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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巧中巧巧家傳秘語 急中急龍雲獻軍圖


  話說進入雲南的中央紅軍,在打了「叫關仗」之後,一路春風,4月27日占沾益和曲靖,29日占尋甸和嵩明。也許是龍雲很是堅信他同羅炳輝的交道會成功,紅軍連占4城,封死了雲南的東大門,卻不見昆明城裡的龍雲在用兵上有多大的動靜,東不見孫渡的回師,西不見滇軍的圍堵,連『圍剿軍』內部的往返電報也似乎銷聲匿跡了。
  「我們開個會吧,研究一下取何路線的問題。」周恩來提議說。
  毛澤東說:「有必要,有些問題是要講講清楚。聽說,走了這麼個大圈子,機會也來了,有的人思想又反覆了。」
  在曲靖,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召開了負責人會議。會議由洛甫主持,洛甫要毛澤東提出議題,毛澤東的情緒很好,說:「好吧,我先說說。我說呀,繞了這麼大個圈子,現在總算有點眉目了。我今天不說這個圈子繞得對不對,只說有點子眉目是怎麼回事。眉目者,北渡金沙江的時機已經到來也。怎麼樣,是不是這麼回事呀?唔,你,你,你,你,還有你博古同志,都高興了,說明這是我們的共同看法。軍團裡頭,有的同志卻不那麼高興嘍,又像是抓到什麼洋理了,又牢騷起來了……不不,不說這個,只說渡金沙江的問題。只要北渡金沙江,同4方面軍的會合就大有希望;一當同4方面軍會合,我們的光景就會更好的,對不對?昨天晚上,我找了兩個老跑生意的問了問,此去金沙江,遠處460里,近處400里。我們搞個拋數,把繞的路算進去,600里,800里。這對我們來說,算不了什麼吧?這是一。第二,到底走哪條路好?一條是巧家,這條路朱德同志走過,羅炳輝也在那邊,缺點是遠一點,靠敵人的主力要近一點。再一條是元謀方向,有商道渡口,也隱蔽一點,缺點是這邊有好幾個縣城,會不會在半路上卡住還難得講。到底選哪條路好,大家可以考慮考慮。第三,我們到了這裡,斷敵之所斷,估計敵人對我未來的前進方向會有所判斷的,我們要搞點什麼手腳,示東而西,還是示西而東?也請大家議論議論。第四,最近我們連克數城,昆明城裡的龍雲好像動靜不大,這可不是件好事呀。我的意見,還是要打擾打擾他老人家才好,這位老總前一陣不是有些寂寞嗎,還是讓他忙活忙活。當然,適可而止。此人是彝族對吧?再說,他跟王家烈不一樣,跟孫渡恐怕也不大一樣。蔣介石到貴陽這麼久了,他好像沒動窩啦。打擾一下,主要是讓他把他的第3旅從昆明以北調進城裡去,不是要把他搞跑。有情報說,此人早有打算,不得已的時候就跑緬甸去。可跑不得,他要是跑了,事情就麻煩了。我說完了,大家說。」
  毛澤東的「有點眉目」鼓舞了到會的委員們,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有的說:「不在渡口的遠近,主要看好過不好過,過得去過不去。」有的說:「渡口的遠近是一回事,渡江以後的路程遠近又是一回事。」博古平時開會很少發言,這回見毛澤東認可了他的「高興」和「共同看法」,他真的高興起來了,沖朱德說:「朱德同志,我們還是踏著你的足跡前進吧!」朱德笑笑說:「我的足跡嘛,怕是這麼多年不好找了。聽剛才澤東同志所說,我倒是很贊同這麼一點,敵人對我的前進方向肯定會大體判斷得差不多的,而所說的兩條路相距又不遠,就是那麼一個狹小的地域,這就要求我們一是要選准。二是一定要有示東而西還是示西而東的戰術考慮。現在看來,敵人有可能主要作東路的判斷,因為我們的9軍團在那邊。」周恩來說:「蔣介石會不會來個逆判呢!」劉伯承說:「地域狹小,他也有可能在兩條路上同時下功夫。只是;東路離他們近,有可能壓力要大一些。」王稼祥說:「看來,主要還是爭取速度,爭取時間。」洛甫說:「說得對,1、3軍團不宜背朝金沙江走得太遠了,要……」
  正議論著,軍委2局局長曾希聖迅步走進會場:「有重要情況。羅炳輝軍團長巧家來電,滇軍一個旅長叫劉正富的找到他,轉告了龍雲對我中央紅軍的要求,說是只要紅軍不逼近昆明附近,可以從巧家渡金沙江,他們以保境為重,不予追擊。羅炳輝同志已表示同意。」在座都驚呆了,想不到龍雲有這一手。一會兒,一個個又「嘿嘿」地笑了。毛澤東說:「我說呢,龍雲的文章原來在這裡!情報確實麼?」曾希聖揚了揚手裡的電報:「這是羅軍團長的電報。就看他那頭的劉正富其人了。」朱德說:「可靠,完全可靠。」毛澤東說:「何以見得?」朱德說:「龍雲出於自身的利益,他是完全可能這樣做的。另外,劉正富這人我聽說過,跟羅炳輝是同鄉,都是彝良人,一起幹過滇軍。」在座紛紛點頭。王稼祥說:「嗨,這龍雲也會兜圈子,守到我們在跟前,幹嗎跑到巧家去!」朱德說:「這就不能怪他了,他也得找個可靠的嘛;要不,把他賣到蔣介石那裡,咋個辦?」王稼祥跟了一句:「瞧,都是老滇軍嘍!」大家又都笑了笑。洛甫說:「這樣說來,我們就只好走東路了?」委員們大都表示同意:「當然,既然有這麼一個條件,自然走巧家這條路;而且,從這條路直上川西北也近得多。」毛澤東又一次語出眾議,說:「不,不能走東路。」洛甫問:「為什麼?」毛澤東說:「龍雲的這一手,確是幫了我們的大忙,幫我們確定了渡江路線,但不是幫助我們確定走東路,而是走西路。第一,看得出來,敵人對我都是作東路過江判斷的;第二,龍雲會不會先君子後小人,在他自己的目的達到以後,掉過頭來給蔣介石指示目標?第三,我們正好有了一個將計就計的機會,要不還難得做像。因此,我的意見,示東而西,走元謀方向!」朱德率先贊同毛澤東的意見:「有理!孫渡拖延回師昆明地區,大有可能是蔣介石的意圖,他們從那裡奔巧家方向只是個向右一側身的問題,路程也是很近的。孫部如此,其他中央軍也會作這麼一個部署的。我們當前的問題是乘敵空虛,盡快渡過金沙江。前些日子講,調出滇軍就是勝利,現在是渡過金沙江就是勝利。」聽朱德這麼一補充說明,人們的恍然神情釋然了。周恩來說:「怪不得蔣介石總是朱毛長朱毛短的!我同意走西路。」毛澤東說:「如果大家贊同這個方案,我的意見,9軍團在那邊作巧家渡江的輿論和姿態,這邊的1、3軍團,可派個小隊打一下楊林,放點攻昆明的風,亂不了龍雲,也亂一下蔣介石。同志們吶,剛才王稼祥同志說了一個極要緊的問題,要抓緊時間,抓緊速度。這就是講,不要把同敵人拉開的距離又縮小了。明天天黑前,主力務必離開現地,向祿勸、武定方向……」
  散會後,毛澤東、周恩來、朱德走在一路。周恩來說:「這一來,9軍團的同志將承受更大的壓力了。」毛澤東說:「可以給羅炳輝同志一個電報,要他在那邊也搞點小動作,示北而南,或是示南而北,別只是盯著那個巧家渡口。」朱德搖頭笑道:「啥子喲,不必不必,他是那地方的人,該從哪裡過江,該做點什麼姿態,他會有主意的。告訴他一個過江以後會合的大概方向就行。」毛澤東說:「有理,別弄個報把他框住了。」他見朱德情緒輕鬆,又道:「朱德同志,我們沒有踏著你的足跡前進,你倒像是卸了付重擔似的。」朱德說:「哪喲,我也有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之愁嘍……」周恩來被感染,說:「朱德同志,你先別說,讓我來猜猜你心裡的愁如何?」朱德應聲:「要得。」周恩來說:「昨天我見到康克清了,她還是堅持著,說是要等有了一塊像樣的根據地,再跟你過禮拜六,你是不是愁這個?說!」朱德哈哈大笑,毛澤東也樂了。周恩來說:「我猜對了吧?」朱德說:「千里之遙也。現在行軍打仗,我愁那個幹啥子?不對不對。」毛澤東也納悶了:「哪又是愁的什麼呀?」朱德說:「地圖!到雲南來還沒有搞到一份像樣的地圖。」周恩來的笑臉凝住了:「對對,地圖,只有地圖,方可與東風同日而語嘛。」
  說來也巧,說地圖地圖到。怪不得有後人說,1935年是萬水千山中的中央紅軍最走運的年頭。他們正說著,只見總部管理科科長劉金定和幾個紅軍戰士,一人扛著一個大紙卷迎面走來,還有兩個挑擔子的。劉金定邊走邊說:「總司令,毛委員,周副主席,咱們搞到好東西了。」朱德問:「啥子好東西?」劉金定把紙卷從肩上挪到胸前:「地圖呀!你不是要地圖嗎?還有白藥,治槍傷的好藥。」朱德一腳跺在地上:「在哪裡搞到的?」劉金定說:「龍雲送的。」毛澤東和周恩來也都喜呆了。毛澤東說:「這龍雲夠朋友嘛,還說他可能先君子後小人勒,錯怪了,錯怪了。」周恩來沖朱德說:「他是念著你們老滇軍的舊情哩。是寫信朝他要的?」朱德說:「沒有哇?」劉金定一旁「嘿嘿」笑道:「是我們在半路上打了一輛汽車,繳獲的。」紅軍的3個首腦人物迭聲「哦」了起來:
  「你這個劉金定也賣起關子來了。走,找個地方談談。」
  原來,這天午後,軍委縱隊前梯隊在曲靖以西16里的緬甸坡關下村隱蔽,想躲過敵機的偵察轟炸時刻,爾後前移尋甸方向。下午4時左右,打前站的管理科長劉金定和作戰參謀呂黎平,帶著先遣分隊出發了,他們沿著滇黔公路偵察前進,走不到一個小時,忽然從昆明方向開來一輛小汽車。他們迅速隱蔽下來,偵察隊長陳育才說:「打得,是軍車!」作戰參謀呂黎平說:「還是先打汽車吧。」劉金定說:「對,別使手榴彈,車上說不定還有用得著的東西哩。」汽車距離只有幾十米了,一個排子槍,汽車趴下了。偵察隊湧了上去,從車裡拖出了兩個白軍來,一個是司機,一個是軍官。說時遲那時快,一夥子紅軍戰士,押俘虜的押俘虜,搬東西的搬東西。有戰士說:「媽的,都是些紙,不要了吧?」劉金定上前撕開包皮紙一看:「地圖?唔,好東西,都拿走。」幾個幹部鑽進樹林審訊俘虜,原來當官的是薛岳的副官,是專門留下來拿到地圖趕往貴陽的。
  毛澤東聽了哈哈大笑。笑完說:「劉金定啊劉金定,你們這一功勞可不小勒,比繳獲多少武器還有用,讓總司令給你們立一功!你說這地圖是龍雲送的,也沒有錯勒,他不給蔣介石送地圖,又怎麼能到我們手裡?當年劉備入川,是張松獻的圖;於今紅軍進雲南,是龍雲獻的圖,妙哉,妙哉!」毛澤東一來情緒,一有點什麼由頭,便愛說古道今。此刻便又說起了「三國」:「這張松,可是個不簡單的人物勒,人長得雖然醜陋,腦子卻蠻聰明的,也很有些學問。讀了曹操的《孟德新書》,一目10行,竟能背下來,還識破了曹操的新書用兵13法,不過是抄了戰國時的無名氏之作。結果把曹丞相氣的,差點砍了他的頭。要說這張松獻圖之是耶非耶,我看啦,他是聰明之中有糊塗,他本想獻給曹操的,後來卻獻給了劉皇叔,結果你們說怎樣?請客容易送客難,劉備一進四川就不走了。龍雲是不是有見於張松的教訓,把本來要送給蔣介石的地圖,又送給我們了……噯噯,我說朱德同志呀,你好像不大想聽啊,我這是說你們四川老鄉的故事嘛。」朱德說:「圖是我們繳獲的,澤東同志。張松的故事還長著哩,你們接著講吧,我得根據地圖下命令去了。」說完便轉身走了。毛澤東這才從「三國」中走出來,說:「就是就是,地圖是你們繳獲的,不是龍雲送的。龍雲送地圖給蔣介石,還是有先君子後小人之嫌勒……」
  當晚,毛澤東有閒,他同俘虜的薛岳副官談了一次話。一次「隨便聊聊」的談話。
  薛岳的副官叫劉劍秋,30來歲,身子高大,模樣英武。同毛澤東交談幾句後,他見毛澤東說話挺和氣的,便問毛澤東「在紅軍裡當什麼差?」毛澤東說:「跟你同行,小參謀,也是弄地圖的。」毛澤東的語言功夫是沒說的,甚至很有些表演天賦。他一片真誠地:「副官老弟呀,我還得感謝你勒,幫我解決了個大難題。我們到雲南來,就是缺地圖啦,弄得我這個小參謀都快當不下去了。」劉副官一聽同是小參謀,精神越發放鬆,膽子也大了起來,說:「你老兄的難題是解決了,我的難題可是難到底了。怎麼樣,看在同行的份上,也幫我一把,放我一馬。你該不難想到,我是不能再回到薛岳哪裡去了。即使不殺頭,又還有什麼奔頭?我回家,找我的家人去。」毛澤東說:「這倒是實話。地圖之事,非同小可。不過,往開裡想,對你個人來說,也未必是件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你說你要回家,對嘛,一走了之,完了。這事好辦,老弟,包在我身上好了。說來,你倒是有點大意了,怎麼一個人就帶著車子在這條路上跑啊!」劉副官得到回家的許諾,禁不住有點激動了,說:「這可是怪不得我的。是他下的死命令,要我連夜趕到安順,等著用圖。」毛澤東問:「有這麼急麼?」劉副官說:「嗨,你不知道,要到這10份軍用地圖不容易啦。我是4月25日跟他來昆明的,他們都回貴陽了,就為這幾份地圖,把我留下了。怕龍雲反悔,不給。嘿,真還是那麼回事,飯桌上答應得好好的,說是給軍用詳圖,結果你說怎麼著,他們走後,龍雲拿出來的是普通地圖!你搞地圖的知道,打仗,普通地圖管個屁用!我把情況報告貴陽,他又給龍雲來電話,龍雲不認帳,說是下邊的人拿錯了。拿錯了再拿吧,這才叫人把軍用地圖拿了出來。我把拿到軍用地圖的事情報告貴陽,他在電話上說:『從速上路,連夜趕回。』我哪敢耽誤,只好冒險了。我知道路上有可能碰上你們。沒法子,當兵的得服從不是?」毛澤東問:「你剛才說的他,到底是誰呀?」劉副官說:「薛總座薛岳呀!」毛澤東搖搖頭,笑道:「老弟說笑話勒。堂堂2路軍的前敵總指揮,就為了幾張地圖,親自跑昆明?」劉副官說:「說假話不是人!當然,他帶我們奔昆明,不只是為那幾份地圖,還有更要緊的事情。」毛澤東急問道:「還有什麼事情呀?」劉副官脫口而出:「中央軍入滇的問題。」毛澤東心裡一怔,卻又裝得像個愛聽故事的小青年一般,嘻嘻地:「中央軍入滇還要談判談判,唔,怎麼樣?打起來了沒有哇?你們薛總座比龍雲年輕,不會打不過吧?噯,說說,反正我們都閒著沒事。」劉副官扭頭看了看門口,好像這裡不是紅軍的駐地,還是他那個「前敵指揮部」似的。一會,他反應過來,抿嘴一笑說:「好吧,反正我現在是俘虜,招供點什麼也就那麼回事。」接著,他盡其所知,講了薛岳是怎樣奉蔣介石之命前往昆明的,薛岳同龍雲是怎樣鬥嘴的,最後又是怎樣成交的。「其實,與其說是成交,還不如說是不歡而散。龍雲那人真還不好收拾。」毛澤東暗自樂了,問道:「到底成交了什麼呀?」劉副官說:「龍雲原則上不反對中央軍入滇,但是,什麼時候進,進多少,走什麼路線,都得聽龍雲的。」毛澤東悶了悶,他無需再盤問什麼,副官沒有說到的,他也能推斷個八九不離十。他轉著話題說:「是呀,一個總司令,一個前敵總指揮,要是打將起來,豈不取笑於天下!呃,我說劉副官,聽口音,你好像不是你們薛總座的老鄉呀,府上哪裡?」劉副官說:「我是東北人。」毛澤東「哦」了一聲說:「東北人?逃難進關的?」劉副官說:「可以這麼說,只是逃得好看一點就是了。」毛澤東說:「這又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到了薛岳的部下了?」劉副官說:「老兄,一言難盡了。我本是東北軍的,司令部的參謀,跟張學良進的關;張少帥到武漢,我也就跟到了武漢。也不知張少帥同薛岳是怎麼搭上的,把我給了薛岳,我也就從江西來到了貴州,雲南……」劉副官的聲音有些沙啞了。毛澤東說:「這確實有點難為你了。日本人侵佔了東北,男子漢大丈夫,卻背井離鄉,還勒令你把槍口對著自己人,這對一個有血性的中國男兒來說,無異於極刑!我勸你,老弟,單槍匹馬回老家,恐也有些難處的,也未必能搞成什麼事情,你不如回到張少帥那裡去。張少帥這人,我當然不認得嘍,但我相信他是好人,他不會不要家鄉的,嗯?」劉副官怔怔地看著毛澤東,好久沒有說出話來。毛澤東問:「你不想回到張少帥那裡去麼?」劉副官答非所問,說:「老兄,聽你這樣一說,我真是佩服你們紅軍中的朱、毛了。朱德,毛澤東。他們的厲害不只是在軍事上了。你見過他們嗎?」毛澤東說:「見過,當然見過的。不過,紅軍中的厲害人物也不只是他們兩個。你想嘛,紅軍才多少人,蔣介石又動用了多少人,可就是奈何不了紅軍!」劉副官說:「聽你剛才的口氣,紅軍是想抗日的?那麼,此後的行程是不是……對不起,這是軍事機密,是不該問的。」毛澤東說:「沒什麼。你說的對,紅軍是要抗日的,非常想抗日。可是,你很清楚的,走不出去呀,前後左右都在堵,要消滅我們,叫『攘外必先安內』。我剛才說你們張少帥是好人,你知道不知道,少帥是不贊成『攘外必先安內』的。」他說著愁苦地歎息了一聲:「唉,有什麼法子,只好走到哪算哪了。」
  一場「隨便聊聊」,足足聊了兩個小時。劉副官最後說:「能告訴我你的尊姓大名嗎?」毛澤東說:「小姓張,張得勝。」劉副官詭譎地笑了笑,頗有疑惑,卻又不能不信,說:「好啊,張少帥的家門!那就拜託老兄了,幫個忙,我回張少帥那裡去。」
  毛澤東說:「放心吧,這個忙我張某人幫得上的。」
  劉副官被帶走以後,毛澤東連忙給管俘虜的保衛局長李克農打了個電話,囑他親自處理釋放薛岳副官的事,「此人原是張學良部的,尚有愛國心,他要求回張學良那裡去,路費給夠。」放下電話,他想琢磨一下劉副官提供的情報,推斷一下蔣介石在「薛龍會商」失敗以後會有什麼新的詭計,他正興致勃勃地揣摩著,洛甫在幾個警衛員的護送下來到他的住處。「洛甫同志,有急事?」洛甫說:「澤東同志,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本想不給你說的,待過了金沙江再論,可又怕誤了過金沙江的大事。我也不明白,到底是眾人皆昏他獨醒呢,還是眾人皆醒他獨昏……」毛澤東估計是下邊有誰發什麼難了,說:「嗨,你怎麼繞這麼大個圈子!有什麼事直說嘛。」洛甫從兜裡掏出一封信來,一邊遞給毛澤東一邊說:「現在形勢該是不錯的吧?你瞧林彪的,竟提出這樣的問題!」毛澤東接過信看著,信是林彪的親筆,是寫給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的一個建議,說是毛澤東、朱德同志宜集中精力管黨內大事,軍事上的戰場指揮可由彭德懷同志負責。毛澤東一看便明白,這是要他下台,下軍事指揮之台。剛才的高興勁煙消雲散了,他顯得很生氣,好久沒有說出話來。洛甫說:「你放心,中央不會聽他這個建議的,此事我已同恩來同志談過,他也說暫且不予理會。但他說,還是該讓你知道這件事。」毛澤東說:「我不認為這是突然發生的事情,也不認為這是林彪一個人的事,是有人在鼓動。」洛甫說:「你知道一些情況?」
  據說,世間的糊塗有兩類,一類是糊塗蟲的糊塗,一類是聰明人的糊塗。聰明人的糊塗又有兩種,一種是大智若愚,即所謂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一種是玩弄聰明,便難得不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林彪興許是這後者。紅軍數渡赤水,他本來就有意見,此時見部隊四渡赤水後,繞道貴陽以東,穿黔南,又到了滇東北,幾乎走了一個封口的圓圈,他覺得他的那個「走弓背,不走弓弦」的意見已被證實是完全正確的。他甚至想,當初一渡赤水到扎西,或是三渡後不再向敘、古,而是向西突破滇軍孫渡,不是早就過了金沙江了麼?他越想越覺得毛澤東的軍事指揮也不怎麼行。部隊佔領尋甸、嵩明後,1、3軍團又靠攏了。他給彭德懷打電話說:「老彭啦,現在的領導還是不行啊!部隊到了這裡,誰知道還要怎麼繞呀?你出來指揮吧,我們跟你走,盡快北上同4方面軍會合。」彭德懷一聽,吃了一驚,在電話上回答說:「你這個林彪啊,也學會放炮了。不妥,你是參加遵義會議的,不能提這樣的問題,特別是把我提出來,就更不妥了。」林彪見彭德懷「怕事」,便自己動手向中央提建議,寫好以後,他還要聶榮臻參加簽名發出。聶榮臻一看是電話上說的那麼回事,再次勸他,「不妥不妥,太不妥了!」他拒絕簽字,也不同意林彪提這樣的建議,「你是什麼地位?怎麼可以指定總司令,撤換黨的領導人?你不能在遵義會議上舉手,現在又反對遵義會議。就說軍事指揮吧,敵人圍追堵截,想不多走點路是不可能的,我們在井岡山也不是沒有搞過大的穿插……」聶榮臻沒勸住。林彪給彭德懷打電話時,左權、羅瑞卿、朱瑞在場,也參加勸了,哪裡勸得住。林彪自恃他在軍事上是把強手:「換個人來指揮,決不可能走這麼多的冤枉路!」
  洛甫問毛澤東:「你的意見如何!」
  毛澤東說:「他們無非是說,四渡赤水是不必要的,最好一渡就解決問題,真是異想天開!這事,四渡後南下貴陽途中我就知道,他們一路罵娘嘍,賀子珍出主意,我還找他們談過一次。現在,不過是一次反覆。對於這次反覆,我也有所聞。」毛澤東說著把話打住了,他在思考到底該怎麼辦的問題。洛甫聽毛澤東說到心裡有數,想起了他在今天上午的會議上有「暫且不論這個圈子繞得對不對」之說,心裡也就放鬆了許多,說:「那就擱置一下再說吧。」毛澤東說:「說得對,目前不能去扯這個皮,我同意你和恩來同志的意見,過了金沙江再說,但事情總還得有個答覆吧?此事就說到這裡吧。洛甫同志,我也有個重要情況要跟你說。我剛才同薛岳的副官談了兩個小時,頗有收穫。」他接著說起了劉副官提供的薛岳去昆明的情況。他說:「我們的那個估計是對的,龍雲不是王家烈。他不讓中央軍入滇。所謂不讓中央軍入滇,主要是不讓中央軍進駐昆明。因此也可以說,他只是原則上不同意中央軍入滇。這一來,龍雲的幫忙就不那麼徹底了。薛岳回到貴陽以後,有可能說服蔣介石答應不進軍昆明,龍雲一得到這個許諾,他又可能作出某些讓步的。在這種情況下,一當他們都察覺我將在滇東北渡金沙江,中央軍和滇軍,乃至湘軍一部,都還有可能穿越滇境,追我北上的。因此,我們不能戀戰了,還是王稼祥同志的那個意見,要抓緊向金沙江。」
  洛甫連連點頭:「好的好的,你和朱德同志抓緊下命令吧。」
  毛澤東這一夜睡得不大好:「這個林彪,竟還是個娃娃腦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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