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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方家溫泉落成的第一天,方仲卿井沒有大肆宣張,只獨獨請了楚家父女來。沈和顏在昨便听從了方仲卿的囑咐,今日不能隨意進出方家園子。
  諷刺的是,楚家早就知道有她這么一號人物的存在,但沒有名分,誰也不當她是一回事。
  沈和顏的憂悶和抑郁,就像今日天空降下的這片綿綿雪意,絲毫沒有天清日白的意象。
  從得知兩家聯姻后,她陷在這种心情里已經好一段時間了。
  從初時最難以忍受的背叛和痛心,一直到孩子出世,才沖淡了她心里一部分的憂傷。
  方雅的出世令不少方家下人為她扼腕,可是沈和顏明白,這与孩子的性別無關。她一直以為,老相國臨終前的囑咐,才是方仲卿娶她的最大阻力。
  直到現在,她才恍然大悟,這位背后有燕州城第一首富撐腰的楚家小姐,才是最重要的因素。
  出身青樓的沈和顏,從過去的經驗里當然輕易了解到,財与色二字,是男人看女人定胜負的最快方法。
  方仲卿雖然重情,但無論如何,他仍然只是個男人。
  想到這里,沈和顏圓潤的臉龐浮起一絲苦笑,偏偏她只能像個啞巴,什么都說不出口。
  憑欄而立,她看到園門大開,几個仆人在前引路,三頂簡乘小轎在后,緩緩踏著白雪舖地的曲徑而來。
  早听聞楚薇楓的美貌,拋卻同為女人的事事相較之心,她只想知道,能令仲卿放棄自己的,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只是距离太遠,加上小轎垂下來的薄帘,楚薇楓的臉,始終教她看不真切。
  看得出來,今日的方仲卿顯得特別開心,就連方雅出世,她都沒見他這么開怀。從轎子里傳出的爽朗笑聲一直沒斷過,和楚連蒼老渾厚的笑語不時相疊。
  在溫泉外,三人終于下了轎子,三個丫頭走上前去,分別替他們打了傘。楚薇楓仰起頭,不經意朝沈和顏所站的那座雕樓望去。
  兩人的目光對上,沈和顏惊愕得忘了要閃躲。
  她從不知道,人間竟有此絕色!同為女人,她竟對楚薇楓的容貌挑不出任何缺點。
  若真的要說,就是那眉字間的极度冷淡感覺不出女儿家的柔情似水,其它的,就再也沒有了。
  沈和顏心里微微揪了起來,有些后悔自己為什么要走這一趟。如今瞧見了,心里不但沒有更釋然,反而連那一點點爭強之心都消失了。
  楚薇楓轉回頭去,表情仍是一貫的冷然,似乎對她的存在不覺有任何疑問。
  盡管這樣,這依然沒有動搖她對方仲卿的深情,是自己貌不如人,有何怨歎?
  如今她僅能希望,那位楚家小姐能有容人的雅量,別在進方家后便將她母女倆給赶出去。
   
         ★        ★        ★
   
  楚薇楓被迎進溫泉邊的偏廳休息。雖然方仲卿很想跟她多相處一會儿,但楚連對溫泉似乎躍躍欲試,方仲卿身為主人,自然不好怠慢。
  泡在熱气四溢的溫泉里,方仲卿揣想著今日楚薇楓的一言一行心頭突然有些愁悶起來。
  平日就是最賢德、最不苟言笑的姑娘,在一個年輕男子面前,也會覺得不自在。方仲卿一向對自己頗具信心,可是,這位令他傾倒的姑娘是乎尋常的深不可測:她雖然禽自己只有几步之遙,但卻像個高不可攀的仙子,好像俗世的一切,她是看不入眼的。
  “這一趟,她好像不太樂意同行。”
  楚連一惊,強笑道:“沒有的事。我這丫頭自小使是病痛連連,性格難免孤僻,家里這么多丫頭女眷的,也沒一個能跟她交得上心、說得上話的,我還擔心,將來嫁進方家,會給你添不少麻煩。”
  “別這么說。如果是這樣,就好了,我還道是我照顧不周呢。”方仲卿松了口气,一個下午的陰霾一掃而空。
  雖然他向來自視甚高,但在這個天仙美人面前,總還是有些自慚形穢。
  他多么希望楚連說的是真話,他真的不想自己只是一廂情愿。
  打從第一個照面起,他便強烈地感覺到,他和楚薇楓原就該是相連的、是一体的,她是他生命里一直空缺的那一部分。只要想起日后兩人能相守在一起,那种幸福的感覺,便令他有一种微醺的滿足感。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講明白便是,你是我万中選一的好女婿,實在無須妄自菲薄。”
   
         ★        ★        ★
   
  离開家后,車子走了好一段路,楚連終于對女儿露出少有的嚴峻。
  “你今天在方家的表現,太失禮了。”
  “我的表現,和從前沒什么不一樣。”
  “你別忘了,他是你將來的歸宿,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對人老是這么不屑一顧,就不怕坏了人家對你的好印象?也老大不小了,總不能一輩子都這么任性妄為,是該好好替自己盤算盤算了。”
  “若真的要為自己盤算,我就該嫁給那個救活我的人。”
  楚連一嗆,臉色更顯鐵青。“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爹,你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他一拂袖,气得扭過頭去。“也不想听你說這些不切實際的渾話。”
  “你心知肚明,卻不能接受這一切。”
  “接受什么?想到我一個好好的女儿,名節可能毀在一個低下的奴才手上,有哪個為人父母的能接受?”楚連壓低語气,聲音逸出一絲怒火。“你一向聰明,怎么會在這當口想不清?就算那個人救活你,又如何?”楚連口气掩不住輕蔑。“他能給你什么?一群爭相等著服侍你的丫頭佣人?三代吃不完、揮霍不盡的田產和財富?還是讓你冠上一個眾人稱羡的好頭銜?”
  父親的市儈令她微微顫抖。
  “這些很重要嗎?依我從前的身子,死活也只是一眨眼的事,頭銜、仆人、田產財富能為我做什么?最終,不過還是黃土一杯!”
  “住口!我不要听!”
  “我為什么不能嫁他?”楚薇楓昂起頭。“你心里明白,這根本不是什么神跡,是他救了我。”
  “夠了!”楚連低吼。“你要是還有孝心就別用這些話把我气死,我不想听你說這些有的沒有的!”
  “我……要退婚!”
  “退婚?你瘋了!咱們兩家是何等身分,怎能說退就退!傳出去,你教爹怎么做人?”
  楚連气得身子直打顫。“你說這些話,我只當你瘋了,不与你計較,明日,我會命人擺上一桌酒菜回請方仲卿,到時,希望你已經想清楚了!像他這樣相貌、這樣人品的好夫婿,城里再找不到第二了,你別執迷不悟!”
   
         ★        ★        ★
   
  翌日傍晚,還沒到用膳的時間,杜夫人和一群丫頭老早就把她打扮好了。
  整個下午,她僵硬地坐在鏡前,瞪著鏡子里的變化。
  那并不是她,只是一個妝點得很美麗,一逕任人擺弄的布娃娃……楚薇楓繃著臉,一直強壓心里的不耐与忿怒。
  說得更難听一點,這些人的行為,令她不得不聯想到,她就像青樓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正等著恩客上門。
  當她換上一襲嶄新的衣裳時,時間也差不多了,杜夫人喜孜孜地攙著她,嘴里的贊美、巴結不斷。
  當她再也不能忍受時,楚薇楓突然拉開房門,將所有人的喊叫置之腦后,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楚家。
  守門的仆人不敢攔她,只能急急找人去稟告楚連。
  當她站在人煙稀少的小街,對著眼前一片的荒涼,楚薇楓就后悔了。
  只憑一鼓气便沖動地跑出來,她并不知道莫韶光的落腳處,心里又焦又惱。怎么都沒想過,在這之前,莫韶光沒有她,也是可以從容過日的,畢竟從頭到尾,都是她主動的。
  也許,他只是不忍心拒絕,才會接受她……所以,現在她也只能被動地站在原地,等著他。
  眼淚不爭气地浮起,她垂下頭,气忿地拭去,不記得從什么時候起,心里變得這么仰賴一個人。她也恨莫韶光,恨他可以這么不在乎她!
  難道,真的只是自己一廂情愿?
  看她只身站在風里,一個單薄的背影,跟隨而來的仲卿備覺心疼,眼前不想別的,只想走上前去,給她一些安慰。當他這么想時,看到另一個男人走到她面前。
  楚薇楓抬起頭,井沒有躲避,反而迎了上去。顯然,他們倆是認識的。
  方仲卿的心猛然抽搐了下,整個人僵著,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莫韶光靜靜地瞧著她,一雙大手落在她的發上,輕柔地順了順她被風拂亂的發絲。
  一分鐘前滿漲在心里的幽怨消失了,楚薇楓破涕為笑。莫韶光歎息一聲,這歎息,并不是責怪她在這個時候沒人陪就跑出來,只是把她擁進怀里,心疼不已。
  這一幕,方仲卿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尋常外人,也能看出他們是多么契合的一對,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眼神,都顯得甜蜜。
  她是他這一生中見過最美麗、也是最渴望的女人,他相信,以他的條件,兩人結為連理后,將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一對。
  他的心不能承受這种背叛,几乎要為之發狂。
  如今,他最渴望的這只彩蝶,竟毫不猶豫地投進另一個男人的怀抱中。
  看著兩人离去的背影,一股妒恨之心驅使著方仲卿跟了上去。
   
         ★        ★        ★
   
  楚連負著手,不耐地在廳里來回踱步。
  桌上精心制作的佳肴已經涼去,但等了一晚,兩位姨太太根本不介意,几次忍不住餓的時候,就趁著楚連轉身時,迅速夾了兩三塊肉,大口塞進嘴里。
  她們深知楚連的脾气,是以宁愿張嘴多偷吃些東西,也不輕易開口,省得找來一頓罵。
  遠遠看到方仲卿的身影在園外出現,楚連急忙奔了出去。
  “找到楓儿沒有?”他焦急地問。
  “找到了。”方忡卿陰沉地答道。
  “方仲卿,你看起來不大開心,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方仲卿站了起來,臉色是從未有的鐵青。“這話該我問你!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什……什么男人?”事情來得突然,楚連一時語塞。
  方仲卿瞪著楚連,咬牙切齒地把在街上看到的事情說了。
  不用多想,方仲卿在街上看到的那人,一定是莫韶光!楚連臉色發白,他絞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你放心,我不會退這門親事,只要她肯回到我身邊,我什么都不會追究。但是那個人,他意圖染指我的妻子,絕不能原諒!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誰?薇楓和他,又是什么關系?”
  “他……他原是家中園丁,曾經在危急時救過薇楓,我想,楓儿年少無知,她分不清楚恩惠与私情的差別,那個奴才一定也是貪圖楓儿的美色和家世,才死纏不放的。”
  楚連忙解釋道,急于要證明什么似的接著又開口,“仲卿,我保證,我一定會在你們成親之前,解決這件事的。”
  “怎么解決?”他臉色緩了緩。
  “我……”楚連呆了呆。他原想私下解決与莫韶光的事,但方仲卿似乎非常介意,而他,又怎能把過去的一切坦誠相告?
  “兩家已經下了聘,結了親,她的一舉一動,攸關兩家聲譽,我難道沒有權利知道你要怎么做?”
  “小姐回來了。”杜夫人垂著頭匆匆進來,不敢注視兩人的臉。
  楚連怒气勃勃,似乎想沖上前去,但方仲卿對他一使神色。令他硬咽下已到嘴邊的責罵。
  對一整晚的去處,楚薇楓不想費心解釋什么。莫韶光的出現消除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快。
  她也知道,父親刻意安排的餐宴已毀。他們兩人是絕不會諒解她的。
  這樣也好!說不定,方仲卿會惱羞成怒,主動退了這門婚事。這么想著,楚薇楓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原來欲進廳的腳步突然往回廊走去,完全不管兩人的目光正盯視著她。
  楚連臉色脹得通紅。他所有的面子,全給她丟盡了!
  “我知道那個人住哪儿,明天,我們就去找他。”目睹那毫無愧疚的傲慢態度,方仲卿尊嚴受傷的程度不下于楚連,他昂起頭,冷冰冰地開口。
   
         ★        ★        ★
   
  翌日一早,楚連与方仲卿便領著一群人包圍了莫韶光居住之所,但屋里沒有半個人。
  屋子里頭,除了一張床、一副桌椅外,几乎什么都沒有,他們領著人找遍房子前后,什么也沒發現。
  倒是角落里有個東西吸引了楚連。看到這幅放在角落泛黃破舊的卷軸,他心念一動,便順手取走。礙于方仲卿在場,他不好打開。
  屋里找不到人,一群人改埋伏在屋外,耗去半天的時間,始終不見莫韶光回來。方仲卿不耐等候,于是帶人先行离去。
  方仲卿一走,楚連也覺得無趣,使命人打道回府。進楚家后,他叮囑下人要特別注意園子四周的留守后,隨即快步回房。緊閉門窗,然后拿出從莫韶光住處帶回的畫軸。
  他迫不及待的動作,差點撕坏了那已經破損的畫紙,一照見畫中女子的盈盈笑臉,楚連突然喘出一口大气。
  好半晌,他才伸出手,輕撫畫中女子的臉,表情是從來沒有的脆弱.那里混合著甜蜜、焦慮及傷怀。
  二十五年了……他痛苦地閉上眼睛。這二十五年來,他沒有一天忘記過這張臉。
  “你認得畫中的女子?”
  淡淡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東面窗戶不知何時已開,一雙幽冷如星的眸光,定定盯著他瞧。
  面對莫韶光的突然出現,楚連大受惊嚇,完全失去平日的精明与干練,只呆呆任木軸的一端自手中滑落,几乎把那畫紙撕成對半。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不該在這里嗎?”离開了窗口,莫韶光從容地推門走進。無論楚連怎么回避,就是躲不開那如芒刺般的銳利目光。
  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畫軸,莫韶光將女人尚完好的上半身畫,在楚連面前展現。
  沒想到楚垂卻迅速移開目光,臉上盡現一片慌亂,似乎不敢面對那幅畫。
  “這個女子,你不認識嗎?”
  “我……我怎么會認識呢?”楚連退了一步,仍是搖頭。
  這樣心虛的表情不言而喻,莫韶光不需多想,包括送東西到張府,卻被梁律帶兵追殺的事情,全部豁然開朗。
  三十年來他一直在我的那個人,終于找到了,但這一刻,莫韶光并沒有解脫的釋然,反而直覺事情愈來愈复雜。
  因為楚連顯然并不希望自己會找到,如果是這樣,那么畫中女子——他的母親,如今身在何處?
  “鳳翹呢?她人在哪里?”他突兀地開口問道。
  那名字讓楚連原來心虛的臉色更顯蒼白。
  “我……我說過,我不認識這個女人!”最后一句話,語調已近心慌。
  看著莫韶光進逼一步,楚連正要張口喊人,未料一把刀毫無預警地抵上他的脖子。
  “三十年了,趙明程,我沒有耐性再問第二遍!”
  “我……我真的不知道!倒是……你三更半夜潛入楚家,到底想怎么樣?”楚連嚇得牙關直打顫,但顯然已經打定主意,抵死不認賬。
  “你不是也帶人闖進我的地方,還偷走了我的畫?”
  “我……”楚連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儿才擠出話來:“明明是你把畫帶到我房里來的。”
  “趙明程,這里沒有外人,你還想睜眼說瞎話嗎?”一反平日行事的內斂,莫韶光顯得特別暴躁。
  由他人口中喊出這刻意埋藏多年的本名,楚連又是一僵,几乎喘不過气來。
  “你……你……”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瞞我!趙明程!鳳翹呢?她在哪儿?”
  楚連緊閉著嘴,他不肯說,也不能說,當他的耳朵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一切,他忍不住張開嘴。
  “她……死了!早就死了!”
  莫韶光眼神一寒。這個結果,早在他的預測內,如今證實了,說不出是痛,還是恨。
  “她是病死的,不干我的事,我對她一直很好!”楚連態度強硬,話音里藏不住顫抖。
  “楚連,我真該殺了你。”莫韶光的聲音突然變得特別溫柔。但那對直視楚連的眼睛,像极了一只黑夜里的獵豹,冰冷而嗜血。
  正當楚連再也受不了這种噬心的折磨時,突然,有什么東西輕“哧”了一聲,楚連大叫一聲.再不能控制地摔倒在地。
  再睜開眼,楚連看到莫韶光修長的手情間抓著一撮長長的灰白毛發。
  楚連顫抖地摸著臉頰,下顎那撮他最引以為傲的漂亮胡子,已被削斷。想到接下來的一刀可能隨時會割斷自己的喉嚨,他渾身打著哆嗦。
  “看在薇楓的份上,我暫留你一條狗命。”
  楚連喘著气,當他再抬起頭,斗大的室內,已是寂寥。
  莫韶光和那幅畫,如輕煙一般,不如何時已經消失無蹤。
   
         ★        ★        ★
   
  “薇楓。”
  那個聲音,令她惊喜地轉身。
  相較楚薇楓單純的喜悅,莫韶光的心境是既矛盾又复雜,他原來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但是,他又怕自己在面對她時,會在無意里把對楚連的那股恨發泄出來。
  “小姐!”小春在外頭喊道。
  她笑容一僵,示意他別開口,從容走到門口。
  “什么事情?”
  “我好像——听到男人的聲音。”隔著門,小春怯怯地說。
  “房里除了我,沒有別人,你是不是糊涂了?回去休息!別打扰我。”
  “可是……”
  听小姐的聲音,似又要動怒,小春不敢堅持,急急走了。
  “韶光,你怎么了?”
  他緊抿著唇,沉默不語。
  “韶光?”察覺他的异樣,楚薇楓捧住他的臉。“你不開心嗎?”
  “我……我找到那個人的下落了。”
  “真的?”她張大眼,原來想替他高興,轉而一想他的神情,覺得不對勁。
  “她被一個人害死了。”
  “噢,韶光!”她輕喊一聲。可以想見,走遍天涯三十年,換得的這种打擊有多大,光是想,她就非常不忍。
  楚薇楓突然抱住他,只希望這么做能帶給他些許安慰。
  一股暖流滑過莫韶光冷颼颼的心里,他不自覺地縮緊手臂回應她,但繼而想起的,是她和楚連的關系,心里的矛盾更加混亂了。
  兩人胳膊繞在一起,緊挨著的身子透不過气來,楚薇楓額頭泌出一層薄薄的汗水,卻舍不得放開手。她溫暖的体香騷動著他的血液,莫韶光垂下頭,尋著她花瓣似的唇。
  這個吻不是有禮、自制的,而是充滿狂熱、欲望,楚薇楓不可遏抑地顫抖。她的心靈,第一次有這樣的亢奮、沖激和震顫。
  雖然兩人都不曾經事,但本能的反應引導著兩人。
  深吻之間,模模糊糊的意識里,兩人的衣服都不見了。
  這一刻,她不再迷惑,本能地回應著他,井渴望他接下來的動作。
  明知不該,但莫韶光已無法多想,他迫切地想發泄心里一部分的沮喪,加上楚薇楓的嘴唇是那么柔軟、肌膚是那么細膩,還有她的反應是如此令人發狂,莫韶光忘了自制,也忘了來此的目的。
  他細細地吮著她耳根,親吻她洁白的頸項,鬃刷似的胡渣磨蹭著她的肩,在她賽雪的肌后上划了几條紅線,楚薇楓的身体又起了一陣痙攣。
  嘴唇沿著肩輕柔地落下,他痴望那溫暖胸脯上的兩點櫻紅如血,讓人心神俱醉,忍不住湊上前含弄著。這個刺激讓楚薇楓几乎站不穩,她緊抱住他,不斷在他耳邊嬌喘,她的乳尖似乎在這种挑逗下更顯挺聳嫣紅。
  他不只是那雙手靈巧,連他的舌,都像是火种,將她体內那把從未點燃的火苗熊熊燃燒。
  如水沖擊的感覺滑過全身,她不由自主地張開手,在空中想抓住什么,又想放掉什么的。
  莫韶光忍受著胯間傳來的沖動,將臉頰輕輕靠著她的乳房,摩挲著兩乳間因他留下的傷痕,听著她急促的心跳,只有說不出的怜愛。
  “韶光……”她喃喃叫著,不解他為何中斷這磨人的迷醉。
  “薇楓……”修長的手指不知何時已從她身上回到她的發間,莫韶光將她緊緊環在怀里,溫柔抓梳著她的發,語气卻因激動顯得低啞:“我……可以嗎?”
  “你愛我,是不是?”她問,羞怯又激動的問,眼里閃著明亮的光芒。
  “是的,我愛你,所以我不能害你。”
  這么美好的感覺,怎么會是害她的事?
  楚薇楓抿住笑,吻著他的唇,由淺到深,莫韶光几乎把持不住。
  他握住她細細的腳踝,想起那一次兩人在荒山野岭的私密接触,莫韶光垂下頭,輕舔了舔她的足踝。
  楚薇楓再無遲疑,她推熄了燭火,四周變得安靜而漆黑,她找到他的臉,主動湊了上去。
  這一次的貼緊,她已經感受到他胯下的變化,楚薇楓臉頰泛紅,埋進他怀里,不害怕,只有一种莫名的奉獻情怀。她想讓他,也讓自己經歷井擁有更完整的一切。從前,她以為此生都不可能擁有的,也無法想象的愛。
  “薇楓!”他想拉開她,抵擋不了她柔情似水的攻勢。
  莫韶光呻吟著,他的行為突然變得專斷,兩人胸抵著胸,他的雙腿滑進她腿間,輕柔地摩挲她最純真隱私的部位。
  楚薇楓立刻察覺到那里充滿了一种不同于沐浴時所有的濕潤感,她柔順地撫摸他,本能地抬高自己的身体,井迫切渴望他接續下去。
  開始進入的那种刺痛令她突然全身僵硬,莫韶光非常不忍,雙唇在她臉上輕柔地洒遍了吻雨,靜待著她好過些。一會儿,那种不适感漸漸消失,楚薇楓忍不住動了動,害羞地捏了他的手臂,感覺他又滑進了一些些。
  當他圓滿地、靜止地停留在她体內,莫韶光閉上眼睛,那种感動,反而像是一种极為神圣的終結儀式,仿佛結束的不只是他的流浪,還有那長久以來揮之不去的孤獨感。
  就在此刻,他与最深愛的女子,在激情与滿足中緊緊痴纏成一体。
  慢慢地,他開始移動身軀,然后,動作不自覺地加大。楚薇楓喘著气,她已不能呼吸,只能張口喘气,高漲的情欲主宰了兩人,她呻吟的頻率隨著他戳刺的速度相應。在迷眩的意識之中,在難以忍受的痛快和喜悅之間,她仿佛看到兩抹影子,在愉悅的交纏之中,時而分開,時而結合。在開合之間,振翅飛翔于天空,与流星共舞,朝著那個難以自制的瞬間加速邁進。
  當她以為再也忍不住要叫喊出聲時,楚薇楓突然張口咬住莫韶光的肩膀,任聲音破碎在他的肉体中;這是他倆的私密,不能惊攪旁人。此刻,她只想全心全意地擁有這一刻,再不考慮對与錯了……
   
         ★        ★        ★
   
  激情己去,黑夜中只剩兩人淺促的喘息。
  楚薇楓披起衣衫,將燭火再度點燃。
  莫韶光仍在幻象中游蕩,剛才的快感在一瞬間模糊了他的視線,令他耳畔嗡嗡作響,當他再次抓注視線焦點時,他看到楚薇楓臉上有种困惑的表情。
  “在看什么?”
  “看你呀!”她抿唇一笑,溫柔地伸出手去,拭去他眼睫上泛著微光的濕潤。
  “怎么啦?還在傷心?”
  莫韶光這才發覺,自己竟又無端落了淚。在女人面前失態。他覺得羞赧。將雙臂圈住她,心頭隱約覺得不祥。
  因為在方才的高潮之間,他突然又瞧見了那個幻象,只是這一次,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沒有飄雪的庭院。沒有安詳死去的女子,所見到的是一個大胡子男人,被眾士兵夾殺于御園之中,雖然奮戰殺敵,最終仍不敵圍困,重傷而死……
  不能明白,他為何會在那么幸福的瞬間,看見這樣詭异的死亡?像是一种警示,又像什么預言,更像是在遇楚薇楓之后的似曾相識。
  “韶光。”她撫著他的手臂,輕喚了一聲。
  “嗯?”
  “你找的那個人……”
  驟然回到現實,莫韶光身子一僵,緊貼她的身体突然松開。
  “韶光?”楚薇楓不明白為什么,她歎了一口气,在兩人都這么親密之后,他還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訴她嗎?
  該把事情說給她听嗎?莫韶光心里也在掙扎。上一代的恩怨,与她何干?但真相一旦揭發,對她和楚連,將會是什么樣的沖擊?
  “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吧。”她輕柔地,把頭靠在他肩上。
  “你愿意跟我走嗎?”他輕聲問道。
  她飛快地抬起頭來。黑暗之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能揣想,說這番話,定是他最慎重的心情。
  “你能放棄這里的一切,跟我离開?”他又問了一次,聲音微微打顫,明知這么問非常自私,但他仍希望听到她真心肯定的回答。
  “我愿意。”她說,全然不怀疑地漾起一抹笑,眼底忍不住了泛濕,心里滿滿的都是甜蜜与羞澀。
  莫韶光吁出一口長气,緊緊地抱住她。似乎唯有這樣,才能減輕一點心里對她的罪惡感。
  “那么……你爹那邊呢?”
  楚薇楓呆了呆。“我……我還沒想到這層。”
  “你放心,我曾說服他退了家這門親事,這輩子,我要嫁你,我嫁你嫁定了。”
  听著她堅定不移的回答,莫韶光感動得說不出話……縱然他在進房之前,并沒想過要与她有肌膚之親,事情發展至此,全在他預料之外。
  在他潛意識里,是不是在利用楚薇楓報复楚連?莫韶光突然覺得自己很卑劣。以楚連的為人,是絕不可能退了方家這門親事的,但薇楓的性格又是如此固執,她必然會為愛他堅持到底。他不能想象,楚家父女爭執的場面會有多火爆。
  他原本可以坦蕩無私地愛她的,他真不甘心,為了一個楚連,竟把這份朗朗的愛給抹上了陰影。
  “如果你父親不答應呢?”
  “那么,我跟你走。”她略沉吟了一會儿,突然狠下心道。
  “薇楓!”
  “我知道他老人家不會原諒我,但這是我自己的幸福,我既然有幸能活下來,就要去爭取,我不想委屈自己……”
  莫韶光封住她的嘴,不讓她繼續說下去,怕自己心里承受不起。
  “從現在起,你就是我莫韶光的妻子,這一生,無論貧富貴賤、生老病死,都不能改變這件事。”
  他的起誓鏗鏘有力,隱隱帶著悲壯之意。不知怎地,一分鐘前充盈在楚薇楓心里的歡偷滿足,突然間消失無蹤,只留下极度的不安。
  “十日之后,我來接你,不管你爹同意与否,我都會帶你走。”
  目送他离去,若不是還有一絲絲理智拖住她,楚薇楓真的想放棄十日之約,她愿就此飛奔而去,与他共赴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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