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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政治局會議結束後,警衛員們在送毛澤東回駐地的路上,天空中忽然飄起了雪花。毛澤東停下腳步,伸手接了幾朵雪花:「啊,好幾年沒有見到雪了……」陳昌奉見毛澤東情緒不錯,問道:「今天是元旦,見雪是好呢還是不好?」毛澤東斜了陳昌奉一眼,說:「當然是好事嘍,瑞雪兆豐年。不過……」他邊走邊自語了一句:「唔,莫非1935年是個雪年麼?」陳昌奉沒有聽見這句話,說:「毛委員,今天過年啦,我們準備了好吃的,還有你喜歡呷的甜酒,這地方叫醪糟。」毛澤東扭過頭來,說:「你們搞了好呷的,剛才幾個軍團長都在叫要呷的,你怎麼不留留他們啊?」陳昌奉說:「我敢留他們呀,都是些餓牢鬼,多少好呷的也得叫他們打掃光了。」毛澤東笑了笑,沒再吭聲。當他走進屋裡,屋裡已經點起油燈。陳昌奉說:「你們開會的時候,我去找過賀大姐,想請她來過年,她說她不來了,怕晚了回去天太黑。」毛澤東說:「不來就不來吧,我們過我們的年。」便坐下來端起一碗甜酒:「對頭,有了甜酒,就有點過年的樣子了。不過,昌奉啦,我們不能叫它醪糟。」陳昌奉問:「為什麼?」毛澤東說道:「醪糟醪糟,撈了個糟!」陳昌奉哈哈一樂說:「對頭對頭,我們呷的是甜酒。 甜酒甜酒,又甜又久!」 晚上,毛澤東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老在琢磨手心裡那幾朵雪花……琢磨一陣,覺得無聊,又抓起一本才搞來的縣志看。看了一陣,睡著了。睡了個把小時,清晨4點,天還沒有亮,便有參謀來報告,說先頭部隊已經到了烏江邊。毛澤東不想睡了,翻身起床,叫陳昌奉喊上劉伯承,便一路七八個人的小隊,直奔烏江邊而去。 他們來到烏江南岸的山腳,天已毛毛髮亮,只見一夥人光著膀子在斷竹劈篾,扎制竹筏。毛澤東看了很高興,這是在準備渡江器材。一會,林彪、聶榮臻和張雲逸走了過來,毛澤東問:「這傢伙能行麼?」林彪說:「什麼也搞不到了,只好扎這傢伙。我看是行的,我在家裡劃過竹排子。」毛澤東說:「一年伊始,你可得讓我們開張大吉才是!」聶榮臻說:「要緊的是連成橋,這是要麻煩一點的。」張雲逸是副總參謀長,他是帶工兵營來架設浮橋的。他說:「連成橋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問題是敵前架設,火力掩護很要緊。」毛澤東又問:「對岸的敵情搞清楚了沒有?」林彪說:「我要梁興初幾個人昨天就過去了。對岸只有侯之擔的一個旅,旅長兼江防司令,我的家門,林秀生。」毛澤東說:「梁興初?他可是回到老家了嘍。」林彪說:「不,他不是這地方的人,他是吉安人。」毛澤東笑道:「你說的梁興初,不就是那個瘦得像猴子也精得像猴子的梁興初嗎?」林彪說:「就是就是。」毛澤東說:「這地方不叫猴場嗎?」一夥人全樂了,扎竹筏的工兵們也都樂了。毛澤東說:「你們剛才想到的幾點都不錯,一個是架成浮橋,一個是敵前作業。走,到山頭上看看去!」 毛澤東、劉伯承、林彪、聶榮臻、張雲逸,在一幫警衛的前導後擁下,登上了烏江南岸的山頭。舉目望去,高山深谷,一條烏龍在腳底穿山而過。人們不免有點悚然。紅軍輾轉江西、福建,經湖南、廣西到貴州,還不曾遇到過這麼一條險峻的江河。不知誰嘀咕了一句:「真天險也!」 烏江,發源於滇黔交界的山區,流經貴陽和遵義之間,東而向北,流入四川,會入長江,是貴州的第一大河,也叫烏龍江。毛澤東的天性裡有一種對大江大河的酷愛和戰而勝之的強烈願望,他久久地望著峽谷中的烏江,歎道:「烏龍者,藐其水深流急,狀其烏龍奔騰也。這是餘慶縣志上說的。沒什麼,險有險的好處。」無人相語,他扭頭問林彪:「渡口選定了沒有?」林彪說:「選好了,上游的江界,4團負責;下游的龍溪,1團負責。」毛澤東說:「唔,4團有個楊成武,1團有個楊得志,這叫二楊戰烏龍。什麼時候開始架橋?」林彪說:「等中午敵人煙癮發了就干。」毛澤東笑了笑,伸出指頭在林彪的鼻子前點了點:「你還真把我那句話聽進去了。說的對,對黔軍戰鬥力的估計,不要忽略了那桿煙槍。走吧,我想找個地方補補覺去,要不,過橋的時候,會閃到江裡騎烏龍遨遊去了。」 且說在上游江界渡口擔負先頭強渡任務的1軍團2師4團,團長耿飆,時年25歲;政委楊成武,時年19歲。兩個都是大個子,平時跟戰士說話都得貓著腰,背都有點駝了。此刻,他們剛從江邊化裝偵察回到山這邊的隱蔽集結地,爭強好勝的楊成武給團偵察隊的兩個偵察員說:「你們到下游龍溪去,看看那個湖南蠻子是怎麼搞法的,一個鐘頭回來報告一次,兩個倒著班跑,還不要暴露。明白我的意思嗎?」偵察員都是些精靈鬼,說:「政委,我們落不了後,工兵營離我們近,傢伙上來得快,准比他們……」楊成武叫道:「說去就去,看看他們的先頭分隊是怎麼過法的!」兩個偵察員飛快走了。楊成武跟耿飆說:「楊得志河邊長大的,過湘江的時候小子就有過高招,我們這回不能落在他後頭。」耿飆笑笑說:「走吧,再高的高招也離不開竹筏子。」兩個人便鑽進竹林,同戰士們一起做起竹排來。 楊成武,福建長汀人,當地出竹子,會做竹排。他把砍下的新竹,去枝削節,打眼加閂,5根拼在一起,再燒上一堆火,把竹尖一端在火上烤上一烤,用力一彎,便彎出一個高翹的船頭來,煞是好看,戰士們都說:「政委真有兩下子!」他正忙著,去龍溪的偵察員跑回來一個說:「報告政委,楊矮子團長還沒法兒,正在江邊打轉轉!」楊成武先是一樂,一會又沉下臉來,還伸手抓了抓腦袋,說:「他還有工夫打轉轉?去,把這根竹子從山這邊丟到江裡去!」偵察員不明白,問道: 「這是為什麼?」楊成武說:「要你丟你就丟!」 龍溪渡口的楊得志和黎林,果然急得團團轉。要什麼沒什麼,連老百姓的門板都讓敵人撬走了。楊得志,湖南株州人,15歲參加湘南起義,矮登登的,人稱楊矮子,平時有不順心的事,也愛罵個娘。此刻,他和黎林在江邊小樹林裡打轉轉,又罵開了:「他娘的,這如何搞呀!」黎林說:「別急,我已經摸了底了,總部工兵營扎的竹筏子,兩個渡口一家一半。」楊得志說:「那是做浮橋用的,問題是突擊隊怎麼過去……」正說著,楊得志看到江裡漂來一根大南竹,叫人打撈上來一看,竹子的一頭打了個彎,新烤的。楊得志明白了,跺腳道:「他娘的楊長子夠意思!他是在給我們介紹經驗哩。對,我們也扎竹排,突擊隊使竹排!」可抬頭一看,附近沒有竹山,他又急了,說:「娘的,竹子都長到楊長子那邊去了!肖參謀,從1營調個排,到工兵營偷些竹子來!」黎林說:「來回好幾里呢,砍樹行不行?」楊得志說:「要不得。濕傢伙太沉,也劃不快。」正說著,派到村裡找老鄉請教辦法的人回來了,向團長、政委報告說:「老鄉說,要渡烏江得有三個條件:大木船,大晴天,好水手。」楊得志一聽便火了:「那是他娘的走親戚哩,我這是打仗!」他的話剛落音,團裡的另一個參謀跑來報告說:「團長,山那邊的溝裡有一小片竹林,老鄉家裡還有一堆干竹子!」楊得志又氣又高興,說:「嘿,你們這些人啦!怪不得我這個團長不長個,都叫你們氣的!還不快叫人去砍,去搬!聽著,10塊大洋一根也得給我弄來!」 上下兩個渡口都在忙著扎竹排竹筏。突擊隊使竹排強渡,大部隊過浮橋。 正午,上下兩個渡口的先頭部隊同時發起強渡,搶佔對岸陣地,以掩護工兵營架設浮橋。江界,在密集火力的掩護下,十幾個紅軍戰士,冒著嚴寒,赤膊上竹排,幾隻竹排飛過了江面,向敵人的江岸陣地發起了衝擊。在由下而上的衝擊中,軍委炮兵連連長趙章成身手不凡,4發迫擊炮彈全都命中對岸山頭上的敵碉堡,敵人潰退了,部隊完全控制了江對岸。號聲響起,工兵營抬著幾十個竹筏,斜刺裡竄了出來,湧向江邊,把竹筏拋入江中,拉繩的拉繩,撐篙的撐篙,叮叮噹噹,嘩嘩啦啦,很快地,一座竹筏浮橋在向江中延伸……楊成武回頭看到趙章成還坐在炮陣地上,眼睛裡像是淌出淚來,便問道:「怎麼啦,你負傷了嗎?」趙章成悲悲切切,說道:「我從江西扛出來5發炮彈,打了4發,只剩1發了……」楊成武先是哈哈大笑,爾後沉下臉來,鄭重地道:「老趙,往後要是碰上敵人的炮兵,那怕一個戰士換一發炮彈,我也得撈回來給你賠起。我楊成武說話算話。」趙章成一抹臉說:「得了吧政委同志,即使一發炮彈換一個紅軍戰士,我這發炮彈也給你打出去!」 在尤溪,楊得志冒雨指揮的強渡,第一次不太成功,只過去幾個人。眼看天色將晚,雨也下個不停,揚得志叫來了1營營長孫繼先:「孫繼先啊孫繼先,你都看到了。我是紅軍1團團長,你是1營營長,天字第一號哩,你看怎麼辦啦?」孫繼先說:「一定要渡過去!」楊得志說:「對,一定要渡過去!剛才呀,竹排小了,經不起浪頭,就使那個大傢伙吧。」孫繼先說:「出發位置也選得不好。」說著,孫繼先率領十幾個戰士,登上了那只一丈多寬、兩丈多長的竹排。他選了一個水流較緩的地段,一聲「前進!」竹排便消失在江面的暴雨中。楊得志和黎林在江邊的山崖下等著,等得好焦急,等了好一陣,才聽到江對岸的槍聲密集起來,還有手榴彈爆炸的閃光和轟隆聲,槍聲雨聲中,還夾雜著喊殺聲。楊得志跳了起來:「他娘的,成功了!」黎林也叫了起來:「成功了!成功了!」雨還在下著,只見半個工兵營從雨簾中竄了出來,湧向江邊,也是拉繩的拉繩,撐篙的撐篙,竹筏下水,展開了架橋作業。 楊得志在夜色中看了看表,有點兒情緒:「這一回呀,我們1團是輸給4團了,輸給那兩個長子了。」 先頭部隊陸續過江以後,一氣追出40里,才在一個叫豬場的地方停下來。這一路上,戰場光景頗叫紅軍戰士們感到希奇,凡有敵人守點的地方,遍地是煙槍、步槍。江防司令林秀生連電報稿和機要文件都不要了,帶著他的團隊倉皇逃向遵義,有的戰士不知道煙槍是啥傢伙,揀起來當笛子吹,吹著吹著,把剩下的煙土吸進肚裡,只覺得天昏地轉,倒路旁起不來了。 且說毛澤東一早趕到江邊,查看了部隊的渡江準備工作,又詢問了昨晚的軍事會議關於大部隊渡江的序列,便在林彪的關照下,到附近的一家民房裡睡覺去了。上床已近中午,一覺醒來,天已黑盡。心裡著急,便下床來到相鄰的堂屋,只見劉伯承和聶榮臻在掌燈說話。毛澤東一邊往袖筒裡伸胳膊一邊問道:「二位,怎麼樣了?天都黑了,怎麼聽不到槍響呀?」劉伯承說:「先是4團,後是1團,已經把對岸的陣地拿下來了。」毛澤東一聽高興了,說:「這個陳昌奉,怎麼不早叫醒我。走,過江去!」這時,林彪從黑地裡走進屋來,說:「浮橋還沒有全好,等明天隨大隊一起過吧。」毛澤東說:「你們不是不知道,我就是焦慮這個過江的問題呀,這是我老毛力主的。」劉伯承說:「不不,太靠前了,先頭團也才過去一部分。還是明天隨大隊一起過吧。」毛澤東還是不同意,說:「對岸不就是個侯之擔嗎?早過去跟他要口煙呷去!」好說歹說,毛澤東才放棄當晚過江,留下來跟劉伯承等說了其他一些事情。 第二天一早,大隊人馬開始過烏江。毛澤東因離江邊近,早早地就和劉伯承、林彪、聶榮臻等到了江邊。一道綠幽幽的竹筏浮橋,橫在藍幽幽的江面上,在晨光中閃著耀眼的金光。毛澤東急著過江去,他踏上竹筏浮橋,跳起雙腳蹦了蹦,竹筏掀動江水,發出嘩嘩的響聲,「哼,誰說貴州不好,這竹子不是好傢伙麼?伯承啦,有關於竹子的詩句嗎?」劉伯承說:「詩句沒有,老話倒是有一句。」毛澤東問:「什麼老話呀?」劉伯承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毛澤東搖了搖頭說:「不合拍,不合拍。」他停了停又道:「噫,你這不合拍處倒有合拍處,用了這麼多竹子,居有竹的老百姓居無竹了,怎麼辦呢?是不是還給老百姓?」劉伯承說:「竹子倒是花錢買的,不犯群眾紀律,問題是用了也不能還給老百姓,只能燒。」毛澤東說:「對對對,那些傢伙搶老百姓的東西比我們要能幹得多。這浮橋不是花轎,不能我們坐了,敵人也來坐。」林彪耐不住性子聽這些閒話,說:「要過就快走吧,部隊要上來了。」毛澤東說:「對,聽軍團長的。」他邊走邊說:「伯承啊,部隊要爭取在兩天之內全部渡過烏江。別看前頭是條狗,屁股後頭可是條狼啊。」劉伯承說:「後面的狼估計還得3至4天才能趕得上來。」毛澤東說:「對,薛岳呷王家烈的酒席還得花點時間嘍。」 毛澤東正在浮橋上走著,鄧小平(注1)從人群中擠了上來,毛澤東見了愕然道:「你這個小平同志呀,怎麼總也見不到你呀?」鄧小平說:「錯誤在身,處分在腰,怕給你添麻煩。」毛澤東關切道:「王稼祥說你在管《紅星報》?」鄧小平一邊在口袋裡掏著才印出來的報紙一邊說:「不是管報,是辦報,確切地說,是刻報。我正給你送報來。」說著把一張油印小報遞給毛澤東。毛澤東接過一看,頭版大字標題《烏江戰鬥中的英雄》,下面是一串名單: 領導此次戰鬥的主要幹部:1營長羅有保,3連長毛振華,機槍連長林玉,2連政治指導員王德雲,2連青干鐘錦友,2連2班長江大標,2連長楊尚坤等8同志。 涉水及撐排的:西市(注2)機連孫明,山西王家福,西城王友才、林玉,西城3連5班長唐占欽,西市賴采份等6同志。 毛澤東看了小報,很高興,說:「快手啊小平同志,我們還沒有過江,你的小報就出來了!為什麼不寫篇文章,光是個名單啊?」鄧小平說:「就是圖個快,文章就來不及了。不過,名單裡面是有文章的。」毛澤東「嗯?」了一聲,鄧小平說:「為我們的英雄們向軍委請獎嘛。」毛澤東笑笑說:「你這個鄧小平呀,總是棉裡有針,行方思圓。」鄧小平說:「針也罷,方也罷,這一針首先是刺你的。」毛澤東說:「刺我的?刺我什麼?」鄧小平說:「你那麼主張過烏江,英雄的紅軍戰士突破了烏江,該不該為他們說句話?」毛澤東說:「對對對,一個獎一套軍衣怎麼樣?」鄧小平說一聲「要得」,便停在江岸邊等周恩來去毛澤東一行人馬爬上對岸的山頭,看了看目之所及的地形,劉伯承和聶榮臻留下了,他們要關照大隊人馬過江,毛澤東和林彪便帶著警衛隊伍繼續向山下走去,走上了一條通往遵義的鄉間大道。走了三五里,便拐向路邊的一家小店停了下來。毛澤東昨天睡了個好覺,今天精神很好,他一坐下來,便要警衛員們弄水,拿地圖。林彪也在一旁坐下來,想同他談談此去遵義的問題。正要說話,隔壁的幾個警衛員蹦出門口:「『有猴兵』!準備戰鬥!」門外的幾個警衛員連忙圍在毛澤東和林彪的周圍,槍機拉得嘩嘩響。只聽隔壁有人在說:「『猴兵』?什麼『猴兵』?你罵老子是『猴兵』?」警衛員大聲吼道:「不許動!你個『猴兵』,你的部隊都打垮了,投降吧!」屋裡的人還在說:「什麼什麼?我的部隊打垮了?胡說八道老子揍你!你,你們是哪個部分的?」聽口音是江西人,林彪跨近那個門檻,朝屋裡一看,他娘的,這不是梁興初嗎?梁興初一身黔軍穿著,加上瘦猴般的長相,真是「猴兵」了。林彪禁不住樂了,連忙朝毛澤東這邊揚了揚手,意思是自己人。林彪給對峙著的警衛員們說:「他是我們2師的偵察科長梁興初。」接著問梁興初:「你怎麼跑這裡來了?」梁興初是在睡夢中被吵醒的,眼睛還紅著,定睛一看,才看清是自己的軍團長林彪,說:「是你們啊,軍團長!」林彪又問:「怎麼回事?你們沒到前面去?」梁興初干抹了一把臉說:「我們到遵義城裡轉了一趟回來了,走累了,就在這樓上睡了一覺。不曾想你們這麼快就過烏江了。」這時,毛澤東走了過來,樓上的兩個「黔兵」也走下樓來。梁興初一看是毛澤東,連忙抓下頭上的敵軍軍帽,打了個立正說:「毛委員,你不記得我了吧,過於都河的時候,我們還說過話的。」毛澤東說:「你一直追問我到底往哪裡轉移,我硬是沒有答上來。你那嘴就噘起來了,活像一隻小猴子!」一屋子人都樂了。毛澤東笑完又說:「你剛才說,你們進了遵義城了?」梁興初說:「進了,在城裡混了兩天。城市還不小,我們什麼東西都吃到了,就一樣東西沒敢吃。」毛澤東問是什麼東西不敢吃,梁興初說:「鴉片。我怕吃了更要瘦得像猴子。」大伙又樂了,毛澤東和林彪也哈哈大笑起來。 林彪招呼警衛員們說:「你們去弄點吃的吧,我們在這裡同梁興初他們談談。」 梁興初20歲,除了乾瘦像猴,還長了幾顆大門牙,雅號「梁大牙」。毛澤東不知道他的這個雅號,說:「梁猴子,我還得叫你猴子。叫猴子好啊,猴子多精呀,孫悟空,齊天大聖,大鬧天宮,就是隻猴子。怎麼樣,全軍就你們幾個逛了遵義城了。說說吧。」 偵察科長梁興初,當部隊在烏江南岸停下來的時候,他帶著一個偵察小組,沒有停腳,趁敵人還沒有「清理」渡口,便在江界乘渡船過江了。他們扮裝成「賣碎鹽」的小商人,在對岸敵人的據點竄了幾個來回,搞清了敵人的江防情況,留下一個返回南岸送情報的,3個人便搖身一變,成了3個「黔兵」,奔了遵義城。軍閥部隊,雜七雜八,扮匪兵是最易得手的。3個「黔兵」在遵義城裡竄了兩天,就剩侯之擔召開軍事會議的那個衙門沒有進去了。 「遵義城裡的守敵是侯之擔。」梁興初接著說:「他是王家烈25軍的副軍長兼教導師師讓,又是川南邊防軍司令,說是整個黔北地區都是他管。整個部隊有多少,老百姓說法不一樣,有的說只有八九個團,有的說黔北所有民團地方武裝都是他的,加起來有十好幾萬。估計一下,能打仗的大概也就一兩個師吧。人多人少看下米,兵多兵少看當官的。那天參加他的軍事會議的旅、團長在一家館子裡吃包席,湊巧我們幾個也在那裡改善生活,一數,也就十五六個像模像樣的。遵義城分南城北城,也叫老城新城,中間有條小河。守城的敵人總共3個團,城郊兩個營,一個營在城南團溪鎮,一個營在城北去桐梓的路口。這些,我們標了圖了。這個侯之擔,土佬,昨天他還在會上說:「烏江素稱天險,紅軍遠征,疲勞死了,豈能過得了烏江?紅軍或是不敢來烏江,可能往別處去了。」他現在是不是知道我們已經過了烏江,還難得說。潰退下去的林秀生旅敢不敢進遵義城,也還成問題。侯之擔在軍事會議上拍過胸脯:「我們教導師務必防守好烏江,必須堵截紅軍越過,玩忽職守,軍法從事。」聽老百姓說,姓侯的挺軍閥,部下犯了什麼事,大都逃之夭夭,不敢再見他。所以有『侯之擔,沒心肝』的話。 毛澤東聽了很高興,說:「真是巧了,姓林的碰上了姓林的,你梁猴子碰上了姓侯的,這叫不是家門不相見,不是冤家不聚頭。姓林的,你看怎麼樣啊?看來,這拿下遵義城的任務又得落到你1軍團身上了。」 林彪說:「當然。我就想拿下個像樣的城市歇歇腳。」 毛澤東說:「對,這是我們的方針。呃,梁猴子,這裡到遵義城大概有幾天的路程?」 梁興初說:「部隊行動,得兩天。我們是一個晚上加一個早晨跑到這裡的。」 這時,警衛員們弄來了一些吃的。毛澤東、林彪和偵察員們一圈,警衛員們一圈,邊吃邊說說道道。 正吃著嘮著,大部隊已經開過來了。隊伍精神抖擻,步伐急速。過了好一陣,軍委縱隊也上來了。遠遠地,毛澤東看到賀子珍坐在一副擔架上,他連忙上前跟著擔架走了幾步,同她說了幾句話。賀子珍心情不錯,只是臉色有些蒼白。「真不好意思,我也坐開擔架了。」毛澤東說:「不要逞強,你是兩個人勒,該坐擔架就坐。」毛澤東說完轉過身來,董必武、謝覺哉、徐特立3個「老者」拄著棍子上來了。董必武一見毛澤東便說:「潤之呀,你還是我們蘇維埃的主席呀,你怎麼就不管我們了?」毛澤東拱拱手說:「3位先生在上,學生久違失禮了。今天晚上,一定到先生的『征府』上看望聚談。」謝覺哉展臉一笑說:「瞧你說的多受聽呀,行軍打仗,還尊府哩!」毛澤東說:「『征府』者,征途之府也。」謝覺哉「哦」了一聲,又笑了笑,說:「你說的是宿營地呀!對對,『征府』,征途之府,是尤其尊府的。你可得來啊!」毛澤東笑著點頭。徐特立在他的耳邊說:「一定來,老傢伙有話要跟你說。」 當晚,軍委縱隊駐在一個大村子裡,村子裡有個地主大院,年紀大的和女同志都住在這個大院裡。毛澤東打聽到他們的駐地,沒有去看望賀子珍,便去奔3份「老者」的住地。一進門,3位老者已歇息停當,正在閒聊候見,見毛澤東到,欲施上下級之禮,毛澤東連忙說:「都請坐請坐。董老,謝老,徐老,這裡離遵義城只有一天多路了,軍委縱隊可以在這裡多休息一兩天,等部隊拿下遵義城,我們再行前進不遲。怎麼樣,身體都還吃得消嗎?」徐特立說:「潤之,你也坐啊,我們聊聊。」 毛澤東坐下,說:「實在對不起,我們還是在越城嶺見過面的,忙著吵架去了。」毛澤東的「吵架」是隨口說出的,意在表示一個謙意。豈料董必武逮住便問道:「潤之呀,你們的架吵完了沒有呢?」毛澤東竟一時惶然,不知如何作答為好,雖說3位老者都是黨內相當負責的人,但吵架的事終究是中央領導的事,深說不一定適當,淺說又似乎對幾位老者不尊重。他只好「嘿嘿」地笑了笑,說:「都是軍事方面的事,而且主要是轉移方向問題,吵一陣,少數服從多數,也就完了。我還是政治局委員,不得不參加吵嘍。」董必武說:「我們今天就是想就黨內的吵架問題說說心裡想說的,算是給你主席匯報匯報思想。你說你們吵架,我們3個老傢伙也在一起沒少吵。」毛澤東不禁愕然,問道:「你們也吵架了?」董必武說:「我們吵是吵,只是不像你們那麼對著吵,而是越吵越是一個鼻孔出氣。」毛澤東笑了,說:「那就不叫吵架了。」謝覺哉說:「怎麼不叫吵啊,黨內的意見分歧嘛,就朝著不妥的意見吵嘛。下邊還是請董老說說吧,他的話能代表我們3個人的意見。」 董必武接著說了一篇不短的話,要是拿來作為一個會議的發言稿,也是足夠足夠的。他說:「我看,你們的架還沒有吵完,還得要吵下去。不過,像現在這個吵法:一件事情來了,吵一陣;另一件事情來了,又吵一陣。恐怕不行。吵出個好的結果倒也罷了,萬一又吵到邪路上去怎麼辦?我們現在還是困難重重啦,前頭的困難也不會少了,沒有一個正確的較為穩妥的中央領導,是不行的。一個過湘江,一個過烏江,兩相比較,不是很清楚嗎?這當然可以說,這要歸功於你們的吵架,吵比不吵好,吵一吵,總會多少明辨一些是非,一些對與錯。但是,為什麼非要通過吵架才能作出正確的決策呢?這就又有可琢磨的了。我們3個覺得,要吵,就把問題吵透。到底錯,錯在哪;對,對在哪。話說白了,就是說,那個叫李德的不行,不能再讓他胡來了。當然,說句良心話,也不能全怪他,人家一個外國人,他能知道中國多少事情呀?我到過歐洲,那裡的一些國家,就那麼一兩條河,一兩道山,那麼幾個平原。中國太大了嘛!他知道中國的湘江是怎麼流的,烏江又是怎麼流的?江西、湖南是那個樣子,貴州、四川又是個什麼樣子?他心裡有數?不可能有數。怪人家紙上用兵,他就那麼一張紙,他不紙上用兵怎麼用兵?問題是我們自己人。有的人太年輕,又不大懂軍事這一套。我不懂打仗,我就不敢去當什麼師長團長,連個營團的黨代表我都不敢去當。說這麼多,就是這麼一個建議,中央有工夫吵架的時候,是不是把問題再吵透一點,解決得好一點。說完了,牢騷話不少,冒昧之處,請政治局毛委員見諒。」 董必武的這一席話,在毛澤東心裡湧起了陣陣熱浪,臉也覺得燒呼呼的。他深深感覺到了「三老」對他的信任和期望。他剛想說點什麼,謝覺哉又補了幾句:「潤之呀,我們的話不能說不是大膽的吧,要擱到前朝,是要觸怒龍顏的。有什麼法子呢,情況是這麼緊急。借用馬克思的一句話:說了,便拯救了自己的靈魂。反正,我們幾個,都是50好幾快60的人了,能不能走完前面的路,還難得說。但是,我們幾個人走不完這條路是小事,我們的黨,我們的軍隊,我們的革命,得走到頭呀!」 毛澤東的眼淚都要淌出來了,說:「董老,謝老,徐老,我謝謝你們對我毛澤東的信任和愛護,你們是我們黨裡可敬可幸的老同志,你們永遠是我的長者,我的老師……說到當前的中央領導,你們說得對,是還有些需要深入討論的問題,特別是軍事問題,目前的爭論還只是停留在一些情況的處置方法上。其實,分歧不只是方法上的,戰術上的,而是有根本意義上的分歧。我所以強調要在軍事問題上,在作戰指揮上,弄清是非,是因為這是我黨當前最迫切的問題,生死存亡的問題。至於什麼時候坐下來再深加討論,黎平會議已有議案,在適當時候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審查黎平會議的決定和總結第五次反『圍剿』以及轉移以來軍事指揮上的經驗教訓。我想,到遵義以後也許會有這麼一個機會,這當然還要看中央其他同志的意見怎麼樣。總而言之,天地玄黃,事物變化中的轉機總會有的。一個人可能一直糊塗下去,一個集體,一個黨,特別是我們這個經過近10年戰爭考驗的黨,不可能一直糊塗下去。舉頭西北望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征途漫漫,還望3位師長常提醒……」 董必武揚了揚手,不讓毛澤東再說下去。3位老者都很高興,毛澤東明晰的思想和寬廣的襟懷給了他們很大的安慰。董必武說:「有你這幾句話我們也就心安了。好了,我們也不跟你和詩對句了,時間不早,你去看看子珍吧。」 毛澤東告別時說:「董老,謝老,徐老,行軍中有什麼難處,可要找葉劍英同志呀,別不好意思。」 徐特立把毛澤東推出門:「走走走,看看子珍去。」 -------- 注1 鄧小平在江西被誣為「右傾」、「羅明路線」的代表,撤銷一切軍政職務,長征時只是紅軍總政治部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員,承辦《紅星報》,遵義會議時任黨中央秘書長。 注2 西市、山西、西城,均為當時部隊代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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