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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楚家小姐奇跡似病愈的消息,几天之后,在城里沸沸揚揚地傳了開來。
  楚家在燕州的財富与勢力,向來舉足輕重,尤其這件事是由向來德高望重的楚連親口說出,几乎沒有人會怀疑這件事的真實性。
  于是,以往大夫往返楚家的情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燕州富貴人家紛紛派來的媒婆。
  楚薇楓的美貌,早是燕州遠近馳名的。而楚家首屈一指的財富,更是連大戶人家也欣羡的,因而有意結上這門親的大有人在,但礙于她的惡疾,怕這先天的病根會誤了子孫,也都紛紛打了退堂鼓。
  現在少了這層顧忌,有意攀權附貴的人家自然是爭先恐后托媒前來親,就怕晚了一步,富貴姻緣就此錯過了。
  看著媒婆一份份帶上來的厚禮,還有一戶戶登門求親的少年公子,楚連一掃連日來的陰霾,笑得合不攏嘴。
  這日,楚連喜孜孜地走進女儿房里。
  楚薇楓靠在床頭,低低喚了父親一聲。這些日子,她的气色在昂貴藥材和杜夫人及一群婢女的悉心照料下,雖然還稱不上紅潤健康,但至少已經不复往日的蒼白消瘦。
  “楓儿,爹有件好消息要告訴你!”
  她抬起頭。沒人知道,除了“莫韶光”這三個字,任何事對她而言,都算不上是件好消息。
  “爹為你選了一門好親事,是几個月前才告老還鄉的方相國之幼子——方仲卿。他長你三歲,人品、才學兼俱,爹一見他,就覺得只有他才配得上你,況且,少了公婆,你一過門,便是方家女主人了,爹這一點都替你考慮到了。”楚連沉浸在喜悅之中,笑得兩只眼睛都眯了起來。他不胜歡喜,又是拍腿又是笑的,并沒留意楚薇楓的表情。
  她垂下臉,像在忍受什么似的閉上眼,只覺得父親的聲音今日听來特別地刺耳。
  “楓儿?”楚連期待地看著她。“你不高興嗎?”
  “我知道了。”她說,抬起臉,語气冷淡。
  那种表情太明白不過了,楚連不死心,還想說些什么。“這是樁好姻緣,楓儿。”
  “我知道,官商聯姻,方家雖已淡出朝廷,縱是家世顯赫,少了富貴;而楚家有財富,就是少了那么點儿為官的清譽。”
  “楓儿!”楚連皺眉,不明白他万般寵溺的女儿,為什么總不能順他的心。
  “爹這般苦心,也都是為了你的將來著想,你怎能對爹如此評斷?”
  說完,她躺了下來,面向床內,再不發一語。
  等楚連离開,她又爬起身。遣退了房內所有丫頭,把房門緊緊關閉,楚薇楓壓抑著那口咽不下的怨气,走到了妝鏡前。
  這一生很長,欠不欠誰,不是你能決定的。
  是誰?是誰曾跟她過這句話?
  還以為這句話山高水遠,但如今,偏偏她就遇上這樣的窘迫。
  她的驕縱、孤傲,難道不是楚家家財万貫下嬌養而成的嗎?
  若說欠,第一個她欠的,是父親的恩。沒有他的呵護寵溺,她能存活到遇見莫韶光?
  慢慢地,怨气消失了。一种難言的惆悵,取代她繃緊的眼眉,楚薇楓在鏡前默默褪下所有的衣裳,房間火爐的溫度,烘得她身子微微發紅。
  沿著乳尖而下,她用莫韶光曾触摸過她的方式愛撫身上每一寸隱蔽的肌膚,想挑起什么似的。末了,卻諷刺地發現,她什么都感覺不到……
  連她的肌膚都對莫韶光有了記憶,它們不要她了!
  那個人,他在哪里?最有資格得到她的那個莫韶光,他到底在哪里?
  問過几個下人,他們都說,他在她病發的那天早晨,就收拾行李离開了楚家。
  只有她知道事情并不是這樣的。他曾回來過,在救了她、送回她之后,然后又悄然走了。
  他明明是對自己有情的,才會這樣用心,但是,他現在在除去她病根的同時也割舍了她的人!
  楚薇楓近乎冷漠地用指尖掐住淡紅色的傷口,任傷痕上傳來忿然的刺痛。
  眼淚,就這么滑下她的臉龐。
  她跌坐,光洁的房子靠著妝台,從前所熟悉的翻勇桎梏,當真也跟著他消失了嗎?如今取而代之的,為什么是這連講都講不出的哽咽与酸楚?
  這种情愫和思念一個人的欲望,取代了纏身多年的心疾,煎熬得她難受不已。
  莫韶光剖開的,何止是她的心而已?過去她壓抑在心海深處那种种柔軟的情愫,他也順道將之剖開取出了……傷口可以复原,可是她怎么能忘記那种切膚的記憶之痕?
  難道,她一輩子只能用這种痛楚思念他?
   
         ★        ★        ★
   
  宣布与方家結親的前一天,江媒婆受人之托,領著六個仆人,趾高气揚地走進了楚家。
  “恭喜楚老爺!賀喜楚老爺!”江媒婆一進門,就是迭聲的道賀,六個高大仆人捧來的禮物,一下子便占滿了大廳里所有的桌椅。
  “江媒婆,這是……”楚連不明所以。這段時間,城內只要是有那么點本事的人家,几乎都已派媒婆走了這一趟,他實在想不出來燕州城還有誰能有如此的排場。
  “哎喲!瞧我,高興得都糊涂了,竟忘了今日的來意。老身今儿個是代梁律梁將軍來跟楚小姐求親的。”
  楚連呆了呆。他沒想過,這個渾人梁律居然對女儿也有意思。
  “相信不用老身再說,楚老爺子与何大人也算交情深厚,這個梁將軍在何大人麾下,可是猛將一員,若能結成這門親,豈不親上加親!”
  那個野人也配跟他女儿?楚連在心里不屑地想,嘴上仍是打著哈哈。
  “承蒙梁將軍抬愛,只是江媒婆,你晚了一步,我那女儿心里已有定奪,只怕要辜負梁將軍的美意了。”
  “嗄?”江媒婆呆了呆。
  “這些禮,就你請帶回吧,是小女沒這福分,無緣做梁家婦。”
  三言兩語,全然沒有轉圜的余地,這下子江媒婆的臉色也難看了。
  想到沒談成這門親事的后果,可能是自己活活被梁律掐死,江媒婆的臉色就更青白了。
  “楚老爺,您該不是嫌棄將軍是個粗人吧?”
  “怎么會呢?老夫識得梁將軍,也知道他驍勇善戰,算是人中之龍了,只是小女向來偏重文多于武學,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好意思,讓你白跑這一趟了,還是請回吧。”
  “這……這……”對方已下逐客令,江媒婆再不識趣,也沒話可說,她垮下一張老臉,怏怏不樂地走了。
   
         ★        ★        ★
   
  听到江媒婆的回稟,梁律在將軍府內暴跌如雷,把所有的怒气發泄在江媒婆身上,要不是何紹遠突然到來,只怕江媒婆早給他活活掐死了。
  “沒用的女人,給我死出去!”
  顧不得旁人在場,江媒婆花著臉哭哭啼啼地跑走了。如此情況,何紹遠心里當然清楚明白了。
  這一點楚連料得倒沒錯,難怪江媒婆前腳才出楚家,楚連便差人赶來告知何紹遠這件事。
  梁律的脾气的确實太火爆粗俗了,若是易地而處,要他把女儿許給梁律,何紹遠恐怕也會多加考慮。
  “大人。”梁律繃著臉,悶悶不樂地。
  “楚老弟都把事情跟我說了。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乃是人之常情,姻緣是人家姑娘親自挑的,你就別強求了。”
  好個楚連,你倒有本事!梁律憋著怒气,恨恨地想道。那死老頭怕他私下帶人去找麻煩,竟先請動了何紹遠來壓制他。
  梁律悶不吭聲,倒是何紹遠又說話了。他拍拍梁律的肩。“我是知道你的脾气,可追究這件事的因果,原就是你理虧在先。雖然后來你賠了罪,但總是給人家姑娘留下了坏印象,正所謂強摘的果不甜,男婚女嫁,你總要人家心甘情愿呀!要是你為此埋怨楚家,日后挾怨報复,事情傳了出去,于你的名聲,總是不太好听,也失了咱們燕州軍人的器度了。”
  梁律哼哼笑著,心里怒焰愈燒愈大。
  “將軍說的是,是梁律粗心了,所謂緣分天定,也許我注定和楚家姑娘無緣。”
  嘴里這么說,但梁律心里可不這樣想。上一回楚家那奴才只身前來,他一直以沒報那一鞭之仇為恨,此次求親又吃了閉門羹,他心里愈想就愈不是滋味。
  “這樣想就對了。”何紹遠滿意地點點頭,“天涯何處無芳草,是男儿漢,就該有你這种器度。”
  “看來,這陣子你也夠悶的了,這樣吧,我就調你去守邊防,怎么樣?你不是一直覺得城里的日子挺無聊的?”
  梁律抬起頭,對著何紹遠那慈眉善目的善臉龐,花了不少气力才能讓自己擠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大人肯体恤末將,實在是末將的福气,一切謹听大人的安排便是。”
  總有一天,他想著,總會有那么一天的!他不相信,何紹遠能活得比他還久。這死老頭子早晚會咽气的,等他一咽气,他調邊防的日子自然就不會太久。
  到時候,那個該死的楚連,看他還能仗著誰囂張!
  總有一天,他梁律會讓楚家那老頭明白,拒絕像他這樣的人,會有什么后果!
   
         ★        ★        ★
   
  方、楚兩家結親的消息,在入冬飄下的第一場雪中,傳遍了燕州城內。
  商顯官榮,官依商富,兩家結親,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家。
  整裝收拾好一切,打算离開燕州往下個城鎮去的莫韶光,當然也听聞了這件事。
  或者這樣是最好的,在現今重視門戶之見的世俗眼光里,他的平凡淡泊是配不上她的嬌弱。她的顯貴家世,亦容不得他孤獨的尋親之路。
  莫韶光一直用這樣的理由告訴自己,然而,他的豁達,在這次遇上了死胡同。他深深歎了一口气,只覺情緒無端被攪亂了。
  難道,他真的對她有了感情?知道她就要屬于別人,他在強裝的釋然中,卻挑起一股無以名狀的傷怀。
  這其中,至少還有件事能令他安慰的。她的身体,應該不會讓她那么自暴自棄了吧?
  該去見她最后一面嗎?
  并不要她感激什么,那場剖心的手術里,兩人都付出了相當大的勇气。若不是他一時的心怜,想要她好好活著的信念這么堅定,他不會沖動得去冒這個險。
  寒意濃濃的清晨,他翻過楚家的高牆,躲過下人的層層戒備,在那充滿藥香的房間里,他看見斜倚床上、垂首就針黹的她。
  莫韶光的胸口沒來由地一陣緊,害怕跟前又要出現那一場他始終無法參透的夢境。
  至少她是完好的,他不斷地用這一點來說服自己,呼吸不自覺地吃緊。
  細微的聲響令她抬起眼睫。這一瞧,是不敢置信,連繡花的繃子滾落在地上的火盆,她亦不在乎,只是目不轉睛地瞪視他。
  兩個多月了,她以為,他已赶在白雪皚皚的日子前离開了這座城,也走出了她的生命。
  “你……你回來了。”她迫不及待地走到他面前,似乎想更确定他的存在。
  莫韶光打量著她。她的气色很好,臉上下再是一片死白。那粉粉的臉頰,還漾著春色般輕淡的紅。
  還有那枚惑心的楓印……他輕触那枚艷色的花鈿,強忍著想親吻她的沖動。
  每多見一次面,就必須多壓抑一次心里蠢蠢欲動的渴望,這樣近似上癮的沉淪,她怎么能明白。
  “來看看你好些了么。”
  “然后呢?”
  “我就要离開了。”
  她仰起頭,在那清亮高傲的瞳眸里,突然起了很深的幽怨;“為什么?”
  “這儿沒有我要我的人。”他收回手。“我必須走了。”
  “除了那個姓趙的,在這里,就沒有任何你在乎的人嗎?”她的語气逼人,但覆住他半邊臉龐的手,不可思議的溫柔。“你不在乎我嗎?”
  “你的脾气還是這么坏。”莫韶光握住她的手,搖頭低笑。
  這句話里,她第一次听出那近乎寵溺的寬容和体諒,這就是他。楚薇楓眼眶紅了,連日來的相思,終于潰堤。
  原來,新生之后初体認的第一件事,便是這令人又憂傷又歡喜的愛呀!
  兩人目光碰在一塊儿,沉默無言。她張開手,把他厚實的五指像傘那樣地撐開,指頭交生,然后纏綿握緊。
  “你給我机會活著,沒有給我選擇。我要活著,我……也要你。”她貼住曾為她暖腳的這片胸口上。生命里從不曾有過的澎湃渴求,沖破了她的眼,流下淚雨來。“我就不能貪心嗎?而你,不能再坦白嗎?”
  他怎么能再欺騙自己,自己早為她深深吸引?是他們身分懸殊,他無法像她這么勇敢!
  他捧住她的臉,語气帶著微微的苦惱。
  “我什么都不能給你,薇楓。”
  “你給了我生命。”她說,拭掉眼淚。“沒有人能像你給我這么多,也沒有人能像你讓我如此脆弱,只有你,莫韶光!”
  帶著某种難以解釋的感動,莫韶光的唇,靜靜落在她的唇上。
  擁抱帶著從沒有過的情欲愛戀,楚薇楓仰起頭,沒有局促、慌亂和不安,仿佛已在心里練習了好久,她柔順地承接了韶光的唇。
  這個吻輕軟溫柔,充滿了怜惜与珍愛,就像他的人,永遠都這么對她。
   
         ★        ★        ★
   
  “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我在躲將軍府的人。”
  “梁律?”她瞪大眼,怒气涌上!“他找你麻煩?”
  “那不重要,現下他已調走。听說,還是因為你爹的關系。”
  “我爹?”
  “梁律想求這門親事,你父親沒答應,又怕他日后來找麻煩。
  便請何大人幫忙,把他調走了。其實,你爹還是很疼你的。”
  “那么方、楚兩家結親的事,你也听說了?”
  他點點頭。
  “你沒有任何感覺嗎?”
  “我該怎么做?”他的語气帶著凄惻。“我跟你,原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准說這种話!”她掩住他的嘴。“在我心里,你跟我一樣,沒什么不同,你不比我低等,我也不比你高貴。”
  “薇楓,你不了解,我的命運,從我出生那天,就注定了。”
  “那個姓趙的人,對你真的那么重要嗎?”
  “如果我說,我找他的時間,久到你無法想象,你相信嗎?”
  她挑眉,似乎不太相信。
  “當我還在襁褓的時候,就跟著我父親和一位仆人,開始尋找他了。”
  楚薇楓愣愣地看著他。
  他無話頷首。
  “韶光,你今年几歲了?”
  “三十。”
  她搖頭,簡直不能置信,怎么會有人花一生的時間流离顛沛在一個又一個的陌生城鎮,只為找尋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對莫韶光,她在敬佩之中,更多了一分怜惜。
  “你從沒想過放棄?”
  “為什么要放棄?”他淺淺一笑,反問她。
  楚薇楓握住他的手,她除了心疼,還有一分共鳴。
  一個人獨自流浪這么多年……她實在不能想像那种孤獨的生活。
  他沒回答,只是深深陷在自己的思潮中。有些事,他一個人習慣了,既使如今有人愿意分享他過去那個世界,但他暫時還是無法适應讓自己以外的人去分擔這些。
  “韶光?”
  “真奇怪,我為什么會告訴你這些呢?”他揉撫著她的手,不自覺地失笑。
  “為什么不能告訴我?”她抿著唇,一种說不出的感覺,即使是他說的故事里帶著悲傷,但在她的共鳴里,仍有股想微笑的沖動。
  因為這一刻.她依賴著他,并清楚地知道,他將會是這世上她唯一的——最親最愛的人。
  “那個人,為什么對你們家這么重要?”
  “因為……”
  門外小春的叩門聲,令兩人緊緊相擁的身子倏然分開,楚薇楓以最快的速度把他推上床、拉下帳子,然后走到門前。
  “什么事?”
  “老爺請小姐到大廳一趟。”
  “你去告訴我爹,說我不想去。”
  “可……老爺很堅持。”小春怯怯地說,突然又低聲加了一句:“是方少爺來了,他想見小姐一面。”
  “他想見我,我就該出去嗎?”楚薇楓眼眉一寒,一分鐘前面對莫韶光的溫軟語調,像結了冰似的,語气強硬得很。
  好不容易,她才能見到莫韶光一面,為什么偏偏就有人要來打扰!
  “去跟他說,我不是窯子里的姑娘,他想看就能看的。”
  “小姐……”小春求著:“何必得這么難听呢?怎么說,方少爺都是未來的姑爺。”
  “姑爺?你叫得倒挺順口的,好像真有這么回事。是呀,我都差點忘了!”她冷笑出聲。
  “要是小姐不愿意見他,我去回稟老爺便是。”深知楚薇楓的脾气,小春不敢再堅持,只是想到一會儿要面對老爺的大發雷霆,心里不免暗暗叫苦。
  要依她平日的性子,房門一關便是了,但莫韶光如今還在她房里,而与方家結親這件事,又一直為父親所重視,要是惹來父親怀疑,反而不好了。
  “回來。”看到小春掉頭离去,楚薇楓突然喚住她。
  “告訴爹,我換件衣裳就去。”
  “是。”
  确定門外再沒有別人,她關上門,匆匆拉開了帳子。
  “沒事了,我打發她走了。”
  莫韶光沒說話,他為人一向磊落坦蕩,并不習慣這樣的遮遮掩掩。
  “你生气了?”
  “沒有。只是,我該走了。”
  “不准!”淚意在瞬間襲上眼。她突然扑上前壓住他,井心惊地發現到,自己有多么地痛恨听到那句話。
  “薇楓!”
  “不准!”她仍是固執的搖頭。
  她的聲音听來是這么惊慌失措,還起了微微的戰栗,那一瞬間,莫韶光才猛然明白,她比他所想象的還要在乎自己。
  他轉而緊抱她,似乎想給予什么保證,至少,說些令她安心的話,甚至,更想起了成家的念頭。在這之前,莫韶光是連想都沒想過這种事。
  但是,話到嘴邊偏就是說不出口,畢竟這一切來得太快了。
  他不比楚薇楓,他比她年長太多,行事一向也深思熟慮,這么慎重的話,縱使有心,他亦不愿沖動說出,就怕日后做不到,會傷了她。
  “我總不能一直留在你房里。”他歎了一口气,心里覺得甜,又有些澀。
  這句話令她僵硬的肩頭略松了松,手指仍緊緊揪著他的衣襟。
  “不,我不要你走!”
  “我會再回來的。”
  “什么時候?”她抬起頭,很認真地問。
  “我留在城里,暫時不走了。”
  她仰起臉,臉上綻放明亮的光彩。“真的?”
  “真的。”
  望著他專注的眼光,楚薇楓抿緊的唇慢慢松開了。
   
         ★        ★        ★
   
  楚家大廳。
  正當楚連不耐久等,要小春再去催人時,楚薇楓已經披上一件朱色的短襖、同色的裙子,握著一把傘,輕逸出塵地飄了進來。
  她態度從容,毫不介意父親臉上微微的怒意,抖去傘上的雪,交遞給一旁的下人后,才抬起眼睫。不遑多想,坐在偏位那位英姿煥發的年輕男子,定是方家少爺了。
  比起莫韶光的粗獷淳朴,方仲卿年輕的臉龐顯得溫柔而优雅,一言一行皆有著富貴人家才有的雍容与气度。兩個男人,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早在她進廳時,那出眾的美貌与自信就吸引了方仲卿全副的注意,之前等待的不快一掃而空。見她朝自己投來一眼,他突然心跳加速!平日能言善道,如今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一股溫暖的感覺涌入心里,那一刻,方仲卿發覺,他身上某些蟄伏的感情,突然都因為她那一眼而蘇活了起來,雖然她是那么地不經意、那么地冷淡。
  她身上有种神秘的气質,將他強烈地給吸引住了。這樣一雙如明鏡般深邃的眼睛,他曾在哪里見過?
  “楓儿,你終于來了。”把方仲卿著迷的表情收進眼里,楚連笑得開怀,前一分鐘因女儿姍姍來遲的怒气,早煙消云散。
  “仲卿在這儿等你好久了。”
  “見過方少爺。”父親的熱絡語气,令楚薇楓起了一陣反感,才一會儿,她便將初時對方仲卿的那一點好印象給拋諸腦后。
  “楓儿,方家溫泉今日完工,仲卿今日來,是特別邀咱們父女倆進園一游。”
  “喔。”她漫不經心地應道。
  楚連轉向方仲卿,笑呵呵地拈著胡子。“一直听,方家擁有燕州城內唯一的一座天然溫泉,如今能在這种天气里見識,倒也是樂事一椿。”
  “馬車已在外頭等了,咱們走吧。”
  “我以為,爹只是要女儿來見他一面。”她低聲說道,口气不甚樂意。
  “仲卿是一片好意。”楚連笑道,對她孤傲的坏脾气早習以為常了。
  “爹!”
  “別再說了,你別掃了今日的雅興。”楚連對她皺眉,抬起頭跟走在前頭的方仲卿咧嘴一笑,便負著手急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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