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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你在這里做什么?”
  尉遲策低沈懾人的嗓音突地響起,回蕩在空曠的樹林之間。正蹲在河邊輕哼著歌、專心洗衣服的項虞貞,被這無預警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上正在清洗的衣服隨即“脫手而出”,順著水流狂奔而去。
  “啊……衣服……”她惊叫一聲,哀怨地看著那件棄她而去的衣服,心中好生气,怎么早上才走了一個木桶,下午又漂去一件衣服呢?
  “沒關系,反正那件衣服是王晉那家伙的。”這次換成尉遲封的聲音,而且語里盡是幸災樂禍。
  項虞貞站起身,看著臨立在她后方的尉遲兄弟,心想她到底要到哪一天才會習慣他們這种“神出鬼沒”的行事作風,否則以他們這种沒有聲音的走路方式,她遲早有一天會被嚇死……思及此,項虞貞突然心生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地理形勢──說也奇怪,以她目前所在的位置來看,應該可以清楚地看見從寨子方向來的任何人才對,而他們……為什么是出現在她后方?
  那里只有草叢,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啊!
  他們兩人到底是打哪儿冒出來的?真的很奇怪……
  項虞貞在心里淡淡歎口气──唉!算了!不管他們是打哪儿來的,反正他們是已經嚇到她了。
  “請你們以后不要再這樣突然出現在別人的背后,好嗎?尤其是我在溪邊洗東西的時候……万一哪一天掉下去的不是桶子和衣服,哪該怎么辦?”
  她真摯地建議著,那种認真而誠懇的態度。讓尉遲策不自覺地挑高雙眉,而一旁的尉遲封則是不可遏制地哈哈大笑。
  “你還打算來河邊洗什么?碗盤嗎?沒關系,我們寨里還有很多備用的──”
  “我是指──万一掉下去的是我,怎么辦?那可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項虞貞叉著腰激動道,她正在講一件很嚴肅的事,他竟還有心情和她開玩笑。
  “沒關系,有大哥在,他會去救你的。”尉遲封笑得更是夸張。
  不過,他的話卻讓項虞貞頓感一陣羞赧,尉遲策的确已經救過她兩次了……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她連忙蹲下身去,將已洗淨的衣服一一裝進竹簍里。
  尉遲策惡狠狠地瞪了尉遲封一眼,警告他立刻收回臉上那抹促狹的笑容。
  不曉得為何,他心中的感覺十分紊亂,他不喜歡看到尉遲封和她有說有笑的樣子──可惡!打他救回她之后,一切似乎都不對勁了!
  尉遲策咕噥一聲,走上前粗魯地抄起項虞貞裝衣服的竹簍。
  “不是告訴過你,不必做這些粗重的工作嗎?衣服他們各人會自己洗。”他沒好气道。
  聞言,一旁的尉遲封不由得露出一抹賊笑,大哥這個人也真是言不由衷,明明就是關心她,還要擺出一副凶巴巴的冷酷模樣。
  “哦……我剛縫完衣服,沒什么事,所以想順便洗洗,省得麻煩。”她解釋道,縫補衣服對她而言不是件難事,不到半個時辰,她便迅速地把二十几件衣服全部補好,并且還勤快地拿來溪邊將它們洗淨。
  “這些全都是你一個人完成的嗎?”尉遲封明知故問。
  “嗯。”她點頭。“很奇怪嗎?”
  “不,當然不,有你在寨里真是太好了,我想阿婆應該可以輕松不少。”
  “是啊!我也希望能幫阿婆多分擔一些工作,畢竟年齡都大了,還要做那么多事,确實有點可怜……”
  “我想,你這些話最好別讓阿婆听到。”尉遲封覺得快笑出來了,她顯然并不了解阿婆的個性,如果讓阿婆听到她說的這一番話,不气得拿掃帚把她痛轟一頓才怪──至少,王晉那家伙就被轟過。
  “為什么?”她疑惑道。
  “因為……”
  “該回寨里去了,還有事要忙。”尉遲策冷冷地打斷兩人的談話,肅著一張臉側背起項虞貞裝滿衣服的竹簍,准備回寨。
  “啊……等一下!”項虞貞突然叫出聲,像想起什么似的,跑向河岸邊,拿起了放在石頭旁的兩個小布包,然后气喘吁吁地跑回他們兩人身邊,微笑道:“走吧!”
  “那是什么?”尉遲封好奇地探問。
  “花啊!”她的臉上綻放出動人的笑靨。
  “花?”走在前頭的尉遲策停下腳步。
  “嗯!”項虞貞用力地點頭,像個純真的孩子般,舉起其中一個布包,認真地對尉遲策說明道:“是我剛才在河的另一邊發現的,我想它們應該是不錯的染花,所以想拿一些回去試試……”
  “染花?你怎么會對這東西有興趣?”尉遲封插嘴道。
  “我今天從阿婆房間出來的時候,發現在最里頭的院子里有一間染織房,里面有很多待染和已染好的緞子,所以……”
  “那些可都是婆婆的寶貝,你沒亂動吧?”尉遲封怪叫著。
  “沒有。”項虞貞死命地搖頭。“只是我听其他人說,那些布都是會拿下山去賣的……”
  “你會染布?”尉遲策定定地望著她。
  “嗯!我在家也常常會織些布去賣,這些工作對我來說很順手……”她神采奕奕地對著尉遲策說道。“我只是想幫點忙,一方面可以減輕婆婆的工作量,一方面也能讓寨里的收入多一些……”
  “你想幫忙,我們當然是不反對──”尉遲封又插嘴道,眼角不怕死地直偷瞄尉遲策不悅的表情。“只是,也得婆婆肯答應讓你‘幫忙’才行。”
  “說的也是……”她歎口气,想到還得通過婆婆那一關……
  “耶?那又是什么?”尉遲封指著她另一只手里拿的布包。
  “哦,這也是花!”項虞貞眼底重新燃起明亮的光彩,她興致高昂地打開布包,并且拿出已被她用手絹綁成一束的花朵。“很美,對吧?我准備拿回去放在大廳里……”
  “放在大廳里?”尉遲封一臉饒富興味,而尉遲策則是皺著一張臉。
  “因為我發現大廳實在太空曠、太單調了……給人一种很嚴肅的感覺……總是令人緊張……”她悄悄看了尉遲策一眼,才鼓起勇气繼續說下去:“我覺得擺些花會比較活潑明亮一點……”
  “大廳里不需要放任何累贅的裝飾品。”尉遲策冷然道,他從沒碰過有人像她這樣──閒情逸致地去摘花,只為了讓大廳看起來比較明亮一點?
  “難道你不覺得這些花很好看嗎?”
  沒料到她會突然這么問他,尉遲策高深莫測地看了虞貞一眼,然后不發一語地轉身走去。
  在沒得到尉遲策的回應之后,虞貞失望地低下頭去,然后愣愣地跟在他身后,有些喃喃自語:“看來是不能放在大廳里了……”
  “我個人是覺得滿好看的。”尉遲封堆滿笑意,企圖緩和現場凝窒的气氛。
  “真的?你真這么認為?”她天真地轉身面向走在她后面的尉遲封,彷佛得到知音一般。
  “當然。”他笑道,然后故意以夸張的音調說道:“如果不能放在廳里也沒關系,乾脆送給我好了,反正你都已經摘了,丟掉可惜……”
  他現在可是頂著被老哥痛宰的風險在提議哪!
  虞貞猶豫地望向尉遲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上的花束,不曉得為什么,尉遲策冷淡的反應讓她感到難過。
  思索半晌,她才若有所失地對尉遲封說道:“既然這樣,就送給你好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尉遲封嘻皮笑臉地准備接過花束,豈料,花還沒沾到手,就被人半空攔截而去。頓時,只見尉遲策面無表情地搶過花束,但眼睛卻像是會噴出火似的,惡狠狠地瞪向他。
  “哦!原來大哥也喜歡啊?早說不就得了,還兜這么一大圈……”尉遲封意有所指地說道。老天!這可是從他出生以來所說過最“不要命”的話了!
  “你也喜歡嗎?”虞貞開心道,重燃希望的雀躍神情顯露無遺。
  “既然都摘了,就一起拿去做為染花吧!”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逕自將花束重新塞回她的手里,并且有些不悅地說道:“以后別再摘了。”
  “為……什么?”虞貞囁嚅道,頓時覺得一陣熱意充盈眼眶。
  不妙!項姑娘看起來好像快哭了!尉遲封看看尉遲策,又看看項虞貞,大哥剛才那盆冷水潑得夠重了,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已傷了她的心。
  看著淚水在眼眶打轉的虞貞,尉遲策眼底倏地閃過一抹狼狽,他覺得頭開始一絲絲地抽痛起來,這女人真麻煩!
  “不許哭!”他低喝一聲,隨即轉過身,他討厭她用現在的這种眼神看他──像极了一只受盡委屈的小狗。
  被尉遲策這么一喝,虞貞的淚水隨即不爭气地奪眶而出;但她并沒有拭去布在臉上的淚水,只是固執地追問道:“你還沒回答我,為什么我以后不能再摘花?”
  尉遲策回過身,沈默地盯著她,他從沒見過像她這么執拗的女人。
  “呃……寨里可能還有一些事等著我去處理……”尉遲封識相地開口道,并偷偷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鎮定!千万要鎮定!現在可不是笑的時候──雖然他很想這么做,并且留下來看好戲,但……時机似乎有些不對。
  “我想我還是先走一步好了。”尉遲封露出促狹的笑容說道,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大哥露出這种為難的表情,看來項姑娘把大哥扳倒了。
  看了他們一眼后,尉遲封隨即憋笑离去。
  靜凝的气氛頓時籠罩在他們四周。
  “為什么同樣是摘花,當染花可以,拿來觀賞就不行?”她吸了吸鼻子,似乎和這個問題卯上了。
  尉遲策重重歎口气,耐住性子說道:“染花有它的功用性,它可以讓很多人穿到好看的衣服。”
  “賞花也有它的功用性,它可以使很多人心情愉快,不是嗎?”她同理可證道,不解兩者之間有何差別。
  “如果只是為了欣賞,它好好地生長在河邊,我們一樣可以觀賞,沒有必要就此縮短了花的壽命。”
  尉遲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在這里跟一個淚眼婆裟的女人解釋這么多,他覺得自己的這种行為可笑愚蠢至极。
  他搖搖頭,正准備繼續往前走時,虞貞突然開口:“我想你說得對……一個人的确是沒有權利去縮短別人的壽命的……”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度泛濫,她只要想到大哥將來有可能為了秦始皇而被陪葬,她心里就難過不已。
  沒料到她會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尉遲策停下腳步,帶著一絲惊訝挑眉望她,并且被她的話深深震懾住。
  而她淚眼婆裟的模樣竟讓他感到微微心疼,他不想看到她這般悲傷的表情,但他不知自己該說些什么,只能淡淡地又說了句:“別再哭了。”
  她張著迷蒙的雙眼望著他,此時此刻,彷佛又回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救她的感覺一樣,當時的他,就像現在這樣輕柔和緩,而非他外表所顯露出的冷淡無情。
  當然她并不明白尉遲策以前是否曾發生過什么事,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有過一段外人難以理解的過往正不斷地啃蝕著他的記憶,讓他快樂不起來。
  也許,這也是他隱居山林的目的。
  頰上挂著兩行淚水,她努力擠出一抹笑容,對他展顏面笑。
  她決定了!
  在寨里的這段時間,她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來幫忙他們──不管做任何事情。
  尉遲策緊皺著眉看她又哭又笑的拙樣,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歎口气,走上前,以袖子輕輕擦去她頰上的淚痕。
  “你總是一次同時做兩件事嗎?”他突然問道。
  他的話讓她摸不著頭緒,可是她還是愣愣地點頭答道:“嗯,這樣比較節省時間。”她通常會一邊煮飯一邊縫衣服,挑水的同時順便撿柴。
  “以后一次做一件事就好。”尉遲策挑高眉,似乎覺得她的回答頗有趣,事實上,他的嘴角早已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他原本是想告訴她不要同時哭又同時笑。
  “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她微笑道,感到很開心,因為……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那感覺使她和他親近不少。
  透過葉縫輕洒下來的陽光,輝映著她臉上的一顰一笑,讓尉遲策几乎無法移開目光。
  此刻,她誠摯無害的笑容像一股清新的希望,正慢慢沁入他無寂晦暗的生命之中……
         ※        ※         ※
  “喂!是誰在這里放這玩意儿,想害我摔死啊!”
  王晉气急敗坏的吼聲在后院轉進大廳的回廊處驀然響起,他咒罵著難听的字眼一路走進大廳。
  才一跨進門檻,王晉立刻眨眨炯然的大眼,以為自己眼“花”了……不!其實是真的“花”得很厲害!
  “嘿!這是怎么回事?”他指著大廳里的一些花草盆栽,同站在門邊的魏英問道:“干么把這里弄得花花綠綠的?”
  從他剛才一路走來,包括院子、回廊都擺了一大堆害他踢到差點跌倒的“花”,尤其以大廳“花”得最為嚴重。
  “你問她啊!”魏英斜靠在門邊,無所謂地聳聳肩,比了比正在大廳另一個角落忙來忙去的項虞貞。
  王晉看她一眼,翻著白眼咕噥一聲,他早該料到是她做的;自從她來之后,寨里原有的很多習慣和原則都被她改變了。
  不過,說實在話,他個人并不討厭這樣的轉變。
  因為她做事的動作很快,總是在他們收工前就將飯煮好,使他們不必再像以前一樣,總是餓著肚子痴痴等待阿婆煮好飯……
  另外,提到縫制衣服的能力,阿婆厲害的手藝眾所皆知,他原以為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像阿婆一樣,那么會縫制衣服了,不過,瞧他身上現在所穿的這件衣服,就是經她縫補過的,那手工細致的程度……簡直就和阿婆不相上下。
  她真的挺能干的!
  這是她來寨里的這段期間,大夥私底下對她的評价。
  “喂,項姑娘,”王晉走上前,一反之前大呼小叫的模樣,反而神秘兮兮地好奇問道:“你擺那么多盆栽到底要做什么?”
  “沒做什么,就是好看!”虞貞喘气道,正用力將手邊這盆較大的盆栽拖到大廳的斜對角。“這樣感覺比較活潑,不會死气沈沈的。”天!這盆還真重!她好像快閃到腰了。
  “是嗎?”王晉搔搔絡腮胡,上前一把扛起盆栽,幫她運到大廳的對角。“不過,不是我要說,你這樣子亂擺,首領看到會生气的!”
  “我准備給他一個惊喜。”她嫣然一笑,沾了泥巴的臉龐透出紅潤光澤。她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把這些花培植過來,而且她有信心會把這些花養得很好,讓它生長得更茂盛。
  她相信尉遲策看到之后,一定會嚇一跳。
  “給首領一個惊喜?”王晉以怀疑的眼光盯著她瞧,他可不認為首領會對這些花花草草有興趣。
  “我已經等不及要看看首領‘惊喜’的表情了。”魏英一派悠閒地走近他們。
  整了整花的位置,虞貞直起身子,撞撞微泛酸疼的腰,歎口气道:“終于大功告成了!呃──”她轉頭看看四周,疑惑道:“怎么只有你們兩人在這里?其他人呢?都還在忙嗎?”
  “項姑娘的意思好像我們兩個很閒的樣子……”王晉吹著胡子抗議道。
  “我們本來就很閒。”就在項虞貞想解釋自己沒那意思時,魏英反而開口取笑道。
  其實自從兩個月前,鑄劍的煉爐發生狀況之后,他們就一直在做善后的工作和追赶進度;而再過一個月之后,秦始皇就要巡游楚地了,所以等一下所有的人都會來大廳開會討論因應的對策。
  “呃……對了,明天……是不是有人會下山?”項虞貞突然想起這件重要的事,遂問道。
  “是啊!這次輪到我下山了。”王晉得意道。“我准備好好去喝它個痛快。”
  “你別又喝過了頭,忘記回來的路才好。”魏英無奈道。
  王晉這家伙只要一喝了酒,馬上就會忘記自己是誰,上回還醉癱在回來的路上,睡了一天一夜才讓寨里的人發現,給抬了回來。
  “那么,你會順便把染好的絲料拿去賣嘍?”虞貞追問。
  “是啊!”王晉搔搔頭。“不過,這次阿婆摔得不輕,好像沒太多的完成品可以賣,所以……”
  “我有染好一些,應該沒問題,可以拿去賣賣看。”
  “你?”
  魏英和王晉同時露出訝异的眼神,看她老是在寨里忙來忙去,不是煮飯,就是替每個人縫補衣服──她做事的速度很快,他們是知道的;只是……他們從沒料到她還會“有空”去染衣服!
  “那么,我現在就去整理整理,明天好讓你載下山去。”她興致高昂道,才剛奔到門口,就一頭撞上正從外頭進來的尉遲策。
  “你又在忙什么了?”他的聲音在她耳邊轟轟作響。“這些花是怎么回事?”
  “這樣感覺不是好多了嗎?比較有朝气。”她揉著額頭退后一步,解釋道。
  “我說過了,大廳里沒有必要擺這些裝飾品。”他板著臉,盯著她沾滿泥巴的雙頰。
  “你只是不喜歡因為觀賞而被攀折下來的花朵,一日一日地枯萎死去,不是嗎?所以──”她笑容燦爛地說道。“我就移植一些過來,种在寨里。”
  “你确定只有‘一些’嗎?”跟在尉遲策后面進屋的尉遲封吹了一聲口哨,調侃道:“怎么剛才一路走來,看得我眼‘花’撩亂的?”
  開玩笑,大廳和走道上,此刻全放滿了一盆盆色彩鮮艷的花栽,這寨子從來就沒這樣“花枝招展”過……而大哥的臉色也從沒像這樣忽紅忽青的,和花朵相互輝映。
  “你們……不喜歡嗎?”虞貞問道。她忙了那么久,怎么大家的表情看起來都好像有點……惊愕?而不是惊喜。
  她偷偷地觀察每個人的臉色,發現大家的樣子都有些奇怪,尤其是尉遲策,又是一副皺著眉頭的樣子。
  “其實我覺得做些改變也不錯。”魏英首先回應,他帶笑的眼睛,始終沒有离開過尉遲策和項虞貞。
  “是嘛!我也覺得挺不錯的。”尉遲封幫腔道。
  “你覺得呢?”虞貞抬眼望向尉遲策,期盼全寫在臉上。
  被她這么一問,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掃向尉遲策,大夥全想知道他的感覺。
  而尉遲策只是淡淡地、面無表情地說了句:“准備開會了。”
  項虞貞略帶失望地低垂螓首,她早該習慣他在人前對她的冷淡,只是,她心底還是不由得升起一股沮喪感,她只希望她做的事都能得到他肯定而已。
  “那么……我先去染織房……把明天要帶下山的東西整理整理……”虞貞帶著濃濃的鼻音,低著頭匆匆与他們擦身而過。
  當她正要跨出門檻時,尉遲策突然一把攔住她──
  “以后別再把自己弄得這么累了。”他放柔了聲音。
  由于尉遲策這突來的舉動,讓項虞貞惊訝地抬起頭來。
  她愣愣地看他,原本微濕的雙眼立刻“濕”得更厲害。他──是在關心她?
  應該是的!雖然有些不确定,但虞貞的內心仍因他這句話而欣喜不已,她發現自己最近變得特別容易感動,盡管只是一句話、一個動作,都會讓她感動上半天。
  “首領,你把她弄哭了……”站在一旁的王晉有些大惊小怪地提醒道,像是八輩子沒見過女人哭似的。
  尉遲策攏緊眉峰,當著眾人的面端起她的下巴,并且以袖子擦掉她臉上交混著淚水的泥巴,動作不算太輕柔。
  在場每個人都吃了一惊,首領的這項舉動實在太反常了!現場頓時彌漫著窒人的安靜,眾人都怕會打坏這气氛似的,大气不敢吭一聲。
  像是在回答每個人心中的疑惑似的,尉遲策粗聲說:“瞧你的臉髒兮兮的,万一等一下弄髒婆婆的緞子,她又要生气了。”
  “啊,對,緞子!”虞貞失聲道。她必須在做晚餐之前,把隔天要拿下山去賣的緞子都整理好才行,若非尉遲策這么一說,她差點忘了這件事。
  項虞貞紅著臉,匆匆跑出大廳。
  尉遲策在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染織房的方向后,才緩緩收回自己的目光。
  “婆婆會生气,嗯?”尉遲封望著尉遲策,似笑非笑的。
  瞪著尉遲封促狹的雙眼,尉遲策板著臉走向大廳的正位,說道:“不要嘻皮笑臉的,准備開會。”
  “听到沒,不要嘻皮笑臉的。”魏英拍拍尉遲封,取笑道。其實他自己也是憋得很難過,只是看到有人被“削”,心里多少比較好過一點。
  “你們兩個到底在笑什么?”王晉湊上前,輕聲問道。“首領說的其實沒錯啊!弄髒了緞子,阿婆是會生气的。”
  這遲鈍的家伙!
  看著王晉那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阿婆”的模樣,尉遲封和魏英忍不住再次抽動嘴角,狂笑出聲。
         ※        ※         ※
  一走進染織房,項虞貞就看到阿婆已正襟危坐在織布机前,嚴肅地盯著織布机上,她才織了一半的布疋。
  “婆婆,你怎么下床了?”
  “我還沒老到不能動。”
  阿婆講話還是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不過,她也已經習慣了。
  “那您……是不是需要什么?我去拿來給您……”
  “你別忙了,我有話跟你講。”阿婆垂著眼,若有所思。“這些都是你織的嗎?”
  “是啊!”
  “那些也是你染的?”阿婆指了指放在角落的一疋布。
  “嗯。”她點點頭,小心翼翼道:“我只是打發時間,順便可以幫一點忙。”
  “看你織染布的技巧,不像是山下農家女孩所會做的……”阿婆盯著她瞧,睿智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這些手藝──你是在哪里學的?”
  “我從小就常做這些事,也沒特意去學……”
  “我听策儿說……秦始皇又開始選人去找仙藥……”阿婆站起身,腳步蹣跚地走向屋角,拿起項虞貞染好的布觀看著,并且近似喃喃自語道:“你說你是為此才躲來山里的,是嗎?”
  “嗯……也算是……”
  “一定還有其他原因吧!”阿婆眼神一凜,手拿著布走回織布机前。
  “嘎?”
  “你的家人呢?知道你在這里嗎?難道他們都不擔心你?”
  “啊……”被阿婆如此逼問,項虞貞才突然想起這件重要的事──當初她只留了一封信,即离開了舅伯家,到現在都沒再捎信回去,想必現在遠在咸陽的大哥也已知道這件事了。
  以大哥的個性,他可能會放下手邊的工作來找她。
  不行,她得赶緊再捎封信回家,告訴大哥一聲。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离開自己的家人,待在這樣的深山里……”阿婆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就算你是為了躲避尋找仙藥……”
  “我是來找仙藥的。”項虞貞打斷阿婆的話。
  “來找仙藥?這里?”阿婆原本沙啞的聲音突然高亢了起來,她的眼睛睜得圓亮,表情怪异且奇特。“你听誰說這里有仙藥的?”
  “山下村里的人都這么說的,他們每個人都說山里有高人在提煉仙丹。”
  “我們可不是什么高人……”阿婆撇撇嘴角,冷哼一聲。
  “可是你們确實有在提煉仙丹,不是嗎?”項虞貞激動道。“我知道煉丹這种大事,在成功之前最好不要把風聲泄漏出去,以免万一不成功,始皇會怪罪下來,所以你們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把這里的事情泄漏出去。”
  對于她的話,阿婆沒再搭腔。她只是靜默地看了虞貞一會儿,才緩緩開口道:“你要仙藥做什么呢?”
  “當然是希望始皇能夠活得長長久久。”她天真地說道。
  “年紀輕輕,關心一個暴君的死活不嫌多余嗎?”阿婆再度冷哼一聲,然后遲緩地直起身子,將拿著的布塞進項虞貞的手里,一邊走向門邊一邊說道:“你還是專心織布──搞不好以后你還可以靠這個替你的夫君賺錢。”
  項虞貞不懂阿婆說話的意思,好好的怎么突然扯到以后的夫君呢?而且她現在在乎的不是織布和未來夫君的事──
  “關心秦始皇的死活,也就等于關心我大哥的死活。”她有些難過、落寞。
  阿婆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著她,良久,才慢慢說道:“我不曉得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們這里沒有你要的東西。”
  “什……什么意思?”
  “唉!”阿婆搖頭歎气,沒再理會她,只是駝著身子,喃喃自語地獨自离去。
  “看來……策儿倒是給自己找來一個不小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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