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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有這麼一個故事:「一個小男孩在一家銀行門口撿到一個別針兒,銀行家看到了,走過去對小男孩說,你很勤儉。以後,銀行家讓小男孩做他的合夥人,並把女兒嫁給他。」我聽說了這個故事,花了很長時間在銀行門口撿別針兒,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銀行家看到,走過來,我以為要讓我做他的合夥人,並把女兒嫁給我。沒想到他對我說,「這個別針兒是銀行的,要是再讓我看到你在這兒溜躂,我就放狗咬你。」
  這就是我所發現的生活。
  —楊一一、想上美國申學從大淼家出來,楊一說:「你對蘇銳有意思呀?」
  天舒是個沒有什麼城府的女孩子,別的女孩子這個時候不好意思,興許平平靜靜的一句「沒有啦」,也就過去了,她什麼話也沒說,臉就先紅了,右手捧住胸,慌張地說:「你剛才看出什麼了?」
  「對啊。」
  「完了,完了。」天舒叫,「那你知道我的秘密啦。」
  「我早知道了。」楊一為她的先知先覺洋洋得意,她總是這樣子,讓天舒奈何她不得。楊一又問,「你打算怎麼辦?」
  「我已經策劃很久了,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策劃?你要搶銀行嗎?」
  「我不想搬家了。因為蘇銳經常會經過我們宿舍,我們有機會見面的。」
  楊一沉默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有些淒涼:「你知道嗎,今天我和ERIC分手了。」
  「哦」
  楊一更加委屈地說:「是他提出來的。」
  「呀。」天舒的憐憫心溢了出來,「我看他對你很好呀。」
  「熱得快,冷得快。」
  「嘖嘖。」天舒深表同情。
  楊一立時說:「我們還是搬家吧。」
  天舒頓時不得不懷疑楊一說話的目的,那種用心良苦的委屈彷彿在說,我已經很倒霉了,你就別雪上加霜了c 「你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分手後的難過?」
  「我為什麼要難過?他沒眼光不要我了,我還要難過?想得倒美。」
  正當天舒猶豫不決時,楊一補充了關鍵性的話:「我們可以搬到離蘇銳近的公寓。」
  「楊一,你覺得蘇銳會喜歡我嗎?」
  楊一說會的。天舒相信她的話,因為楊一什麼都懂。
  天舒將鬧鐘設好,放在廳裡,這樣才能真正叫醒她。
  LAKETA十一點鐘回來,見天舒可愛的米老鼠鬧鐘擺在客廳,就將它放回到天舒的床頭櫃上。
  第二天早上六點,鬧鐘響了,天舒醒了,可惜只叫醒了天舒右手兩秒鐘——天舒「啪」地把鬧鐘接回去——接著睡。
  天舒生性能睡,且貪睡。在國內就是如此。到了週末,別的小朋友都想法子去玩,只有天舒躲在家裡睡得天昏地暗。「天舒,起床了,你不要睡死過去啊。」母親開門進來,將陽光也帶了進來。天舒迷迷糊糊地說:「媽,把燈關了,」
  「這哪裡是燈啊,孩子,你已經睡到陽光燦爛的時候了。」母親說。天舒更是迷迷糊糊地說:「那把太陽關了。」
  天舒惟一的愛好就是睡覺。
  天舒通常不選早課,也就無需早起。等到天舒再次醒來時,已是八點了,她大叫:「天啊,怎麼會這樣?」
  LAKETA從浴室裡衝出來:「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我的鬧鐘怎麼會進來的?」
  「是我拿進來的c 」
  「這樣我怎麼可能起得來呀!」
  「你這麼早起來做什麼?你是從來不早起的。」
  「噢。」天舒看了她一眼,沮喪著臉,一言不發。自從得知蘇銳六點鐘晨跑且經過她的宿舍區,她也打算六點起來跑步,與晨跑的蘇銳「不期而遇」。現在八點了,蘇銳早跑到長城了。
  電話響了,楊一在電話那端大叫:「情人節快樂!」
  「快樂。」天舒沒精打采地回應,突然想起什麼,「今天是情人節嗎?」。
  「當然不是,但是沒有關係,有情人的日子,就是情人節。」
  接著楊一就說收到玫瑰的知識:一朵是惟一的愛,兩朵相愛,三朵我愛你,三十四朵是山盟海誓,九十九朵是天長地久,一百朵是……天舒打斷她:「明白了,就是花錢越多感情越深唄。」
  楊一笑:「蘇銳會不會送你花呀?」
  「楊一,你真無聊。」
  天舒這麼說,但她真希望能收到蘇銳的玫瑰。
  為了這個「不期而遇」,為了他的玫瑰,天舒以後的一個星期內都是六點起床,在宿舍區作跑步狀。這些年來,美國人比較流行JOGGING (慢跑),他們帶著隨身聽、測表,全副武裝地從她身邊經邊,卻給天舒一個印象——他們很痛苦,臉上的表情全是苦不堪言。她實在沒看出跑步有什麼樂趣。一個又一個跑步者經過,只可惜「日日思君不見君」。
  三月的北加州乍暖還冷,寒風吹得她的小臉紅撲撲的,和她身上紅色運動衣一樣醒目。誠意終於感動了上帝,上帝通知蘇銳從這裡經過。
  蘇銳遠遠地從對面跑來,天舒心頭一熱,彷彿看見了上帝。
  「這麼巧?」天舒處心積慮,見到蘇銳,卻只剩下這麼一句話。
  「是啊,這麼巧,你也常跑步?」蘇銳穿著短衣短褲,已跑得大汗淋漓。
  「對。」天舒答這話時,自己都為自己害羞,很做作哩!
  好在她年少情真,這種做作並不讓人反感。
  「跑步是運動之王。我從中學就開始長跑了,一年四季,從不間斷。」
  「你好有毅力啊。」
  「算是吧。」蘇銳微微一笑。
  「那我們一起跑吧。」
  跑完步,天舒回宿舍。LAKETA雀躍而至,她每次都這樣,以擔心天舒生命、財產為名義,瞭解來龍去脈。天舒見她燦爛的笑臉,逗她:「真的很想知道?」
  LAKETA狠狠地點點頭。
  「就是不告訴你。」天舒一邊說一邊往房間走。
  「你這樣不好,你不可以把人家的興趣提起,然後什麼也不說的。」LAKBTA跟著進來。
  天舒說:「好好,我說。我今天看見他了,我們一起跑步。」
  「太棒了!」LAKETA 衝著空中揮揮拳頭,「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就回來了。」
  LAKETA的笑容頓時收住:「什麼?你們這麼無趣。」
  天舒皺皺眉:「你以為什麼?」
  「你什麼也沒說嗎?」
  「沒有。」
  「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了吧?」
  「你說我說什麼,做什麼呢?」
  「讓我告訴你我和我以前男朋友的故事吧。」LAKETA跳到天舒的床上,盤膝而坐。LAKETA的身材無可挑剔,健美富有彈性,像許多的黑人少女一樣,前凸後翹,尤其是那雙美腿——使人想起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的一句話:「女人的美全部顯現在她的兩條腿上。」為了不「暴殄天物」——LAKETA只有充分利用優勢——連冬天都只穿著小短裙和小背心,深深的乳溝依稀可見。看得天舒在層層衣服裡很不好意思,雖然都是女生,看見別人不該看的地方,也不好意思。不由得歎息,吃肉長大的美國人就是不一樣,怎麼就不怕冷呢?
  「你的哪一個男朋友?」天舒常這樣逗她。
  「你又來了。我有過三個男朋友,我在交前兩個男朋友時,什麼也沒發生。第二個是個JERK,後來我們關係不好了,就分手了。可是他在我們班上到處說,他和我上過床。」
  「唉呀,那怎麼辦?我是生氣的,可又沒有辦法。後來我的一個女朋友告訴我一個治服他的法子。你猜是什麼?」
  天舒猜不出,可根據她對美國女孩的認識,可以肯定她們是不會做「告訴老師」這種很中國的事。天舒的猜不出很讓LAKETA得意。
  「讓我告訴你吧。我在班上告訴別人說我懷孕了,懷了他的孩子。他知道後,立刻跑來找我,說:「我並沒有和你睡過覺,你怎麼會懷上我的孩子呢?『我說你不是到處跟人家說我們上過床了嗎?他說:「我那是胡說八道的。』他沒有想到我會將這段對話錄下來。第二天我在班上放了這段錄音,可想而知,全班嘩然。再沒有人願意和他這個撒謊者做朋友了。怎麼樣?好辦法吧?」
  天舒想想,不置可否地乾笑兩聲,覺得這太離譜了。她想中國中學校園未來十年內肯定不可能發生這種荒謬的惡作劇。再想想,又不敢確定了——她表妹十五歲時已經有男朋友了。
  在天舒的成長旅程中,有一次,母親的同事來家串門,談著談著不知怎麼問起,天舒發育了嗎?母親說:「還沒有。我們天舒什麼都不懂!」
  母親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城市人,說這話時一臉的滿意,一臉的自豪。
  隱隱約約中,天舒也為自己感到滿意和自豪。
  無知卻又洋洋得意,這就是中國某個時代的特徵。好像性的方面越無知越好,越無知越純潔。性的無知是引以為榮的事,那代表你單純。在國內校園裡,每一個女孩子都不願意被人說「你好成熟」,這隱約之間就是不夠單純。可LAKETA常說的幾句話是「我成熟到足可以做這件事」、「我成熟到足可以做那件事」。
  後來來了月經,她告訴母親,像是一個受傷的孩子,需要來自母親的解釋。母親反應冷靜到近似冷漠,說長大了都會這樣。天舒不理解母親為什麼會如此冷靜,同時發現母親早已給她準備了衛生巾,於是她知道女人有女人的秘密。
  再大幾歲,天舒知道了男人女人生孩子的秘密。天舒奇怪極了,看父母的眼神也變了。母親常提起少女未婚墮胎的事,十足的反面教材,可她自己又背著她偷偷地做了什麼呢。當時她最喜歡的美麗的英語老師正好結婚,天舒上著英文課卻胡思亂想開了,她結婚了,可就不一樣了,她也做那種事情嗎?好像看到人性的另一面。
  那幾天由於心事重重,回家的路上撞上一輛單車,那人大叫:「找死啊,不長眼睛。」天舒很不解地看著對方和人群,大家都知道這種事嗎?那你們怎麼還好意思講話這麼大聲?昂著頭沒事一樣?
  她一直不知道當時班上有多少同學知道。中國人知道那事的年紀是多大?是怎麼知道的?天舒好奇,想找一本書看看。好奇歸好奇,卻始終也沒去找一本書來看,就轉身投人巨大的學習浪潮中。這也是奇怪。
  想到這兒,天舒自言自語:「真想在美國再上一次中學。」
  她指的不是像一些美國女孩那麼開放和自由,而是像美國女中學生一樣正常健康地與男生交往;不是把男生偷偷遞過來的紙條交給老師,像在大義滅親。
  二、上帝開了個玩笑天舒還在跑步,已經跑了半個月了。這時楊一已經找好房子。找房子的事,天舒基本上沒有操什麼心,都是楊—一人在忙碌,不知比較了多少幢公寓,最後看定了幾家,才叫天舒來定奪。天舒不緊不慢的勁兒,很讓楊一不快,像是她楊一求她天舒搬家似的。不過,事實確是如此。
  終於到了搬家的時候。這時已三月底。五月中旬學校放暑假,S 大學規定,住宿舍的學生暑假要搬出去,以便宿舍修繕。美國學生暑假多數回家,留校也得自己另找地方過暑假。天舒就在這個時候搬了家,而且LAKETA和MEG 兩個美國孩子實在太吵了。天舒每到週末都躲到實驗室,晚上回來,宿舍必是鬧哄哄的。天舒抗議:「如果你們再這麼吵鬧,我只能搬走了。」
  「可是哪裡都一樣。」
  「我打算搬到修道院去,那裡比較安靜。」
  天舒搬走的那一天,LAKETA憂傷地看著她:「你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呢?」
  她這麼一說,天舒倒笑了。
  那天,蘇銳來幫忙。楊一把天舒拉到一邊:「你是不是要找個勞動力,才找男朋友的?」
  大淼也來送傢具,他那裡有些富余的傢具,就送過來:「人家是用土地換和平,我今天是用傢具換和平呀。」
  楊一說:「你既然來了,何不幫個忙呢?」
  「你這個『既然』說得好。幫你是人情,不幫你是道理。你那個男朋友呢?他怎麼不來幫忙?」
  「分手了。」楊一很小聲地說,「以後也不要提這事了。」
  大森聽了:「可憐。那我幫你們搬家吧。唉,對了,我們幹活,管飯嗎?」
  「到時候餵你點食物。」
  「為什麼?什麼時候?」大森說,「哦,我是指你分手的事。」
  「前些時候吧。他想有一個小的BREAK ,看看我們的關係是不是還可以走下去。我同意了,我也知道這類似於分手吧。好,報告完畢。」
  「噢,這樣啊。我估計人家也是被你嚇跑,鎩羽而歸了。女孩子還是要溫柔一點才好。」大淼點點頭,若有所思,「唉,我一直希望有個美國人可以收留你,現在連美國人也不要你了,你怎麼辦呢?」
  楊一瞅了他一眼:「男人話多有時真讓人煩。你不要像一個婦聯主任一樣,好不好?」
  「不過這個話又說回來。美國男人可能會被你的假象迷惑,和中國人沒有接觸的美國人,通過好萊塢電影瞭解中國女子,才會覺得現代的中國女子還是溫柔又體貼,會把老公伺候得像個KING(國王)。我姐夫就說,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娶一個中國女子。娶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蘇銳走近楊一:「有什麼想不開的,跟組織上說說吧。」
  「你們不要這樣嘛,沒事也讓你們惹出眼淚來。」
  「楊一,你到底要找個什麼樣的人?我們幫你四處看看。」
  「要找一個具有魯迅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正氣,莎士比亞TO BE OR NOT TO BE(生存還是死亡)的深沉,岳飛八千里路雲和月的豪邁的人。」
  「完了,你是找不到的了。我看你還是趁早死心吧。」
  楊一撇嘴道:「不覺得現在的男人,無論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都少了男人頂天立地的氣概嗎?二十多歲的男性同胞都自稱,我們男孩子……唱歌都是些什麼『心太軟』、『其實我很可愛』,這種發育不全的『男孩子』怎麼敢找?找了,你還得幫他挑潤唇膏護膚品。」
  這個場合,大森是不會坐視不管的:「你要這麼講,我就有話說了。那二三十歲的女性也都是自稱我們女孩兒,注意,不是『女孩子』,是『女孩兒』,帶著兒童的色彩。一邊如此自稱,一邊和男人耍帥、比酷,這女人也不像女人了。而且話多,女子的『口舌』在古時候是休妻七出之一。」
  「這個現象可以從以下兩點分析,第一點……」
  大淼和楊一都有誨人不倦的嗜好,自認站在真理一方,對方也沒有說錯什麼,就是一個忍不住想辯倒對方。他們兩個在一起,就是兩個忍不住,對話相當的精彩,也好笑,就像聽相聲。
  家搬得差不多了,楊一把天舒拉到一邊:「他們幫我們搬家,我們請他們吃飯。我們一人出一半,買外賣回來,怎麼樣?」
  「好呀,我也是這樣想的。」
  「那你去買。」
  「我?」天舒指指自己,「第一天和你搬到一起,就要我為人民服務。」
  「好了,去吧。」
  天舒悶著臉出去了,回來帶了外賣和啤酒。蘇銳喜歡喝啤酒,說是液體麵包。大森則笑蘇銳喝酒不行。
  「蘇銳啊。一杯下去,輕言細語;兩杯下去,甜言蜜語;三杯下去,豪言壯語;四杯下去,胡言亂語;五杯下去,無言無語。」
  從大淼那兒知道關於蘇銳的許多事,比如他喜歡看《三國》,睡覺前讀一小段,他喜歡早睡早起,天舒聽得咯咯直樂,問:「還有呢?」
  「還有什麼?」大森說。
  「關於蘇銳呀。講他的事情。」
  「你這個人還挺無聊,愛聽這種小道消息。」
  天舒也喝下大杯的啤酒,但願長醉不醒。她知道愛上一個人時,會如同喝醉般的暈頭暈腦——蘇銳願與她同醉嗎?
  當天晚上,天舒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前,給父母寫信。
  她一寫字就忘字,可還得寫這種沒啥重點又不得不寫的信。
  告訴他們她搬家了,不要再往舊住址發信。
  「親愛的爸爸媽媽:你們好!」
  停住筆,自己好生奇怪,她從來不這麼對父母說話,動了筆,怎麼就是這個模式?她換了張紙,又寫「爸媽,你們怎麼樣了?」
  這麼寫來,也覺得不順,又換了張紙,還原:「親愛的爸爸媽媽:你們好!」
  楊一則坐在飯桌前做作業。教授在課堂上講了新聞大意,叫學生當場寫出報道。這是楊一最頭疼的。教授的新聞信息裡面大量的地名人名、社會背景,楊一覺得比較吃力。
  有一次,教授講到一個人物說的一句話,全班同學都發出會心的一笑,楊一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看見別人笑,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下課問同學,才知道是美國卡通片裡的主角,是美國人成長的一部分,就像中國的「孫悟空」一樣,家喻戶曉、老少皆知。楊一隻能生吞活剝地記下了一串的英文,然後回家反覆推敲。現在算是漸人佳境了。只有楊一自己知道她是怎麼過來的。這時天舒在房間裡問:「楊一,『尷尬』兩個字怎麼寫啊?」
  楊一不耐煩地說:「查字典。」
  「你不就是我的字典嗎?」
  「別問我,我是文盲。」
  「你要是文盲,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識字的人了。」天舒從房間裡出來。
  「一會兒中文,一會兒英文,反應得過來嗎,我。」楊一指指手頭的英文作業,對天舒說。
  「別人不行,你行的。」天舒已經將紙張遞到楊一的眼皮底下。
  「這都不會,你到底有沒有小學畢業啊?」楊一邊說邊往紙上寫字。
  「太長時間不寫漢字,忘了。」天舒看了那兩個字,歎了口氣,「我發現我的英文沒有直線提高,中文卻是直線下降了。」
  楊一做完作業,到樓下倒垃圾,看到一個沙發,還算可以,匆匆跑上樓來,要帶領天舒去搬。天舒還在寫她那封家書,頭也不抬地說:「現在黑燈瞎火的,看也看不清楚,不知道有沒有一團狗屎在上面。明天早上再去搬吧。」
  第二天早上她們再去的時候,沙發已經被「捷足者先登了」。楊一連聲歎道:「可惜了,你都不知道那沙發有多好,否則也不會一個晚上的工夫就不見了。」
  天舒搖搖頭,笑楊一:「沒得到的東西總是最好的。原本那沙發只是不錯而已,現在被人撿走了,就變成很好的沙發了。」
  週末,天舒和楊一開車去YARD SALE (庭院舊貨攤),買了一張電視機台子,七元;一張餐桌,還有幾把椅子,十二元。
  往回行駛,老遠就看見一個牌子,提醒大家注意,這裡住有聾啞人。楊一立刻放慢了車速。一個說:「說到殘障人士的福利,美國實在比中國好太多了。」
  另一個說:「是啊,美國任何場所都有無障礙空間,有優先的停車位,有自己的衛生間……」
  正說著,楊一看見那位「最有趣的人」威廉教授與一個小男孩穿過馬路,楊一把車子往路邊一停,下車叫住教授。
  教授見到她,那種與生俱來的幽默在他的臉和身上溢開:「你好,這是我的兒子。」
  楊一半彎下腰:「你好,小傢伙。」
  小傢伙禮貌地對她笑笑,沒有說話。
  教授解釋了一句:「他是一個聾啞兒童。」
  「喲?」楊一小聲地歎了一句,原來剛才看到的牌子是為老師的兒子而設,她連忙說,「對不起,我不知道。」帶著刺到人家隱痛的內疚。
  教授笑笑,風趣地說:「你不需要道歉,你並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情。」
  楊一望著這位「最有趣的人」,心想他真是少有的堅強。
  她想起不少同學說過,做他的家人,每天都會有聽不完的笑話。上帝與他開了一個怎樣的玩笑——兒子永遠無法聽到父親絕妙的幽默。
  教授看出了楊一的所思所想:「其實我以前是一個工程師,兒子出世後,當我知道他是一個聾啞兒童,有相當長的日子,我痛苦不已。我問上帝,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給我這樣的懲罰?在兒子出生前我們為他所買的風鈴、電子琴就像一個諷刺,我憤恨地把它們砸爛。這時,我的兒子『哇』地大哭起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哭,他完全聽不到我砸東西的聲音啊。突然間我明白了,他雖然聽不見,但他看得見父親憤恨的樣子。他看得見,而且比我們這些人看得更清楚。打那起,我決定重回學校學習語言,手語,肢體語言。對,他仍舊聽不見,但他可以享受我肢體語言的幽默,而我享受我言語的幽默。我們都很快樂了。」
  「教授,您是一個偉大的父親。」
  「謝謝。現在我看到我的兒子,我常感謝上帝,因為我的兒子是一個禮物。其實人生只是一個態度問題。」
  「什麼態度?」
  「以前我是每一件事上抱怨,無一件事上感恩。現在是每一件事上感恩,無一件事上抱怨。」
  楊一與天舒開車繼續行駛,似乎聽見小孩子開懷的笑聲。
  三、相愛容易相處難楊一和天舒還是合適做室友的。天舒煩做飯做菜,楊一正好相反,對於家裡的事,除了做菜,什麼都不愛理。家裡付房租、電費和電話費都是天舒的事。
  天舒自認為比楊一細心,楊一也趁機省心。到了月底,楊一就遞給天舒一張支票,說:「我的房租。」天舒很認真地看看,以免楊一出錯,看過之後,說:「知道了,沒問題。」活像個二房東。
  做飯做菜,自然就落在楊一頭上。通常是楊一做菜,天舒洗碗。天舒雖不會做菜,因著有一個中醫師母親和學了生化專業,常常講一些讓楊一不知所措的話:「夏天吃牛肉對人體不好。」有一陣子又傳出雞肉也有問題,天舒憂心忡忡地說:「聽說籠養的雞肉含有尼古丁,吃多了,人會越來越笨。」楊一起初不以為然,聽得多了,上了心,有個學生化的室友,使得百無禁忌的楊一看著冰箱裡的食物,顧慮重重,不得不三思而後行。
  做飯做得多了,也成了習慣,後來,天舒一進門,就問:「可以吃飯了嗎?」好像楊一做飯是理所當然的,而她天舒回來吃飯也是天經地義的。
  而天舒洗得多了,很氣憤楊一浪費碗筷的作風。楊一做一盤番茄炒蛋,洗番茄用一隻盤子,切完番茄放人另一隻盤子,打蛋一隻碗,做好的番茄炒蛋又另換盤子。她做一道蔥爆牛肉用了六隻盤子。每晚天舒要洗一水池的碗筷。
  「楊一,你省一點用碗用盤,你看這一水池的碗盤,不知道的以為我們這裡住了十個人呀。洗碗很辛苦的。」天舒盯著重重疊疊的碗筷說。
  「做飯也是很辛苦的。」楊一不以為然地又往水池裡塞了兩隻碗。
  「那以後我做飯,你洗碗。」
  楊一似笑非笑,天舒見了:「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做飯給你看就是了。」
  第二天,天舒下廚。天舒確實不常下廚,楊一考察了一下廚房,立刻下了這個結論。天舒做菜毫無章法,先後次序不分,手忙腳亂卻進展緩慢。楊一不幫忙也算了,偏偏每十分鐘就進來一次,說些諸如此類的話:「咱們什麼時候有飯吃啊?」「今天晚上能吃上飯嗎?」「要是實在不行就吱聲,我可以幫你。」
  終於天舒端出一桌子菜,說:「四菜一湯,我們提早進入小康了。」
  楊一見一桌黑不溜秋的東西:「能吃嗎?找找看你那兒還有沒有保濟丸。」
  「你嘗嘗就知道了,味道不錯的。」
  「天舒,你真是賢惠啊。」
  天舒含笑道:「這麼快就有共識了?」
  「你真是閒(賢)得什麼也不會(惠)啊。」
  天舒抿抿嘴:「我是腦力工作者。」
  「這麼說,好像我是體力勞動者了?」
  兩人哈哈大笑。不過,兩人很快有了矛盾,楊一覺得她犯了一個錯誤,不該找好朋友做室友,相愛容易相處難,就跟朋友之間不要有生意往來一個道理。
  一天晚上,天舒正在洗碗,楊一說了句什麼,天舒在嘩嘩的洗碗聲中,叫:「你說什麼?」楊一以極快的語速重複:「這個LONG WEEKEND(長週末),我要去LA看望同學,把我的伙食費去掉。」
  天舒呆了一下,也嘟囔了一句什麼。
  嘩嘩的水聲中,楊一說:「你在說什麼?」
  「我是說,我週末常去我表姐那兒,伙食費也該去掉。」
  天舒說完自己也有點難為情,轉身洗碗。
  「可週末你不在的時候,我也在外面吃呀。」
  「你還常常請人來家裡吃飯。」
  「你請的人多,還是我請的人多……」
  天舒把水龍頭一關,還想說什麼,可這嘩嘩嘩的音樂背景沒了,話也說不出口了。
  突然間,水聲沒了,話聲沒了,寂靜得很。兩個人都為對方如此耿耿於懷的斤斤計較不快。各不說話,各自回房,各自想事。
  門被敲響了,楊一想去開門,才出她的房間門,見天舒已經先行一步,楊一轉身回房,關了門。
  進來的人是她們的鄰居台灣女生雅惠。楊一、天舒私下裡叫她「非常女孩兒」。雅惠年輕愛玩,每一個星期都要租幾盤錄相帶回來看,除了BLOCKBUSTER 的英文帶子,還到中文錄相帶店租,最愛租來看的是《非常男女》。她看完了,租期還沒到,便拿過來給天舒和楊一看,說那是台灣收視率最高的電視節目,楊一既然是學傳播製作的,可以看看。楊一說:「你這麼愛看,是不是也要上一次《非常男女》?」雅惠說:「我媽媽說了,在美國什麼黑的、白的,別亂找,遇見馬英九那樣子的,就趕快找一個。」逗得她們哈哈大笑。
  雅惠的父親同天舒的父親一樣,是早年的留學生。雅惠的父親也對雅惠提及當年他留學的事情,說那些大陸學者和留學生生活極為節省,簡直到了「自虐」的地步。有次他向一位大陸同學借一個誇特(二十五美分)打電話,之後就忘了此事。幾天後,那位大陸同學不見他來還錢,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那天你借我的錢還沒還呢。父親沒有明白,那人又說,那天你打電話……父親這才記起來,他忘記了,實在是因為錢太少了。
  大陸人對金錢的重視是台灣學生不理解的,這種二十五美分的事在台灣同學之間,是沒有人會在意的。當時雅惠父親和一位大陸學者住同一層樓,那個訪問學者經常吃方便麵,用的肥皂都是大陸帶來的。一次父親買了一些菜送給他,說一個人吃不了。那個訪問學者沉默片刻,很禮貌地回絕了父親,說:「謝謝,我這樣挺好的。」一副對待「嗟來。
  之食「的架勢。父親好心討了沒趣。好幾年後與雅惠談起,說他理解,換了位置,在那個時代,他也會那麼做。中國文人骨子裡的東西太相似了。而這位訪問學者講學期滿後,帶回去了三大件:電視機、冰箱和音響。幾個曾經偷偷嘲笑這位訪問學者吃方便麵的台灣學生啞住了。父親望著這位上了歲數的名教授還是穿來美國時的那身衣服,卻拖著兩個鼓鼓的大箱子而去的身影,他落淚了。
  這會兒,雅惠拿了幾盤帶子過來問她們要不要看。她見天舒的表情似有不快,就問,怎麼了?天舒歎了一口氣,引雅惠進她的房間,將她與楊一之間不快的一幕告訴了雅惠。
  雅惠聽了,暗笑在心,為了那麼一丁點的錢,傷了和氣,可笑至極。
  「拜託呀,那有多少錢,你們這麼久的朋友,值得嗎?」
  「我也知道,我也不想這樣,是她先挑起來的。」天舒把責任推到楊一頭上。
  美國的房子大多由木板做成,隔音效果差,天舒與朋友的電話,楊一全能聽見。現在,天舒與雅惠的談話,楊一在她的房間裡,聽得一清二楚,彷彿電台的現場轉播。這是很讓楊一生氣的,天舒這個沒頭腦的人,怎麼什麼都跟外人說,這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嗎?更讓她生氣的是,天舒竟然把楊一說成了肇事者。
  雅惠很快就走了。楊一真想沖人天舒的房間興師問罪,又轉想:她又不是自己的妹妹,能想罵就罵嗎?
  正在心煩意亂時,電話鈴響了。天舒接的,在自己的房間裡叫了聲「電話」,把楊一的名字省掉,就像她父母吵架,母親叫父親聽電話也是如此。
  楊一拿起電話,是前男友ERIC:「我們去中國的事,怎麼樣了?」
  楊一沒了詞。以前他們說好這個暑假一起去中國,現在他們已經分手,ERIC 怎麼還提這事?按中國人的習慣,分手雖也都說「還是朋友」,但行動上就不再相干。
  「你認為如何?」ERIC追問。
  「你讓我想想,我現在很忙。」
  「好,我的女朋友也一起去。」
  「什麼?你,還有你現任女友,一起?」
  「怎麼了?」
  「好好,先這樣吧,我想一想。」楊一沒幾句話也就掛了電話。楊一的外表讓人覺得她開放,骨子裡是非常傳統的人。天舒表面上循規蹈矩,行為反而大膽。楊一這麼分析。
  回頭再想想,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天舒想:楊一還是不錯的,家裡的電視、音響和錄放機都是楊一搬來的,她一分錢沒花也用得像自己的東西一樣。楊一想:天舒也還是不錯的,每次到她表姐家,都是大包小包的零食往家裡帶,她沒有哪次日下留情過。
  第二天早上,天舒起床出房門,遇見正在刷牙的楊一,天舒「嗨」打了個招呼,楊—一口白沫地也「嗨」了一聲。
  這件事算是過去了。
  四、第一與第二的區別搬進新家不久,楊一在新家裡接待的第一位客人是她在中國就認識的美國朋友安寶行先生。楊一的出國得到了兩位美國朋友的支持。一位是她在大學裡認識的「漢學家」安寶行先生,六十歲不到,大腹便便,彬彬有禮,幽默風趣。
  他說他酷愛東方生活及東方哲學。事實上,他已在中國生活了九年。
  另一位是美國的老記者WILSON先生,他鼓勵楊一出去看看,尤其是到美國這個言論自由的發達國家。他說,任何一個從事新聞工作的人都應該到美國走一走。WILSON先生在楊一出國留學的申請中給予了行之有效的幫助。
  安寶行先生在中國合同期滿後,回到美國,與楊一聯繫上。楊一請他到家裡來做客,她們包餃子招待這位外教。
  楊一調著餃子餡兒,對天舒說:「安寶行是他的中文名,他的英文名字叫BEN.他是一個熱愛中國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這個人比較敏感,也有些偏激。我總覺得,大部分美國人對待中國人,總是有距離的,與中國人交朋友也是有距離的,帶著一種優越感俯視著進行交往。而安寶行先生不會。他的漢語好極了,你背過身聽他講話,還以為他就是中國人。有時我看著他,納悶這麼個老頭怎麼長了個高鼻子。」
  天舒說:「這也是奇怪。一個美國人,說他熱愛中國,熱愛中國文化,我們都感到親切;一個中國人,如果說他熱愛美國,熱愛美國文化,我們肯定會說他,怎麼這種話都可以說出口?」
  楊一咯咯地笑。
  他老了。安寶行先生一進門,楊一就明顯地感覺到,他這麼樣的老。安寶行先生開門見山地請楊一幫助他在中國找一份教英語的工作,他知道楊一在她以前的大學裡活躍,也有些路子。安寶行先生說這些時,目光充滿了企盼。
  楊一隻是聽著。
  安寶行先生神色黯淡,說他如果不能去中國教學,他會去越南和泰國教學。「當然,相比之下,我會傾向去中國的。」他堅持說。
  楊一心裡一愣。那個極有紳士風度、極有耐心地校正每個學生發音的外教怎麼這樣的落泊?那個無論同學提什麼要求,他都很有涵養地說聲「MY PLEASURE (我的榮幸)」
  的外教怎麼一下子變得按捺不住了?最主要的是,他還學會了找關係,這點中國人正在遺棄的東西,他倒撿了去。
  安寶行先生還在說他熱愛中國。因為他在美國是一個找不到工作的老頭子,可他在中國,大家對他十分友好,十分尊重,給予他種種禮遇:「這些,這些是我在美國得不到的。」
  楊一心裡亂極了。原來他們同學心目中的「漢學家」是一個在本國連工作也找不到的人。楊一希望她永遠不知道這些。19世紀末20世紀初來到中國的美國傳教士,他們回國後,成為美國咨詢對華政策的專家。現在的許多漢學家,對中美關係毫無影響,他們花上畢生的精力翻譯一本中國古書,默默地像個局外人。
  安寶行先生彷彿對這頓餃子沒有太大的興趣,他說自己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
  「你看,我雖然現在回到美國,但那些中國學生還寫信寄賀卡給我。這些,這些能不讓我想回中國嗎?」
  臨走,安寶行先生對楊一和天舒的招待表示感謝。最後,他神情凝重地對楊一說:「我希望我們下一次見面是在中國。中國!」
  在公寓樓下,楊一目送安寶行先生遠去的車子,她悵然若失地舉起手揚了揚,心中的某些東西也就散了。她對天舒說:「到底是誰變了?是他,還是我?」
  這個時候,WILSON博士也從中國回舊金山休假。他給楊一發了一封E —mail,說他要來看望她。楊一近兩年沒有見到他,見面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WILSON博士,你好。」
  WILSON博士奇怪地看著她:「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當然是。PAUL。」楊一改了口,叫他的名字。
  PAUL接著熱烈地擁抱了楊一,拍著她的肩:「看看你,一轉眼就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了。」
  楊一說:「本來就漂亮,只不過你那時不注意我罷了。」
  兩個人哈哈大笑地上了PAUL的車。PAUL大聲地講著中國的一些事情,彷彿對中國這一兩年的情況比楊一還瞭解。
  他拿出這次環遊世界時的攝影作品,講述著他的世界見聞及攝影技巧。講到中國時,他指著一張他在中國農村與幾個穿著破爛的村童的合影:「這些可憐的孩子,我給他們照相,他們有點被嚇倒了,我想他們是第一次照相。」
  又指一張中國公廁的照片:「這是你們都很熟悉的氣味,太可怕了。」
  再指著一張外觀破舊的某博物館的照片:「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中國一級博物館,裡面放著一等的文物,太可惜了。在裡面毫無藝術可言,毫無欣賞藝術之感。」
  楊一說:「我相信你觀察的真實性,但對一些事物,你的結論未免下得太早。比如說,如果你根據一家博物館外觀的樸素、設備的簡陋就認為中國沒有藝術,那你言重了。我一個參觀那種博物館長大的中國學生,可以自信地告訴你,今天,姑且不提東方文化東方藝術,今天就談西方文化西方藝術,我相信我的知識量不亞於任何一位美國同齡人。」
  這時經過聖荷西的一大片中餐館,PAUL指指外面的中餐館,說:「許多留學生留在美國,最後就只是開個中餐館什麼的。」PAUL說完這話,他的美國式的幽默又回來了,他聳聳肩,「你不想成為他們其中的一員,對吧?如果是這樣,你老遠從中國跑來美國學習就顯得滑稽了。」
  楊一不再說話。這位所謂的中國問題專家和一些有成見的美國人一樣,顯然是低估了這一代留學生的才華和抱負。
  中國人大規模地移居美國,有三次。現在這批華人的整體素質是最高的一次,無論是留學生還是這一代在美國成長的華人,都不能與清末民初的華工和二戰華人移民同日而語。北加州著名的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和斯坦福大學的華裔比比皆是,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華裔占學生總數的百分之三十以上,超過任何一個族群。根據九十年代的統計數據,華裔在美國的收入高於任何一個族群,甚至高於白人,中國人早就不是當年賣豬仔的形象了。
  楊一指著中餐館對面的一大片高科技樓宇,說:「PAUL,你知道這裡有多少華裔僱員嗎?如果他們一夜之間走光……」
  PAUL打斷楊一:「你知道WENHO LEE (李文和),許多僱員表面上在這裡工作,其實……」
  楊一是個血氣青年,當場就面露不快:「說到李文和,我更有話說了。」
  「OK,OK ,DONT TAKE IT PERSONAL(不要太往心裡去)。」PAUL看出了楊一的不快,「中國是一個有五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國,一個智慧的老人;美國是一個只有二百年歷史的國家,一個兒童怎麼可以對一個老人指指點點呢?」
  當然,中國人更愛聽的是這些,PAUL很知道。美國人稱自己的國家為「FORWARD LOOKINGCOUNTRY (向前看的國家)」,而將中國說成「BACKWARD L00KING COUNTRY(向後看的國家)」。再想想,一個老人有的是什麼?有供回首的往事。一個兒童有的又是什麼?是未來。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我的意思是留下來,還是回去?」
  「我是要回去的。」
  「我覺得你應該留下來。你的語言沒有問題,對中國。
  美國都有相當程度的瞭解。中國我呆過,無論台北、北京還是香港,老實說,都不好,沒有美國好。「PAUL說這話相當的善意,也完全可以理解。留學生應該回去是基於他對美國的熱愛,和對中國的瞭解;而勸楊一留下來,是朋友之間的對話,為了楊一好。
  他們到了美國的舊金山大橋,他們上山俯視全景。
  PAUL感歎:「真漂亮!」楊一從他的眼中看到一個美國人的自豪,他以他是一個美國人為榮。美國在他們這一代人手中是世界強國,希望到了他們的子子孫孫的手中仍是世界強國。這樣,一切也就可以理解了。十七歲那年,楊一隨中國大學生代表團出訪美國。第一站就是舊金山,歐洲的觀光客多從紐約入境,亞洲的觀光客多從舊金山人境。舊金山成了西海岸的窗口。多年以後,她又來這裡留學,真是命運。對於旅遊者,到了舊金山如果不到金門大橋,等於沒有到舊金山。他們到金門大橋。它的氣勢果然宏偉,是世界上單跨最大的懸索橋之一,它成了舊金山的象徵。而它旁邊,還有一座橋毫不遜色,叫BAY BRIDGE(海灣大橋),可名氣卻遠不及金門大橋。這時導遊說了一句話,這就是第一和第二的區別。同學們覺得意味深長。許多年後的今天,她與WILSON博士再次來到金門大橋,想起導遊的這句話,更是感慨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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