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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惡有惡報!那個膽敢占她便宜的大混蛋,車子開到一半就拋錨了。
  沈寒幸災樂禍地冷笑著,不一會儿就暗自叫糟,她興奮個什么勁?赶不上發表會就慘了!
  趙之愷低咒了一聲,忿忿地下了車,卷起袖子就彎身到車下東弄西弄的,看起來駕輕就熟,可見他的破車一定常常出錯。
  “喂,趙總經理,”沈寒跟著下車,雙手叉腰,站在一旁睥睨著汗水直流的趙之愷,頗有居高臨下的气勢。“你拿公司那么高的薪水,居然開這么爛的車,你存心丟公司的臉啊?!”說來就令人不服气,她以前當總經理時,薪水還不及他現在的一半呢,物价上漲得再快也不到換不起車的地步啊!
  “你以為人人像你一樣好命?”他低頭繼續修車,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又不需要養家活口。”他能多歹命?八成是把錢花到不正當的地方。像她,辛辛苦苦地上班賺錢,然后穿漂亮衣服、開部价位中等的進口跑車,她覺得很心安理得啊。
  此時,趙之愷已修好車,站了起來。他微眯的雙眼透著危險的警告訊息,他哪來的家好養?
  上了車,他用座椅下的濕抹布擦了擦手,沉默地發動車。
  沈寒對這樣寂然的气氛很不能适應,忍不住孩子气地說:“我又不是故意說你是孤儿。”
  他一個緊急煞車,將車停在馬路邊。這個女人,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去年,我小時候住的那家育幼院的地主急須用錢,有意把土地收回,我拿了一筆錢把地買下,其他賺的錢,我都做了投資,准備用來創業,所以才委屈沈小姐你坐這么爛的車。”他一臉倔傲地瞪著她,“這個解釋,你還滿意嗎?”
  “你以為你是孤儿就很了不起嗎?我現在還不一樣是孤儿。”
  或許他的話是說得重了些,讓她气苦得眼淚都掉了出來。可是,這個該死的女人為什么不能設身處地的幫別人想想?她至少曾經有父母百般呵護著,還一直有相親相愛的同胞手足互相扶持,她憑什么認定別人有條件和她過一樣的日子?
  他看了一眼表,發表會就快開始了,沒時間讓他們耗在私人恩怨上,而且他也不想和一個不可理喻的女人鬧脾气。于是,他再度發動了車子。
  一路上,誰也不肯先開口說話,兩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喂,”沈寒終究沉不住气,在將踏入會場時停下了腳步。“如果我剛剛說的話讓你受了傷……我向你道歉。”后面那句話說得囁囁嚅嚅的,她根本不習慣對人低聲下气。
  “你待會儿好好表現。”他顧左右而言他,只因不愿意去触碰一直令他自卑的身分問題。
  “你要告訴我,有沒有原諒我?”她很堅持要得到一個确切的答案。
  “如果我不原諒你呢?”他挑著眉直視她。她問話的方式好幼稚。
  這么小心眼?!沈寒難得拉下臉卻得不到友善的回應,原有的罪惡感自動消逝得無影無蹤。“那我收回我的道歉!”她大聲嚷著。
  媽的,這個女人現實得可愛,一點虧也不肯吃。
  “我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他說著便邁開大步往“永昌”的展示區走去。
  “我當然也不是。”沈寒急步跟到他身后,很慎重地保證。不知怎的,她想跟他言歸于好,就連他偷吻她的事,她都可以不去計較。
  他露出了一抹不被察覺的寵溺之情。沈寒怎么像個小跟班似的?
  “沈寒!”一聲遠處傳來的呼喚讓趙之愷和沈寒同時回過頭,只見一個耀眼的男人輕松地朝他們而來。
  趙之愷明顯地發現沈寒的臉色為之一變,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
  “我在節目單上看到你的名字,被降職了?”那個男人揚了揚手中的小冊子問著。
  他的口吻像是同沈寒多年熟稔,一點隔閡都沒有。而且他又高又帥,穿著料子上佳的西裝,想必是沈寒喜歡的類型吧?!趙之愷站在一旁等他們寒暄完畢,心里很不是滋味。
  誰知,沈寒罔若未聞地撇過頭問他:“我們是不是先到展示區看看?”
  “你還記恨在心?”那個男人對她的刻意忽略,一派地不以為意。
  有愛才有恨,不是嗎?趙之愷誠心祈禱老天別殘忍到教他親眼目睹一幕金童玉女前嫌盡釋的感情戲。
  這時,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妖嬈地走了過來,親昵地挽住了那個男人的手。“遇到老朋友了?”她的口气分明是醋意橫生。
  一個急欲宣示主權的女人,沈寒打從心底同情她。
  “從前的同事。”他揚起了一個深具魅力的笑容安撫身旁不悅的女伴,“你會不會覺得气悶?要不要先到隔壁的咖啡廳坐坐?”
  “你對找最好了。”她得意地回眸朝容貌遠胜于自己的沈寒炫耀她的受寵,才開開心心地倚著那名男子离去。
  “我認識那個女的,她父親王聿和是‘榮英’的董事長。”“榮英”是執他們這一行的牛耳,那個男人為了江山而棄美人嗎?
  “是嗎?”沈寒不甚感興趣地敷衍著。
  “那個男的是誰?”他不曉得為何自己總愛追問沈寒的私事,這無疑又是她的另一個傷口。“你可以不回答。”他連忙加了一句。
  偏偏沈寒老是有問必答。
  “韓樹誠。”沈寒好似怕他對這個名字沒印象,搬出了他以前說過的話,“你曾經稱贊他幫天下男人出了一口气。”
  “那是气話。”他的口气很急切,深怕她不相信。
  沈寒虛弱地朝他一笑,“趙總經理,您對我說過的‘气話’還真不少。”
  趙之愷比沈寒精明干練許多,卻遠遠不及她伶牙俐齒,被她這么一說,心底涌上了濃濃的歉疚。其實,沈寒對他說過的難听話又何嘗少了?
  看著她一臉心不在焉,呆愣地望著遠去的兩個身影,他覺得沈寒實在很不爭气。那种男人還有什么好留戀的?或者,女人對于自己獻上初夜的男人特別難以忘怀?
  而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果然影響了她在介紹會上的表現,几度都是低頭搜尋著手上的簡報內容,才勉強把話接上。不過,台下的眾人一點不耐頂的表情都沒有,大伙儿都忙著欣賞她清新脫俗的臉蛋和玲瓏有致的身材。學理工的女人即使長得不錯,舉止也難免偏于中性,而她卻散發著渾然天成的女人味,讓大家有如久旱逢甘霖般舒暢。
  “我知道我表現得很差勁。”一下台,她很沮喪地主動認錯,免得听到更不堪的批評。他一定悔不當初吧?!如果他親自出馬,也不致砸了公司的招牌。
  “小陳已接了不少訂單,也有不少厂商表明了想和我們合作的意愿。”他難得地想要縱容她。
  她稍稍釋怀后,一抬頭才發現正在台上做新品發表的人是韓樹誠——他是這一次最大參展公司“榮英”的代表。他仍和從前一樣,一貫玉樹臨風、自信滿滿的姿態。
  韓樹誠和沈寒無疑是今日會場上最閃亮的兩顆星。
  “喂,你覺得他講得怎么樣?”沈寒偏過頭問趙之愷。
  “不錯。”他下了一個很中肯的評語。一個男人要興風作浪,多多少少得有點本事。
  “比起我呢?”韓樹誠灼熱的眼光一直朝著她射來,換成別的場合,她鐵定心亂如麻,可是因為有趙之愷陪在她身邊,她竟有一份有恃無恐的安心,仍舊站在原地同他攀談。
  “比今天的你好。”他很少對沈寒說話是這么厚道的。
  “如果他也把‘榮英’弄垮了,我們至少可以瓜分掉那家公司一半的市場。”沈寒微微笑著,卻掩不住臉上的心酸与悲涼。
  “都過去了,你別放心上。”他不愿意承認這個惡女的心酸模樣讓他不舍,卻不由自主地輕聲哄著她。
  沈寒頓覺感動万分,想不到這樣一個一板一眼的男人也有善体人意的一面。仔細看了看他,其實滿好看的,膚色很均勻,不出色的五官擺在一塊還挺協調的。
  他被她心無旁騖的澄澈眼眸瞧得有些不知所措,沈寒到底在看什么?
  之后,他們漫步到展示區幫忙。一旁的工作人員看到他們并肩而來,不禁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感覺。趙總沉穩持重,要求嚴格但不會苛求大家有什么過人的表現;沈副總孤傲冷漠,在工作上卻從不刁難下屬。他們兩個,哪一個來都好,偏偏天不從人愿。誰都曉得他們兩個一向水火不容,講沒几句話就會醞釀出翻桌的火气,在公司也就罷了,至少還可提供員工們茶余飯后的話題,在外頭吵架就很丟臉了。將帥不和,仗還能打嗎?
  結果,他們一反常態地相安無事,大家反而覺得很不習慣。
  黃昏時分,展示會終于告一段落。其間有几個記者前來采訪,趙之愷一律讓給沈寒發言。他們這家公司算不上最受矚目,但記者們很樂意拍張美人的照片,裝點一下嚴肅的報導內容。
  累人的一仗結束后,大家匆匆收拾好東西,便做鳥獸散。只剩動作遲緩的趙之愷和沈寒被潮涌般的人群擋在后頭。
  “晚上請你吃飯,好不好?”今天的沈寒好像不是那么難以親近,他也不想在和她形影不离地處了大半天后,立時回去面對一室的冷清。更何況,今天他還吻了沈寒,那股沁人心脾的芬芳仍留駐在他心上,久久不肯散去。
  “為什么?”沈寒天真地問著。他怎么會突然想到要請她吃飯?
  “晚飯時間到了。”他心里很為這种答非所問的說辭汗顏,正擔心沈寒會嘲笑他生硬的借口時,一個撼著相机的記者朝他們快步走來。
  “沈小姐,晚上方不方便幫你做篇專訪?”那位記者在工商界甚具名气,很多富商巨賈都主動送上資料,以求他在報導中提上一筆。如今,他主動找上門來做專訪,這种千載難逢的机會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對不起,我晚上有約會。”沈寒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那個慣于被捧的記者吃了這么直接的閉門羹,委實惊訝不已,但仍好風度地說了些客套話才离去。他會成功,不是沒道理的。
  趙之愷笑笑地望著她,“你在哪里有約會?我送你去。”罷了,沈寒自不愁良夜無伴,反正他一個人也習慣了。
  “你不是說要請我吃飯?”他很笨,真的很笨!
  一瞬間,他的心上像是吹過陣陣暖柔的春風,那么的薰人欲醉。她說的“約會”原來是指他的邀約!失而复得的滿足和喜悅溫潤了他干涸的心湖,他很意外沈寒會答應和他吃飯。
  看著他臉上閃過了几不可察的溫柔与深情,沈寒不禁怀疑自己看錯了眼,一股奇特的感受前仆后繼地漫過她狂野的心跳……
  “我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敲詐你的机會呢。”她畫蛇添足地解釋著自己的動机。即使再動心,也不該是這樣的男人。
  如果你愿意,我不在乎被你敲詐一輩子——他勉強壓抑下不該有的痴心妄想。不過是一頓飯,与一輩子何干?
  “想去哪儿吃?”台北市能讓她好好敲詐一頓晚餐的地方還嫌少嗎?
  沈寒神秘地笑了笑,遞給他一張名片。
  “綠色沙漠”?他連听都沒听過,既是沙漠,怎么會是綠色的?管它是什么地方,去了不就知道了。
  ***
  “綠色沙漠”原來是一家PUB,鮮明的招牌位于鬧區中,占地約有五十坪,趙之愷也不曉得這樣的規模算大還是小。斬石子牆上垂著爬藤類的綠色植物,室內的燈光調得很暗——一個适合都市人頹廢的地方。
  “坐哪里?”沈寒問著四下打量的他。
  他指了指角落里孤立的一張石桌。
  沈寒笑了。那是她慣坐的位子,大概他們兩個都有些孤僻吧。
  坐定后,服務生送來兩本印刷精美的菜單。說是菜單并不太貼切,上頭大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酒名,簡單几樣餐點只是點綴性質。
  沈寒點了一籃洋蔥圈,趙之愷則點了一客牛肉飯。
  “喂,你要喝什么酒?”沈寒极有興致地翻閱著菜單,來PUB怎能不喝酒。
  “我一竅不通。”他毫不避諱地坦承自己的一無所知。什么“紅色轟炸机”、“血腥瑪莉”,怪可怕的。
  “喝‘藍色夏威夷’好不好?你待會見還要開車。”沈寒很有禮貌地建議了一种很淡的調酒。
  “好。”他錯了,她偶爾也會替別人著想。
  服務生走后,他才開口道:“生意好像不太好的樣子。”
  沈寒笑了起來。“酒吧才剛開門呢,等一下會很熱鬧的。”她自己也無法理解,為什么會想帶他到這個和他的風格顯然格格不入的地方來。
  “喔。”趙之愷靦腆地點了點頭,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表——七點半。他根本不知道酒吧營業的尖峰時段是什么時候。
  由于客人還很少,餐點和調酒很快地送了上來。沈寒邊喝著店內的招牌調酒“綠色沙漠”,邊用手抓起籃子里的洋蔥圈蘸番茄醬吃。
  “你晚餐吃這個?”這店該不适合拿來當正餐吃,而她卻吃得津津有味。
  沈寒看了他面前的牛肉飯一眼,搖了搖頭。“那种調理包做出來的食物比我煮的東西還難吃。”
  奇怪的女人!偏要挑一個沒有好吃東西的地方共進晚餐。可是他的肚手實在很餓,很快地把一盤牛肉飯吃得一干二淨。
  “看你在吃,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沈寒目不轉睛地支頤瞧著他,“我可不可以也點一客?”她俏皮地詢問今日的東道主。
  他開始喜歡起這個地方,因為沈寒在這儿特別可愛。他揮手招來服務生,幫她點了一客牛肉飯。這時,小型舞台上傳來音樂聲,一個男歌手唱起一首緩調的西洋歌曲,客人也明顯地多了起來。
  沈寒把新送上的牛肉飯推到兩人中間,“我們一人吃一半,好不好?”她吃不下這么多,而且趙之愷午飯沒吃,他的肚子豈是一客牛肉飯就打發得了?
  “好。”他們兩個都沒顧慮到衛生問題,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也不覺得這种景象有什么曖昧。
  “喲,沈寒,什么風把你給吹來的?”一個扎著馬尾的男人自顧自地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她身邊,一只手親熱地搭上她的肩膀,嘴角則帶著一抹玩味的笑容,研究起這對狀甚親密的男女。
  “光顧你的生意啊。”沈寒被他不怀好意的眼光點醒,狼狽地瞪著他。
  “從來沒見過你帶男人來這里耶。”老板無視于她警告的眼神,怪聲怪气地嚷著。
  “他是我上司。”她很嚴肅地解釋著,怕趙之愷會气別人把他們誤會為一對。
  “只是這樣嗎?”老板挑著訕笑的眉,依舊不肯善罷甘休。
  “我們分得很清楚的。”在一旁一語不發的趙之愷突然插了一句話。
  他的回答讓老板很滿意,別有深意地對著沈寒掀了掀眼皮,樂不可支地去招呼別的客人。
  這句話听起來好耳熟。
  “你說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他們哪有什么要分清楚的?杰臨去前那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教她頓感絕望,這下子,她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對約瑟夫不是這么說的嗎?”他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沈寒的心眼也僅止于這個地步,老實說,沒什么殺傷力。
  “你怎么知道?”她大聲叫了出來,好在PUB本來就不是一個安靜的場所。
  “我辦公室的電腦可以監看會議室。”她以為他放心讓她和一只流著口水的色狼打交道嗎?那天,看她一臉得意地誑騙約瑟夫和他的關系匪淺,明知她打的是什么算盤,他就是生不起气。
  天啊!他什么時候裝的設備?沈寒臉紅心跳地撇過頭,為自己曾說過的厚顏無恥的話默哀。
  “喂,你沒帶別的男人來過這里?”幽暗的光線、慵懶的音樂,真的很容易讓人卸下心防,他很直接地想确定老板那句教他心旌動搖的話。
  沈寒很清楚他想問的是什么。“他喜歡安靜、有情調的地方。”女人在鮮花、香檳圍繞下,很難确保腦子不變笨。也是到了分手后,她才惊覺陷于愛情中的自己遷就他太多了。
  其實酒吧并不吵啊,而且可以不用壓低聲音說話,即使不是很美味的食物,吃起來也覺得自在。陷身于昏暗、偏僻的角落還讓他格外有安全感,或者是因他對生活一向沒什么特別要求才會這么想吧。
  舞台上的歌手應客人點歌,唱起一首熱情洋溢的意大利情歌。吧台里,扎馬尾的老板和一個瘦削的酒保隨著樂聲,手腳很不安分地互相調情,教趙之愷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后,便停駐了目光。
  “喂,”沈寒伸出了纖纖素手遮在他眼前,“這樣子看別人很不禮貌。”
  “對不起。”他移開視線,自知理虧。
  “跟我說對不起干嘛?”沈寒沒好气地放下手。
  “難怪你們像哥儿們。”趙之愷若有所悟地發表心得。他剛剛看到老板把手搭在沈寒肩上,只覺得很自然,并沒有什么嫉妒或不舒服的情緒。
  “錯了!”沈寒神秘地眨了眨眼,“我們是姊妹淘。”杰比起阿奇,是比較女性化的一個。
  “喔。”他好一會儿才弄懂她的話。
  “你會不會不喜歡同性戀的人?”她低頭攪著玻璃杯里的綠色液体,隨口問著。
  “不會啊,他們看起來很幸福。”那一對情侶的眼中似乎只容得下對方,他心里還挺羡慕的。
  沈寒為他的答案感到錯愕,這好像不是一個生性保守的男人會說的話。以前有一次,她和韓樹誡上餐廳吃飯,正巧遇到杰和阿奇去用餐,她很開心地和他們打招呼,韓樹誠的態度卻很冷淡。
  “他們是同性戀?”她記得那時他一臉鄙夷地問,仿佛怕沾上什么不干淨的東西。
  “你對同性戀有偏見?!”她馬上動气了。杰和阿奇都是她的好朋友,她討厭看到別人歧視他們。
  “也不是啦。”韓樹誠很會察言觀色,立時轉了口風,“我只是不能想像世界上有你這么誘人的美女,怎么會有男人喜歡的是男人?”
  戀愛中的女人多么盲目!當時她絲毫不疑有他地舒綻了輕皺的蛾眉。聰明一世的她,怎會胡涂一時?
  “沈寒,上台唱一首吧。”杰在她心事重重時,突然繞到她身邊,嚇了她一跳。
  “你會唱歌?”趙之愷惊詫地看向她。她歌藝好到可以上台?
  “沈寒,為了這句話,無論如何你一定要上去唱。”杰一副責怪趙之愷不識貨的口气,只盼能激她開嗓。
  “好久沒唱了。”她慵懶地歎了口气。
  “哎唷,沈小姐,奶就賞我們個恩典吧。”杰哀叫地用手肘撞了撞趙之愷,暗示他幫腔。
  他是很想听听她的歌聲,可是要他怎么說呢?
  台上的歌手一曲暫歇,杰揮揮手示意他下台,半拉半推地將沈寒送上台。台下几個時常光臨的老主顧見了沈寒,迷蒙于煙酒中的眼眸俱是一亮,忙不迭地豉掌叫好。
  唉!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各位,今天難得沈小姐大駕光臨,來來來,開放一個點歌的机會,看看誰三生有幸啊?”杰拿起麥克風大肆吹擂一番,惹得沈寒怒目相視,她才沒把握剛好會唱客人點的歌呢。
  由于俊俏的老板活力四射的推銷,台下頓時活絡了起來,一只只手紛紛在空中舉起。沈寒點了一位獨坐的長發女子。
  “Because揫ou愮oved慆e。”那位女子的嗓音低啞,桌上的煙灰缸堆滿了煙蒂,顯然是個傷心人。
  沈寒點了點頭。這首歌在她于芝加哥念書時,橫掃排行榜達數月之久,略略含悲的旋律傳唱在大街小巷,渲染出一片愁滋味。
  阿奇放下調酒的工作,向先前的歌手借了吉他,自動自發地上台幫沈寒伴奏。沈寒不會彈吉他,他曾興致勃勃地想教她,她卻敬謝不敏,只為了怕一雙柔荑負荷不住。很可笑的理由,阿奇從此成了她的專屬搭檔。
  她清亮的聲音幽幽地唱起席卷全球的暢銷曲,宛如一個蕩气回腸的愛情故事正在大家眼前上演……
  “不錯吧。”杰坐在沈寒的位子上,与有榮焉地問。
  台上全神投入的她,聲音里多了一股歷練后的蒼涼,比起几年前更适合詮釋這樣的曲子。PUB里的客人不复喧鬧,出神地靜靜聆听著;而那位點歌的女子已是眼角噙淚,泫然欲泣。
  “嗯。”他沒什么所謂的音樂素養,只是單純地覺得她的歌聲很動听。
  “你知道嗎?”杰和趙之愷素昧平生,卻自然而然地和他聊起沈寒。“几年前有一天,有位歌手蹺班,沈寒也沒准備,便被我和阿奇架著上台唱了一個晚上。”他的神色因回想起過往而變得溫柔,捻熄了手上的煙輕笑著,“隔天就有人捧了大把鮮花來店里等著听歌。結果,那天的客人一知道沈寒只是臨時客串,馬上逼我去聘她來駐唱。沈寒哪有那個時間?于是,可怜的我成了眾矢之的,被抱怨得耳朵差點長茧。更夸張的是,一個在唱片界頗享盛名的制作人還費盡心机地想要簽下她呢。”
  “后來呢?”像沈寒這樣才貌兼具,想不紅都難。
  “沈寒說她不想笑給不喜歡的人看。”杰莫可奈何地搖搖頭。可以肯定的,她不喜歡的人是比別人多上一些。
  這樣的女人難怪處處難与人妥協!趙之愷心中一動,抬眼朝舞台上的沈寒望去,深凝的目光恰好触著了她的,她遠遠地朝著他嫣然一笑。
  他不禁愣住了。悠揚的樂聲更肆無忌憚地釋放著蝕骨銷魂的魅惑,變本加厲地侵占著他逐漸沉淪的心……為什么?為什么她偏選在這一刻對著他笑?
  了解她愈多,他就愈難按捺住潛伏在心底對她不尋常的情愫。她對他發怒、對他淺笑、對他說起自己青澀的過去……然而,這都只是她無心的撥動,她根本不知道他對她的心。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讓他像對沈寒這般,有那么多難以自己的情緒。
  而她永遠也不會懂。
  沈寒收了最后一個音,趁大家深陷的思緒尚未恢复,沒來得及喊“安可”前,一溜煙地跑回角落里的位子。
  “謝啦!”杰拍了拍她的肩,起身將座位歸還,重回工作崗位去處理店內的大小事宜。他得留點時間、留點空間給人家小倆口培善感情。
  “還可以吧?!”她气息未穩,得意的問句沒一絲謙遜,擺明了在博君贊美。
  “比席琳狄翁差一點。”他笑了,就是不想順她的意、正面承認她唱得好。
  沈寒气得不理他。她要有那么完美的歌喉,早就揚名國際了,還需要待在公司看他臉色嗎?哼!他還知道這首歌是Celine媶ion唱的,真難得呀!連這么好發音的名字都得譯成中文講,令人好生佩服。
  石桌上的杯盤早已見底,兩個人坐著也甚少交談,气氛卻是怡人的自在与融洽,讓他們都沒有想走的念頭。
  此時,一個很年輕的服務生不經老板指示,就送上了一大籃爆米花,說是要請他們的。
  “這家店的服務真不錯。”趙之愷真心地稱贊著。
  沈寒白了他一眼,“你少傻了!他是存心讓你吃到口渴,好再點酒喝。”這种伎倆也只能誑騙他這种沒見過世面的家伙了。服務生八成看他們吃完東西、喝完酒,久久都沒有動靜,是以送上一籃爆米花,提醒他們別白白坐著,赶快加緊消費。杰手下的工讀生真是訓練有素啊!
  “是嗎?”好像有點道理。
  “我說的當然不會有錯。”她一副不容置疑的架式,看得他暗暗覺得好笑。“每一行做生意的手法不同嘛,不過賣酒可比我們賣那些科技產品好賺多了。”她有些感慨。
  她的“我們”說得順理成章兼同仇敵愾,直把他好不容易歸位的心神又勾引得亂七八糟。
  “那你要不要再點杯酒?”沈寒對這個花花世界的了解比他多出許多,在她眼中,他一定土得不知如何形容吧?
  沉醉不如時的沈寒被服務生的舉措推回了現實,她看了看表,才發現已經快十點半了。明天還要上班呢,她晚睡是無所謂,但不好意思拉著一個奉公守法的良民墮落夜生活。
  “好晚了,可不可以送我回家了?”她掙扎著拒絕了再多坐一會儿的誘惑。
  “好。”他略感失望地拿起桌上的帳單到柜台付帳,告別這個夜晚委實讓人依依不舍。
  一個美麗的夜晚所費并不多,他正打算付現時,杰伸手就把會計小姐手中的帳單給揉了。
  “今晚我請客。”沈寒這一次的男人看起來比上回好多了。
  “不行!”沈寒很沒气質地嚷著。奇怪,杰明明很小气的。
  “好歹你也是這家店的股東,‘偶爾’吃吃免錢的也是應該的嘛。”不收她錢還不爽?怪哉!
  “今天又不是我付帳。”說得冠冕堂皇!只有今天一次不收費,他就說成她偶爾吃免錢?這個虧她絕對不吃。
  “我就是不收,你能怎樣?有本事你來顧店啊!”杰自恃勞苦功高,吊儿郎當地挑釁沈寒。
  “阿奇!”她只好轉頭向他的親密愛人求援。
  阿奇苦笑著聳聳肩,這個忙,恕不相幫。剛剛杰指了那個男人給他看,他們一致認為沈寒的眼光突飛猛進。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杵在這儿礙著我做生意。晚上不是還有‘節目’嗎?快去,快去。”杰一古腦儿地推著他們出門,奸笑著向沈寒揮手道別。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你還安排了什么節目?”趙之愷疑惑地問道。她不是才要他送她回家的嗎?
  沈寒漲紅了一張俏臉。好在天色黝暗,且有習習夜風為她發熱的臉頰降溫,要不然她一定會沖進店里劈杰一掌以泄憤。趙之愷這個超級呆頭鵝,听不出杰的話暗藏著無邊春色嗎?
  “沒有。”她只能屏气凝神,迅速地否認。解釋這個太羞人了,她可擔不起污染純情男子的罪名啊!
  “原來你也是老板,難怪你什么都懂。”
  噢,他今晚怎么變得那么笨?她說的那些話哪有什么深奧的大道理,几乎每個都市人都懂吧?!
  “唉!本來想說敲你一頓,年底還能多分些紅的,誰知打錯了算盤。”人情是杰在做,她卻得付上一部分的帳。
  “我……我可以下次再請你。”他口拙了起來,神色赧然。
  “看看棉,我那么忙。”和他吃飯其實出乎她預料的愉快,可是她依舊放不下身段,偏要擺擺架子。
  “或者我把錢付給你?”錢全部落入她的口袋,豈不比她打的算盤更精?
  沈寒扯動了一個虛假的甜美,“你很殺風景耶。”花前月下,他非得這么沒情調嗎?還是他不想再和她出來虛度光陰?說不定他今晚原本只打算花半小時,和她隨便吃些東西、速戰速決的。
  靜夜的星子在朗朗晴空中眨呀眨的,若有所思的兩人坐上了車,揚長而去。
  良辰美景易逝,他們誰也沒把握一個晚上的甜蜜共餐能帶來日后的和平相處,但至少是個回憶,是個令人難忘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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