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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順我者生


  姜雄率手下偵探把紫東園裡剛出世的黑道怪胎「剛揚堂」連根端了後,猛虎堂裡的骨幹幾乎是被一網打盡,全進了警局;而在百子裡的堂址也隨後被警局查封。沒去參加「開堂儀式」的小嘍囉當晚知道消息,嚇得一個個驚惶失措。
  先是奔走相告,然後便大都「貓」在家中挨著父母的責罰,兄弟姐妹的教訓——一般家庭沒有幾個願意自己的兒子兄弟是街邊的流氓地痞——一些為了免得連累家人,乾脆就逃出省城。無家可歸的也不敢興風作浪了,除二兩個逃出省城外,其餘的擔心警察來捉,也是盡量的躲。這樣,城東、城東南原屬猛虎堂的地盤一下子進入了「真空」狀態。幾天以後,姜雄便裝來到林氏宗祠,告訴金城:「公安局已不再追查那一槍是誰打的。城哥,可以派兄弟去『接收』地盤了。」
  金城把新「過底」本堂的原猛虎堂嘍囉所提供的情況仔細研究一番,然後命令莫七、陳旺、何曙、史同傑、周韋青五人各帶五六個堂裡的兄弟去「通知」原屬猛虎堂保護的店舖、妓艇、賭館(這間賭館名叫「恆發」,四月底在三角市蛋花巷拐角處開張,趙剛章帶人上門「收數」,老闆顏劍蒼與幾名手下正要反抗,但被幾支槍一指,最後只得就範),以後的「保費」比原來減少四分之一,交廣龍堂,每月五號前自會有人來收。如有流氓地痞敢前來勒索搗亂,即來堂裡報告,本堂定負保護之責云云。
  這些店舖早已得知趙剛章諸流氓被公安局逮了去,以為公安局真的為民除害,以後治安好轉,可以免了保費,正在心中暗喜,哪知是走了豺狼來了虎豹,又來了這一幫流氓,幸好保費還算減了四分之一,心中雖是十二分的不願意,也只好賠著笑臉從命——有個大堂口照著,其他三五成伙的街邊小流氓確也不敢來搗亂。而六隻妓艇的鴇母心知猛虎堂雖散,別的堂口也會來「收數」的,早有心理準備,既然還可以減四分之一的保費,倒也答應得爽快。只有顏劍蒼對著陳旺及其手下怒目而視,幾次想動武;陳旺雖在江湖上已混了十多年,但終是害怕明刀明槍的打架,見對方雖然一臉怒氣,但沒說不交,便一拱手:「那就不妨礙顏老闆發財。」帶著手下退出賭館。
  現在趙剛章已死,殘留社會上的原猛虎堂的嘍囉知道原堂已無東山再起之日,有些慢慢也做回一個良民,大多數則紛紛改換門庭,轉投廣龍堂。沒有了這股殘餘的反抗勢力,廣龍堂在城東、城東南就徹底地穩固了自己的地盤。
  這天金城在惠如茶樓飲完早茶,回到堂裡,心中可謂躊躇滿志。躺在太師椅上(當年林風平就是在這張太師椅上要他加入廣龍堂的),一邊慢慢品茶一邊細細思量,想著如何「君子報仇,八年不晚」,向義興堂和乾良堂開刀,陳旺突然從大屏風轉出,急沖沖向金城走過來。
  金城一看陳旺的神態,就知道有事。
  「城哥!『恆發』顏劍蒼不交保費!拔槍相向,幾乎跟我和其他幾個兄弟打起來。
  「坐下,慢慢說。」金城坐起身,「他有沒有說為什麼不交?」
  「他說有人來他賭館搗亂,他還傷了兩個兄弟,說我堂沒有保護他。」
  金城一聽,怔了怔,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就不能怪顏劍蒼,否則自己在江湖上會名聲掃地,其他受本堂保護的店舖也會改而他投。
  「那是伙什麼人?」
  「他說那夥人自稱『天一幫』,有十個八個人。」
  「什麼時候的事?」
  「他說是一個禮拜前的事……對,他說是報紙賣趙剛章死了後沒幾天。」
  金城想了一下,道:「好吧。」擺了擺手,「你出去吧。」
  陳旺走後,金城想了一會,對站在身邊的古小五和周韋青道:「你二人出去來個明查暗訪,查清是否有個『天一幫』,是否十天八天前有十個八個人去『恆發』搗亂,雙方還動了手。十天之內查清回報!」
  周、古二人應聲:「是!」立即出去。
  金城仍躺在太師椅上。他對省城內外黑道上的事歷來是關注的,就自己目前所知,並沒有一個什麼「天一幫」,但街邊小流氓剛剛建立了這麼一個幫派,也不是沒有可能——當年的流氓地痞糾合一起,三天建立一幫,三天後又散了伙,不是少見的事——如果真是這樣,自己就要立即教訓這夥人,不能讓他們在自己的地盤裡形成一股勢力。但現在的另一個可能性是,顏劍蒼故意亂說,以逃避交保費,那樣的話,就必須從速把他制服,否則自己的聲望、整個廣龍堂的權威就要受到損害,其他受保的商舖也會有樣學樣。
  當年省城的商舖並非間間都要向堂會交保費的。雖說法制鬆弛,有時甚至跡近於無,但畢竟有個民國政府在,有專責維護社會治安、有槍有炮的警察局在,警員中也並非個個跟黑道有勾結的。堂口雖在某些陰暗角落可以為非作歹,胡天胡帝,但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並非敢過於明目張膽,恣意妄為。
  像金城向商舖收保費,他先是「收接」——「接」過猛虎堂的地盤,然後再慢慢「擴張」,事前先瞭解清楚哪間店舖有油水可撈,有能力交得起保費,再行動手。但所謂「動手」,一般也不敢用強迫的辦法,而是先指使堂裡三五個(視對方商舖大小而定)原來就是街邊小流氓的嘍囉,到人家門前店裡去搗亂;三幾次下來,搞得店舖東主不勝其煩,生意大損;看火候已到,再叫堂裡相貌斯斯文文,原來或仍然做商行職員、私塾先生等職業的堂中成員去向這個東主露口風,說是若向廣龍堂每月交十個八個大洋的保費,保證以後就沒事了。這些東主當時已被逼得無路可走,想想交了保費後能得個安寧,日後辛苦些,多做點生意賺回來就是了,而且瞭解一些交了保費的行家,確實是沒有受到流氓的滋擾,便大都從命。金城有時興之所至,更為了樹立自己的聲威,也會親自出馬,當堂中小流氓把人家店舖搗亂得一塌糊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就突然「駕臨」,怒喝一聲,那些小流氓自然就「嚇」得四散奔逃。金城再向東主說聲:「以後有什麼事就來找我。」揚長而去。那些東主事後自然會向人打聽,得知這是廣龍堂堂主,心中自是佩服不已(這是一般商人很自然的心理),有些就會「識做」,主動向金城「投保」,有些一時捨不得那保銀的,不久後自然又會有流氓來搗亂,也就不得不向金城低頭。
  只做一些小本生意,搾不出多少油水的,金城也賴得去打他們的主意。如果這些小商人受了街邊小流氓的滋擾,主動來投保,當然也多多益善。對那些非常強硬,寧願關門大吉或打死人命也不願交保費的,金城權衡得失,也不願硬來,而這類人大多都不會有很大的油水。至於同為「撈偏門」的,如淫業、賭館、煙格之類,只要是在自己地盤內的,金城則定要收他們的「保費」(「偏門」的油水最豐),哪怕為此不惜一戰,因為這是堂裡重要的經濟來源,是豢養堂裡二百餘嘍囉的本錢;更要緊的是,這涉及到自己在堂裡,在黑道上的權威。
  如果顏劍蒼是有意跟廣龍堂作對,金城就絕不能讓自己「後院起火」。
  一個禮拜後,周韋青、古小五、施略走進林氏宗祠。
  「堂主,我們問過很多堂裡堂外的兄弟,沒人聽說過「天一幫』。」周韋青首先道。
  「我兩三個月前在街邊做『拾地』時,跟現在『恆發』打雜的馬尿強相識。前幾天我有意請他飲酒,他喝得醉醺醺時,我問他是不是十來天前有十個八個人去恆發搗亂,他說沒有。」施略道。
  「這幾天我日日去恆發賭幾手,私下裡問過一些賭客,他們也說沒有人來過打架。只是十多天前來過兩個街邊的小二流子,輸了錢大吵大鬧,被顏劍蒼兩三拳打出門去。」
  金城默默聽完,一人給了一個大洋,要他們去飲茶。
  三人連說「多謝堂主」,出去了。
  金城一拳擊在八仙桌上:「你這個顏劍蒼!」
  顏劍蒼已下了決心要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哪怕拚死一戰。
  此人沒有猛張飛的身手,但也長得結實,打起架來不要命,就因他夠「勇」夠「狠」,逐漸就成了三角市一帶的流氓頭,橫行霸道,盡幹些欺負街坊鄰里的勾當,當地無人敢惹他。由於他沒跟猛虎堂發生過直接衝突,趙剛章對他只好隻眼開隻眼閉,一時也莫奈其何。到他的『恆發』開張,趙剛章前來收數,他真是怒火沖天,但被幾支槍嘴指著,不得不暫時就範。隨後他就通過黑道上的朋友購買槍械,準備跟趙剛章拚命。槍未買到,趙剛章已郎當入獄。他聽到消息後,高興得與手下舉杯痛飲,大叫:「天助我也!報應!報應!」哪知幾天後,卻是廣龍堂的陳旺帶著五六人來「通知收數」,那時是六月上旬,他的槍還未到手,而對方個個都帶著槍,只得忍著氣納了保費;過了幾天,他終於收到了五支短槍,三百發子彈,拿起槍,興奮得臉都紅了,覺得可以跟廣龍堂一較高下,並進而發展自己的勢力。當七月上旬陳旺又帶著堂裡五六名手下來向他收數時,他就先用緩兵之計,說廣龍堂沒有負保護之責——他斷定廣龍堂是不會就此罷休的,但這樣說了後,在以後其他黑道人物出面「主持公道」時,他就顯得有理。什麼天一幫,什麼傷了兩個兄弟,這樣的事兒哪說得清。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陳旺等人被他拔槍相向嚇走後,廣龍堂竟七八天也沒有作出反應,顏劍蒼以為是金城怕了他,心中不覺有點得意,這天正在恆發裡巡來巡去,看到生意如此之好,心中甚是高興,突然門簾起處,闖進十多個人來,領頭的是跟他同樣牛脾氣的富國威。
  「你們是誰!?」顏劍蒼那雙三白眼一瞪,暴喝道。場裡幾個腰間別了槍的巡場也圍過來。
  「我們是來收數的!」富國威也是一聲暴喝。
  「嘿嘿。」顏劍蒼冷笑兩聲,他看到場中所有人都停下手,望過來,有些膽小的賭客更是慢慢的往門外溜,在這裡發生衝突,會大大影響自己的生意;而且,對方人多。他語氣一轉,「你們找三個人來,其他的不要跟著。」說完,轉頭向後間走去。
  富國威看看身旁的申文貢與陳旺:「你倆跟我去。」掃其他手下一眼,「你們留著。」起步就走。
  進了後間恆發的所謂辦公室,顏劍蒼打手勢要手下掩上門,然後一臉威勢地盯著陳旺——有意避開富國威那正燃燒著怒火的目光——喝道:「十天前你來收過數,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你們廣龍堂言而無信,收了錢不做事,致使『天一幫』來我恆發搗亂,現在你還來幹什麼!?」
  陳旺不是堂裡的首領,他現在得聽富國威的,被顏劍蒼罵得一怔一怔。富國威知道顏劍蒼的用意,是想給自己來個下馬威,便冷冷地接口道:「有話跟我說!我查清楚了,省城根本沒有『天一幫』!這一兩個月來根本就沒有人來你恆發搗亂!」
  「你這是不信我?」顏劍蒼不得不面對這一個滿臉殺氣的大漢,瞇著雙眼,「你是誰?高姓大名?」
  「小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廣龍堂首領富國威!」
  顏劍蒼以前沒有聽過陳旺的名字,但聽過富國威的名字——這是一個火爆性子的硬角色,一聽,不覺心中一怔,右手條件反射一般,就已按著腰間。
  富國威似乎沒有看見他的動作,只是冷冷地繼續道:「顏劍蒼,不要說信你不信你的鬼話!你一是馬上交六十個大洋出來,一是馬上關了恆發,滾出三角市,滾出城外!」
  「什麼!」顏劍蒼一聽大怒,右手一拔槍指著富國威,「是你馬上滾!不是我!」
  申文貢不愧是富國威的得力助手,他一直盯著顏劍蒼,顏一拔槍,他也同時拔出槍來;顏的槍指著富國威,他的槍也已指著顏劍蒼。陳旺一看這陣勢,心中一怯,正想拔槍,但終是動作慢了些,右手才按到腰間,左太陽穴就已被顏劍蒼的一個手下的槍嘴指著,只得疆在那兒。
  四個恆發打手先後拔槍,把富、申、陳三人圍在當中。
  富國威沒有拔槍——他充滿自信,當然現在想再拔也來不及了,那會迫得顏蒼劍狗急跳牆,自己當場橫屍恆發——他只是冷冷地看著顏劍蒼,一字一句地道:「顏劍蒼,槍聲一響,我外面還有十多個兄弟。」
  顏劍蒼槍指富國威,一是怒火中燒,情急之下的自然反應,二是表達自己寧願一戰也誓不交保費的決心,並不是真的想大家同歸於驚—黑道中人似乎個個敢「玩命」,但到真要命時沒有幾個是真的不怕死的——看著富國威這篤定的神態,聽了富國威這句話,心中也怯,語氣緩了些:「那好,請威哥回去告訴貴堂主金城,最好是大家發財,不要逼人太甚,否則我顏某不惜大家同歸於荊」富國威既不點頭也沒搖頭,仍然只是冷冷地看著顏劍蒼,就這樣雙方疆持了大約三分鐘。
  富國威看得出對方已下了寧戰不從的決心,同時想起金城在來前的囑咐:「威哥,如果對方拔槍相向,那就暫時撤退,不必造成傷亡。我自有計較。」自己當時對金城如此「忍讓」大不以為然,現在一想:「也好,那就由金城你自己來啃這骨頭,我也無謂傷著皮肉。」看申文貢與陳旺一眼:「我們走!」轉過身,大步而去,帶著眾人即返林氏宗祠。
  金城聽了富國威添油加醋的稟告,沉思了一回,道:「辛苦你了,威哥。」等眾兄弟出了屏風,私下塞給富國威十個大洋:「威哥去飲茶。」富國威一怔,連忙道:「多謝城哥!」
  金城坐回太師椅上,苦苦思索。看來硬逼顏劍蒼交保費只會造成雙方傷亡。現在省城雖仍是政局不穩——2月21日孫中山在廣州第三次組織政府,4月,桂系大軍閥沈鴻英就圖謀不軌,進攻廣州,迫得孫中山親到城北觀音山(今越秀公園)督師;打到月底,北江戰事才暫告結束;5月,葉舉又挑起東江戰事,現在雙方還在打著;同月省城搾油業、鹽業工人為增加工資發起罷工,現仍繼續(筆者註:此罷工至第二年一月份,工人取得勝利)——但公安局還是要管事的,如跟顏劍蒼發生槍戰,公安局定必追查——姜雄並無能力阻止,那就算自己把顏劍蒼打死了,也是得不償失。但是,又決不能讓顏劍蒼「得逞」……一直想到將近中午,看見姜雄穿了一身便服,滿臉神采飛揚地走進來,只覺心中突然靈感一動。
  姜雄最近又破了一件奇案:親子下毒殺父,以圖謀財產。柴副局長讚了他好幾句,及後還透出口風:紀春文外調後,就升他做正科長。心中高興,便想來請金城去真如樓飲兩杯,一轉出屏風,見金城一副沉思的模樣,便打趣笑道:「城哥是不是又在想那個救命艇妹?還是想你的羅筱韋?」
  金城沒答,他眼定定地看著姜雄,突然計上心來,把八仙桌一拍;「好!妙!」叫姜雄愣了一愣:「城哥,你發什麼神經?」
  幾天以後,七八個一身地痞裝束,滿臉流氓氣,嘴裡刁著煙卷的小青年來到「恆發」,掀起門簾,大大咧咧地闖了進來。顏劍蒼一看,立即帶著幾個打手迎過去,只聽帶頭的那個已放開喉嚨大叫:「誰是老闆!叫他過來!」
  顏劍蒼見幾天過去,廣龍堂也沒有來找麻煩,以為是對方怕了自己,心中真是非常得意——能與廣龍堂平起平坐,這是很了不得的,一看這幾個小流氓,真不放在眼內,立即接口怒喝一聲:「我就是!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大地幫』的。」帶頭的青年人年紀大些,把嘴中煙卷叼了叼,「識相就好交保費了。」
  顏劍蒼怒極而笑:「嘿嘿,什麼『大地幫』!乳臭未乾的臭小子,敢到阿叔面前擺款!識相就好立即給我滾!」
  青年人一聽,右手按向腰間,但顏劍蒼比他快得多,已一拔槍指著他的腦袋:「什麼?想跟阿叔玩這手?你有幾條命?唔!」
  青年人嚇得口中「唔唔唔」的叫著,連連後退,跟在後面的幾個小青年也連忙往後退縮,沒幾步就退出了門外,顏劍蒼一邊「嘿嘿」地冷笑著一邊跟出,在館裡賭徒們的眾目睽睽下,心中真是得意極了,爽快極了,後面還跟著四名館內的打手,腰間也是全別了槍的。
  這伙「大地幫」一退出門口,就立即四散奔逃,顏劍蒼得意地大笑:「哈哈哈!」笑聲未落,小巷拐角突然撲過來五六名警察(上文說過,恆發就在蛋花巷拐角處),還未等顏劍蒼反應過來,帶頭的那名青年警官已右手一槍指著他的鼻頭,左手同時按著他拿槍的右手,喝道:「你持槍群毆,該當何罪!」其他警察也已舉槍指著幾個打手,同時就搜他們的腰。
  黑道對黑道,一個個敢打敢沖;但一遇著警察,心中難免會一怔——因為那代表著強大無比的王權,這是金城和姜雄算準了的。果然順利,顏劍蒼及其手下還未反應過來,就已被悉數繳械。
  「是有人來搗亂!」顏劍蒼被下了槍,急忙爭辯。
  「誰來搗亂?」姜雄假裝不知。
  「就剛才那夥人!」
  「就那伙小流氓?」姜雄的語氣像是不屑一提,滿臉的不相信。
  「他們是有幫派的!叫『大地幫』!」
  「哈哈!」姜雄見他上當——那顏劍蒼在法庭上想說是廣龍堂干的也無法反口了——心中高興,不覺大笑,「一夥小流氓,什麼『大地幫』!」
  顏劍蒼突然若有所悟,但已經遲了,而他的手下連這種「悟性」也沒有,爭著叫:「他們是這樣說的!」
  「好吧,不管他們是叫『大地幫』還是『小天幫』,總之你們個個私藏軍械,就是犯法;還要持槍群戰,更是罪加一等!廢話少說,全部押回警局!」姜雄向手下下令。
  被五六支槍指著,顏劍蒼與手下心中不管是如何的又怒又氣,脾氣再牛,也不敢不從,否則被多告一條「持械拒捕」的罪就更要命。不過經十天的審理,法官判定「大地幫」是子虛烏有(確實是子虛烏有),而他們是非法私藏軍械,蓄意擾亂省城治安,破壞政府後方,「持械拒捕」罪同樣成立;此外,幾人另有勒索街坊商舖的案底(這是姜雄身穿警服親往三角市一帶鼓勵當地民眾向警局告發的),可謂罪行已明,劣跡斑斑,法官「驚堂木」一拍,判罪魁顏劍蒼有期徒刑五年,其他手下四年。因為是私藏軍械案,不得上訴。
  顏劍蒼這股惡勢力就這樣在黑吃黑的爭鬥中被徹底摧毀,結案後,「恆發」的原業主、三龍堂涼茶鋪的陳老闆正想收回房產,另作他用,豈料就有三人上門來向他承租,每月租金願比顏劍蒼多出五個大洋。陳老闆見來人一個個滿身流氓習氣,心中很不願意——這回「顏劍蒼案」已嚇得他一身冷汗,萬幸法官判他「不知者不罪」。他本來是不願意租給顏劍蒼做賭館的,只是怕得罪了這個流氓惡霸以後會遭他報復,才違心出租——來人見他推三推四,帶頭的那個牛眼一瞪,同時「刷」的一聲把腰間匕首一下拔出,往桌上一拍:「陳老闆!小弟比顏劍蒼多出五個大洋你也不出租給我,這不是明剃小弟眼眉嗎!」另兩人也一齊怒目圓睜:「陳老闆!我們大哥好聲好氣跟你說,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陳老闆一見這陣勢,再聽這流氓話,心中真慌了,一個老實怕事的小商人哪敢跟這些流氓地痞鬥,嘴裡便囁嚅著:「老哥息怒,老哥息怒。我出租,我出租。」
  廣龍堂於是又多了一間賭常把原來的設備賭具全接過來——這又省了一大筆錢,再重新裝修一番,金城令陳旺去打理。原來的職員願意留下的留下,不願留下的請便。這天晚飯後,陳旺來問金城這賭館是不是該改過一個名字,金城想了想,對正坐在旁邊品茶的姜雄道:「阿雄,是不是就改『如發』?」
  姜雄一怔——一下想起了往事——然後一拍茶几:「好!
  城哥!這個名字好!報仇雪恥!」
  趙剛章死了,但當年「如發」那仇只是報了二分之一,何況還有當年「金雄堂」被偷襲焚燬之仇!待陳旺出去後,姜雄看著金城:「城哥,想出了什麼報仇的妙計沒有?」
  金城笑了笑,輕輕搖搖頭。
  去年自己繼任堂主時,毛剛與章閣鋒前來弔唁兼祝賀,已明顯露出跟自己「冰釋前嫌」的姿態;這大半年來三個堂口彼此也相安無事,現在要報昔日之仇,就一定要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否則會惹起城裡城外其他堂口的恐慌和公憤,被洪勝堂及三山會等大堂口聯合其他堂口來個「公斷」,那自己就非常被動。這是金城最為擔心之處。
  姜雄聽了金城這一說,也一時想不出什麼好計。過了一會,道:「可不可以又利用公安局?比如,我帶手下去查封他們的煙檔、賭館。」
  「此計不能再用了,不能再要你冒風險。」金城看著姜雄,「毛剛、章閣鋒不同於顏劍蒼。顏劍蒼只是個街邊流氓,而義興堂和乾良堂在省城是有根基的。這兩個堂口跟周宏澤過去的陸陽山一樣,是省城裡的老堂口。在孫中山領導同盟會推翻清朝的時候,他們都曾多少出過力,現在公安局裡,很可能有這兩個堂口的故舊人馬,這些人必跟毛老大、鄭逸雲有交情,自然跟毛剛、章閣鋒二人也會有交情,深淺不同而已,若舊堂口出事,這些人肯定會出面相幫。」
  「不過我至今未聽說過局裡誰跟這兩個堂口有關係。」
  「那只是我們自己不知道罷了——我們不要用這個來冒險。」金城頓了頓,「而且,你在公安局才四個月,就已經名聲大震,正所謂樹大招風,那定必已引起局裡很多人的妒忌,如果你現在帶著手下明目張膽去封這兩個堂口的檔口,那你就不知得罪了誰,處境會很危險,甚至不僅是影響仕途這麼簡單。」
  姜雄很感激地看著金城,心中叫聲:「真是好兄弟!」金城說得有理,是為自己好;而且,姜雄也很為自己的仕途著想——他現在雖然仍是廣龍堂的重要首領,但實際上已不再管堂裡的事,並遵金城的吩咐,無事也不到堂裡來,以避嫌疑。周宏澤把他塞進公安局當副科長時,說他是老同盟會員,曾在香港掩護過孫中山,對革命有功。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金城低沉地道:「如果在公安局裡引起紛爭,整個省城江湖就會風聲鶴唳,各堂口就會出現混亂,甚至會導致一場大戰,那對本堂並沒有好處。我不喜歡混戰,這樣自己也不安全,弄不好只是兩敗俱傷。我準備要麼不動手,一動手就要致敵死命。」頓了頓,「五年前,我打算先殺毛剛,後殺章閣鋒;現在我打算倒過來,先殺章閣鋒,後殺毛剛。」
  「為什麼?」姜雄有點不解,「要說血海深仇,毛剛更深一層。他不但火焚金雄堂,而且買趙剛章追殺我們!」
  「阿雄你說得不錯。」金城慢慢地喝了口茶,「但比較這兩人,章閣鋒有城府,懂心計,明智謀;如果我們先殺毛剛,那定會引起他的警覺,他就很可能會聯合洪勝堂、三山會或其他堂口來對付我們——此人平時默默不語,其實口才甚好。去年三月,城西馬書希開山立堂,儀式完後大家開懷暢飲,毛剛跟城北郊的俠義堂堂主元青發生爭執,幾乎動粗,別人勸之不聽,章閣鋒只三言兩語,就叫二人收口。他是足可以說得動其他堂口來對付我們的;或者,此人明知打不過我堂——據瞭解,義興堂現在只有三四十人,甚至會不惜全堂一齊投靠大堂口以自保,那我們就等於自豎強敵,非常不利。所以,要趁他毫無警覺時幹掉他!」
  「但先殺章閣鋒,同樣會引起毛剛的警覺,而且此人是個亡命狂徒,他知道是城哥你幹的,很可能會對城哥不利。」
  姜雄不無擔心,「若先殺毛剛,章閣鋒反而不會做出亡命之舉。」
  「確實如此。但這個險我不得不冒。我就是看中此人夠亡命,有勇無謀。這傢伙時時口出狂言,得罪過很多堂口的人,就算明知是我要對付他,他也不會去求別的堂口,也不會躲避,而會反擊,只要他一有舉動,我就有足夠理由打垮他整個乾良堂,別的堂口也就不會出來『主持公道』。這正是我希望他做的。」
  「但這樣城哥你太危險。」
  「此險不得不冒!」金城說得很篤定,語氣斬釘截鐵,「這個仇該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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