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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有緣千里


  到了八月中旬,胡杏的處境看來更加不妙。專員公署、縣政府、法院、鄉團都派人來過,明面說的是調查、調解,實地裡都是威脅、恐嚇,叫胡源不要打這官司,叫胡王氏明白這是「有抄家、沒封誥」的事兒,叫胡杏乖乖地回去,不要頑強死賴,弄得到頭來「拉了人,還要封艇」。胡杏早已立定心腸,倒也處之泰然。胡柳心疼妹妹,整天坐立不安。胡源老漢跟胡王氏商量,想求周炳再去找何家大少爺說情,好歹再寬個期限。周炳正猶豫不決,左鄰右里、何四伯、胡八叔、三姑、六嬸也來幫著央求,都說周炳曾經救他性命,他何大少爺再不是人,也不能不賣個面子。二叔公何不周那邊每天早晚來催兩次,像排了日課的一般。周炳沒法兒,只得咬緊牙關,再進城去。那天中午,他走到廣州大城裡面的南海縣衙門,一打聽,說何局長今天在雅荷塘市隱詩社請客,沒有回衙門來。周炳無奈,只得退了出來,沿著大市街朝東走,去找好呢,不去找好呢:一時決定不下來。正渺渺茫茫地走著,忽然看見二、三十步之外,有一個中等身材、三十歲上下的壯年男子,緩緩行走。他一眼望見這個人,心裡就撲通跳了一下,納悶兒道:「這是誰呀?看身形背影,這麼熟悉!」那時太陽燦爛,暑氣逼人,雖然行人眾多,卻看得十分清楚。那個壯年男子,頭戴羅克式破草帽,身穿大反領襯衫,米黃色西裝褲,白皮鞋,腳步十分穩重。後來,周炳從那穩重的步伐看出那個人的右腿微微有點破,覺著很像自己的二哥,廣州起義以後就沒見過面的周榕,那顆心就禁不住撲通、撲通亂跳起來。他自言自語道:「這是他麼?這是他麼?他能回廣州了麼?」又走十幾步,周炳仔細觀察那個人的頭形,那個人的發腳,那個人的後背,那個人兩手擺動的姿勢,差不多叫嚷起來道:「天啊!這就是他!這就是他!」周炳正想趕上前去相認,忽然發覺在十四、五步之外,在他二哥和他之間,又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在鬼鬼祟祟地行走。這個不伙子身體寬橫象冬瓜,背駝胸陷象茄瓜,四肢粗短象節瓜,周炳定神一看,就認出他是出入西門口一帶的無業流氓羅吉。原來這羅吉一向在三家巷鬼混,後來何守義進了芳村癲狂院,林開泰、郭標又各奔前程去了,他就在廣州公安局找了一份小小的差事,當了一名「駁腳偵緝」,每天混一毛幾分度日。今天他在西濠口人叢中發現了周炳的二哥周榕,認定這是一條大魚,一直釘梢到這裡。當下周炳在他們兩個人後面走著,不知不覺走進了仙湖街。三個人越走越近,彼此的距離都不到兩丈了。周炳看準羅吉是在跟蹤自己的哥哥,不覺怒火燒心,晴天霹靂似地大喝一聲:
  「吠!站住!」
  羅吉做賊心虛,聽見吆喝,不敢動彈;周榕聽見後面有人叫嚷,也停了下來。周炳飛步上前,攔住羅吉的去路,又舉起斗大的拳頭,在他臉上晃了兩晃,問道:「你想怎樣?」羅吉臉色蒼白,兩隻綠幽幽的眼睛四下轉動,說「炳哥,我走我的路,與你什麼相干?」周炳說:「路多著呢,你都不走?」羅吉說:「我愛走這條路!」周炳說:「我不愛你走這條路!」羅吉說:「我非走……」周炳說:「我非不讓……」說罷,把腳一頓,把巴掌一揚,羅吉知道這一關過不去,將身子一蹲,腳跟一擰,轉身飛跑。兩兄弟快活親熱地見了面,胳膊勻著胳膊,一面問短問長,一面向東南方向走去。來到永漢路,周榕低聲告訴他兄弟道:「最近,咱紅軍佔領了湖南省的省會長沙。這是一個很偉大的勝利!如果湖南的工農民主政府鞏固了,廣東也不遠了!準備好!迎接這一次最後的鬥爭!」周炳聽了,當然十分高興,又問了許多攻打長沙的情形,又問了許多長沙赤化以後的景象;還把第一赤衛隊的事情告訴了他,問他什麼時候才能夠集中待命。最後,周炳向他二哥提出要求道:
  「二哥,不要走了,不要離開我們了!這三年來,我們直情是過著孤兒一般的生活!一會兒,以為找著了黨了;——可是過一會兒,又摸不著了。多麼難堪的苦悶!你和我們聯繫!你給我們解決組織問題!你來指揮我們第一赤衛隊!」
  但是周榕平靜地告訴他道:「我多願意不走!——可是我今天晚上就得走!我沒時間回家了,可你為什麼不回去看看他們?」周炳咬了咬嘴唇道:「我回去?我拿什麼臉回去見他們?要是佔領了廣州,我就回去。」周榕笑了一笑道:「不要緊的,你還是回去看看吧。你表姐區蘇不久也搬回省城來住。我們在香港同居了。五個月前,她養了一個男孩子,胖得很。你找她,就能打聽我的消息。」周炳十分高興,使勁碰了二哥一下,說:「要是二嫂回來了,我一定回去!」說著、說著,兩個人拐進珠光裡,走進了他們三姨爹區華的皮鞋作坊裡。大家熱鬧寒暄了一陣,周炳悄悄拿眼睛四圍打量一下這使他留下許多甜蜜回憶的老地方。這地方跟三年以前,五年以前,不,就是十年以前,都多麼相似!區華仍然坐在鐵砧子後面,區楊氏仍然坐在縫紉機後面。牆上仍然掛滿了牛皮、布襆、鞋楦、鞋面,地上仍然鋪滿了鐵釘、碎皮、黃蠟、麻線。太陽仍然強烈地照在天井裡,到處仍然充滿了皮硝的氣息。只是這裡沒有了從前那種歡樂興旺的情趣,顯出冷冷清清的樣子,這是第一件不同了。三姨區楊氏不再那麼粗野潑辣、隨意說笑,倒一直囉囉嗦嗦,埋怨他們不回廣州,埋怨他們不記掛著爹娘,回頭又反過來埋怨周炳好放區細單獨回省城,——叫她白天、黑夜都擔心害怕,不知道國民黨會不會抓他,這是第二件不同了。三姨爹區華一見他們,就搔著那剛剛有幾根花白的短頭髮,大罵國民黨道:「你們做得對!那些傷天害理的腳色不打倒,日子也沒法過!不過我知道,光憑我也打不倒他們就是了!」這是第三件不同了。……正思憶著,區華、區楊氏看見又是親姨甥上門,又是親姑爺上廳,就都解下圍裙,一個要去打酒,一個要去燒水,都走開了。這裡,周榕問起震南村的情況,周炳把那些打鄉公所,胡杏被趕,農場罷工,譚檳犧牲的謠言,後來何家又要人,西水成災,巡視員李子木的下流行為,區細離隊,南渡口搶糧,火燒稽查站等等十件大事,簡單扼要地給他講了一遍。周榕一邊聽著,一邊點頭,聽完了就說:
  「你們這些事情,都幹得很不壞,也可以說都很出色!這些都是一個人,兩個人,幾個人,少數人的事情,對於革命不起什麼作用。就拿你們搶糧、打稽查兩件事來說,你們很勇敢。然而可惜得很,那只是個人的勇敢。光憑個人的勇敢,是辦不出什麼大事來的。你們救活了一村人,打掉了一個稽查站,這是很好的,但是還有許許多多的村子你們救不了,還有幾十、幾百個稽查站你們打不掉,怎麼辦?只有一個辦法:把一切鬥爭都轉變為政治鬥爭。只有佔領了廣州,奪取了政權,全省的工人、農民才能得救。其他一切都是沒有用處的!」
  周炳聽了,也只是將信將疑,不加辯駁。他那麼想著:「能夠佔領廣州,奪取政權,解放全省的工人、農民,那敢情好!可怎麼能夠說挽救胡杏的生命,挽救全村人的生命,跟何應元、何不周、鄉公所、稽查站這些東西做鬥爭,都不是政治鬥爭,都是個人的勇敢,都是沒有用處的呢?——按這麼說,區細、馬有這兩個人的意見倒反而是對的了,許多其他人的意見倒反而是錯的了。有這樣的事麼?」周榕看見他沉思著不做聲,就以為他是同意了,也沒有再往下說。不久,區楊氏泡好了茶,區華打來了酒,話頭又轉到香港的生活跟區蘇怎麼養孩子那方面去了。周炳本來要看看區細,等了這老半天,還不見他回來,加上心裡擱著胡杏的事兒,坐不安穩,就站起身來,辭別了眾人,走出珠光裡,經地府學東街,一直向雅荷塘方向走去。……
  這時候,在雅荷塘的市隱詩社裡,何應元、何守仁兩父子都在等著客人的光臨。何應元躺在水榭西間一張酸枝躺椅上,兩眼緊閉,嘴扭唇歪,陽光透過彩藍色的嵌花玻璃,在他的臉上投下一片紫色的陰影。何守仁躺在對面一張酸枝躺椅上,知道他父親如今正在生很大的氣,便也一聲不響。原來三天之前,市上有一種無聊小報,忽然派人送來一張清樣,裡面有一篇新聞,說將於某月某日發表,請他過目。這篇新聞詳細敘述了何家如何攆走垂死的丫頭胡杏,胡杏如何得慶復生,如何拒絕回何家,鄉人們如何跟何家打官司,以後震南村發了西水,胡杏如何領頭救濟災民,如何聚眾搶糧,又如何糾集不逞之徒,放火焚燒震南公安稽查站等等,末了還極力渲染地說,目前囤積糧食的大戶人人自危,糾紛正在繼續擴大云云。不消說,這新聞是專門寫給他何五爺看的。這樣的手段,他何五爺不止懂得,還有得出賣呢!當時他看了之後,氣得渾身發抖,叫何守仁也來看。何守仁看了,看不出什麼蹊蹺。何五爺就訓諭他道:「你怎麼這樣實心眼?他們把胡杏叫做丫頭,不叫媳婦,這是攻擊我們蓄婢!他們明說災民搶糧,這是說我們非法囤積糧食!他們登載火燒稽查站,這是攻擊公安稽查站沒用,同時攻擊我們勾結稽查,欺壓鄉民!——這還不是公然發我們的揭帖,數我們的十大罪狀麼!」何守仁聽了,雖然有點佩服,卻總是不太瞭然。何五爺又說:「看你這一團飯似的,你怎麼當官兒來的!也罷,你拿去給你們縣太爺看看,聽聽人家那些文案師爺怎麼說的!」何守仁果然把清樣拿回去給縣長看了,又回家對何五爺說:「爹,你猜人家怎麼說?」何五爺說,「他們本來可以打通市政府封了這家小報,可是他們一定不願公然插手!」何守仁笑道:「妙極了!縣長看了,屁也沒放一個。縣長夫人——我們親家四姑娘卻罵了我們一頓。」何子爺說,「嗯,她……她一個小姑娘人家,參與什麼軍機大事?」何守仁說,「她罵我們是封建餘孽!她宣稱她堅決反對封建、反對宗法、反對禮教!她表示她的同情一點也不在我們這邊!爹,你看是廟、是土地堂!」何五爺說,「既不是廟,也不是土地堂。小雛雞亂叫,讓麻鷹跟她分辯去。」何守仁最後說:「那些文案師爺看了,只是簡單明瞭地說:新聞固然不容登載,但是官了不如私了。」何五爺拍手笑道:「怎麼樣?看你糊塗到幾時!我打了一張牌出去,人家打了一張牌回來。他們也知道這新聞厲害,就是不願拉屎上身!」到這時候,何守仁才俯首無詞,著實佩服了。後來何五爺還是花了兩百塊錢毫洋,把這段新聞買了下來,才算了事。不過事情雖然過去,只要一提起來,他還要生很大的氣,抱怨宋以廉不講交情,抱怨陳家的姑娘們標新立異,抱怨自己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天下午,客人還沒有來,何五爺又在生著氣,無法排遣,恰恰管賬二叔公何不周撞了進來。何五爺好容易找到了這個捱罵骨朵,登時以雷霆萬鈞之勢,破口大罵起來。這侄老爺罵那族叔光吃飯、不做事,毫無用處;又罵他辜負了那二百斤體重,光會睡覺,竟敵不過一個弱小女子;又罵他隨口亂說,竟敢把家中醜事,任意向喪盡天良的新聞記者洩漏;又罵他戒備不嚴,竟把如許雪花白米,付之東流;甚至連鄉長何奀,稽查站長梁森,都一個一個地罵得狗血淋頭,不曾饒過。何不周只是當天發誓,說他不曾向任何記者洩漏過任何機密,其餘的也就不敢辯駁。何五爺罵了半個時辰,覺得舒暢了一點兒,就站立起來,對何不周指示道:「你們只管闖禍吧,二叔,有我來收拾。如今我又對那些黨棍們說了:『快把你們那些寶貝公安站、私安站給我收起來吧!我頭疼夠了!』後來我又另外找一些混蛋,跟他們要了一連軍隊。你看,真真正正的軍隊!我告訴他們:把連部放在蛇岡腳下,帶一個排;另外一個排安在大帽岡上,專門對付那班農場流氓;還有一個排安在小帽岡上,專門對付那間洋學堂,——取了一個三角聯防的陣勢。你要把村子裡的虛虛實實,全都告訴他們:你要加意小心,伺候他們;他們要什麼,你就給什麼,——他們如果要你的女兒,你就立刻打轎子!」何不周叫侄老爺罵得魂都掉了,哪裡還敢張嘴?只見他諾諾連聲,哈腰曲背地退去。二叔公走了之後,何守仁想說兩句俏皮話,叫何五爺開開心,就自鳴得意地說道:「我好容易才想出一個主意,把市隱詩社改成市隱酒社,去掉了那些咬文嚼字的寒酸氣;想不到爹、你更痛快,索性再把市隱酒社改成市隱兵社,在這裡調兵遣將,佈陣打仗呢!」何五爺仍然緊閉兩眼,躺在酸枝躺椅上,好像聽不出兒子所說的話,有什麼很大的味道。
  不久,花王兼門公姚滿在水榭正廳外面對何守仁做手勢,暗示外面又有人來找。何守仁踮起腳跟走了出去,過了木橋,來到園中涼亭下面,遇見了遠道來訪的周炳。何守仁也不將客人往裡讓,隨便往石台旁邊的石凳上一指,讓他坐下,自己就地站著,和他說話。姚滿從自己看花小屋裡,拿粗瓦碗倒了一碗龍眼葉茶,捧出來放在客人面前。他對這位壯碩英俊的客人,忍不住看了兩眼,又看兩眼。何守仁也不顧有人在旁邊,態度輕狂地說道: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有什麼見教?」
  周炳先是紅著臉,不做聲,後來又悄悄說道:「有點小事來求你。」
  何守仁開懷大笑道:「是籌款演戲呢?還是恢復學籍呢?不要做難。大事、小事,全可以說。自己人用不著轉彎抹角。」
  俗語說:開口求人難。何況周炳又是從來不開口求人的,所以難上加難:竟是面紅耳赤,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何守仁看見他這般模樣,越發得意了,說:
  「好,你不講,我先問你:你知道我們鄉間最近發生了暴民搶糧的事兒麼?」看見周炳沒有回答,他又問道:「你是否也參加了那種不軌行動?」
  這鄉村教師一輩子沒說過謊,那冰盤大臉一直紅到脖子根,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應該對你說,我沒有參加。」
  何守仁不予深究地說:「你沒有參加?那很好!原不該把別人拿血本賺來的糧食隨便裝走!我還以為你在鄉下沒有打夠,一直打到廣州來呢!」
  周炳也有意甩開這個問題,直截了當地說:「大哥,我來請求你,是另外一件事。我請求你對令尊翁、令壽堂說一說情,讓胡杏在鄉下再休養一個時候。……她剛好起來,還虛弱得很。……就是這樣。別的……以後再說。我本來沒有這個膽量,不過在東沙江邊上,你說過,有什麼為難的事兒,只管找你……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也不知道周炳感覺到多麼大的難堪,多麼大的羞恥,多麼大的屈辱,多麼大的痛苦,一個出名的演員,竟變成結結巴巴,說起後來含糊不清的人。他的聲音又越說越低,越說越弱,簡直連側耳傾聽,也還是聽不清楚。
  看來何守仁是聽清楚了的。要不然,他不會那樣不假思索,就果斷地回答道:「什麼?太湊巧了!你拯救了我的生命,這是鐵一般的事實。因此,你如果要我替你去死,你會發現那是太輕而易舉了!可是胡杏這件事,那完全不一樣!——她必須回來!她必須明天就回來!如果她考慮到她自己的終身幸福,她寧可今天晚上漏夜趕回來!——阿炳,你也知道,她是何家的人了。連你媽媽都不敢替她出頭呢,你姓周的怎麼倒替她講起話來!」
  說到這裡,這酒社所請的一位客人來到了。這位客人年約五十,穿著慰勞紗長衫,樣子很瀟灑。周炳沒見過這個人,也不知道他是幹麼兒的,不過看見何守仁對他那股謙恭勁兒,料想他也就不是什麼等閒之輩。何守仁跟那位客人揖揖讓讓地走進水榭之後,再也沒有出來。周炳坐在涼亭石凳上等著,不知道他的話已經說完,還是沒有說完;也不知道他還要再出來,還是不再出來。不久,酒社的客人陸續來到。這裡面,有自稱野叟的大官兒,有自號居士的捧伶大舅,有不稱民國年號的遺老、遺少,有在煙榻、妓館歸隱的墨客、騷人,他們經過周炳的身邊,都拿懷疑的眼神打量著他。周炳實在受不了了,花王姚滿也看出他實在受不了了,就請他離開涼亭,到自己那間看花小屋坐坐。周炳看見這老花王眉目之間有義氣,就跟他回屋坐下,重新請教姓名。姚滿再給他倒了一碗茶,詼諧地笑道:
  「你問我的名字?什麼名字不一樣呢?我算是叫姚滿。今年五十二了,還是光棍一條。我一吃飯,全家都飽了;我一鎖門,全家都出去了。我本來也有個爸爸,他是個花王。他把手藝傳了給我,自己就死了。我也是個花王,可是後來跌傷了腰骨,不能幹了。看來姚家這門手藝,不想往下傳了!」
  周炳看見這花王樂觀練達,也就一五一十地把胡杏的不平身世告訴了他。又說如今官司沒有著落,何家又逼著立刻要人,這小女孩子的命運還不知道如何終結呢!一面說,一面憤慨,一面歎氣。看得出來,姚滿是受了感動。他也逐漸咬牙切齒,摩拳擦掌起來。聽完之後,他眼圈紅紅地說:「唉,可憐!這麼好的人才!這麼重的折磨!」周炳也義憤填膺地說:「哼!可不是麼!如果比起小杏子的險惡身世來,那泰山也只能算是平地!」姚老頭兒深思熟慮地建議道:「她的處境是十分險惡。如今之計,她應當離開村子,到外面找個地方躲藏起來,——不能呆在家裡,讓他們想宰就宰,想殺就殺!」周炳說,「是倒是。不過她一個女孩子家,能躲到什麼地方呢?」花王想了一想,就毅然說道:「我倒想助她一臂之力,我有一個肝膽相照的朋友,今年六十幾了。他家住芳村,專靠收買破爛度日,也是光棍一條。他窮是窮,可窮得有志氣。遇到別人有危難,他拼了命去替人出力,死也不悔。這人最妥!」周炳問道:「這人叫什麼名字?」姚滿說,「他姓馮,叫馮敬義。」周炳驚叫起來道:「馮敬義?老相識了!他也救過我們的命。的確是一位高人!不過他一個單身老漢,忽然添了一個小姑娘,卻是招人思疑。」花王搖頭道:「你們早就相識,那太好了!也太巧了!你顧慮的也對,不過不要緊。在他的附近,還有一位專門收買酒樓菜腳的老媽媽,叫做冼大媽……」周炳跳起來,搖擺著葵扇大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冼大媽正是我的乾媽!」姚滿搔著頭皮,忽然大笑起來道:「有這樣的!我說來說去,說到你們一家子裡面去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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