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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棉紡織同業公會那座乳黃色的西式洋樓比過去更加熱鬧了,整天有人進進出出,大門的院子裡老是停滿簇嶄新的小轎車,一律是黑色的,賊亮。進門向右手走去,是一間寬敞的閱覽室,整整齊齊排列著最新的雜誌和書籍。閱覽室對面,隔著一條甬道,是文娛室。這個文娛室又分成兩部分,左邊進去,一排擺著三張落袋彈子台,碧綠的台呢,色澤光潤,沒有一點損傷,看上去剛裝好沒有幾天。有幾個人在打,因為電燈的光線都聚集在台子上,人的面孔倒反而看不大清楚。走進文娛室右邊,便有一股油漆味撲鼻而來,使你不得不四面張望,那景象叫人另眼相看。四面牆壁全是乳黃色,油光發亮的地板是嫩黃色,地板上放著幾大塊軟綿綿的淺藍色的厚墊子,靠上面牆角的厚墊子上放著一匹沒有腿的咖啡色木馬,和木馬並排放著的是一隻沒有底的赭色的木船,左右船舷上各有一把赭色的木槳,十分結實。在木馬和木船後面不遠的地方,從屋頂倒吊下兩根手拇指粗細的繩子,尾端掛著兩個紫黑色的皮吊圈。……
  這些都是馬慕韓的精心傑作。他騎在木馬上,就像是在中山路騎在真正的馬上一樣,右手拿著韁繩,兩腿夾緊,讓它飛躍奔馳。他在上面不過騎了十來分鐘的樣子,已經汗流浹背了。他讓馬停了下來,回過頭去看馮永祥:
  「阿永,這滋味怎麼樣?」
  馮永祥坐在木船裡,兩手抓著槳,正在吃力地一前一後划動,額角上不斷流下汗珠子來。他停下了槳,用手背拭去額角上的汗珠子,喘了一口氣,說:
  「這滋味妙極哪!就是有點吃不消。……乖乖龍的咚!我不過劃了十多分鐘,就弄得我滿身大汗,要是再劃十多分鐘,一定要把身上的汗流個精光,吃多少劑補藥也不頂事,說不定還要賠上我這條小命哩。」
  「這麼說,我害了阿永,要吃人命官司哪!」
  「不,這和你沒有關係。我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和你一同來白相,完完全全是自覺自願。」馮永祥從木船裡站了起來,向四面掃了一眼,聳一聳肩膀,在馬慕韓面前伸出大拇指來說,「你想的真妙,這個文娛室不僅在上海只此一家,就是在全國,也是獨一無二的。」
  「不,有些醫院也有這種設備,不過一般俱樂部裡是沒有的。」
  「我指的是一般俱樂部裡,從來沒有見過。華東醫院有這個設備,我好像見過。」
  「世界上沒有你沒見過的物事。」馬慕韓從木馬上下來,指著旁門說,「進去洗個澡吧。」
  馬慕韓和馮永祥洗了淋浴出來,走進緊靠隔壁的一間休息室,裡面陳設簡單樸素,牆上沒有一幅字畫,也沒有任何裝飾,只是正面牆上掛著一幅簡易太極拳圖表,靠下面窗戶那裡擺了兩套沙發,形成一個半圓圈,在半圓圈的左邊放著一張小圓桌和四張皮椅子,紫色絲絨呢的桌面上有兩副美國玻璃撲克。這是棉紡工業資方代理人聯誼會的密室。馮永祥一跨進休息室的門,不禁拍手叫好:
  「妙,妙,實在太妙了,簡直妙不可醬油!」
  「滿意啵?阿永。」
  「太滿意了,慕韓兄,你把密室放在文娛室裡面,而且是在浴室隔壁,一點也不顯眼,這一著想得再絕也沒有了。」馮永祥走到小圓桌那裡說,「霍,這裡還有兩副撲克,佈置得真細緻!」
  「現在辦事不得不想的周到些,萬一有人闖進來,一大堆人在屋子裡,走不出去,打一副橋牌,便可以解圍了。」「老兄深謀遠慮,辦事周密細緻,給我們工商界造福不淺,大家一定要好好感謝你才是。」
  「要感謝的不是我,是你……」
  「誰不知道你拿出五億來辦聯誼會?文娛室電動的運動器具是你建議和設計的。怎麼感謝起我來呢?」
  「你忘記了嗎?阿永,誰提議要佈置密室的?」
  「是我提議的。星二聚餐會解散之後,老實說,我心裡感到有點空虛,閒下來沒有一個去處,也沒有一個談心的地方。德公建議的那個輪流請客辦法,當然也不錯,可是究竟麻煩,要商量時間,要商量地點,還要發通知,叫廚子,沒有星二聚餐會方便。再發起聚餐會吧,怕引起誤會,有了聯誼會的密室,活動就方便了,大家隨時可以來,要談到啥辰光就談到啥辰光。談完了,在這裡吃飯也方便。我只是提議要有這麼一個地方,要是沒有你的精心設計也不會實現的,應該歸功於你才是!」
  「應該感謝你的建議!」
  「不,不,應該感謝你的設計!」
  休息室外邊傳來一陣黃鶯般的嬌滴滴的笑聲:
  「哎喲,別客氣啦,再客氣,要把文娛室弄垮啦!」
  笑聲還沒有完全消逝,江菊霞帶著一臉笑容走進來了,劈口就說:
  「原來是你們兩位在這裡,我還以為是誰哩!」
  馮永祥走上前去,對著她畢恭畢敬地一揖到底,曲著背,高聲說道:
  「小生不知宮主駕到,有失遠迎,千萬恕罪!」
  江菊霞有意忍住笑,一本正經地問他:
  「我不恕你的罪怎樣?」
  「那小生只有請求一死了之啊!」馮永祥低著頭說。
  「好,免你一死,下次不准再嬉皮笑臉了。」
  「感謝皇恩浩蕩,永世不忘!」
  「平身。」
  馮永祥又是一揖,然後才伸直了腰,笑著說:
  「你這位宮主好厲害,差點叫我的腦袋搬家!」
  「誰叫你給大姐開玩笑的?」
  馬慕韓站在旁邊一直沒吭聲,見他們還要鬧下去,便插上來說:
  「別再演戲了,坐下來休息一會吧。」
  「我的眼福淺,沒有機會看到兩位名角的戲。」唐仲笙從江菊霞身後走上來說。
  「不忙,以後有的是機會。」馬慕韓讓大家坐下,說,「一切都準備好了嗎?籌備主任。」
  那次在棉紡織同業公會召開資方代理人座談上,有些人希望有個活動場所,馮永祥說這是群眾的一致要求,大家也跟著說這是群眾的一致要求。會後,馬慕韓要江菊霞向棉紡織同業公會公方副主委探聽口氣。公方副主委沒有表示態度,說是要問工商聯的意見。馬慕韓和馮永祥商量,鑽公方副主委的空子,讓江菊霞先對工商聯主委史步雲談,說公方副主委沒有意見,要問工商聯方面有沒有意見。史步雲當然沒有意見,當工商聯正副主委碰頭會上,順便提了下這件事,大家聽說棉紡織同業公會公方副主委沒有意見,工商聯方面自然不必提意見。於是便成立了籌備委員會,江菊霞是籌備主任,潘宏福是副主任。這一陣子江菊霞整天坐在公會裡指揮,忙得上氣不接下氣,馬慕韓在經濟方面暗中大力支持,他和馮永祥又多方提出建議,親自設計,一切事體辦的倒也順手。幾個核心人物約好,今天下午四點鐘在這裡檢查一下籌備工作。江菊霞提早半小時到達,沒有想到還有人到的比她更早,因為馬慕韓想瞭解一下所裝的電動運動器具,拉馮永祥一道來試試。她對馬慕韓說:
  「準備的大體差不多了,懋廉兄要的廚子也找好了。我從莫有財那裡找到了一個好的淮揚廚子;懋廉兄也介紹來一個福建廚子,手藝也不錯,留哪個廚子還沒有確定,你們的意見呢?」
  「懋廉兄喜歡吃福建菜,我可不喜歡吃那些糟味。」馬慕韓聽到福建菜就搖頭。
  「江小姐花了一番心血,找來淮揚廚子,又是莫有財介紹,我想一定不錯,就留下淮揚廚子吧。」
  馮永祥在這些人當中,胃口數他最好。啥地方的名菜,哪一國的名酒,哪一種名牌煙,他都想嘗嘗。他見唐仲笙附和馬慕韓的意見,怕得罪金懋廉,他答應金懋廉留下福建廚子。
  馮永祥答應了事,別人怎麼能推翻?他說:
  「江大姐找的淮揚廚子,我擁護;懋廉兄介紹的福建廚子,我也贊成。我們這個聯誼會將來一定要大發展,說不定可以成立文化宮,多雇個把廚子算不了啥。好菜也不能常吃,有時要調換調換胃口。福建菜用糟是太多了一點,不過有些不用糟的菜倒也不錯。慕韓兄,你說是啵?」
  「阿永的話不會錯。」
  「慕韓兄是統帥風度,不但可以網羅各方面的人材,就是在吃飯方面也照顧各個方面,真了不起!」馮永祥在馬慕韓面前伸出大拇指來。
  「啥事體經過祥兄的嘴,意義就完全不同,連廚子問題也看得比我們深一層。
  馮永祥向唐仲笙拱拱手:
  「多蒙誇獎,不敢領受,小弟怎麼能夠和軍師相比?豈不折煞人也麼哥!」
  「你是工商界真正的軍師,我不過是你手下一員末將罷了。」
  「好一個未將!可別把我折死了!」
  「廚子事就這麼定吧。」江菊霞說,「聯誼會組織簡章也起草好了,請大家看看。」
  她打開漆黑的手提包,取出三份簡章草案分送給他們。馬慕韓看了一遍,沒有馬上表示意見,問唐仲笙有啥地方要修改的?唐仲笙沒有吭氣,彷彿不大好說,江菊霞代他回答了:
  「仲笙兄和我一道起草的。」
  「怪不得寫得這麼周到。」
  「軍師和佳人的手筆,自然不凡!」
  江菊霞瞪了馮永祥一眼。馮永祥伸了伸舌頭,說:
  「大姐的眼光真厲害,要把我吞下去的樣子。」
  「那我怎麼敢?上海工商界少了你,成不了氣候。」
  「你是頭排人物,比我這小區區重要得多了,工商界哪件事也少不了我們的江大姐。別的不說,就憑這份草案,寫得多麼簡練有力,特別是第一條,你們聽:『上海棉紡工業資方代理人,為了政治學習和交流經驗,以期在思想上和技術上求得不斷進步,更好為生產服務,特組織本聯誼會。』只是短短五句話,什麼意思都包括在裡面了,寫的十分含蓄,資方代理人看到一定滿意,就是政府方面見到,也保證沒有話說,簡直是無懈可擊!適合雙方的胃口,這個文章可不好寫,要不是江大姐,我想,任何人是寫不出來的。」
  「別忘記了,這裡面還有仲笙兄的功勞哩!」
  「主要是大姐起草的,我不過在個別字句方面提了一點建議,那算不了啥。」
  「這個草案大體可以。請阿永和你們再研究研究,我看,可以拿出去了。」馬慕韓說,「我現在擔心的還是備案問題。」「步老已經在工商聯會上提過了。」江菊霞認為不成問題,說,「公會公方副主委也沒有意見。」
  「那是我們的想法。工商界同意好辦,重要的是政府首長要點個頭。辦事總要於法有據。我們要立於不敗之地,將來有啥風險也不怕了。」
  「這一層我還沒想到。」
  唐仲笙和江菊霞一樣,也以為沒問題了。他們聽了馬慕韓這麼一說,想了一條妙計:
  「慕韓兄想的很對,政府首長不點頭,聯誼會不能正式開張,至少要打個招呼,這樣就合法了。……」
  唐仲笙的話沒說完,馬慕韓心急地插上來說:
  「怎麼打招呼呢?」
  「這件事別人不行,只有一個人最合適……」
  「誰?」江菊霞心裡想的一定指的是她。
  「祥兄。」
  她聽了冷了半截,沒有吭氣。
  「你想得對,」馬慕韓說,「阿永和政府首長常見面,閒談中順便提一下就可以了。」
  馮永祥的腦袋搖了三搖,說:
  「我嗎,講是可以講,大體不會成問題,不過,」他的腦袋又搖了搖,才說,「這不是小事體,閒談中提起顯得有點輕率……」
  「你正式找一下陳市長好了,你和陳市長不是很熟悉嗎?」
  江菊霞說。
  「陳市長嗎,的確很熟,上海解放以前,我在南京、丹陽就認識陳市長了。這事找陳市長又感到太鄭重了,陳市長日理萬機,不能拿這些小事體去麻煩他。」
  「那麼,找一位副市長談談,怎麼樣?」又是江菊霞的主意。她這位籌備主任希望早日擇吉開張。
  「找副市長談倒差不多,」馮永祥想起星二聚餐會的事。「五反」時,他演了一出「火燒赤壁」,差一點過不了「關」,現在回想起來,心中還有些餘悸。他竭力支持聯誼會,但希望隱蔽在第二線,讓別人衝鋒陷陣,他在後面坐享其成,可又不能不顯得很積極。他說,「我也可以找,就是我的身份不合,諸公諸婆知道,我在棉紡織同業公會並無一官半職,名不正,言不順,師出無名。」
  「祥兄,你別忘記,你是工商聯的委員,又是民建上海臨工會的委員,是我們的領導同志,正因為不是棉紡織同業公會的人,講起話來更顯得超脫。」
  「智多星想的果然不錯,我不是不可以講,但總得有個棉紡織界的人先和政府打個招呼,然後我在政府首長面前疏通疏通,一定十拿九穩。」
  唐仲笙見馮永祥一再往外推,他不好再堅持,只好說了一句「這也有道理」。把文章留給馬慕韓作。馬慕韓也不願出頭,他問道:
  「誰適合呢?」
  「Marry Kiang.」
  「對啦,籌備主任親自出馬,又瞭解情況,首長問起來好回答……」
  江菊霞紅著臉說:
  「我的頭寸不夠,要末,慕韓兄親自出馬。」
  「慕韓兄頭寸太大,不必親自出馬。」馮永祥眼睛一轉動,一個好主意想出來了,說,「你找機會和史步老一道去,你們是親戚,經常一道和首長見面,這次一道去,顯得自然。你提的辰光,只要步老站在旁邊,步老不必開口,首長就知道步老贊成這件事體,然後我就好說話了。」
  馬慕韓怕江菊霞再推辭,說:
  「就這麼辦吧。」
  「大老闆不出面,要我們三流角色出馬,我擔心怕誤了事體。」
  「不要緊,只要你提了,這事體就包在我身上了。」馮永祥估計到他就是不疏通,政府首長也會答應的,樂得做個人情。他說,「承朋友們看得起,有事體找到我,我總要盡力去辦,不是說大話,十次倒有十一次成功的。」
  「別人十次有九次成功,就不錯了,你怎麼倒有十一次成功的呢?」江菊霞不理解馮永祥的妙語。
  「奇怪嗎?其實一點也不奇怪。不管是政府方面,還是工商界,多少總給我一點面子,只要馮某人一提,沒有一件事不成功的。十回之中有這麼回把,我沒有提的事,也辦成了。
  你說,不是十次倒有十一次成功嗎?」
  「你真會說話。」江菊霞眼睛裡露出欽佩的眼光。
  「連我們的江大姐也佩服,這可不簡單。不管啥事體,只要祥兄答應了,沒有不成功的。」
  「有些事體,別人不找我,我當然無從效勞。」
  唐仲笙知道馮永祥的脾氣,凡是找黨和政府方面的事,不經過他的手是不行的,即使別人親自去談,也得事先和他商量一下,至少在他面前打個招呼,否則,他是不滿意的,而且要從中破壞。他聽出馮永祥話裡有話,仔細想了一下最近一些事體,他是特別謹慎小心的,沒有越過馮永祥。他怕自己有疏忽慌忙表示自己的態度,給自己撇清:
  「啥人有事體能不通過祥兄?」
  「當然有人。」
  「誰?」江菊霞懷疑指的是自己,徐義德最近活動民建的事,她不好意思和馮永祥談,曾經在史步雲面前暗中讚許徐義德的才能,也不敢暴露她對徐義德的愛慕。難道馮永祥已經知道了嗎?
  「其老!」
  馬慕韓毫不客氣地直呼其名:
  「宋其文怎麼樣?」
  「這次其老到北京,把上海工商界的情況直接反映給民建中央趙治國,趙治國又直接反映給中央統戰部,中央統戰部最近向上海市委統戰部瞭解上海工商界的真實情況。市委統戰部問到我,我一點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叫我怎麼說?市委統戰部同志覺得很奇怪,上海工商界的事,馮永祥竟然不知道,其老想坍我的台?多承首長們看得起我,關於工商界的事都要和我商量,這以後叫我怎麼好辦事?」
  江菊霞放心了,幸好不是指她。她輕鬆地說:
  「其老也許沒有想到這一層。」
  「他老奸巨滑,啥事體都清楚,會不看到這一層?」
  「其老不買祥兄的賬,有意這麼做。」
  「仲笙說的對,我是小區區,買賬不買賬沒有關係,得罪了統戰部,卻非同小可!」
  「這和統戰部又有啥關係?」
  「慕韓兄你和黨的方面關係淺,你不曉得我和黨的方面首長講話,也要三思而行。平常我們向中央反映,我都找機會向市委簡單提一下,給他們心中有數,他們也好向中央反映。我們單從工商界的角度反映,他們就不見怪了,同時市委先知道了,解決問題也快一些。」
  「祥兄用的心機比我們女人還細。」
  「和共產黨辦事不好馬馬虎虎的,要按他們的章程辦事。我和黨的方面歷史比較久,可以說摸到他們一些脾氣。我擔心的是其老這樣的人,倚老賣老,橫衝直撞,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最近民建上海臨工會改選,要是這樣的人選上,我們這些人就要跟著倒霉了!」
  唐仲笙頓時聽懂馮永祥這一番話的用意,迎合地說:
  「我們不選他。」
  馮永祥心頭一驚:智多星真厲害,一句話就說到他的心坎上。
  「選不選還要看大家的意思。」馮永祥的眼光暗暗望了馬慕韓一眼。
  馬慕韓想摸史步雲的底,他問江菊霞:
  「你看呢?」
  「我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馬慕韓察覺史步雲大概不準備甩掉宋其文,上海民建會要想刷掉宋其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少一個宋其文,馬慕韓更容易選上副主委,這點馬慕韓和大家一樣明白。問題是宋其文不能甩掉。他望著這間新粉刷乾淨的密室,雖然四面牆壁空空洞洞,那幅簡易太極拳圖也說不上是藝術品,可是他感到這間房子的內容極其豐富,簡直是妙處無窮。從今天談話的內容來看,他暗中貼補聯誼會那五億頭寸實在是太必要了。他對馮永祥說道:
  「我看其老一定得選上。」
  馮永祥大吃一驚:
  「為啥?」
  「宋其文那爿光華機器廠,老實說,還抵不上興盛的一個小車間,要講代表我們工商界,在上海灘上,講資產,選一千名代表也輪不到宋其文頭上。」
  「說的對呀!」
  馮永祥認為馬慕韓這個意見對,他凝神聽馬慕韓往下說。
  「他的企業代表性雖然不大,可是在抗日戰爭時期,光華是內遷廠,又是民建會的發起人之一,在民主革命時期有點貢獻。記得毛主席說過,凡是對革命有過貢獻的人,人民決不會忘記他們。在這一點上,信老也要讓他三分。」「那當然,」馮永祥熟悉工商界各位巨頭的歷史,說,「淪陷時期信老留在上海;要不,上海解放了,誰也比不上信老。」
  馬慕韓聽了這話,臉刷的紅了。他冷靜地替潘信誠辯白:
  「留在上海的人也不能說不革命,中共地下工作人員那時也留在上海的。」
  馮永祥想起淪陷時期馬慕韓還在大學裡讀書,慌忙把話收回來:
  「當然不能一概而論,有些人不得已才留下來,有些人留下來起革命作用,不過信老不同,不但沒走,民主革命時期也沒有出來參加活動,當然不能和其老比。」
  「我看統戰部對其老也很尊重,認為是工商界的愛國人士。這樣的人不選上是不可能的,與其反對不了,還不如主動選他,倒可以把他團結在我們周圍。」
  「這個意見十分高明。」
  馮永祥見唐仲笙贊成馬慕韓的意見,知道大勢所趨,他孤掌難鳴。於是他馬上改口:
  「其老嗎,一定要選,就是今後有一些事體不大好辦。」
  馬慕韓早想到這一層,胸有成竹地說:
  「上海民建主委,眾望所歸,是史步老……」
  馮永祥插上來對江菊霞大聲說道:
  「這毫無問題,我雙手贊成。」
  「副主委,我想,不會只是其老一位,一定還有幾位,將來幾個副主委還會有個分工,讓其老管宣傳處,我們把秘書處組織處抓在手裡,其老也就不會有多大作為了!」
  「那些左派仁兄呢?」唐仲笙想起民建上海臨工會各處負責人大半是左派青年,未必完全聽馬慕韓指揮,他有點擔心。
  「把他們統統選掉,要真正能夠代表工商界利益的人擔任,否則我就不參加上海分會的工作。」馬慕韓說得非常肯定。
  馮永祥猛然地從沙發裡跳了起來,走到馬慕韓面前,眉飛色舞地說:
  「你想的真妙,給其老一個有名無實,真是統帥風度,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賽過吳用,氣死孔明。末將甘心情願拜倒下風!」
  接著他恭恭敬敬對馬慕韓作了一個揖。
  馬慕韓霍地站了起來,謙辭道:
  「你捧得我骨頭都發酥了。」他向他們三位拱拱手,說,「今後還要靠各位幫忙。」
  馮永祥曲著背,站在馬慕韓右側面,低著頭說:
  「聽候慕韓兄的吩咐,小弟願效犬馬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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