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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不只孫慕鴻叨念著傅謙少和有夫之婦牽扯,韶娥也對少婦的權宜之計不太認同。雖是幫傅謙一個忙,但流言既起,假夫妻的傳聞若讓她家老爺知曉,對少婦在家中的地位定有影響,韶娥不愿她的夫人再与傅謙有任何牽連。
  所以少婦急著想探病,也不能說去就去。好不容易打發了韶娥和手下,又挑了個后院無人經過的契机,少婦才掩袖遮面,悄悄出了房門,來到傅謙房里探視。
  慶幸她已來過一回,是以不必詢問旁人關于他的房間所在而惹來不必要的怀疑,欲敲門,又唯恐他正好睡著而打扰了,既然門沒鎖,她便推門而入。
  床上的傅謙半瞇著眼,不知是清醒還是睡著了,一張俊臉因病而通紅,看得人心惊膽戰,忍不住憂心他病況輕重。她來到床邊卻不敢喚他,又記挂他的病情,便伸手輕探他額頭——
  好燙!她嚇得縮回手。
  這怎么成呢?殿試尚末開始,他該有個人看顧的。就因為放心不下,她才偷偷過來探視,既然讓她知道他病得不輕,她考慮遣個人過來照料……
  正要离去,輕輕的喘息聲喚了她回頭。
  “傅公子?你還好嗎?”她來到他床邊坐下。
  傅謙睜開眼,“好冷……”
  連聲音都抖了。她不忍地再度探他額頭——這回久了些——還是很燙啊!
  甫收回手,竟被他一把抓了去再度緊貼他的額頭,她嚇了老大一跳,差點惊呼來人。
  過一會儿見他并未多瞧她一眼,只緊緊抓著她的手不動,終于讓她知曉原來他燒胡涂了,這番舉動不過是貪戀她的体溫,并非有其它意圖。
  她笑了笑,任由他吸取她的溫暖。
  但意識模糊的病人又能有多少安分?
  傅謙察覺額上的熱源源不斷,他哆嗦的身子吶喊著還要更多,便伸出另一手去握她的手腕——嗯!果真是溫熱的,且又柔軟。他滿意地往上挪移,朝水袖內探去——
  還是溫軟的,真好……
  到底這溫軟的“東西”有多大呢?他蒙朧地想。
  她早已惊得說不出話來。也許,還是快些离開才是……
  來不及了!
  他一把拉扯她的腕,她狼狽地應聲跌落他的身上。溫軟的嬌軀密密貼附他的胸怀及全身,源源不絕的熱令他滿意無比,急忙以兩臂箝住她掙扎的身子,一個翻滾將她壓制身下,以防她逃离。
  好暖、好香、好軟…
  他在她的肩窩磨蹭,隔著衣料傳來的熱猶有不足,他扯開她礙事的衣服,那溫熱的軀体顫抖著掙扎,惹得他不耐,索性撕開——
  裂帛聲震得她從慌張中勉強鎮定,考慮是否該喚人來救她。
  書生不是都手無縛雞之力嗎?他的力气怎地生了病還如此大?叫了人來該如何解釋他們的曖昧現狀?
  几番掙扎琢磨間,忘卻這一刻比生死關頭好不到哪儿去,經不起多少延宕權衡。猶豫間滾燙的身軀襲擊她的,她猛然察覺兩人已裸程相貼——
  果真如此才夠溫暖啊!傅謙滿足地緊抱她不放,柔馥軀体惊慌的掙扎喚醒他男人的本能,欲火一經點起便瞬間燎原,他磨蹭著她的肌膚,一面尋求更多熱源,一面放縱本能盡享欲望的滿足。
  他毫不猶豫地入侵了她的身子,在她圓睜著眼,不可置信的時刻。
  “你……”她張口欲叫,卻只疼得惊呼了聲,而后全身僵硬地失去反抗的勇气。
  既已補救不及,她閉上眼,讓淚水順利由眼角滑落,也阻絕眼前丑惡的一切。
  任他在她的身軀上為所欲為,只要她看不見,那肉体的撞擊与粗喘低吟,總有過去的時候……
  真的過去了。
  傅謙已翻身于一旁,沉沉地睡去,她卻仍處于呆滯中。
  不知不覺中平复了惊懼的心跳,顫顫不穩的呼吸,她的淚也已干透。起身默默穿衣,她拾起凌亂破爛的衣衫時,抬頭看了他沉穩的面容。
  在狂風暴雨過后,他還能睡得如此安逸?
  當個病人真好,她凄然冷笑。
  勉強穿上破爛的衣服,确定未留下一絲一線、一根頭發足以證實她來過的痕跡,她隨手拿了件丟置一旁的男衫,罩上身子時猶豫了下——
  總比讓人撞見她春光外泄來的好吧?她還是穿上了。
  欲离去時,她回頭又看了他一眼——
  這樣裸著身子,病更難好吧?她又猶豫了下,羞于多看一眼那具甫占有她的身軀,終于還是上前為他覆被遮身,讓他安穩睡個好覺。
  她該恨他的,為何她恨不了?
  她得想一想,她得靜一靜。如此离奇的荒唐事竟教她給碰上了,她可以怀疑事情的真假嗎?她可以妄想一切不過是場荒唐夢嗎?
  她可得好好想一想。
         ※        ※         ※
  孫慕鴻捧著藥盅,遠遠地瞧見了傅謙的房門開了。
  有賊?他惊得睜大眼睛,然后不可置信地看著賊竟是個女人!外罩男衫的女人!
  是個陌生而美麗的臉孔。從她那頭松散凌亂的婦人髻推算,九成九便是那位与傳謙牽扯得不清不楚的有夫之婦了。這下教他如何相信兩人間的清白?
  她的肩是緊鎖的,面頰紅如火,身上的穿著很眼熟,是傅謙的衣衫……孫慕鴻愈看心愈冷。見她慌張地左顧右盼,顯然是擔心教人瞧見,他更是肯定了。
  終于偷著了嗎?
  孫慕鴻沉重地躲避一旁,目光追隨她直至她沒入通向另一邊廂房的長廊。
  唉!前途無量的年輕人,便要栽在女色一關嗎?孫慕鴻歎了口气,實在不愿見傅謙就此墮落下去。顯然那女子也不欲人知,那么他就靜觀其變吧!
  藥盅端在手上,從燙手到漸溫,孫慕鴻呆立著為房內人憂心忡忡。
  “孫公子,藥煎好了就快端進去讓傅公子喝了,涼了效用可要減半喔?”韶娥不知几時來到他身旁。
  “嗯。”孫慕鴻不安地應聲,与韶娥虛應几句,一轉頭便見傅謙從房內出來。“傅老弟,你病沒好……”
  他的關心,人家似乎不領情呢!
  “韶娥姑娘!”傅謙沖上來,面容慌張而愧疚,一個勁死盯著韶娥,嚇得她退了一步。
  “什么事?”她輕聲問。
  “你……我……”傅謙結巴著,臉色窘紅。
  “快吃藥吧!孫大哥煎的藥都快涼了,我也要去端晚膳讓夫人用了。”韶娥沒見過他如此怪异的模樣,顫顫地赶緊腳底抹油。
  “韶娥姑娘!”傅謙不死心地喚著。
  孫慕鴻勸道:“快回房去吧!人都走遠了。”
         ※        ※         ※
  几天后的殿試上,原來的第一名會元沈卓反落至第二名。
  實在是那位會元才學不錯,就差在口才鈍了些,見識也保守了些。主試者左丞相文言慶提拔他為第一,是考慮了往年先皇的習慣,才讓年紀已過四十的沈卓得了會元,而他看好的青年才俊傅謙則名列第二,也不至于落榜,總算是新人老人集聚,長幼有序,顧了倫理也不埋沒人才,是皆大歡喜的安排哪!
  豈知,新君陽廷煜求才若渴,根本不考慮年紀。
  皇朝正需要行事積极的人才,朝中盡是些觀念守舊的老臣,是該有新血注入了,有几分本事就得几分地位,才能使人盡其才。陽廷煜于是出乎眾人意料地點了對答如流的青年才俊傅謙為狀元。
  殿試過后,主試者文言慶當下便要邀這十人至他的丞相府一敘,文言慶甚至有意留他們暫住几天,好好招待一番,趁勢以主試者對考生的師生關系拉攏他們。
  文言慶他很清楚這十人都將會得到皇上重用,他先一步籠絡,有利無害。
  眾人自然恭敬地領受,唯有傅謙面露躊躇。
  他考慮許久才道:“謝太師美意。實在是門下還有些事情有待安頓,不回去瞧瞧不放心,
  只要一切打點妥當,門下立刻便回丞相府,來向太師報到。”
  文言慶笑道:“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嗎?”
  傅謙解釋道:“有几位朋友還盼著門下回去報喜呢!”
  文言慶道:“榜單應已貼出,你朋友們應已得知了吧?”
  傅謙低著頭,想脫身又不知該如何解釋,一旁探花馮秀仰笑著插口:“太師,傳聞咱們新科狀元郎還有個共患難的妻子,也一起來到京師陪考,想必年兄便是急著要見妻子一面,真教人羡煞!”原來他對傅謙的傳奇故事略有所聞,消息還真靈通。旁人會意,皆露出笑容。
  傅謙滿臉通紅道:“傳聞有誤了。門下尚未娶親,傳聞中的那位是門下的未婚妻。”他將實情与傳聞拼湊刪修,改造了個新版本。
  “這樣啊?”文言慶好笑道:“既然已是鶼鰈情深,那就快去吧!咱們也不等你了,你高興几時上左丞相府都行,要帶著未婚妻一同來也行,左丞相府的大門隨時為你開。”
  他的戲言惹來大伙儿的取笑。
  傅謙在眾目睽睽下尷尬地告退。
  提到未婚妻時,傅謙難免想起那遠在千里外崎怜縣的何敘君。縱然她不是傳聞中的女
  主角,但何敘君是最有資格与他分享這一切、并第一個得知他成功消息的人,然而,此刻的傅謙惦念的竟不是個的未婚妻,卻是那傳聞中的女主角,那位覆面少婦…還有她的婢女韶娥姑娘!
  傅謙大病一場醒來,見衣衫不整,身上又留有來路不明的血漬,回想朦朧的夢境,立刻汗涔涔地知曉他奪走了個女子的貞操,只是夢境模糊了她的臉,看不清是何人。他赶忙沖出門,想找孫慕鴻來問問,一出門便見孫慕鴻身旁的韶娥姑娘,他心中一沉,迅速猜測苦主有可能是她,再上前欲問個明白,可惜礙著孫慕鴻在一旁而說不出口。
  而韶娥見了他就躲,日后又与她家夫人皆不愿見他的面,他就更确定了。
  也曾怀疑過那覆面少婦,瞬間立即推翻這個可能。她是有夫之婦,怎可能是完璧之身?他在妄想什么!
  既然确定是韶娥姑娘,他便得負起責任,即使她僅是個婢女。如今他既已高中狀元,首先該做的便是向她家夫人提親,娶韶娥姑娘過門。
  犯下這大錯,在未能補償前,莫怪他一心惦念著她們而非何敘君了。傅謙大概歸出了原因,愧疚也少了些。
  覆面少婦有恩于他,雖不是令他欣然接受,也終究感動于心,他急著想与地分享成功的喜悅。他想讓她知道她沒看錯人,她有眼光,她也一定會為自己識人之明而高興,他要讓她知道!他要讓她高興!
  他急著要讓她高興……
  當然也希望韶娥姑娘高興!他又在心中補上一句。
  傅謙匆忙回到升平客棧,天已黑了,客棧門口卻擠滿了人。
  “新科狀元回來了!”不知誰這么一喊,人群蜂擁而上向他道賀。
  傅謙差點被人潮淹沒,但他無視于這一切。
  “孫兄!”傅謙眼尖地見到孫慕鴻站在人群邊朝他微笑,他努力地擠過去,還來不及接受孫慕鴻道賀,他一開口便是:“韶娥姑娘呢?”
  孫慕鴻的微笑打了折。他以為傅謙想問的是另一人,才來這套旁敲側擊。
  “同她家夫人走了。”孫慕鴻的聲音有些冷。
         ※        ※         ※
  方萱梅拂了拂發,怔怔望著銅鏡內的人儿。
  出宮一個多月是為奔父喪。往返中州一趟,她耗弱的精神禁不起舟車勞頓的折騰,終于在進京當天病倒,這一病,容顏也如漸枯的花,一路萎悴下去,如此失色的容貌想得君主怜愛,恐怕很難。
  韶娥為她梳著頭,一邊道:“小姐,其實您何必這么快回宮?碧淵宮陰沉沉地,小姐好不容易脫离那么几日,何妨散散心?一旦入了宮門,又不知哪天才得見天日了。”回了宮,她便是她的小姐,而不是那覆面的方夫人。
  都已經回來了,說再多地無用,但韶娥仍是怀念出宮的那段時日。
  “胡鬧。”方萱梅輕斥:“皇上准了我回鄉奔喪,已是皇恩浩蕩,我怎好借机在外游蕩?要讓人知道了,或有了差錯,教我怎對得起皇上?”
  “喔!”韶娥不情愿地閉上嘴。
  “還有爹的遺愿,可也不能忘了。”方萱梅疲累地閉上眼。
  她的父親中州知府方仁德大人,剛于一個多月前去世。知府大人的遺言只有一句,還是管家代轉的——別忘好好服侍皇上——方萱梅銘記在心。
  想當初新皇登基,選進八十五名良家女子入宮為秀女,方萱梅正當十七芳華,知書達禮、秀外慧中,已是遠近馳名,被父親寄予厚望地送入宮去,果真如愿脫穎而出,幸運地得到新皇寵幸而封了昭儀,成了后宮除皇后娘娘外最得寵的妃嬪。
  此行雖然低調,頂著如此風光的頭銜回鄉奔喪,也夠撫慰望女成鳳的父親在天之靈了。
  但方萱梅心知這還不夠,父親打她入宮起便盼她封妃,只有封了妃,才真叫光耀門楣,父親才有机會离開窩了十多年的中州,晉升于廟堂与人一較長短。雖然他老人家如今已逝,想必對妃之父得贈官一品這等榮銜仍是執著,她還得繼續努力。
  快了!昭儀至妃,就差那么一步了。
  “老太爺的遺愿,真有得償的一天嗎?”韶娥不是質疑知府老太爺作白日夢,但照如今情況看來……
  “會的,遲早會讓我等到。”方萱梅木然道。
  “會嗎?”韶娥歪了歪頭,“也許會吧!皇上對小姐多少存有那么點情分吧?周公公說,后宮嬪妃得以出宮奔喪,算是被題儿頭一遭了,也許等哪天皇上興起,會封小姐個妃位,就不知是多久以后了。”這才是難為處。
  是啊!要等皇上与起,是多久以后?方萱梅低頭暗忖。
  皇上啊皇上,從見了圣顏第一面起,本是盲然遵從父命的她,轉而一面倒地生出傾慕之心,開始同所有后宮女子一樣,甘坐于深宮期待皇上的臨幸。后來,她是得到了空前寵幸,還攬盡了所有后宮女子的羡妒,連皇后娘娘都相當看重她,誰知這里頭,還暗藏不足為外人道的內倩?
  當皇上二話不說便准她出宮奔喪,君心的体恤,曾為她自喪父的悲痛中,開啟一小扇希望的窗,但……
  “算算小姐回宮也有好些天了,怎皇上就沒想過來為看小姐?”韶俄悄聲怨道。
  “一輩子很長,總有一天見得著面的。”方萱梅微笑自嘲。
  “可是,小姐真要這樣過一輩子?就算盼到了封妃又如何?皇上……并不愛小姐啊!”韶娥急切地吐出擔憂處。
  這她早就知道了。方萱梅不答腔,只是再隨閉上了眼,心思回到入宮前那天。
  同是力爭上游.她紅顏未老,靠運气爬到今天的地位,而傅謙憑的可是真本事。
  殿試榜單貼出的瞬間。升平客棧登時鞭炮聲霹啪響,賀客盈門,齊聲說要向她“狀元夫人”道喜。客棧出了個狀元,老板最是与有榮焉,當下慷慨地允諾——升平店內當天伙食半价,算是請客做人情,也好讓來客四處宣傳一下‘升平’的名聲。鞭炮聲也撫慰了方萱梅的苦。力爭上游的人儿,他終于成功了!往后不論封侯拜相,就看他的表現了,付出過心血的人不該被埋沒,她衷心為他高興,而她,也沒有理由繼續滯留了。
  “回宮吧!”望著眼前榮景,方萱梅輕聲道。
  “大病初愈,您的身子……”韶娥遲疑。
  “沒問題的,我很好。”在人心沸騰的時刻,方萱梅照例戴著面紗,讓手下重重護著,避開孫慕鴻与眾悄悄离去。
  皇恩浩蕩,准她秘密出宮奔喪,她卻在臨入宮前生了病,甚至借机滯留在外……
  是啊!她的病老早痊愈了,留下來只不過為了親眼目睹傅謙揚名立万。
  那天探病探出意外,她回到房中火速整理儀容,將破爛的衣衫与傅謙的衣服找個地方埋了,沒讓任何人知曉這件事,而后她親自請了大夫詢問傅謙的症狀,确信他并非有意,甚至不會記得病中犯下的過錯,她便決定隱瞞到底!算是她多事,活該送上門去犧牲,她便不能怪罪于他。既然如此,她就死守秘密,索性將它帶回宮去。
  于是方萱梅借口体弱,說要養好身子才回宮,也可以免了手下伺候昭儀不周的職責,順便緩沖她近君情怯的心病。
  就像那日對著傅謙自稱方夫人,而非陽夫人,就是心病作祟啊!
  冠上陽姓的女子太多,不差她一個,只怕她入宮近一年,也沒有歸屬于陽氏的真實感,才會對著傅謙自稱娘家姓,犯下可笑的錯誤吧!
  傅謙,現下已是傅狀元,往后將平步青云,他們也永無相見之日了。
  知道他已得償所愿,像是圓了她的夢般快樂,方萱梅再也沒有遺憾。
  還是忘了他,忘了那脫序的一段吧!
  “韶娥,出宮一趟,你覺得……我變丑了嗎?”整裝完畢,方萱梅淡淡地凝視銅鏡。
  韶娥安慰道:“哪里!小姐依然美啊!只要調養些時日,很快就能恢复气色的。”
  這段期間可不能讓皇上瞧見她樵悴的模樣,方萱梅打定主意。
  隨之一想,會嗎?皇上會宣她伺候嗎?也許會,但不知是多久后的事了,那時她大約也已恢复昔日面貌,毋須擔心皇上目睹自己的丑態。只是,美貌又具能留得君主駐足片刻?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錯了!于她是——
  請君折梅君不折,無顏勸君空折枝!
         ※        ※         ※
  該是平步青云的人儿,可真得意了?
  “傅大人,今儿個又來捧場啦?歡迎歡迎!”飄香苑老鴇見了傅謙,笑得眼都瞇了,
  “還是要云瑤伺候嗎?”
  “隨便。”傅謙淡淡道。
  “是,那就云瑤吧!”
  老鴇正要開口喚人,一旁龜奴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几句,說得她臉色變了變。
  “不好意思,傅大人,云瑤生了病,不方便接客,要不要另外換位姑娘?”老鴇小心翼翼道。
  “隨便。”傅謙也不為難。
  “是是是!”老鴇試探,“那就蘭芹吧?”是個同云瑤差不多姿色的姑娘。
  “嗯。”傅謙點點頭。
  老鴇松了口气,“蘭芹哪——打帘子見客啦!”
  尖細的嗓音線繞整個飄香苑,折磨人耳。
  飄香苑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妓院,尤其靠著花魁黎鄉鄉的艷名,少不了達官貴人上門尋歡。但早說了花魁不賣身,那些自恃甚高的爺們,偏又個個仗勢欺人,硬指定了黎鄉鄉作陪后,每每又要霸王硬上弓,弄得她一天到晚忙著護她的寶貝花魁,簡直疲于奔命。鮮少有像傅謙如此好打發的客人,隨便叫個姑娘便能交差,賞銀一樣少不了。這樣的客人為何不多几個呢?
  “傅大人,蘭芹有禮了。”迎面而來的姑娘捧著滿腔仰慕,燦笑著迎向俊雅的郎君。
  每回只能眼巴巴望著云瑤与他出雙入對,總算也輪到她了。蘭芹雀躍著攬上傅謙的臂膀,傅謙順勢就受,領了她去。
  老鴇目送他們背影,從歡欣鼓舞中清醒,不由得歎了口气。
  本以為是云瑤的福气,讓新科狀元郎瞧上了,來了几回皆點云瑤作陪,贖身有望,她可能會有一筆可觀的銀子進帳。今天方知這位狀元郎根本不挑食,像是閉了眼隨便揀一個,換了人也無所謂,看來贖身錢是賺不了,只能盼著他常上門了。
  “咦?傅兄?您也來啦?”繡樓廊上,冒出惊愕的聲音。
  是探花郎馮秀仰,与傅謙同得了翰林院修撰的官職。
  “馮兄。”傅謙朝他點點頭示意,便拉著蘭芹欲离開。
  這招呼打得可真敷衍。
  “傅兄!別急著辦事,進來坐坐嘛!聊聊也不成?”馮秀仰玩笑道:“怎么傅兄沒陪著未婚妻,跑這儿來了?”
  “馮兄已有妻子,又何以到這儿來?”傅謙淡淡反問。
  “呵呵呵……這不同啊!在下只是來同花魁鄉鄉姑娘談心,并無踰矩處,也不想染上其它庸脂俗粉,算對得起發妻了,哪像傅兄……”馮秀仰皺眉瞧瞧蘭芹,又瞧瞧他,
  “還以為那日傅兄為了未婚妻而丟下太師左丞相大人的宴請,應是重義之人,哪知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他不認同地搖搖頭。
  “馮大人,您有朋友嗎?請進來一同坐坐吧!”房內傳來一清靈的女子聲音,而后一個眉目如畫的佳人探出頭來。
  完了!蘭芹見到花魁,暗忖不妙。要讓傅大人見了賭冠群芳的鄉鄉姑娘,還會將她這綠葉擺在眼里嗎?
  “不必了!謝姑娘美意,謝馮兄盛情,在下不打扰了。”傅謙淡淡地辭謝,攜了不可置信的蘭芹离開。
  “馮大人……”黎鄉鄉喃喃瞪著傅謙背影。
  “嗯?”馮秀仰也与她望向同一方向。
  “您覺得……妾身的姿色比起蘭芹,可是稍遜了些?”黎鄉鄉吶吶問道。居然有人免費瞧了她一眼,不但不乘机多看几眼,反而急著想离開,她花魁的自尊受損了。
  馮秀仰下意識想說不,但目睹了傅謙的反應,他還是鄭重地扭了頭,又將黎鄉鄉從頭打量到腳,然后才肯定道:“不!”
  于是,他們抱著同一念頭——那傅謙的品味……耐人尋味。
         ※        ※         ※
  舍花魁而就她,此等“知遇之恩”,蘭芹感動得想將整顆芳心獻上。“妾身為大人唱個曲子下酒。”入了房,她使出渾身解數,只盼傅大人滿意。
  “不必了!過來!”傅謙忽略整桌美食,拉著她便往床邊去。
  “大人……”蘭芹吃了一惊。
  總以為狀元郎該是個斯文風雅的郎君,從她見過傅謙第一面起,便證實了這一臆測,云瑤也老是夸口他待人溫柔,哪知他……
  几乎是追不急待地,傅謙熟練地扯開她的衣衫,將她推倒至床上,如同餓虎扑羊——
  蘭芹先是惊慌,跟著軟軟地就范,本能地配合著,鶯聲呢喃勾誘出傅謙高漲的欲火。
  眼前的一切模糊了,身下不起眼的女子,頓時換上了另一張臉孔。
  一張清新冷艷、今生僅見,令他忘卻所有女人,并賠上大好前程的臉孔。
  是他鬼迷了心竅。前些時日于御花園里遇上這個女人,一廂情愿將她當作了公主,偏生沒几天后終于有幸再次遇上,得知她竟是皇后娘娘!惊訝与失望也就罷了,皇后娘娘像是刻意刁難,就當著皇上的面,拆穿他曾于御花園朝她大獻殷勤的蠢事,气得皇上當場赶他出宮,第二天還提拔沈卓任職翰林院編修,令他擔任翰林院修撰,硬是要他這狀元低于榜眼一級,与探花郎同職等,成了滿朝文武間的笑話!
  皇上曾有意招他為駙馬,料想他不必再提了。炙手可熱的狀元郎原本盼得高官厚祿,這下跌了個大跤,乏人問津,無怪乎方才馮秀仰膽敢譏嘲他。他已是過气的寵儿了。
  仕途陰錯陽差地挫個徹底,全是美色所誤!
  那女人,那故意不說清身分的假公主、真皇后,像是渾身暗藏著毒刺,招惹上便要遭殃,如今想起,猶有余毒作祟,余悸猶存,他恨哪——
  身下冷艷的臉孔,沉醉在他的掠奪下,嬌柔的聲音滿足了他征服的欲望,漸漸緩了他的恨意。
  此時,那張已開始扭曲的臉孔又換上另一人的。
  一張看了十多年、不怎么美麗,還算清秀可人的臉孔,是他未婚妻何敘君所有。
  雖是未婚夫妻,他待她總是持之以禮,因她是授業恩師的女儿、他敬愛的女子、他力爭上游的動力。但上天像是開他玩笑般,讓何敘君不知怎的招惹了皇上,被帶至京城。
  當時不巧正逢他為了“公主”而神魂顛倒之際,不但狠下心來拒絕何敘君的求見,當她二度找上門來求他履行婚諾,以逃避入宮為妃,他卻不想得罪皇上,還异想天開地以為奉上未婚妻,駙馬頭銜也有望,是以他當著何敘君的面拒絕,正式背上了薄幸罪名。
  好笑他后來沒能得到“公主”,也無顏再去見何敘君,正是兩頭落空,一個女人也沒留下,報應啊——
  身下清秀的面孔,扭曲到逐漸露出痛苦之色,揪著他的心一陣抽疼。
  他的負心已是罪過,即使他們無緣,她仍是個敬愛的恩師之女,他豈可待她若此?
  傅謙停下粗暴的掠奪動作,离開她的身子。處于狂亂的混沌腦袋清醒了,那張臉孔又回复為原先的平凡与不起眼,誰也不是了。
  傅謙有一瞬認不出這陌生女人。他撇過頭去,不發一語地喘著气。他在干什么?
  既然美色誤事,他又藉此來麻痹自己,豈非引鳩止渴?
  自他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后,失意得不能再失意了,縱情于酒色雖是常還沒有今日的荒唐,竟讓一個妓女當了代罪羔羊!
  褻瀆皇后娘娘,算是對皇上不忠,縱然他對皇上有些怨言,也不該有淫人的念頭啊!
  褻瀆何敘君,那就更不義了,她与他共過患難,到頭來他沒能履行婚約,負起照顧的責任就罷了,豈可讓她成為發泄欲念的對象?即使想著也不行!
  他是怎么了?
  傅謙緩著气,整理凌亂的思緒。
  努力地回想,試圖回想那最該想起卻遍尋不著、甚至已決定放棄的女人,他卻怎么也記不起韶娥姑娘的長相。
  既然只是個責任,便縷不上他的心,在遍尋不著乃至絕望后,他一時失了魂,便鬼迷心竅地展開追求“公主”、拋棄未婚妻的行徑,他如今的下場便是報應!
  “傅大人……”蘭芹怯怯的聲音,喚回他的一瞥。
  平淡無奇的臉,因著那几滴淚的點綴,突然又換上另一張在弱怯儒的面孔。
  是她!就是她!
  傅謙發了狂,再度欺身而上,嚇了蘭芹好大一跳。
  身下的女子出聲哀求他。梨花帶雨的慘白面色,狠狠鞭苔了傅謙發燙發癲的欲念,顫得他渾身一抖,下不了手。
  那張臉、那覆面少婦、那名喚方萱梅的女子,照例如同以往,以淚水便輕易令他屈服,即使只是個替身,依舊有著不小的威力啊!
  是她!就是她!
  就在今日,就在不久前,他終于見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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