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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大展鴻圖


  三月有一天,太陽曬得紅通通的,萬物都在那裡爭妍鬥麗。研究家冼鑒領著一個服裝奇特,背脊微彎,比他高出一個頭的四、五十歲的人,到了芳村,經過吉祥果圍,走進市頭後面冼大媽所住的竹寮裡。冼大媽正在挑起籮筐,準備上街,見堂侄兒來了,好不歡喜,連忙放下籮筐,又讓坐,又倒茶,又問這,又問那。可是看見冼鑒後面站著的那個高大男人,她心裡十分納悶兒,不知道是什麼人,該怎麼稱呼,該怎麼招待。瞧那人的容貌:深深的眼窩,高高的顴骨,一排「哨牙」露出唇外,分明是個廣東人的樣子。可是廣東人哪有穿那種衣服的呢?一件深灰布長衫,一條黑布唐裝褲子,一對深口雙梁布鞋,這又分明是個外江佬。他一開口,就說:「冼大嫂,你好麼?你還記得我不記得呀?」聽來不但是個熟人,而且是道地的香山口音。這時候,冼大媽已經記起這是個熟人了,可怎麼也想不起他是誰。冼鑒見堂嬸子為難,就提醒她道:「中隊長呀!咱們的中隊長呀!你怎麼倒忘了?」冼大媽拍著自己的天堂說:「是了,是了。你看我多不中用!麥大哥嘛!才三,四年不見嘛!」麥榮笑道:「大嫂,你大概也五十了吧?好精神!」冼大媽說:「還五十?早出頭了!」麥榮歎口氣道:
  「你看你多好!白頭髮都沒有一根。我的牙齒都動了,頭髮差不多掉光了!」
  冼大媽躊躇了一下,說:「你這幾年在哪裡發財呀?」
  冼鑒糾正她道:「大嬸,我們不興說發財。」
  冼大媽逞能地說:「知道!誰不知道?周家我那些好乾兒子早就對我說過了!——可是你叫我怎麼說呢?說什麼才好呢?」
  麥榮又笑道:「不要緊。不是發財,也很像發財。我什麼事兒都沒做,整整吃了三年的『太平糧』!不過『發財』這兩個字,我們那裡不說,是忌諱的。」隨後就在冼鑒旁邊坐下來,把過去三年的監獄生活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說給冼大媽聽。冼大媽聽了,又是惋惜,又是痛恨,說:「從前坐監的儘是壞人,如今坐監的儘是你們這些人!他老蔣這樣子就能保住天下?我不信!」這樣說的時候,她的外表樸實無華,她的眼睛誠實無欺,表示她不是隨意應酬,而是真正的不信。正談論著,古滔和章蝦領頭,洪偉和黃群隨後,一對、一對地走了進來。看樣子,這幾年來,他們跟麥榮分手以後,今天也還是第一次見面。大家使勁地握著手,好像彼此永遠不會放開。古滔和洪偉抱著麥榮,差不多把他抬了起來。同時幾個人嘴裡叫著,嚷著,笑著,鬧著,也聽不清誰跟誰說了些什麼話。亂了一陣子,大家才靜下來,找一些矮凳、竹椅、木樁、磚塊一一坐好,聽麥榮繼續往下說。一直到半前晌,麥榮才把個大概講完了,最後結束道:「你們看他們是帝國主義、不是帝國主義?我什麼也沒有講出來,什麼也沒有告訴他們,可是他們不在乎。他們一沒有供詞,二沒有憑據,三沒有證人,卻一樣可以判我三年!」大家又憤憤不平地把帝國主義者罵了一頓,才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古滔平素老實,這時卻搶先開口道:
  「冼大媽,剛才你光顧得生氣,卻忘了招呼你的新外甥女婿了。」
  說完,拿手把洪偉一指,洪偉的臉馬上紅了一塊。原來洪偉最近和黃群結了婚,還沒告訴冼大媽呢。冼大媽正在愕然,黃群就指著古滔強辯道:
  「別聽他的,表舅母。他和蝦姐結了婚是真!」
  大家樂了一陣子。冼大媽更加愕然,聽不明白。原來古滔和章蝦最近也結了婚,她自然更無法知道。後來,她弄清楚了他們四個果然是兩對新婚夫婦,就合起掌來,笑得閉不攏嘴,說:「這太好了!這敢情十分太好了!就是跟菩薩許願也不過這樣。真是萬事勝意——想什麼,得什麼!什麼時候給薑醋我吃?」章蝦和黃群正在難為情,冼鑒出來給她們解圍道:
  「大嬸子,你也太性急了!人們才過的門,你就要吃薑醋,那成話麼?」後來他一轉就轉到正經事兒上,說:「時候也不早了,帶我們去找那個人吧!」
  這回冼大媽一聽就明白了。她知道她堂侄兒所說的「那個人」,就是不久前來到芳村的上海人金端同志。她拿眼睛環視了大家一遍,好像懷疑是否所有的人都要一道去。後來看見所有的人都露出堅決的神態,她也就不說什麼了。眨眼之間,她領著大家出了門,穿過一片菜地,一片楊桃林子,不過五、六丈遠,來到了另外一間竹寮門口。這間竹寮跟冼大媽所住的竹寮樣子差不多,只是門口的一邊,斜放著一張破爛不堪的竹床;門口的另一邊,放著一隻破水缸,水缸裡面種著幾棵「一品紅」,卻是別的竹寮所沒有的。冼大媽輕輕喊了一聲:「馮大爹!」裡面那個收買破爛的馮敬義就把一顆雪白的腦袋伸了出來,見是冼大媽帶了眾人來,雖然一個也不相識,也就往裡面讓坐。冼大媽說明了原委,就向大家交代道:「你們要找金先生,他會帶你們去。我也不知道金先生住什麼地方。我們是一手交一手,一站管一站。我走了。我該上街了。」這裡馮敬義也不問大家的姓名,就挑起竹籮,鎖上大門,領著大家往東南方向走。快走到「大衝口」的地方,大家看見了一幢房屋。這種房屋,外面看來很像一座高大的磚牆平房,其實裡面是一樓一底。房東是個老太婆,兒子在「暹羅」做工,家裡沒有別的人。她自己住了樓下,樓上完全空擱著。馮敬義去商量租房子的時候,老太婆說兒子早晚就要回家,不肯出租;又說如果他的朋友一時找不著房子,就借住幾天也行,房租不收,也不用驚動警察局。金端聽說不用驚動警察局,不用找鋪保辦入伙手續等等,也就十分高興,隨即搬進那幢房屋的樓上居住。當下眾人只說來做綢緞生意的,見過房東,上了樓,會見了金端。馮敬義也自己挑起竹籮走了。這樓上的家俬陳設,雖然簡陋,倒是乾淨整齊,樣樣現成。金端看來瘦了一些,腮骨也大了一些,但是態度鎮靜,精神飽滿,說話還是那股熱情樂觀勁兒。他跟每個人握過手,又和每個人說起廣州話來。他問大家這幾年的生活過得怎麼樣,遭遇了一些什麼困難,又問起過去大家相識的一些人,情意十分懇切。後來麥榮拿出一張小紙頭,遞了給金端,等他看完了,又加上說:
  「他們經過考慮,認為我不去香港較好,我就直接來了。」
  金端點點頭,又很注意地聽麥榮講那三年監牢生活的經過。麥榮講完了,冼鑒接著又講廣東這方面的情況。金端抽著香煙,默默地聽著,沒有說一句話。整個房間的空氣是又嚴肅、又緊張的,還帶著點神秘的色彩。金端聽完了冼鑒的話,看見古滔、章蝦和洪偉、黃群兩對兒都挺直腰桿坐著,十分拘束,就用廣州口音說起上海話來道:
  「哪能啦?儂四家頭……蜜月過得好哇?」
  古滔和洪偉聽懂了,但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章蝦和黃群沒聽懂,但是也會意了,臉蛋登時緋紅。大家都鬆動了一點兒。冼鑒低聲對他的表妹黃群說:「咱們結婚也是為了革命,養孩子也是為了革命,有什麼好羞的?」黃群只對他做了一個鬼臉兒。過了一會兒,金端又開言道:
  「目前咱們最緊急的任務就是把『鴻發綢緞莊』辦起來!一定要叫反革命分子看見咱們,就像看見真的買賣人一樣。古滔同志,你來管賬;洪偉同志,你來跑街;章蝦同志和黃群同志,你們管做飯、打掃和茶水。咱們有了這個機關,就能把所有的組織聯繫起來,把所有的同志團結起來,團結得像鋼筋水門汀一樣牢固。」
  大家都叫金端所設想的美麗遠景迷住了,興奮地靜默著。聯繫,團結,這是幾年來多麼缺乏的東西呵!冼鑒頭腦冷靜,想了一想,就說:「這樣安排很不錯。可是你跟麥榮大叔又做什麼呢?」金端點頭笑道:「想得對。我的意思,這司理的職位,非他擔當不可。」大家都贊成麥榮當司理。金端又問道:「你們看我當什麼好?」黃群搶著說:「麥榮當司理,你就當經理。你是老闆。」章蝦沉靜地駁她道:「不對。要是老闆,就該當董事長。大資本家都當董事長的!」金端給大家解說道:「那就不合式了。當了老闆,要整天見人,不合我的身份。我要經常跑上海、香港,又要少露面,頂好是當個買手。」大家這才明白,金端當進貨手最合式。後來金端又吩咐黃群,好生央求她媽媽黃五嬸出面做中人,在西關找一間體面的房子做鋪址;還吩咐古滔、洪偉、章蝦,鋪裡一切生財器物,都要挑選像樣兒的;開張那天,要辦兩桌喜酒,搞些客人來慶賀,務必鋪排得跟真的一樣。安排已定,金端最後又鼓勵大家道:
  「國民黨以為咱們倒下了,可是咱們又站起來了!那些無恥的叛徒以為革命完結了,可是革命離成功更近了!現在的問題是:咱們敢不敢勝利!勝利,它總是突如其來的。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只要時機成熟,一個命令,一個信號,一個暴動,——你們說那是什麼意思?那就是勝利!」
  金端把大家的情緒鼓動得那樣激昂,以致章蝦和黃群臨走的時候,都渾身哆嗦,只想飛出街外,不願一步、一步下樓梯。黃群回家,果然跟媽媽黃五嬸說了。黃五嬸一口答應,放下紙盒活兒,一連奔走了三天,果然找到了一幢高大的水磨青磚莊口房屋,地點又好,座落在紗綢業集中點的「第八甫」附近,從她所住的志公巷走過去,轉眼就到。古滔、章蝦和洪偉、黃群兩對兒又忙著購買採辦,不消幾天工夫,早已一應俱全。麥榮檢點了一下,覺著十分滿意。到了鴻發綢緞莊開張那一天,那幢三邊過、三進深的大房子到處油漆粉刷,煥然一新。頭廳裡燈火輝煌,陳設華貴,正中擺著兩桌喜酒,牆壁上掛著「大展鴻圖」的巨幅喜幛,人來人往,像煞有介事。二進左邊住著古滔夫婦,右邊住著跑街洪偉夫婦;三進裡面,左邊是司理麥榮的房間,右邊是客房,——目前暫時讓買手金端住著。大家在對外周旋的時候,都改用了另外一些應時的官名、別字、外號,可是自己人在一起,依然用原來的姓名稱呼。這天打太陽偏西的時候起,賀客就陸續地來了。最先到的,自然是黃群的媽媽黃五嬸;其次是何錦烈士夫婦的老母親何老太,今年已經七十一歲,精神奕奕,帶著六歲的孫子何多多,還有幾個六、七歲,八、九歲的革命孤兒;又其次是程仁烈士夫婦的老母親程大媽,今年也快六十了,帶著跟何多多一般大小的孫子程德;最後,震南村的鄉村教師周炳也依約前來了。金端、麥榮、冼鑒這些人和大家一個個見過面,一時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濟濟一堂,好不熱鬧。何老太在這裡,年紀最大,身份極尊,大家都圍住她,和她說話,奉承她,逗她歡喜。周炳告訴麥榮,自己怎樣在上海寅豐搪瓷廠門口看見他,怎樣叫警察阻攔著不得見面,以後又怎樣思想他、惦念他。談話中又說起金鑫裡張子豪家的江媽和春蘭,周炳就打聽江媽的兒子江炳的下落,問麥榮是否認得他,是否見過他。麥榮豎起大拇指道:「熟極了!怎麼不認得?熱情,勇敢,堅定,一個好後生!可惜我出獄的時候,他還沒釋放呢。這幾年,咱們黨是非常艱苦的,好在有江炳這樣的青年人,也有你和你們一班這樣的青年人,咱們再難也不怕,反動派再凶也不中用!」
  說得周炳默默點頭,怪不好意思。後來金端又走過來和周炳拉話。他們談起上海北四川路餘慶坊那樁快事,你推我、我打你地笑做一團。笑聲才歇,金端忽然嚴肅起來,對周炳提起一個問題道:
  「冼鑒跟我談過你們的情況,也談過你哥哥周榕的看法。不成問題,老弟,你們幹得對,幹得出色。你們享有我的最充分的支持。你們的所作所為,我看既是個人的勇敢,也是革命的勇敢。那裡面自然有些不是政治的行動,但是也有些本身就是直接的政治行動。整個說來,都是階級對階級的鬥爭!自然咯,如果你們只停留在現有的水平上,那是不夠的,不能成大事的。你們應該提高自己的政治覺悟,也對人民大眾進行教育,帶領他們進行政治鬥爭。這一點,咱們往後再仔細研究。我倒是覺著,你們過於暴露了。為了馬上奪取政權,你們應該避免犧牲,保存力量,以便『做一次最後的鬥爭』!不會太久了,是麼?」
  這一番話說到周炳的心裡頭去了。他只覺著心裡又甜、又癢,不免連連點頭,十分欽佩。他欽佩金端說話的整齊嚴密,也欽佩金端語氣的果敢決斷。不會太久了,做一次最後的鬥爭,——這是多麼吸引人的!後來冼鑒又走過來,手指縫裡夾著香煙,跟金端談起馮斗正在運送一批槍枝的事兒。他說馮斗運送的這批槍枝,必須經過南海縣的「九江」渡口,這條路馮斗是走熟了的,運送軍火也不止一次,不知怎麼,這回卻還沒消息。金端問起路上的敵情,冼鑒說九江有一個緝私隊,原來在震南公安稽查站當站長的梁森,自從稽查站撤銷之後,就調到那個緝私隊當隊附,他並不認識馮鬥,此外也沒有新的變化。金端吩咐冼鑒再派人去調查一下,就叫章蝦、黃群起菜。大家坐定了之後,金端舉起酒杯,對大家祝酒道:
  「不久之前,蔣介石把胡漢民囚禁在南京的湯山裡面。廣東的軍閥和南京的軍閥看來又要大吵大鬧了。讓他們鬼打鬼、狗咬狗去吧!咱們祝賀紅軍很快粉碎國民黨的『圍剿』!咱們祝賀共產黨很快就奪取全國政權!何老太,程大媽,黃五嬸,還有這些小把戲,咱們的苦日子到了盡頭了,馬上就苦盡甘來了!」
  說完,他把杯裡的「肉冰燒」一飲而盡。大家也跟著他,鄭重其事地把杯子舉起來一飲而盡。……就在這個時候,就在這漫漫長夜之中,就在這雲山珠海之旁,發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兒。有八個便衣偵緝,像烏雲蓋月一樣,突然衝進芳村馮敬義所住的竹寮裡。馮大爹拿手擋住小煤油燈一看,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來逮捕金端同志的。同時,他立刻就決定了應付的辦法。只聽見他使盡了嗓子高聲叫嚷道:「快來人哪!快來人哪!有人搶東西呀!有人搶東西呀!」
  他當然知道這些人不是來搶他的東西,他自己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叫人搶走。他只是希望他的高聲叫嚷能夠讓別人聽見,最好能夠讓冼大媽聽見。一個便衣偵緝討厭他這種大吵大鬧,跳上前去,在馮大爹臉上重重地打了一拳。馮大爹跌倒了,又爬起來,用更高的嗓子叫嚷道:
  「救命啊!救命呀!有賊呀!有賊呀!」
  有一個便衣偵緝,好像是個領隊的模樣,掏出手槍來,對準他的胸膛說:「不准嚷!再嚷,打死你!我們是憲兵司令部的,來搜查軍火!」馮敬義笑道:「你們又不早說!連門都不敲一下!你們早說是司令部的,我也就不怕了!」其實這個時候,馮大爹的目的早已達到。他那副鍛煉了四、五十年的叫賣嗓子,是傳得很遠、很遠的,不要說五丈、六丈,就是十丈、八丈,也聽得清楚。加上如今更深人靜,自然傳得更遠,也更加分明。冼大媽一聽見馮大爹叫嚷,就知道不妙,後來聽他叫救命,更證實是出了事兒。她連忙吹滅了燈,反鎖上大門,就穿過市頭,走到過江渡口,匆匆忙忙過了江,一口氣朝第七甫志公巷她表姑奶奶黃五嬸家裡趕去。……芳村這邊,便衣偵緝一面搜查馮大爹住處,一面對他進行盤問,要他說出他最近跟些什麼人來往,那些人姓甚名誰,家住哪裡,等等。折騰了半天,既搜不出東西,又問不出苗頭,就要把他帶走。馮大爹看見既然如此,知道沒有辦法逃脫,又不明白冼大媽聽見了他的暗號沒有,就滑稽地,同時十分鎮定地說:
  「別忙。讓我把雞籠口打開再走。雞籠口打開,明天它們自己會鑽出街外找吃的。不然的話,到我回來的時候,它們全都餓死了。」
  其實他想明天絕早,那些雞出了籠,到處亂竄,說不定冼大媽看見了,會跑過來教訓他,然後就會發現他人已經不在,那就……但是那領隊的偵緝不懂這些道理,反而譏誚他道:
  「你想得倒怪美!你知道你準能回來麼?」說完,又對幾個夥計說:「他既然捨不得他的雞,你們誰做做好心,把他的雞一道帶走吧!」
  果然有兩個偵緝一聲「得令」,就動手去捉雞,綁雞。雞呱呱地叫著,掙扎著。那兩個偵緝低聲地在嘲弄自己。一個說:「他媽的,辦這種案子,不曉得倒他媽的幾輩子霉,半點子油水也沒有!」另一個說:「還不好麼?美美的一頓消夜!賣了你的屁股,也不過掙這麼些!」馮大爹不管這些,又提出另外一個題目道:
  「你們哪位老友,陪我到門口外面去一趟好麼?我得把那塊布帳放下來。不然的話,到我回來的時候,我那幾棵『一品紅』全都曬死了。」
  那領隊的極不耐煩地把手一揚道:「去吧,去吧。什麼都死不了,你自己倒很難說!」早就有兩個偵緝夾著馮敬義走出門外,把那塊破布帳放了下來。——那些便衣偵緝哪裡知道:這卻是一個真正的暗號!按照原先的約定,這是一個危險信號。不論金端同志也好,冼大媽也好,一看見這個信號,就知道這屋裡出了事兒的。一切停當,馮敬義很希望這些不請自來的客人趕快離開他的房子,就反而催那些偵緝道:
  「走吧!時候不早了。」
  領隊的叫人把馮大爹的兩手反綁著,把他押出門口。那領隊的見馮大爹冒冒失失,婆婆媽媽,滑滑稽稽,糊糊塗塗,心裡覺著好笑,也替他呼冤,就在出門口的時候問他道:「怎麼,你不鎖門麼?」馮大爹冷笑一聲道:
  「哼!他已經六十四年沒有叫人鎖過了!誰得閒去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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