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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過五關


  有一個盛夏之夜,廣州三家巷裡,何家的大媳婦陳文娣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那墊著的「嗎辰」籐席象燒過的金屬薄板,那掛著的珠羅輕紗帳像一個密不通風的大罩子,那平時陰潤清涼的臥房如今象輪船上的鍋爐一樣。最可恨的,是何家二少爺何守義和他的狐朋狗友羅吉、林開泰、郭標幾個人在第二進神廳裡打麻將,那辟辟啪啦的聲音像一顆顆的子彈打進她的腦子裡,半分鐘都靜不下來。那羅吉,她是早就知道的。那林開泰和郭標,二娘何白氏房裡的使媽阿蘋這兩天才告訴她,一個是南關青雲鞋鋪的少東家,一個是河南濟群藥鋪郭掌櫃的侄兒,都是周炳的對頭,不知怎麼的就跟何守義、羅吉這些人攪拌在一起,陳文娣忽然想起,她從前的小叔子的對頭竟成了如今的小叔子的酒肉朋友,真是天造地設,令人慨歎。她的丈夫何守仁自從當了南海縣的教育局長,每天晚上都得出去打牌應酬,很晚才回家,有時甚至不回家,而小叔子就是怎樣吵鬧,她做嫂嫂的也無權過問。左思右想,心緒不寧,她索性穿起旗袍,拿把鵝毛扇,走到大門外石頭長凳上去乘涼。
  三家巷裡冷靜沉寂,只有小蟋蟀一聲、兩聲地點綴著。陳文娣四面張望,竟找不到一點寄托。天空呆板,星星不亮,枇杷不但開了花,而且已經結了果,如今只剩下空枝空葉。白蘭花也早已開過,如今都謝去了。周家二姨爹坐了牢,周金早已死掉,周榕去了香港,周炳去了上海,——如今只有二姨周楊氏一人在家,看那大門緊團,燈火全無,竟是奄奄一息,毫無生氣的模樣。陳文娣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自己娘家門口,扒在鐵門上往裡望,也只是一片寂靜,既沒有燈光,也沒有人聲,那花圃裡的各種異卉名花,如今都彫殘零落,東倒西歪。她抬起頭往樓上看,見陳文雄、周泉的住房裡也沒燈光。大概她哥哥還沒回來,周泉又懷孕八、九個月,快要臨盆,一早就睡了。她倒退幾步,重新坐在石頭凳上,想起三年之前,這裡是何等熱鬧和興旺。那時候,一個個青年人都是龍神馬壯,氣吞牛斗,爭論起世界國家大事來,都是口若懸河,當當不斷,慷慨激昂,誰也不讓誰。又想起七年之前,這裡是何等神聖和甜蜜。那時候,這裡曾經發生過多少純潔的盟誓,曾經發生過多少迷人的幻想,太陽只照耀這裡,月亮只撫慰這裡,一提到「三家巷」,就使人感到興奮、戰慄、幸福。那時候,不可能想像這裡會出現麻將牌的聲音,更不可能想像這裡也有那麼一天,會除了麻將牌的聲音之外,其他竟一無所有。陳文娣想到這裡,只能恨恨地咬著嘴唇。……不知已經到了什麼更鼓,那牌局完了,宵夜也吃過了,林開泰和郭標醉醺醺地從裡面鑽了出來,這周圍才算開始清靜。陳文娣覺著頭昏腦脹,渾身麻痺,連忙跑回家裡,關上大門,摸黑走進臥房。她揭開珠羅帳,和衣倒下,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林開泰和郭標走了,羅吉卻還沒走。何守義拉著他回到大奶奶房間後面的套間裡,上床抽煙,順便等胡杏燒好百合冰花糖水,送來給他們過口。兩個人就著煙盤子,一左一右,勾著腿躺著。羅吉拿起煙扦對著煙燈,將一枚煙棗子搓來揉去地燒著,燒好了,又把那枚煙棗子端端正正地戳在煙斗的窟窿眼兒上,才給何守義遞過去。何守義滋、滋、滋地抽完了一鍋,羅吉自己也抽了一鍋,又開始搓揉第三枚煙棗子。這回,他一面耍弄那小黑蛋蛋,一面笑著問何守義道:「二哥,給我說句真心話,那黑觀音——你還是想呢,還是不想?」何守義翻開那薄薄的嘴唇,自作聰明地說:「想呢是怎樣,不想呢又是怎樣?」羅吉說:「你要是不想呢,就把她讓給我,我今天晚上就把她帶回家去,看我有法子泡製她。你要是想呢,我君子不奪人所好,另外還有一條妙計奉上,只要你事成之後,擺一席上等的酒菜酬謝我。」何守義抓住他的手央求道:「兄弟,有妙計快拿出來。你沒有瞧見我想的都快要發狂了!」羅吉體貼入微地笑道:「快不要說那些沒來由的話!一個臭丫頭值得什麼?別說是翻生區桃,就是真的區桃下凡,也不值得為她發狂。這些都不過是逢場作戲,誰會去把它當真的不成?倒是自己的身體要緊!」何守義躺著不動,拿一隻腳頓著床板催促道:「是咯,是咯。都依你的,——快說吧!」羅吉又慢吞吞地吸了一鍋煙,才一個字一頓地說出來道:
  「這、叫、做——過——五——關。哪、五、關呢?就是金——木——水——火——土——這、五、關。」
  說完了,他又閉上眼睛,好像已經睡熟的樣子。何守義連忙搖他的肩膀,又拿煙去噴他,他才悠悠甦醒,接著往下說道:「當年關雲長過得了那五關,可是萬萬過不了這五關的。更別說胡杏這麼個小把戲了!——哪五關呢?頭一關是金關。大凡金、銀、珠、寶、珍珠、鑽石、翡翠、瑪瑙,都在這一關上。只要她還有人性,沒有不愛錢財的,說不定這一關就能把她擒住。倘若她不吃甜頭,就該給她吃點苦頭,因此第二關是木關。這一關好辦;籐條、茅竹、戒方,枴杖,樣樣都行。只是記住:一不打腦袋,二不打心窩,三不打節骨。除了這三不打,其餘的死皮賤肉,你狠狠地給我打。只要她還是個血肉之軀,斷斷沒有不怕疼的,我看這一關她就過不去。如果她竟然是個蠻子,連這一關都熬過了,那麼硬的不行,該來軟的。你就該珠淚雙流,苦苦哀求她。這就叫做水關。那娘兒們不比咱們男子漢,心腸多半是極其柔軟的——」說到這裡,何守義忽然插進去道:「這卻不容易。哪裡來的現成眼淚呢?」羅吉把那已經高高聳起的肩膀還聳上一聳道:「我說二哥,你真是個老實厚道之人!難不成世上的眼淚,顆顆都是真的麼?使薄荷油唄。你拿油一抹,眼淚不登時象噴泉一樣?只怕你用都用不完呢!」何守義欽佩地點頭道:「高見,高見。那麼第四關呢?」羅吉漫不經心地說:「火關用不著多說,是誰都明白的。一根洋火是火,一粒紅炭也是火。當年的諸葛孔明,就是最愛用火攻的。」何守義一面點頭,表示領悟,一面又自作聰明地問道:「那麼第五關的土關,該不是在地裡刨一個大坑,用土把她活埋起來?」羅吉笑起來道:「那樣粗魯,怎麼成事!這土關不是泥土的土,卻是咱們抽的這鴉片煙的土。」說著他就爬起身來,大蚊帳鉤子上取下自己的白綢褂子,又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包胡椒面那樣的小紙包來,鄭重其事地遞給何守義,悄悄說道:「這是一包春藥。你拿半杯茶,放上蓮子般大小的一顆煙灰,再把它放進去,攪勻了,給那胡杏一喝,——你瞧那靈驗,就是仙丹也不如它!那時候,不用說,你用不著去求她,倒挨著她來求你呢!——這是秘方,兄弟花了好大的價錢,才尋了來給二哥你,算是表表我的心意的!」何守義接過了小藥包,只是千道謝、萬道謝。不久,胡杏把百合冰花糖水捧出來,兩人吃了糖水,看看已是四更天氣,客人才告辭走了。
  何守義的媽媽何胡氏已經上了點年紀,睡覺沒年輕人那麼要緊。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倒把羅吉和她兒子的商量計議,聽得清清楚楚。她暗地裡佩服羅吉的足智多謀,覺著有了這五道關卡,哪怕胡杏當真長了翅膀,看樣子也難得飛過去;又從心底裡對羅吉發出了感激之情,覺著就是父子、兄弟,也斷斷沒有照顧得這麼體貼入微,盡心盡意的,將來何守義如果有時來運轉的好日子,一定要重重地酬謝他。客人走了之後,何胡氏更加沒有了睡意,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些妙計怎樣發生效驗。果然不多一會兒,胡杏洗完了鍋、盆、碗、盞,衝過涼,回到房間裡,準備上床睡覺,何守義就從套間裡走出來了。看那神情舉動,他這時候倒是神智清醒的。胡杏端莊地坐在床沿上,他走上前去,對準胡杏作了一個揖,就動手扯胡杏的袖子,又指指套間,意思是套間裡有好東西,叫她去看。胡杏明白了這個意思。她的睫毛動了一動,跟著,她左臉上那個深深的笑渦兒也動了一動,最後,她仍然端莊地坐著,輕輕地搖了搖頭。她的儀態沉靜大方,沒有一點怒容,可是十分堅決。何守義瞧著她這搖頭的樣子,覺著就是天仙下凡,也不能這麼美妙柔婉,不知不覺就瞧呆了。何胡氏在床上,隔著帳子看見這種情況,怕何守義叫胡杏鎮住,不敢施為,心中著急,就輕輕咳嗽了兩聲。何守義經那咳嗽聲提醒,立刻想起羅吉的話,轉身走進套間裡,拿出一疊鈔票,一個鑽石金戒指,一個十八K西金手錶來。他躊躇了一下,不知先拿一樣出來好,還是通通一齊拿出來好。往後還是把所有的東西一齊放在胡杏床邊一張茶几上,指著那些財寶對胡杏說:
  「你看一看。可不要眼花繚亂!只要你點一點頭,這些東西全是你的!」
  胡杏不看,也不動,她的眼睛注視著屋頂的瓦桁,只有眼白露在下面,好像希臘古代的藝術家雕刻的女神一般。她的小小的圓臉像一朵向日葵一樣微微仰起,那上面閃亮的汁珠跟露水珠兒一樣。她那粗大的黑辮子擱在左肩上,劉海散亂地蓋著眉毛,滿臉發出棕色的閃光,好不威嚴。也正是她這種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使她看起來比隨便什麼時候都更加可愛。
  何守義急了,說:「你先看一看再說,你不看,怎麼知道好歹呢?」
  胡杏總是不看,也不動。何守義沒法,只得說:「別那麼不識抬舉!人家叫你見見世面,你倔什麼?告訴你,這是美國銀紙,一塊錢,夠你全家大小花銷一個月!這只鑽石戒指,夠你全家使喚十年!說到這個金錶,那麼,它足夠你全家老小吃、喝、穿、戴整整一百年呢!這樣的東西,別說你沒見過,就是那些有錢人家,也沒幾個能見得著呢!」
  胡杏仍然不看,也不動,只是嘴裡緩緩說道:「既是這樣好的東西,你給自己留下來吧。貪心別人一個銅板,就得還給人家一個銀錢!」
  何守義眼睜睜看著就要失敗,這第一關恐怕不濟事了,一時心急火起,倒拿一根雞毛帚子,朝胡杏的大腿就是一籐條,一籐條,又一籐條……嘴裡胡亂罵著:「給你人心,你當狗肺!狗咬呂洞濱,不知好醜人!——你倔,你倔,我叫你倔!」
  那籐條一抽在胡杏的肌肉上,她不免全身搐動一下。那疼痛一直戳進她的心裡,就像一把針往裡扎。她渾身發燙,臉上黑中泛紅,像一朵大玫瑰花。她不言不語,只拿一雙淺棕色的圓眼睛,牢牢地盯著何守義的眼睛。這時候,她彷彿當真看見周炳脖子上掛著紅領帶,帶領著幾十個赤衛隊,從惠愛路外面走進竇富巷,向官塘街狂奔而來,搭救自己。她的小小的嘴丫角扭歪了,她的長長的,微微向上彎起的眼角掛著小淚珠,可是她的臉上即沒有悲哀,也沒有痛楚,——只有在堅定不移的信念之中,帶著一點對何守義的鄙視。那乾癟瘦弱,拱背聳肩,眼黑唇翅,不成人樣的何守義,最怕的就是跟胡杏這麼對望。他覺著胡杏的眼光逼得他喘不過氣,他覺著胡杏的眼光裡有千軍萬馬在吶喊奔馳,望著,望著,他的手就軟下來,他的腦袋就搭拉下來,再也掙扎不起來。他索性丟下了雞毛帚,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按照羅吉的謀略,也不用擦薄荷油,就當真嗚嗚有聲地哭開了。他一面哭,一面含糊不清地訴苦道:「我爹、媽都百依百順地將就我,心疼我,就是你這狠心的鄉下女,全不依心為心,我都快要死了。——狠心的,你一點也不將就我,一點也不心疼我!看起來,你把我比成一隻蟑螂,不,比蟑螂都不如呢!我這回是一定要死的了,我這回准活不成了!」說著,還用拳頭去捶打自己的胸膛。他的訴苦埋怨和遠處的雞叫聲一唱一和,此起彼伏,極有韻致。胡杏聽不清他在嘮叨什麼,也就落得歇口氣,自在自在,因此不去管他。何胡氏在床上聽見他說出這些孱頭的話,又看見周圍的情景,生怕這一關也逮不住胡杏,不由得心裡著急,出了滿身大汗。
  何守義見哭訴也不管用,不覺淒酸一過,狠上心來。他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在茶几底下拿起電熨斗的插頭,就往牆角上的插銷插進去。胡杏看見他這樣做,猜不透什麼用意。又見他極不耐煩地在房間裡來回走著,喉嚨裡的痰聲閣閣作響。約莫過了一袋煙工夫,胡杏看見他的臉色越過越蒼白,生怕他自尋短見,就娉娉婷婷地站起身來,伸手去摘下那電熨斗的插頭。這時電熨斗已經燒得極熱,不過從外面看不出來。何守義見胡杏拔掉插頭,要擋她也擋不住,料想電熨斗已經熱了,就拿起電熨斗,朝胡杏的胳膊下節捺下去。登時滋的一聲,冒起一片焦臭氣味,胡杏的右臂叫他烙傷了。那一陣陣的刺痛,火滾滾地,麻辣辣地,簡直比拿刀子挖下去,還要難受。胡杏退回自己的床沿上,坐下來,用另外一隻胳膊托起受傷的手,用自己的嘴唇不停地去壓那紅腫的地方,用自己的舌頭不停地去舔那燒壞了的皮肉。何守義本來打算高聲對她說:「你曉得味道了?你依不依?你想活不想活?」趁著這個機會,威懾她一番的。不知怎的,他的喉嚨卻說不出話來,只是對著胡杏乾嚎咆哮,像一隻餓了一冬的瘦狼一樣。乾嚎一通之後,看看沒什麼可做的,就拿起一個玻璃水杯,走進套間裡,先放進去一坨大煙灰,又把羅吉留下的那包粉末倒進去,從熱水瓶裡倒出大半杯熱茶,用煙扦子和勻了,然後拿出正房來,放在胡杏面前,假仁假義地勸她道:
  「阿杏,把這杯藥喝下去吧。它能解熱毒,能治火傷,能叫你開心歡喜。」
  胡杏只把眼睫毛動了一動,冰冷地說:「不喝。」
  何守義又低聲下氣地勸道:「你攀得那麼高,要提防跌下來重。看樣子,你還沒把我當人看待呢!為什麼不喝,難道怕我拿毒藥毒死你麼?」
  胡杏雖然十分檢點,終於不免露出一點嬌憨的神態,說:
  「毒藥不毒藥吧,反正我是不喝的!」
  何守義一想,反正那是春藥,喝一點,不礙事,就舉起玻璃杯,咕嘟咕嘟喝了半杯,說:「你怕毒藥,我喝給你看。
  你的身價難道比我更高?喝吧!」
  胡杏只是不喝,何守義左勸不聽,右勸不聽,急得抓耳扒腮,沒得辦法。後來他一手揪住胡杏的頭髮,一手舉起玻璃杯,要灌她喝。可是哪裡灌得下去,只見這裡灑一點,那裡潑一片,床上地下都打濕了,還沒信兒呢。原來羅吉給何守義留下的,並不是什麼春藥,只是一包麻藥,這藥喝到肚子裡,慢慢地就發作起來。經過這麼一番騰挪,何守義只覺著腦門上跳了兩下,忽然就天旋地轉,心悶眼花,吧噠一聲摔倒地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這時天色漸亮,曙光滿院,胡杏雖是十分困乏,也就不能再睡。只得叫起何胡氏,兩個人把何守義搬回套間床上安置。安置妥當之後,胡杏搓搓眼睛,理理頭髮,就到廚房去劃著洋火,點起柴禾,生火燒水。
  恰巧這一天是陳文娣媽媽陳楊氏的生日,陳文娣一早就回了娘家。才上二樓,就叫嫂嫂周泉一手拖住,問她何家昨天晚上,搞了個什麼名堂。她把胡杏過五關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周泉靜靜地聽著,歎息感慨不已。上了三樓。見了陳文婕,又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這三樓上,原來住著她們幾姊妹的,如今陳文娣、陳文婷都出嫁了,只剩下陳文婕一個人,住了一層洋樓,十分寬敞,十分自由自在,把她的性格住得越發狐高了。當下聽了她二姐這番敘述,陳文婕不禁拍了一下桌子,義憤填膺地說:
  「真正豈有此理!為人權,為自由,二姐你不能挺身而出麼?」
  陳文娣搖一搖頭,歎一歎氣道:「三妹,我可比不上你。你和李民天哪天一結婚,就可以組織小家庭,風流快活,自由自在。我那家庭是個什麼家庭!複雜得很呵!」陳文婕糾正她道:「不。我們固然沒有大家庭,也決不組織什麼小家庭。說老實話,我總認為跟榕表哥那樣的生活方式是最理想的。」恰好這時候周泉挺著大肚子從二樓跑了上來,聽見陳文婕這句話,只是抿著嘴笑。陳文娣一時找不著話回答,登時把那鵝蛋形的臉兒紅了半邊。陳文婕知道說錯了話,要收也收不回來,正在為難,忽然聽見樓梯登登地響,大家走到樓梯口一看,原來是四妹陳文婷佻佻撻撻地上樓來了。周泉一把將陳文婷拖上來,大家走到前面書房裡坐下。陳文婷要聽胡杏過五關的詳細情形,陳文娣只得把那些講過的話再講了一遍。陳文婷一面聽,一面嘻哈大笑,聽完了,她就說:「如果我是胡杏,我就把那杯藥喝了下去,看他能把我怎麼的!」周泉說,「四妹,你還拿人家尋開心。那可憐的孩子,今年才十四歲呢!她樣子長得好,可不能算她的過錯呀!」陳文婕正正經經地提議道:「我看應該提給婦女聯合會去辦。哪怕只發一張抗議傳單也好。」陳文婷反對道:「這年頭,婦女聯合會還敢管這些事?不怕別人說是共產黨麼?我主張咱們大家湊點錢,讓胡杏逃走。逃到香港去也行,逃到上海去也行。」陳文娣規勸她倆道:「婦女聯合會固然不成氣候,逃亡也只是空虛的幻想。凡人說話做事,都要切合實際。」最後,周泉提議道:「咱們大家找文雄哥跟守仁哥談一次話,看有什麼好辦法。他兩個一定同情我們,也同情胡杏的。對人權和自由,他們也一定維護的。何老伯那邊,文雄說話,還有些份量。守仁哥最近升了官,說起話來,氣也粗些啦!」大家都認為穩健可行,都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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