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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如果你是在找那個女孩的話……她在那里!”
  老人帶領尉遲策來到那處被覆滿雜草的斜坡,他指指斜坡下方,覆滿皺紋的臉上帶著濃濃歉意,道:“雨太大了,我下不去。”
  “她怎么會摔下去呢?”尉遲策皺眉說道,并且快速觀察附近的地勢,想找個方法下去找人。
  “誰叫她拚命追著我跑!”老人咕噥道,眉宇之間和阿婆十分神似。
  尉遲策看了老人一眼,大概明白了大致的情況。只是──
  這里向來是他師父閉關修煉的地方,十分隱密難尋;平常,除了他之外,寨里也只有尉遲封和阿婆知道這個地方,為什么虞貞會跑來這里呢?
  尉遲策甩甩臉上、發上的雨滴,不再多想,他身手矯捷地滑下斜坡,很快地在一堆樹藤中找到她──她的手里甚至還緊握著竹簍。
  雨水持續狂泄著,尉遲策的臉几乎和她一樣毫無血色──無論他是基于气憤她的逃跑、抑或是擔心她出了意外……為了找她,他的心一直被緊揪著。
  他緊緊抱住渾身是泥的虞貞,內心激動莫名──她并沒有私自下山!
  此刻,她是這么真實地在他怀里。
  “虞貞?”他喚了句。
  項虞貞緊合著的雙睫似乎顫動了下,但并沒有醒過來。
  就著大雨,他小心翼翼地撥去她沾黏在臉上的發絲,發現在她的左頰上正泛著數條血痕,顯然是被樹枝刮傷所致。
  一陣不舍的心疼迅速竄遍全身,強烈震撼著他。
  她到底對他做了什么?
  不過短短的時日,她對他的影響竟然如此之大。
  現在的情景,和他第一次遇到她時相同,但此刻他的心情,竟深刻夾雜著憂慮和……恐懼?
  是的,恐懼!
  他緊摟住她,任憑那种蝕心的感覺侵犯他。現在,他只迫切想要看到她睜開眼睛,來證明她并無大礙。
  像是在回應他內心的召喚似的,虞貞蠕了蠕身子,從喉嚨深處送出輕微的呻吟,他拍拍她慘白的臉頰。
  “呃……”虞貞掙扎著想睜開眼睛,但不斷滲入的雨水,讓她的雙眼感到十分刺痛。
  “虞貞?”他又喚了一次,橫在上方為她擋去雨水。
  虞貞眨眨眼,原本迷蒙的雙眸頓時清澈許多,她愣愣地看著尉遲策,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發生什么事。“你……怎么全身都濕透了?”
  尉遲策忍不住微扯嘴角,似乎覺得她的問題很蠢,他淡笑道:“我現在要帶你上去,你好好抓緊我。”
  他轉過身体,讓她的雙手環過他的頸項,預備背起她。
  “原來我摔下來了……”她恍然大悟,以沒有受傷的那一邊臉頰枕在他的肩頭上,溫熱的气息輕拂過他的耳后。
  “別怕,我會帶你上去的。”
  “你又救了我一次……”她喃喃說道,軟綿綿地趴在他背上,努力吸取從他身上源源散發出來的熱力,好溫暖!
  “抓緊!”尉遲策粗嘎道。“如果你敢再摔下去,我絕不會去救你第三次。”
  “你……還在生我的气嗎?”
  “我沒有生气!”
  他背她上了斜坡;此時,老人已不見蹤跡。
  尉遲策似乎并不在意老人的去向,只是逕自背著虞貞穿越隱密的小徑,朝寨子的方向走去。
  “我的臉……好痛……”她趴靠在他背上,臉頰傳來陣陣刺痛。
  尉遲策停下腳步,輕輕放下她。在項虞貞根本來不及意會他要做什么之前,他已經一把橫抱起她。
  項虞貞惊呼一聲,不由得雙手環圈住他的脖子。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寨里的人都在找你。”
  透過身体的傳遞,尉遲策的聲音在她的耳朵里轟轟作響,那沈穩的嗓音,讓她感到十分安心,她整個人又往他怀里縮了縮。
  雖然他們兩人已經全身濕透,但她仍覺得相當溫暖。
  “大家都是好人……”她模糊道,感到眼皮漸漸沈重起來。
  “他們的确是!”想到寨里那群兄弟,他不禁微微一笑。
  “你也是好人……像大哥一樣……”她的話開始含糊不清。“不……不對……對我而言……你和大哥不同……”
  尉遲策收住笑,神色變得認真而嚴肅,他等著她接下來的話語,但──她偏偏沒再發聲,像是睡著了。
  “虞貞?”
  “嗯……”她出聲應道,將臉更窩進了他怀里。“我……有沒有……告訴過你?”
  “什么?”
  她停頓半晌,沒再反應;就在尉遲策以為她又睡著的同時,她突然又開口說話,語气是半夢半醒的:“那封信……你一定要……相信我……”她斷斷續續地說著,不知不覺開始抽泣起來。
  禁不住內心情感波濤,尉遲策緩緩低下頭,在她額上輕輕印下一吻,保證似地說道:“我相信你。”
  “你頭發上的水……”她咕噥著靠向他,濃濃的睡意正襲向她。“滴到我的臉了……”這回,她是真的睡著了。
  對她天真的反應,尉遲策忍不住嘴角上揚,微笑著。
  此時,他也已抱著她走出草叢。
  河邊,聚集了盡是在找尋他們的人。
  不過,大夥在乍見他們時,不約而同地都露出惊訝的表情──
  倒不是因為虞貞臉上嚇人的血痕,而是因為……他們竟然看見──首領臉上正露出那种從未顯現過的溫柔表情。
         ※        ※         ※
  “你說她見到大哥了?”沈靜的房內,阿婆刻意壓低啞的聲音。
  “她是為了追師父,才會失足跌下坡去的。”尉遲策同樣低聲答道,怕吵醒了床上的虞貞。
  “大哥那個老家伙就是這樣,每次出關准沒好事。”阿婆嘀咕道,手拿特制的黃色膏藥正要往虞貞的臉上涂抹。
  尉遲策坐在床邊,溫柔地將目光移向項虞貞,打從他放她回來之后,她就一直緊抓住他的手不放,盡管現在她在睡夢中,她仍然不愿意放開他。
  “我听到了,你們之前吵了一架,對不對?”阿婆看了兩人一眼,緩緩說道。
  “你真的把她給惹毛了。”
  尉遲策抬頭看著阿婆,笑了笑。“我想,她的脾气和婆婆年輕時候很像吧!”
  “我可比她凶多了。”阿婆不以為然,她小心翼翼地將將藥在她的傷痕上抹勻,突然又說道:“我知道她要的東西是什么。”
  尉遲策微提右眉。“您的意思是……”
  “她要的東西是……仙藥。”
  “仙藥?”尉遲策的眉毛揚得更高了,他万万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答案,她怎么會以為他這里有那玩意儿?
  “因為她……”
  “呃……”虞貞呻吟一聲,逐漸轉醒過來,也打斷了阿婆和尉遲策的對話,她眨眨眼,覺得臉上冰冰涼涼的。“婆婆……”
  “婆婆正在幫你擦藥。”尉遲策轉向她,捏了捏她的手。
  “謝謝。”
  “好了好了,這樣就沒什么好擔心的了。”阿婆連聲咕噥,收了藥,逕自往門外走去。虞貞看著阿婆佝僂的身影,覺得十分感動。
  “婆婆向來不習慣別人的道謝。”尉遲策微笑道。
  “我知道。”
  項虞貞掙扎著坐起身,才發現她的手仍然緊握著他的。
  她反射性地將手快速抽回,一顆心像脫了韁的野馬,飛快地跳動著,此時她多么希望阿婆也在,好化解兩人單獨在房里的不自在。
  “你的樣子好像看見瘟神。”他取笑她。
  “我以為……你還在生气。”她低垂螓首。
  “我說過了,我沒有生气。”
  “我……”她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模糊地憶起在林子里的情景,當時,她好像糊里糊涂跟他說了一堆話,可現在她竟然一句都記不起來。“你今天來救我時……我是不是跟你說了什么話?”她探問。
  “你是說了不少。”他忍不住微笑著。
  “我都說了些什么?”她急切道。
  “你說我是好人。”
  “然……然后呢?”
  “然后你說──我頭發上的水,都滴到你臉上去了。”他据實以答。
  “你頭發上……的水……”虞貞滿臉疑惑地思索嘴。“我怎么會講這么奇怪的一句話?”
  “因為當時我做了一件事。”
  “做了一件事……”她直覺地問道,絲毫沒有去深思這句話背后的涵義。“什么事?”
  “你确定想知道?”尉遲策深深地凝視著她,想再次親吻她的念頭如此強烈,連他自己都感到十分訝异。
  而尉遲策灼熱的視線也讓項虞貞感到事情的不對勁,她不安地挪了挪身体,別扭道:“我想……”
  她后頭的“還是算了”四個字根本來不及說出口,就整個人被尉遲策攔腰橫攬過去,緊緊環抱住。
  這一連串快速而果決的動作,讓她惊愕,卻也突發性地開啟了她的記憶之門。
  她想起來了!那時他正對她做的事……隨著記憶的恢复,她的雙頰立刻飛上兩抹紅暈。
  她的臉貼著他的胸膛,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我的臉上有藥……小心你的衣服。”她努力擠出一句話應急,說實在的,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樣的場面。
  尉遲策低笑一聲,輕端起她的下巴,快速俯身,在她的額頭印上一吻。突地,他看見她的額頭上有一道淡淡細細的粉紅色小疤,他皺了皺眉頭。
  “你……你又親我?”虞貞傻愣道,被他突來的舉動嚇到。
  尉遲策縮緊手臂,讓她更加緊靠在他身上,炙熱的唇沿著鼻梁游走而下,來到她的唇瓣上方。
  “如果你不喜歡……我會立刻停止……”他呢喃道,決定順著心里的感覺走。
  虞貞全身竄過一陣輕顫,他溫柔的話語挑起了她深藏內心的某种情愫,她緩緩合上眼,伸出雙臂環上他的脖子,鼓起勇气主動貼上他的唇。
  壓抑許久的情感,在此刻完全被宣泄出來,尉遲策一手圈著她的腰,一手扣在她的腦后,熱烈地加深這個吻。
  屋外,狂泄的雷雨終于停了,屋內,兩人呼吸越來越急促,彼此只能感受到對方的存在,直到房門外頭傳來一陣騷動。
  尉遲策首先恢复自制离開她的唇,他摟著她,將下顎放在她的頭頂上,眉宇深鎖,似乎是對自己沖動的行為感到不解。
  “你好好休息!”他柔聲道。“有事再叫我們。”
  “嗯。”她羞赧地點頭。
  他拍拍她,隨即起身往屋外走去,才一拉開房門……赫然見到全寨子的人几乎都聚集在房外。
  “首領,你總算出來了。”人群里有人率先發難。
  “有什么事嗎?”尉遲策轉身合上房門。
  “大夥想知道項姑娘的狀況。”
  “她沒什么大礙,大家可以放心。”他輕描淡寫道,這些人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關心虞貞了?
  他正想离開時,卻見到眾人仍然沒有离去的意思。“還有什么事嗎?”
  “我們想進去看看項姑娘,可以嗎?”站在最前頭的尉遲封提議道,滿意地看到大哥臉上輕閃而過的微异表情。
  “不行。”他皺眉道。“現在太晚了,她需要休息。”
  “可是……”
  “嘿──我說人怎么都不見了,原來全跑來這里了。”王晉的大嗓音倏地響起。“有什么大事發生嗎?”
  他熱絡地走進人群中,于是,其他人開始七嘴八舌地將虞貞的狀況告訴王晉。
  而和王晉一起回來的魏英則走到尉遲封旁邊,低聲說道:“看來,我倒是錯過了一場精彩好戲,早知道我就不要理王晉那家伙,自己先回來。”
  “嘿──這怎么能怪我,要不是為了甩掉那個跟蹤我們的人,我們也不會這么晚回來。”
  “跟蹤?”尉遲策走下回廊前的台階,來到王晉旁邊。
  “是啊!那個人明明要找一個女孩子,卻來跟蹤我們,簡直是莫名其妙!”王晉沒好气道,想到此他還一肚子窩囊气。“我們怎么會認識什么女孩子呀……”
  一面听王晉的抱怨,眾人一面將目光移往虞貞的廂房,這里……不正是住了一個女孩子嗎?
  “找女孩?什么樣的女孩?”尉遲策將王晉拉到离廂房較遠的一旁,低聲問。
  “就是……”
  “你們……怎么全在這里?”門聲嘎響,項虞貞已開門出來。“是不是沒人做晚餐?”
  “婆婆已經煮了,別擔心。”尉遲策走回她身邊。
  “項姑娘,你的臉……”王晉張著大嘴,指著臉上涂滿膏藥的項虞貞說道。
  “受傷了……婆婆幫我涂的……”虞貞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想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丑。
  王晉困窘地搔搔頭,也覺得剛才的反應好像有點不太得當,他呵呵笑了兩聲,尷尬道:“那么──祝你早日康复!”
  語畢,全場竟然哄堂大笑。他這番答話簡直是夠愚蠢的了!
  “嘿──這有什么好笑的,難道你們不希望項姑娘能早日康复嗎?”王晉不平道。
  “你進去休息,別出來。”尉遲策拍拍虞貞的肩,說道。
  才一說完,現場竟不約而同安靜下來,每個人似乎都很期待听到他們兩人的對話。
  虞貞完全沒料到她會變成眾所矚目的重點,她看了尉遲策一眼,才發現他和她一樣,對這樣的場面感到不适應。
  “外頭風大,快進去!”尉遲策催促她進屋子里去;虞貞點點頭,順從地折回房里。門方一合上,他立刻轉身命令道:“王晉、魏英,你們跟我來前廳,將今天下山的一切情況向我報告。”
  說完,即兀自朝大廳方向走去,只留下期待落空的一群人。
         ※        ※         ※
  可能是前一天太累的關系,翌日,當虞貞從睡夢中醒來,才發現自己竟然睡過頭了。
  匆匆妝點完畢,就在她急急忙忙走出房門時,即看見尉遲封和魏英兩人笑咪咪地站在房外,瞧他們的樣子應該是等很久了。
  “你們……有事嗎?”她問。
  “沒事。”魏英笑嘻嘻道,托她的福,他們今天“特准沒事”!
  項虞貞心里直覺得這兩人的笑容怪怪的,但也沒多想,因為她要赶著去廚房。
  “其實──我們是奉婆婆的命令,來拖住你的。”魏英接著說道。
  “拖住我?”
  “婆婆怕你跑去工作,特地叫我們來攔著你,陪你聊天或什么的,反正就是別讓你去插手工作就對了。”尉遲封笑著解釋道。
  “婆婆?”雖然知道阿婆是那种面惡心善的人,但听到這番話,她心里仍感動万分。“我只是手和臉被擦傷而已,不會妨礙工作的,其實你們剛剛就應該先叫醒我才對。”
  “我們才不敢哩!”尉遲封神秘兮兮地說道。
  “為什么?”她有些啼笑皆非地問道,兩個大男人有什么不敢做的,不過就是叫醒她而已。
  “因為首領交代我們不能去打扰你,要讓你好好休息。”魏英補充道。
  一听到他們提到尉遲策,項虞貞立刻涌現昨天他在房里吻她的記憶,臉頰也緊跟著緋紅起來。
  “他們……都太大惊小怪了,我沒那么嚴重。”怕被看穿似的,她几乎不敢直視他們兩人的眼睛。
  “你自己親口去同大哥說,也許他會相信你真的不嚴重。”尉遲封調侃道,大哥的作為已經嚴重違反平常的行事模式了。
  “反正阿婆要我們先來陪陪你,等她忙完就會過來幫你換藥。”魏英補充道。
  “我真的不用你們這樣勞師動眾的。”虞貞歎口气,轉了個方向,朝染織房走去。
  “你要去染織房?”魏英問,和尉遲封兩人連忙跟上。
  “嗯。”虞貞點點頭。“既然不能插手廚房的事,我就去忙染織房的事。”
  看來她的固執脾气和阿婆還真是不相上下,尉遲封和魏英兩人互看一眼之后,決定使出最后絕招──因為他們相信項虞貞是個极富同情心的人。
  “項姑娘,你這樣會害我們被罵的。”魏英說道。
  果然,項虞貞立刻停下腳步,看著兩人,有些為難。“真的會這么嚴重嗎?”
  “當然。”
  “沒錯。”
  兩人同時點頭,滿意地看著項虞貞的態度正在軟化當中。
  “好吧!”思索半晌,她重重歎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煩你們幫我把該補的衣服全部拿去河邊。”
  “河邊?”
  “對,河邊。”虞貞點頭。“如此一來,你們可以陪我,我也可以趁此縫補衣服,而且還不會被婆婆他們看到,這樣不是很好嗎?”
  “可是……”
  “我受傷的是臉,不是嗎?補個衣服不需要用到臉吧?”虞貞玩笑道,接著舉步朝染織房走去。
  虧她想得出這一招,尉遲封和魏英完全拿她沒轍了!只能跟著她,幫她把放在竹簍里的衣服,幫忙背去林子里。
         ※        ※         ※
  “你們……好像都很怕惹婆婆生气。”
  項虞貞坐在靠河邊的樹下,手里正拿著衣服縫補著;她實在很難想像寨里這些大男人竟然都怕婆婆。
  “阿婆生起气來,是有些可怕……”魏英坐在另一棵樹下,笑道。“不過,寨里唯一領教過阿婆怒气的,恐怕只有王晉那家伙了,我到現在想起來還真替他覺得可怜。”
  “怎么說?”虞貞暫時放下手邊的針線活儿,抬起頭來問道。
  “我還記得當年王晉比我晚個把月才來寨中,那時,他年輕气盛的,講話比現在還大聲,他看到阿婆一個人做那么多事,好心的想幫忙,甚至還在阿婆煮飯的時候跑進廚房里,想幫忙燒柴,結果卻被阿婆用掃帚給轟出來。”魏英笑說道。
  “這情況跟我當初來的時候還滿像的嘛!”虞貞深有同感。“婆婆似乎不喜歡別人插手她的工作。”
  “你還算好的,王晉那家伙坏就坏在他用言語刺激了阿婆!。”
  “用言語刺激?”
  “是啊!”尉遲封憋笑道。“誰叫他在眾人面前老愛嚷嚷婆婆年紀大,又愛在婆婆做事的時候去礙手礙腳的,惹得后來婆婆拿掃帚將他赶出來時,還聲明‘除非王晉打敗她,否則就別在她煮飯時妨礙她。’”
  “打敗她?”虞貞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阿婆是不是气瘋了?”
  魏英點點頭。“王晉那時也這么想,所以還一副嘻皮笑臉地不把阿婆的話放在心上,甚至還嚷嚷‘好男不跟女斗’……直到被阿婆重重一擊,他才知道阿婆是來真的……”
  听到此,尉遲封忍不住大笑出聲,他拍著大腿補充道:“我還記得王晉那時被打得好慘,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最后他還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怎么可能?”虞貞的雙眼瞪得更大了。“王晉那么大的個儿……”
  “我們也是在那時才听說阿婆年輕時,是個武功很厲害的女子。”魏英道。
  “真的?”虞貞已經訝异到不知該說些什么了,因為實在看不出阿婆這么的厲害。
  “王晉自從那次吃癟后,從此就臣服在婆婆的掌握之下了。”尉遲封下結論道,和魏英兩人同時哈哈大笑。
  此時,遠處驀地傳來一陣呼喊──
  “嘿──原來你們在這里,害我找那么久──”王晉气喘吁吁地從小徑彼端朝他們跑來。“你們在講什么?大老遠就听到你們的笑聲。”
  “沒講什么啊!”魏英聳聳肩,他想王晉一定不會想知道自己的內幕已經被叫出來了。“你找我們有什么事嗎?”
  “首領和李崇易在大廳講事情,要我過來找你們兩個過去。”
  “找我們?”魏英和尉遲封對看一眼。
  “對啦,反正項姑娘有我陪著,不會有問題的,你們還是赶快過去吧!”王晉說道,已自行找了一棵靠河邊比較近的樹歇坐了下來。
  “既然如此……項姑娘就交給你‘保護’嘍!”
  尉遲封和魏英兩人同時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草屑,對虞貞神秘兮兮地說道:“我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不相信你可以問他本人,不過請等我們走遠之后再問。”
  說完,兩人即大笑离去。
  “什么事啊?你們到底在說什么?”王晉超人一等的好奇心,果然成功地被他們挑起,他急切地向虞貞詢問著。
  “沒什么啦!”虞貞微笑著,她發現王晉的外表雖然粗獷魯莽,但內心卻十分純真自然,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看著魏英和尉遲封遠去的背影,她赶緊轉移話題道:“你們……當初為什么會來這深山里呢?你們的家人呢?”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王晉習慣性地搔搔胡子,重重歎口气,整個人往后靠向樹干,兩手交抱在腦后,同樣望向走遠的兩個人。“像魏英,他不像我是個粗人,他們一家世代都是讀書人,只可惜三年前始皇的一場焚書坑儒,不但讓他家破人亡,他甚至還得躲在這里,才能免于被捕的命運。”
  “真……真的嗎?”虞貞結巴道,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魏英平常看起來總是嘻皮笑臉的,實在看不出他曾經遭遇過這樣的迫害。
  “我今天是把項姑娘當成一家人才說的,換做是別人,給我一百壺酒我還不愿意說哩!”王晉慎重地申明道,然后像說上癮似的,接著道:“像那個家里世代為鑄劍鐵匠的李崇易就更悲慘了,他甚至還是個有家室的人,但卻有家歸不得。”
  “為什么?”
  “因為他當初是被派為官府輸送糧草,沒想到途中延誤了行程,結果同行的役工都怕被砍頭,所以全跑掉了,李崇易也只好跟著逃亡,直到一次偶然的机會被首領所救,才跟著回來山里,他呀根本就是有家歸不得,很可怜的。”
  王晉像說戲般精彩描述著李崇易的際遇,惹得項虞貞一陣鼻酸,她今天才深深体會到,和寨里其他人比起來,她已經算是非常幸福的了。
  思及此,她的淚水更是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喂──項姑娘,你別哭啊,等一下被其他人看到,他們還以為我欺負你!”
  看著王晉著急的模樣,項虞貞忍俊不住,笑了出來。她吸了吸鼻子,問道:“那你呢?你為什么來這里?”
  “我啊──”王晉指著自己的鼻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悠閒地伸長了四肢,說道:“不曉得你知不知道,在多年前,有一個好像叫張良的家伙,曾經找了一位大力士以鐵槌狙擊秦始皇,但失敗而逃,后來一直沒有抓到……”
  “難不成你就是那個人?”虞貞張大雙眼惊訝道,她曾經听大哥說過這么一件事,那時她大概才八、九歲而已。
  “當然不是!”王晉似乎對她的“抬舉”不敢恭維。他拍拍胸脯,道:“如果我是那個人的話,秦始皇早就被我解決掉了,才不會讓他活到今天……”
  講到正得意時,王晉突然意識到自己离題了,連忙拉回道:“哎喲!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而是──”他咳了咳,清清嗓子。“我就是受到了這項‘義舉’的感召,從此立志要推翻秦始皇的暴政,恢复咱們楚國往日的基礎。”
  “你的意思是……要殺掉秦始皇?”虞貞問,心里這才興起不對勁的感覺。
  “當然!秦始皇一天不死,我們就一天沒有自由!不但得長住在這深山之中,有些人甚至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回家。”
  不對,一切都不對了!虞貞思忖道,才發現自己似乎犯下了一個大錯誤──她原以為他們這群人躲在山里是為了秘密提煉仙藥,准備獻給秦始皇的,但听王晉這么一說,他們恨秦始皇都來不及了,怎么可能會希望他長生不老呢?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完全被自己搞糊涂了。
  “那──策……呃,我是說你們首領呢?他也恨秦始皇嗎?”她探問。
  “那還用說!”王晉气憤道。“他們兄弟兩人,可是咱們楚國的貴族,他們的父親當年是很有名的大將軍,首領十四歲就跟著上沙場征戰了,后來他不但親眼看見自己的父親慘死在秦國大將王翦的手中,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后,更是到處派人打探他們兄弟兩人的下落,准備將所有的楚國貴族都殺害殆盡,你說,他會不恨秦始皇嗎?”
  “他們……家里其他人呢?”虞貞問道,聲音已不自覺地顫抖著。
  “早就在秦國滅掉楚國時,被殺光了。”王晉搖頭歎道。
  听到這里,項虞貞再也抑不住泛濫的淚水,她難過地哭泣著;一方面是為尉遲策心疼,另一方面是為事情的真相而感到傷心。
  為什么會是這樣的呢?
  長久以來,她怕大哥被迫陪葬,所以一直不希望始皇死掉,可現在……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
  “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我現在該怎么辦?”她抽泣著。
  “喂──好好的,你怎么又哭了?”
  王晉急了,他沒想到她竟然會莫名其妙地傷心哭泣,難不成是他剛才講述的遭遇太生動感人,她才會感動到如此不可控制?
  半晌,見虞貞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他更是慌道:“拜托你行行好,別哭了行不行?万一被首領看到我把你弄哭,我就完了啦!”
  這句話──不但沒有幫助,虞貞一听到他提到尉遲策,反而哭得更是傷心。
  完了!這下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王晉深感前途堪憂,他有預感她再哭下去,他就要被首領赶出寨子了;哦不!不只是赶出寨子,而是會被首領直接丟下山去。
  天啊!為什么會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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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圖/辨識/排版:若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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