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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月初的深夜,寒意仍濃。
  急診室的門口,气氛更加冷肅,但情況緊急,再怎么不愿,她還是得走上一遭。
  “方律師。”有人叫她,但口气卻不怎么有把握,顯然是從沒想過會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刻見到她。
  “馥蓉。”方可言停步回應。
  “真的是你!”林馥蓉露出笑容。
  不過可言仍注意到她的黑眼圈。“很累?”
  “沒關系,”她說:“我就快交班了。”
  經她一提,可言倒是注意到了時間。“啊!十一點多了,你上小夜班。”
  “答對了,”她突然促狹的眨眨眼。“宋醫師也是小夜,噢,我知道了,原來如此。”
  曉得她想到哪里去,可言馬上辯解。“不,我來不是為了他。”
  “他?”馥蓉年紀畢竟還輕,听她否認,玩興趣濃,竟像忘了兩人身在何處,反而湊近一步,繼續半真半假的追問:“哪個他呀?”
  “馥蓉,”可言苦笑。“我是為客戶來的,事前完全不知道溪明今晚值急診小夜班。”
  “真的?假的?”想不到答案竟是如此,加上碰巧有人喊她,馥蓉便一邊招呼可言跟她一起向前走,一邊說:“客戶?什么樣的客戶?挂急診時不找家人找律師?”
  “嘿,你什么時候開始改行當偵探,我怎么不知道?”口中打著趣,注意力卻不敢不集中。“他在那儿。”
  “誰?”馥蓉還沒回過神來。“宋醫師嗎?”
  可言苦笑在頭,看來宋溪明在醫院里還頗受歡迎。
  “不,不是他,是我的客戶。”
  但才說著,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已經迎上前來說:“可言,跟我來。”
  “宋醫師!”馥蓉就算沒有高八度叫道,也高了四度呼喚,讓可言的苦笑再添三分。
  她干脆直問,“人呢?怎么沒看到人?”
  “在里頭。”宋溪明指了指急診區中的一個小房間,門沒關,但里頭的帘幕密密的拉上,什么也看不見。
  “方律師,你的客戶是他?”
  可言听出了她口气中的惊訝和……不屑?“怎么了?”由不得她不停下來問。
  “那個人——-”
  “Miss林!”宋溪明輕聲喝止了她。
  “溪明?”難道內情不單純?疑惑与憂慮已經迅速取代了最初的煩躁与不安。“難道他不是自殺,而是——”
  宋溪明再度搶話,“他的确是自殺。”
  一旁的馥蓉接著嘟囔了一句。
  “你說什么?”憑直覺,可言就覺得這件事很重要,非弄清楚不可。
  “沒什么。”已經看到了宋溪明掃射過來的眼色,馥蓉當然懂得自己應該團嘴。
  但可言也當然不會輕易放棄。“馥蓉——”
  “方律師,你跟宋醫師去看他,我也得去忙了。”
  “馥蓉。”可言仍不肯放棄。
  “可言。”宋溪明雖然了解她的個性,還是得想辦法制止。
  而林馥蓉畢竟是小孩性,終究還是按捺不住,索性利用走開之前的小小空檔回答了可言的問題。“我說他孬种,根本不敢真的下重手,不然死了倒是活該。”
  望著她以小跑步离開的背影,宋溪明無奈的歎了口气。
  “你實在太懂得如何套她的話了。”
  “不,”可言否認。“我只是明白基本的人性,知道她不吐不快。”
  兩人對視,宋溪明說:“先看一下病人吧!”
  可言卻停步不動。
  “可言?”
  “先把我不知道的事情告訴我。”
  “在醫生眼中,只有生命最重要。”
  可言索性交叉環起手臂。“他還在這里,可見并沒有立即的生命危險。”
  “你都是如此對待客戶的?”溪明佯裝不解狀。“那我還真該慶幸自己并非你的客戶。”
  “‘還不是’,不是‘并不是’。”
  “我又錯了,醫生怎么比得上律師的伶牙俐齒。”
  可言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宋溪明,你說還是不說?”
  宋溪明的嘴剛動了一下,還沒真正出聲,另一個男聲已經插進來。“是方可言方律師,朱哲賢那個人渣的律師嗎?真令人想不到啊!”
  什么?!
  可言扭頭望去,發現口出不遜的是一位一身黑衣黑褲的男子,高大的身材,挺拔的外型,俊逸的五官,但是,依然是個口出不遜的莽漢!
  面對她的逼視,男子毫不退縮,反而往前再進一步,甚至加上搖頭的動作和惋惜的表情。“真是想不到。”
  “你是誰?說這些話又是什么意思?”
  “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哲賢那人渣一定得活下去。”丟下這個不像答案的答案給可言后,他馬上又轉向宋溪明說:“宋醫師,請你務必將他救回來,留下一些殘疾我反對,但命絕不能丟掉!”
  “這個不用你說。我們自然會盡力。”宋溪明終于也有些動气的應道。
  “那就好。”說完他便准備离去。
  這個人竟可以無禮到這种地步,太過分了!“等一下!”
  可言几乎忘了冷靜為律師第一守則,甚至追上一步叫道。
  “方大律師有何指教?”他側轉身子,顯然連正面相對都懶。
  “你至少可以告訴我哲賢哪里得罪了你,讓你不惜犯上毀謗罪。”可言實在是气不過,還有更深的莫名其妙。
  “哈!”他先仰頭一笑,再用更可惡的態度及口气說:“連毀謗罪都抬出來了,不錯、不錯,果然有大律師的派頭,那人渣找你還真是找對人了。”
  “你!”
  若不是宋溪明攔著,可言實在沒有把握自己會不會沖上去咒罵他,甚至賞他一個耳光,到底是怎么回事?這男人究竟有什么毛病?
  “我是誰?真的∼點儿都不重要,”對于能激怒她,他顯然十分滿意,接著便露出笑容說:“重要的是我不會放過朱哲賢。哈!分明不哲不賢,偏偏取名叫哲賢,不曉得是他后來辜負了這個名字,還是一開始他父母就高估了他殘存的人性。”
  夠了!可言正想揮開宋溪明的手,好好与他理論一番,他卻好像早就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似的,緊接下去說:“至于他哪里得罪了我?答案是:沒有,他沒有得罪我,而是犯罪。”
  “犯罪?”
  他的表情為之一改,嚴厲的眼神加上冷冽的表情看得可言不禁一惊。
  “對,方大律師不知道嗎?朱哲賢的自殺不過是做做樣子,如果你有時間、有情的話,不妨先到受害者的病房看著。”
  “受害者?”
  “對,肋骨斷了三根、腦部受到重擊、全身血污,更別提受到重傷害的——”
  正听得專注的可言自然而然的追問道:“什么?為什么不說了?說下去呀!”
  “可言。”想不到這回開口攔阻的人是宋溪明。
  “原來你知道!”可言再也忍不住。“溪明,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言,你還是先去看一看來哲賢。”
  “不,”她的牛脾气全上來了。“我要先搞清楚他為什么自殺,又牽涉到什么人跟什么事?”
  “可言。”宋溪明企圖做最后的努力。
  “你不說,是不是?沒關系,”可言立刻舉步往小房間走。“我直接問朱哲賢去。”
  “好,”宋溪明沒轍了,只得拉住她說:“好,我告訴你,他們一起被送進來,男的自殺,女的受到性侵害,相當嚴重的性侵害。”
  “性侵害?!”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奔騰的緒和紛扰的腦袋瞬間“凍結”。“你是說,你說的是,你的意思是…”
  憑她的反應,宋溪明就曉得這事無法善了。“可言,听我一次,這案子找別人來接。”
  “不!”她想都沒想的反射回應道。
  “可言。
  “叫你不要救人,你答不答應?”可言反問他。
  “兩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論。”
  但可言的表情已恢复一貫的“職業平靜”。“我要見哲賢。”
  從“朱哲賢”回到“哲賢”,宋溪明知道現在無論什么人再說什么,也都不管用了。
  不過他還是說:“你想清楚了?确定了?”
  可言瞪了他一眼。“廢話真多,我是他的律師,我不幫他誰幫他?我不相信他誰相信他?”
  話一說完,可言便率先進入哲賢所在的房間,完全沒去注意、也不知道剛才那位“莽漢”是在什么時候消失了蹤影。
   
         ☆        ☆        ☆
   
  可言一進家門,就先被掩過來的碩大黑影嚇了一大跳。
  “小點呀!”
  這個聲音?“哥!”方承道說:“對啊!是我。”
  “你怎么會在這里?”
  “听听這是什么話,老哥特地上來看你,你不但不感激,還一副嫌棄的模樣,真是——”
  “停、停、停,”可言捧著頭求饒,“我又沒說不歡迎你,只是下回請你不要不經通知就跑上來,然后又在這种時候幫我開門,很恐怖的耶!你知不知道?”
  “你也曉得恐怖呀!”方承道不但沒有因此打住,反而繼續滔滔不絕。“一個女孩子家。單獨在外打拼,又往在鴿子籠里,然后玩到三更半夜不回家;不,我修正,是玩到天快亮了才進門,几乎被嚇死的人是我,你知不知道?”
  望著哥哥那朴實的臉龐,可言突然笑出來,并扑上前去拖住他。“居然套我的語法用.你快可以當律師了。”
  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方承道一被妹妹抱住,竟顯得手足無措。“喂、嘿、呃,瘋丫頭,傻姑娘,快、快點、快放手啦!”
  “我很冷嘛!你抱我一下會怎么樣?”可言越發調皮.索性抱得更緊。
  “你覺得冷?”這下他可緊張了,他爸媽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儿,出不得半點差錯。“感冒了嗎?有沒有發燒?走,我們看醫生去,我帶你去挂急診。”
  “急診”兩個字出口,兄妹倆同時怔住,接著方承道便赶緊解釋:“對不起,可言,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可言硬擠出個笑容來說:“沒事,哥,不用道歉,我沒事。”
  “但是你看,你自己看,全身抖得這么厲害,還說沒事?”
  “真的沒事,”可言拉開了一點距离,讓方承道看清楚自己。沒有發燒,也沒有感冒,而且我剛從醫院回來而已。”
  “你剛從醫院回來?”本來稍稍放松的情.因為這句話馬上又緊繃起來。
  “對,”如果要親人放心,就說個明白吧I“從醫院的急診室。”
  “急診室!”方承道連冷汗都快冒出來了。“你……你到底是……”
  “我沒事,不是一直跟你說了嗎?我沒事。是我一位委托人自殺住院。”
  “自殺?”
  “對,”可言看方承道恢复了鎮靜,便勾著他的臂膀往里頭走。“你餓不餓?哥。”
  “對噢,”他摸摸肚子。“剛才一直擔心你,也不覺得俄,現在……”他不必再說,适時發出“咕嚕”聲的肚子已經“說明”了一切。
  可言笑了,她實在愛煞這個老實的哥哥,“那你等我一下,我洗把臉后,就出去吃早餐。”
  “為什么要出去吃?”
  “老哥,我這‘鴿子籠’里什么都沒有呀!你能吃什么?”
  “什么都沒有,”方承道一路跟著她走到浴室門口。“那你平常都吃什么?喝什么?空气嗎?”
  “又不是你种的花,能夠只吸空气?”她朝方承道皺皺鼻子,同時捧水洗臉。“客廳坐一下啦!我馬上好。”
  “啊!差點忘了。”拋下這莫名其妙的一句后,他便從可言的視線中消失。
  不過對方承道的個性与習慣早已了如指掌,可言索性用這段時間換上T恤和長褲,然后才回到客廳找他。
  “啊!”乍見一大篷花,可言想不惊呼也難。
  “我种的花有這么可怕嗎?”
  “好美呀!”少說也有三百朵左右的桔梗,的确美得惊人。
  “這還差不多,”方承道得意不已。“看看要擺在哪里?”
  “什么?不會吧!”
  從小一起長大的默契果然不是蓋的,方承道听懂了。
  當然是,全都是要送給你的,不然你以為如何?難道還要我把花繼續藏在樓梯間。”
  “你剛剛把這么漂亮的花放在樓梯間?”可言滿臉的錯愕。
  “是呀!”他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什么是呀!你不擔心會丟掉?”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可言急急忙忙的說:“老天爺,真是被你打敗了,這里是罪惡之都.可不是咱們長大的山城,治安有多坏,你知不知道?”
  “你知道的話,又不肯辭掉工作回家去。”
  什么跟什么呀!“哥,扯到哪里去了嘛!”
  “我說的不對?”他一邊說,一邊把花插進大玻璃缸中,由不得可言不佩服,該說是“知妹莫若兄”嗎?連她這儿沒有大花瓶也料到了。“這里坏人多,你就算想幫忙,也該去當警察,而不是幫坏人脫罪的律師。”
  “哥。”這件事早談過不下數百遍了,而且已達成共識,不是嗎?可言實在不想再跟他爭論。
  但今晚,不,應該說是今晨,方承道似乎特別有感触,也特別固執,一定要抒發一下已見。“回家賞花不好嗎?干嘛一個人在這大都市里沖鋒陷陣,還為一些坏人辯護,坏人就應該捉去關,這么簡單的道理也需要大家講來講去的嗎?學校已經教過,你從小就比我會念書,這個道理應該也比我懂得早,是不是?”
  “是。”可言知道這時候服他爭是沒有用的,還不如乖乖的順應他。
  “所以?”
  “叫你來當律師,你要不要?”
  “當然不要。”方承道一口回絕。
  “同樣的道理,你叫我回家做花農,我也不會呀!我只懂得打官司,哥。”
  就像小時候一樣,每次可言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方承道便沒轍,只好事事順著她,頂多歎了口气。“唉,拿你沒辦法。”
  “那就別辦了,”可言笑道:“走,我們還是先出去吃早餐,我兩個多月沒回去了,你要多講一些山上的事情給我听。”
  看著跟他完全不像,也慶幸她跟自己完全不像的妹妹,方承道說:“你以為我會只帶花來嗎?”
  听他這么說,聰明的可言馬上猜到。“還有點心!爸還是媽做的?”
  “是奶奶。”
  “奶奶!”可言歡喜惊呼,“太棒了!我有微波爐,快熱來吃一吃,還有,我還有咖啡,幫你沖一杯好不好?”
  看著她窈窕的身影和雀躍的表情,方承道原本想要念上兩句的念頭打消了,一切還是等填跑了肚子再說吧!
   
         ☆        ☆        ☆
   
  “我不要吃。”同一個時間在頭等病房里,田曉語輕聲的說。
  “曉語。”一個中年婦人手捧著香味四溢的稀飯勸道。
  “我不想吃,阿姨,爸爸呢?姐姐、姐夫呢?為什么他們都沒來?”
  “就快來了,”但她回避的眼神卻和嘴巴說的話不搭軋。
  “他們……就快來了。”
  “你騙我。”
  “我……我…”
  “不要說你沒有,因為你報本不會說謊。”
  被田曉語稱為“阿姨”的婦人還來不及回應什么,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已經插了進來。“你呢?你又會不會,有沒有撒謊?”
  兩個女人同時朝他望過去。
  “石律師!”
  “你是田小姐的阿姨吧?對不起,還沒請教你貴姓?”
  “我姓呂,雙口呂。”婦人赶緊說。
  “呂女士。”
  她欠了欠身,馬上懇求道:“石律師,你一定要幫曉語討回公道,把她傷成這樣,那個家伙……那個禽獸……他不是人!”
  看著激動的她,再望望躺在病床上一臉木然的田曉語,石磊沒有馬上應許,只重复方才的問題:“田小姐,你還沒有回答我先前的問題。”
  她扭過頭來,冷冷的看著他說:“如果你指的是我到底有沒有被強奸,那我可以再說一遍,有。事實上,我打算從現在起,開始習慣講這兩個字‘強奸’,有,我有被人強奸,我是被人強迫發生性行為,我——”
  “夠了!”呂佳媛尖叫道:“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丫丁,你不要說——”
  “不要那樣叫我!”想不到田曉語的叫比她更大聲:“我早已經不是丫丫,我不是!我不是!”
  一位護土連忙進門來問:“你們在干什么?”
  “護土小姐,沒事的。”呂佳媛赶緊回應。
  “病人經過詳細的檢查,雖然沒有嚴重的顱內創傷,但傷勢依然沉重,需要絕對的安靜与休息,所以可不可以請你們先离開病房?”
  “對不起,對不起。”呂佳媛拼命道歉。
  田曉語則說:“謝謝你,我也正想要求他們离開。”
  “曉語!”呂佳媛惊呼。
  石磊則默默無語。
  “兩位?”病人本身都提出要求了,護土小姐當然更有堅持主張的理由。
  “但我是她的阿姨,我必須——”
  “你住哪里?怎么過來的?要不要我送你一程?”石磊突然開口打斷她,并做出請她一起走的手勢。
  “石律師!”呂佳媛不解。
  田曉語卻已閉上了眼睛。“慢走,我不送了。”
  呂佳媛原本還想要說些什么,不過在環顧四周后,終于決定先眼石磊离開病房。
  他們兩人就這樣一路無語的走出醫院。
  “石律師,我看我還是去搭公車,這會地應該有公車了,我——”
  石磊露出見面以來首度的笑容,打斷她說:“不放搭律師的車?”
  “怎么會?我只是不好意思麻煩你,雖然……”呂佳媛又吞吐起來。
  “雖然你也很想知道田小姐發生什么事?”
  “我……”她沒有爭辯,等于默認。
  “那就別跟我客气了,事實上,待會儿該請你不要介意的人,或許是我。”
  呂佳媛本來還覺得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但等到看見他開來一輛車身斑駁的車子,總算了解他的意思。
  “對不起,里頭很亂。”石磊對著坐上車的她說過之后,便發動了車子。
  “沒關系,有車子坐就很好了。”
  “雖然不太符合∼個律師的身分。”瞥一眼臉迅速發紅的呂佳媛,石磊又說:“你瞧我這有話便說的毛病,實在也不太像個优秀的律師。”
  “不,”想不到她卻說出了個石磊惊訝的回應。“你一定是位优秀的律師。”
  “哦?何以見得?”石磊是真的好奇。
  “石律師,我可以請你吃頓早餐嗎?”呂佳媛卻反問他。
  “我正想說同樣的話哩,我有事要請教你,應該由我請你才是。”
  “你先。”
  “什么?”
  呂佳媛溫和的說:“你先問,我想你大概有一堆問題想要問我。”
  “你都會回答?”石磊終于顯露出職業上的犀利。
  “盡量”?她誠懇的表示:“石律師,我盡量。”
  早料到這案子棘手,不過石磊嘴上仍說:“好,這樣已經夠好的了。”
   
         ☆        ☆        ☆
   
  晨曦照進可言小小的客廳,方承道緊鎖眉頭,只有一句話:“跟我回山上去。”
  “哥!”可言抗議。
  “跟我回山上去。”他仍在堅持。
  “哥,不要鬧了。”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你那個……什么?客人?”
  “委托人,”可言修正道:”你也可以說是我的當事人,但請不要說成客人,我又不是餐館的老板。”
  “隨便啦,管他該被叫做什么,依我看呢,他根本就不是人。”
  “哥!你大老遠從山上來,就為了‘吐’我的‘槽’?”
  “我說錯了嗎?”方承道這回不想讓她。“你自己想想看,他的行為像不像禽獸?”
  “你不要侮辱動物好不好?”可言卻說:“動物界講求自然,才不會有這种強迫性的行為。”
  “看吧!看吧!”方承道一副捉住了妹妹話柄的樣子。
  “自己也說他豬狗不如了。”
  “如果事情真像女方說的那樣。”可言气沉神定的回應。
  “難道不是?你自己剛剛都說——”
  可言舉起手來阻止他繼續往下說。“我曉得自己剛剛說了什么,但那只是對方的說法,哲賢的講法可不是那樣。”
  “那當然羅,你見過爽快承認自己偷了別人東西的小偷沒有?還有啊!這個什么賢的,明明有個那么好的名字,怎么做出這樣丟臉的事情來。”
  可言一怔,隨即脫口而出:“他也那樣說。”
  “誰?誰也怎樣說?”
  “嘎?”
  “嘎什么呀!”方承道實在無法相信,眼前這迷迷糊糊的妹妹會是別人口中精明能干的律師。“問你你說的‘她’是誰?”
  “噢,對方的律師,說哲賢不哲不賢,卻取名哲賢,完全搭不起來。”他說的可比這還要尖酸刻薄,但可言并不想在哥哥面前重复。
  “說的好!”喝完來才發現好像不對,方承道不禁有此尷尬。
  可言立刻迫著机會糗他。“真是謝謝你的打气,你還真會幫我加油。”
  “不是啦!在老哥心目中,你當然是全國、甚至是全世界最棒的律師,不過對方那位女律師至少比你會挑客人。”
  又說客人,不過現在可言有更需要糾正的一點,沒空理會小錯誤。“誰跟你說他是個女律師?”
  “不是嗎?”
  “不是。”為加重語气,可言還特地搖了搖頭。
  “我的天啊!”方承道攤進沙發里哀歎:“太复雜了,我完全無法理解。”
  “哪里复雜了?”可言才真的是不明白。“總共不過四個人,我代表被指控犯下強暴傷害罪的朱哲賢,田曉語則委托石磊辦這個案件,很簡單呀!”
  “你一個女人幫男嫌犯脫罪,他一個男人幫女苦主討公道,辦的又是那种案子,難道不复雜。”
  “哥,請你把話說清楚,什么叫做‘那种’案子?”
  “就是‘那种’啊!不然還有哪一种?”方承道只差沒有對妹妹翻白眼。
  “我還犯罪有兩种哩!又不是在賣感冒藥。”說到這里,又像是撒嬌了。
  “總之,女孩子不适合接這种案子,而且錯的一定是你的客戶,不必再辦下去了。”
  “你憑什么斷定錯一定在我們這一方?”
  方承道換另一個方式表達看法.“跟你說真的,如果有人這樣欺負你,我一定會搶在爸之前砍死他,我跟你發誓,我一定會砍死這樣的垃圾。”
  迎上哥哥認真的眼神和嚴肅的表情,可言頓感鼻頭發酸。“哥……”連聲音都有些哽咽。
  “所以這樣的案子你根本連想都不必想那么一下下,應該馬上就推掉它,像這樣害女人的男人,簡直比殺人犯還要可惡!”
  “謝謝你,哥。”可言稍微壓制住激動的情緒說:“身為女人,我會比你更不了解這种罪行對女性的傷害嗎?只不過“只不過怎么樣?”雖然可言沒有跟他描述得很清楚,但該知道的,方承道認為自己都明白了,幫一個強暴犯辯論,甚至脫罪?這种事,他怎么可以讓寶貝妹妹去做。
  “万一哲賢是被冤枉的呢?”
  方承道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譚似的怪叫:“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他不也親口跟你說他們之間……他們之間的确有那么回事?”
  “是”
  “那還有什么問題?”
  “怎么沒有問題?問題就在這里,哲賢說當時是她主動引誘他的,換句話說,他們是在兩廂情愿的前提下發生了關系,我的當事人并沒有強迫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他沒有;事后田曉語卻反咬哲賢一口,這分明就是誣賴。”可言口气激昂。
  “如果,”方承道提醒她:“他說的是實話的話;但万一不是呢?”
  “沒有‘万一’,‘千万分之一’都沒有,哲賢不會做這种事,他絕對不會!”
  “你又憑什么這么相信他?”
  “憑我的直覺。”
  “算了,”方承道舉高雙手投降。“我認輸,原來你這個律師喜歡耍賴,如果憑直覺就可以于律師的話,那所有大學的法律系都可以關門打烊了。”
  “不然你要不要賭賭看。”
  “我的天啊!”方承道几近沖口而出,“你什么時候從訟根變成賭棍了?”
  “哥!”可言抗議。
  “真的要賭療方承道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正經八百的問她。
  “是呀!”
  “不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可言不明白。
  “你自己說的喲!”
  著他那副興奮的樣子,可言忍不住笑開來。“哥,你現在的樣子好三八耶!不信你去瞧鏡子看著。”
  “你管我是三人或四九,總之就賭這一場官司,打贏的話,看你要什么,哥都隨你,輸了的話嘛…”他拉長聲音,放做神秘狀。
  “我不會輸,”可言篤定的說:“所以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條件隨我開,不怕我獅子大開口?”
  “你的胃口能大到哪里去,我才不怕,該擔的人是你。因為你若打輸,我就要你跟我回家去,怎么樣?敢不敢賭?”
  “不敢的人是小狗!”玩興一起,小時候的用語便脫口而出,“賭了!”
  “太好了!”方承道完全沒料到此行能有這么大的收獲,笑得合不攏嘴。“太好了。”
  “話別說得太早,”可言依然一臉平靜的說:“到時后悔的人肯定是你。”
  “你想得美。”
  “不是‘想’,而是我知道自己一定會贏。”雖對哥哥這樣說,但浮現在可言腦海的,卻是石磊那雙冷峻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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