切地搖晃著王萬祥說,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她的心頭。
  「紅薇,我給你捎來了大波的信。……我希望你經受得住這個打擊……他……他……」
  紅薇從王萬祥的手裡一把把那封信搶過來,這是一塊半舊的白布,是用鉛筆寫的,字小,密密麻麻的一片,白布上還有斑斑的血跡,她的心像擂鼓一樣狂跳著,湊到十五瓦暗淡的燈下,迅速地默讀起來:
  紅薇,我的愛妻、同志、戰友:
  我們分別已近四月,我相信你已得知我的下落。自從被捕的那天起,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因為工作,我們曾經有過幾度分離,每次都和今天一樣,離別和想念在我總是同時開始。尤其是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牢獄中,你那孩子氣的面影,總是頑強地留在我的腦際。
  我沒有時間向你描述我被捕的詳細經過。我只想告訴你,我是被那個曹剛當場逮捕的。我推測我那個當了叛徒的表弟艾洪水也參加了對我的圍捕。
  我多麼想再見到你,但是,愛妻,這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親愛的,我也不想詳細地描寫這獄中的生活。你還記得在通縣西海子邊的那個晚上嗎?「姨媽」對我們講了她在獄中的生活和鬥爭,給了我們永遠不能磨滅的教誨。
  這幾個月的鐵窗生活告訴我,帝國主義和一切反動統治者的牢獄,到處都是一樣的,他們慘無人道地使用酷刑,對手無寸鐵的人非刑拷打、逼迫口供。親愛的,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對「姨媽」說的話嗎?是的,對於革命者,敵人的法庭、監牢,就是考驗我們對革命忠誠程度的地方。當我身陷囹圄的時候,我唯一的心情,就是我要堅定地接受考驗!敵人對我已經使用過三次酷刑,我都挺過來了,我依然是我!依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革命者!在一個把生命置之度外的共產黨員來說,皮肉之苦是無所謂的,我們這些用特殊材料製成的人,在牢獄的一個任務,就是讓敵人知道,革命者是任何非刑都征服不了的!
  親愛的,我深信,你聽到我這些話的時候,你一定會感到驕傲,你一定願意你的丈夫是一個硬骨頭而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親愛的,我深信,你也一定同意這樣的主張:我們寧可站著死,也不跪著生!我們的光榮的先烈曾經宣佈過: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這正是我現在的心情。
  親愛的,我這次在獄中遇到了不少革命老前輩,他們有的已經壯烈地就義了。有一位老紅軍戰士在他活著的時候對我說過:「我們一進監獄的大門,就把腦袋掛在門外了!」這是何等的英雄氣概!親愛的,別以為我在獄中會失掉黨的教導,你看,這些老黨員、老紅軍戰士的榜樣,不正是對我的最好的教導嗎?我受黨的教育多年,在我入黨的時候,我曾經莊嚴地宣誓,為了黨的事業,在必要的時候,我決不吝惜自己的生命,現在這個時刻已經來到。共產主義是人類最光輝的理想,讓我們為它光榮而生,為它光榮而死吧!
  親愛的,寶貴的生命對於我們每個人固然只有一次,但是,要活的有意義啊!屈辱的活著,那是蛆蟲!當死是有意義時,我們就應該選擇視死如歸的光榮道路。我就是這樣抉擇的。
  紅薇,我的愛妻,我的至寶,你一定知道我是多麼不願意離你而去。但是,今晨獄卒已給我「恭喜」,我只有幾個小時好活了,當你看到我這封信時,我已經不在人間了。我勸你不要過於悲傷,要盡快地把我忘掉,不要為我的犧牲過份傷痛,把思念我的悲痛和對敵人的仇恨化作力量,要集中精力進行戰鬥,繼續努力完成黨交給你的一切任務。雖然我死了,但你絕不是孤單的,有黨和同志與你同在!有光榮,有未來的勝利與你同在!親愛的,你一定要鼓起勇氣來啊!就像我依然在你身邊一樣。
  親愛的,你不是正在申請入黨嗎?現在正是黨考驗你的時刻。在獄中,我們曾經接受了一個好樣的青年入黨。你看,無論在什麼地方,無論在什麼時刻,最重要的是對黨赤心,忠誠,永不變節!你要好好地鍛煉自己,要聽黨的話,要永遠跟著黨走!要堅持真理,經得起各種各樣的考驗,要用生命衛護黨的事業,捍衛黨的利益!
  親愛的,別再孩子氣,要堅強!讓我向你告別吧,我的愛妻,別了,我們在紅旗下聚首,又在紅旗下分別!戰士雖然在紅旗下倒下,但革命的紅旗卻永遠不倒,它隨著戰士的足跡飄揚四方!這,就是我們的勝利!請你伸出雙手,來迎接我們的勝利吧!……
  我深信,在革命勝利那一天,人民將會用侵略者、漢奸和叛徒的頭顱來祭奠我們。
  要和你說的話是這麼多,縱是千言萬語也說不盡。但是,我不得不停止了,我的手指疼得鑽心。因為我在一周前受過一次拶指的酷刑。
  好,永別了,親愛的,讓我深深地吻你,緊緊地擁抱你!
  永遠愛著你的大波
  1941.4.29於獄中
  還有一點時間,再補充幾句。愛妻,當我被捕時,我不知道你是否懷孕。如果懷孕,不管是生男還是生女,都交給黨來撫養吧。千萬不要交給我那個可恨的家庭。親愛的,由我和你共同締造的血肉,應該成為革命的根苗。
  千萬記住我最後的這個囑告。波又及
  紅薇的眼睛被淚水浸濕了,完全模糊、迷濛了,那塊有血痕的布上的字跡,浮動起來。她哽咽著,抽噎著,不敢哭出聲來。她那顆狂跳不歇的心房,彷彿破碎了似地絞痛,由於突然地缺氧,她張著嘴喘息。這親人的噩耗,幾乎使她窒息。她一下子倒在王媽媽的懷裡。
  「薇妮,薇妮,想開點,想開點吧……」王媽媽在她耳畔象小時叫魂兒似地那麼叫著,用一隻手掐住了她的人中。
  「妮呀,緩醒緩醒……」
  她直挺挺地休克了,這可嚇壞了王媽媽。王萬祥急忙給她做人工呼吸。「不行,我得去上房稟報一聲,快把她送醫院。」
  她跌跌撞撞地跑進理查德的房間。
  「老爺,二小姐背過氣去了!」
  喬治聽到了這喊聲,也從他的房間裡跑過來。「這是怎麼回事呀?剛才跟我跳舞時還好好的呢?」
  「不瞞你們說,剛才她得到了她先生的死訊,他被日本槍斃了。」
  屋裡整個地驚訝了,愛彌麗抱著腦袋驚呼起來。
  「上帝啊,發發慈悲吧!」
  喬治說:「你們都脫衣服了,還得穿,別感冒了,我去看看她吧。」
  「也好,看是不是需要送醫院。」理查德說。
  喬治跑出了正屋。穿過院落,來到後院下房。他推門進來的時候,紅薇已經甦醒過來。
  「喬治……」她哽咽著,滿眼是淚,說不下去了。
  他把她攬在懷裡,緊攥著她冰冷的手:「不用說了,我全都知道了,蓓蒂,我能理解你現在有多麼悲傷,你把這一切都忘了吧。……我送你去醫院。」
  「不,喬治,我會慢慢好起來的,我感謝你對我的同情。」
  喬治這時才注意到屋裡有個生人,他看看王萬祥說:「他是誰?怎麼我沒見過?」
  「他是我的兒子,少爺。」王媽媽趕緊回答,「警察局送來的信,他趕緊給捎來了。」
  「噢!屍體認領了嗎?」喬治問著。
  「沒有,他們不給認領,說是夜間執行的。」王萬祥低聲地回答著。
  紅薇忍了很久的淚,滴到喬治的手上。
  「哼,日本就是撒旦!」喬治氣憤地說,「所以我必須離開。蓓蒂,明天做禮拜,我要提議為你的丈夫祈禱他的靈魂升天。
  ……」
  「謝謝你,我好了,你該休息去了。」
  喬治這時把紅薇倚到被摞上。「蓓蒂!我扶你回臥室去吧。」
  「不,喬治,我還要呆一會兒,你先走吧。我已經好了,你放心吧。」
  喬治走了。王媽媽給她沏了一杯濃濃的白糖水喝。果然她很快就恢復過來。
  這時,沉默了很久的王萬祥才開腔說話。
  「紅薇,我認為現在說什麼話都不能安慰你那顆受傷的心,我只能把楊承烈的話帶給你,他說,你要記住你是一個革命者,不是普通的女人和妻子,在你的肩上,還要擔起大波未竟的事業,未完成的革命,為此,你應該在這悲痛的時刻特別堅強!」
  聽了這番活,紅薇剛才頹唐哀傷的情緒漸漸被激昂和堅毅所代替了,她覺得她再這樣悲傷下去是可羞的。她擦去了流淌下來的眼淚。
  「萬祥哥,我想向黨提出,為了替大波報仇,我想回到根據地去,回到我的老家去打仗,打游擊戰,面對面地跟日本鬼子廝殺,才能解我的心頭之恨。這要求我可以提嗎?」
  「老楊也有這個意思,怕你心情、身體都不好,可以先回老家養一段時間,等過了這陣最傷心的時期,就近參加點工作。」
  紅薇有點高興地說:「啊,我真感激黨,在我最困難的時候,這樣體貼我,關懷我。」
  「你還有什麼別的要求嗎?」
  紅薇想了想,果決地說:「我想入黨。大波在信裡很關心我這個問題,我不想總做一個黨外的布爾什維克。我在這個時候提出請求,是表示大波倒下了,我要繼續上去的決心。」「好極了,紅薇!我真高興你這樣堅決地提出入黨的要求,這些年你很努力,我要回去跟老楊匯報研究一下,我想,你一定是夠格的。你等著好消息吧!同時,我還要找人護送你回根據地老家。」
  她緊緊地握住王萬祥的手,淚水又迷濛了她的眼睛。
  第二天清晨,理查德一家人起的格外早。早餐是提前開的。車庫的大門敞開,司機在升火發車,他們要到愛斯理堂去,今天由理查德布道,愛彌麗和喬治做離開中國的最後一個禮拜儀式,連瑪莉都要去為紅薇丈夫的亡魂進行祈禱。
  吃罷早餐後,理查德帶領愛彌麗、喬治和瑪莉來到紅薇的臥室。愛彌麗和瑪莉還各捧了一束少女石竹的鮮花來表示慰問。
  紅薇一夜也沒有闔眼。李大波的音容笑貌,一直在她的眼前晃動。她時而軟弱,時而堅強,在苦澀中掙扎了一夜。現在她的臉色焦黃,身心疲憊,面容憔悴。她的嘴裡發苦,吃不下一點東西。
  「上帝會對你慈悲的,我的孩子!」理查德說著,吻了吻她的額頭,「我們這就出發到教堂為他的亡靈默哀、祈禱!你要節制悲哀,振作起來,我的孩子!為了使你精神輕鬆,恢復心情,我甚至建議你異地療養……」
  「謝謝您……謝謝你們大家……」紅薇有氣無力地說。
  每個人吻過她,把花束輕輕放到床頭的茶几上,朝她擺擺手,悄悄地退出去。
  午後三點鐘,汽車要送愛彌麗和喬治去前門火車站。他們要乘火車去上海,然後轉乘泛美航空公司的班機,飛往大洋的彼岸。理查德和瑪莉為他們送行。
  紅薇吃過安靜劑,迷迷糊糊地被走廊裡的雜沓腳步聲驚醒,她知道他們就要走了,她勉強地掙扎著起來,走到窗前,看見他們都走到院裡來。她想跑出去,向愛彌麗和喬治告別,但是她的雙腿是那樣的無力,她只好開開窗戶,向他們招手致意。
  「再見了,愛彌麗,再見了,喬治!」
  「再見,蓓蒂!願上帝與你同在!」
  他們站在院裡,回頭向紅薇微笑地招招手,然後輕捷而快樂地鑽進了汽車。繞過花壇的石子甬路,衝出了院門。
  剛才那麼熱鬧的院裡,這時沉寂下來,大門關閉,鎖住滿院的寂靜和哀愁。紅薇頭暈,慢慢地扶著牆和桌椅,走回床上。她覺著她真的病了。
  啊!當初理查德收養的這三個中國孩子的命運,是何等的不同與懸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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