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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時序進入三月,气溫開始回暖,雪也漸漸下得少了,元菟郡的百姓都說,今年的气候全照著節令轉換,利于農耕畜牧、狩獵捕魚,必定會是一個大丰年。
  而這些,大半都拜他們的新太守,也就是他們平常私下統稱的“姑爺”——
  夏侯猛所賜。
  与桑迎桐成親兩個月以來,夏侯猛投注最大心力的,便是讓大家都吃得飽、又吃得好的基本建設。本來元菟郡地處偏遠,又有公孫氏一族所把持的遼東等郡做屏障,向來無懼于會遭受豪強者左爭右奪的命運。
  可是這并不代表元菟郡便能高枕無憂,完全不需要戰備的過其太平日子,相反的,在桑忠擔任太守期間,因其一貫秉持“毋仗無敵、仗吾有備”的觀念,所以軍力向來充沛,反倒是糧食每年都僅在夠用邊緣而已。
  夏侯猛一接任太守職位,立即下令振興水利、修筑河堤、引導川流、建构橋梁、挖掘溝渠,力求全面恢复經濟民生的安定力量。
  他同時倡導“人才為先”的理念,大量拔擢优秀的人士擔任,或取代原不适任者充當元菟郡各縣的縣令、縣尉、鄉侯、亭侯、內侯或列侯,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元菟郡呈現出最新的气象。
  到后來別說是元菟郡的一般百姓了,就連原本對他并無特別好感的王明,也不得不承認他委實是個文治武功兼備的优秀人才。
  換句話說,全元菟郡沒有一個人不認為他們的小姐這次真是選對了人。
  選對了人?真的嗎?
  唯一不敢肯定這個答案的,反倒是親手挑選了他的那個人,也就是桑迎桐。
  現在每到夜深人靜時,便成為她最害怕也最期待、最狂喜也最悲傷、最開怀也最沮喪的時刻。
  無論再怎么忙、怎么累,每晚夏侯猛總會到她所住的“一池三山”園來。
  而無論再多遲、多晚,夜夜迎桐也總會等到夏侯猛來時,才与他一起用晚膳。
  隨侍在旁的小廝或侍女,光看得見姑爺為小姐夾菜的体貼,或小姐幫姑爺挑掉魚刺的溫柔,何嘗得知當晚膳撤走,姑爺偕小姐回到遙殿寢宮時,小姐那惊疑交加、悲喜兼具的矛盾和复雜心情。
  夏侯猛顯然并非每晚都需要她為他“開胃”,但他哪里知道現在對迎桐而言,即便只是燈下閒聊,他那炙人的凝視也都能令她渾身發燙、不知所措。碰上他“溫柔相待”的時刻,迎桐便一日胜于一日,更加難以自持了。
  最可怕的是近半個月來,迎桐發現有好几次當他及時打住,并且抽身時,她几乎都想要開口求他……。
  求他什么?
  很簡單,只不過想要求他留下來。
  但是老天爺啊!她怎么能夠做那种寡廉鮮恥的事呢?更何況暫緩同房的條件是她設定的,由著他找別的女人陪他的條件是她同意的,如今教她有何立場,又有何顏面去推翻所有的原議?
  所以即便他的擁抱是那么的溫暖、他的親吻是那么的醉人、他的愛撫是那么的甜蜜,每次想到“開胃”之后,自己將獨撐什么樣的冷清,而他又將在別的女人身上得到什么樣的慰藉,迎桐就恨不得他不要起頭,甚至恨不得他連晚膳都另外開在他自己現今所住的“飛閣”中。
  但是就算他真的不來,雞道自己也就真的能夠跟著不想了嗎?
  元菟郡城占地百畝,前方是宮殿式的建筑群,也就是太守平常處理公事的地方,從前謝氏及其三個儿子的居所,均分布在閣道四周,另成一格。
  而迎桐因是家中唯一的掌珠,所以從十二歲起,便獨自居住在桑忠特地為她所增辟的“一池三山”園中。
  一池三山園位于郡城的北邊,几占全城的四分之一大,池名為“太液”,是一座天然的水池,外通護城河;池中因原本即有三神山——蓬萊、方壺、瀛洲而著稱,池西沿岸筑起護城牆,池東約有池面一半大的岸地則遍稙松、柏及楓、桐各种樹木,春夏時搖綠滴翠,秋冬時艷紅似火,真可謂美景如畫。
  桑忠晚年為了圖清靜、享天倫,便在松蔭舖徑的林幽深處,蓋了共有三層的“飛閣”,閒時就搭小船到最近岸邊的“瀛洲山”,再從瀛洲山過橋到女儿住的“遙殿”去。
  因為遙殿与瀛洲山之間的臨仙橋乃是池中唯一的一座橋,所以若想要到西南邊的方壺山或南邊的蓬萊山去,他們便都得搭乘小船,慢慢的划過去。
  每回見女儿屋前橋后來來回回的跑,舟船島山上上下下的忙,桑忠就會舍不得她辛苦,提議要手下在另外兩山与遙殿和東岸之間,再分別搭上几座橋;不過這個提議也每次都遭到迎桐的婉拒。
  “父親,您的要求高,給女儿的東西又樣樣都要求好,說是說‘几座橋’而已,屆時材質要要求,作工要要求,色澤要要求……”她搖頭笑道:“累積下來,便是一筆不小的費用;不,父親,我不要您為了我花錢,畢竟我們所用的每一分錢,都來自百姓的賦稅。”
  “傻丫頭,我們桑家自己也有林有田呢,哪里就全靠百姓供養了。”
  “就算有林有田,我也沒有伐到、耕到,所以非必要的花費,我看還是能省則省吧,更何況只有一橋懸接,其余交通皆得靠一葉扁舟的感覺,不也挺美的嗎?”
  現在回想起來,迎桐還真是慶幸自己當時曾說服了父親,不然現今若各山与池岸間皆有橋相通,別說她至少還能藉由夜幕一降,就讓仆役把所有船只都拉至船塢系牢的命令,強迫自己留在太液池中好了,便連會不會穿過瀛洲山,想要一探夫婿夜來是否真有留在飛閣內,還是都到其它地方“風流”去了,迎桐都已沒了絕對的把握。
  “小姐,姑爺要賈仁過來跟你通報事——”已經照顧她十年的詹嬤嬤為呼:
  “咦,都已經酉時,天全黑了,怎么你連盞燈都還沒點?淑娃和小玉她們也太會偷懶了,我這就去叫她們過來看——”
  “嬤嬤,”迎桐立刻起身拉住她說:“她們全在繡房里忙呢,是我自己想事情想到出神,才會連過了掌燈時候都不曉得,你就別錯怪她們了。”
  “原來如此,”詹嬤嬤一邊俐落的點起室內的各盞燈,一邊笑道:“我知道了,是在為姑爺赶制春夏的袍服吧。”
  “嗯。”
  “那我待會儿更得過去看看了,給姑爺穿的衣服,一針一線可都馬虎不得,幸好姑爺長得一表人才,用什么顏色來襯,想必都好看,你說是不是?小姐?”“呃,是,”迎桐眼見他如此受歡迎与愛戴,忽然有些感触:早知他會真心為我元菟郡民謀褔利,我又何必設下那些條件,現在看來,等半年后再同房的條件不像束縛住他,倒似我在作茧自縛了。“的确是,所以我才特地為他裁制了這件紫貂披風。”迎桐指向置于炕前的衣架說。
  “哇,好漂亮的一件紫貂!”詹嬤嬤贊道:“是啦,姑爺這兩個月來馬不停蹄的忙,有好几次我看他為了督導工程,連衣服已被雨雪打濕了,都還渾然未覺,以后有了這件紫貂,就再也不怕風雪、無畏寒霜了。”
  如果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作茧自縛,那是否也可以由自己來解縛掙脫掉它呢?
  這樣一想,郁結多日的心驀然豁然開朗,迎桐即刻燦笑如花說:“對了,嬤嬤,你剛剛進來的時候說姑爺什么?他來了嗎?”
  “瞧你們小夫妻恩愛的,一听到‘姑爺’兩字,你便雙眼發光、滿面緋紅,我看一顆心一定更是早已飛到他身上去了吧。”
  “嬤嬤!”迎桐既喜且羞的嗔道:“你說到哪里去了,我不過是要他來試試這件紫貂披肩,看合不合身嘛。”
  “是嗎?那怎么我剛才說的一整句話中,你就只听見‘姑爺’兩字,而沒听到其它的呢?”
  “因為姑爺兩字最重要嘛,是不是?夫人。”
  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立刻吸引住眾人的注意力,但最快反應的人,卻又并非迎桐,而是也跟著進來的小霜。
  “少爺!您不是要我過來跟少夫人通報一聲,說您今晚有諸多公事要忙,不能過來了嗎?”
  “夫君。”迎桐的這一聲呼喚迥异于以往,飽含纏綿的情意,叫得夏侯猛頓感回腸蕩气起來。
  于是他立刻搶上前來,握住了迎桐在不自覺中朝他伸出的纖纖玉手,俯視她的嬌靨麗容,唯有口中不忘回答小霜說:“事情可以待會儿再忙,我卻不能老是讓你們少夫人餓著肚子等我,我更怕若自己今晚不來,她便會不吃,那嬤嬤豈不是要怪死我了?”
  “姑爺真愛說笑,”詹嬤嬤意外親眼得見他們夫妻恩愛的景況,正為自己果然沒有料錯,想到待會儿即可舌戰那些說什么他們夫妻好似貌合神离,甚至沒有同房的三姑六婆,臉上的皺紋可就被笑容刻畫得更深了。“我謝您這么愛護我們小姐都來不及了,哪里還會怪您?”
  一旁的賈仁還待說什么,卻已被詹嬤嬤拉開。“走、走、走,我說賈仁,這詹嬤嬤呀,早就想幫你補一補了,瞧瞧你瘦的,難怪這遙殿里的俏姊儿們,個個都為你感到心疼,不過沒關系,只是……”
  小霜雖敵不過人高馬大的詹嬤嬤,硬是被她給拖走,卻仍不死心的回過頭來,想向夏侯猛求助,不料這回夏侯猛的注意力已經全在妻子的身上。
  反倒是迎桐目送丈夫的貼身侍童被自己的嬤嬤硬生生拖走的模樣好玩,不禁笑了出來,還仰首問丈夫說:“沉潭,我們留賈仁下來用餐可好?”
  他們根本已經走遠了,但夏侯猛仍然立刻一口回絕:“不好,今晚我連侍女都不想留,只想与你單獨用餐。”
  “為什么?”迎桐有些詫异,又難掩嬌羞的問道。
  為什么?
  夏侯猛攬緊了她,在心底說:為什么?我能夠告訴你是因為我越來越受你吸引嗎?
  當然不行。
  然而實情确是如此,在相處的兩個多月當中,迎桐的确已如滴水穿石般的“滲”進他的心中,要不想她、不念她、不來看她,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每次听王明提起“森議郎”又對迎桐做了關于軍防方面的什么提議,夏侯猛便發現自己妒火中燒,簡直……恐怖!
  不,事情不能再這樣發展下去,他必須盡快“得到”桑迎桐,盡快為母親平冤反正,盡快結束掉這一切,盡快回到他原來的生活軌道上去。只要自己略施小計,想贏得桑迎桐的芳心,應非難事:當年母親所付出的真情、所掏出的誠心,今日都要桑迎桐一一代她父親還回來!
  “因為我餓坏了,怕吃相不好看,傳出去讓人笑話。”他嘴里說的是一回事,熾熱的凝視說的可又是另外一回事。
  “又胡鬧了,”迎桐抽出身道:“還是先過來看看你喜不喜歡這件紫貂吧。”
  夏侯猛微笑著跟上,接過她遞來的披肩,甫一触及便贊道:“絨手細軟輕靈,毛峰柔潤光澤,針毛長短适宜,而且皮板結實,穿來一定溫暖。”
  “不只如此,往后你披上它,就算下雪落雨,也都不會打濕,我也不必再……”迎桐并沒有盡吐心意,反而轉個話題說:“啊,剛好。”
  夏侯猛卻顯然并不關心長短寬窄是否合宜,反而急著再將她擁回怀中。“你也不必再怎么樣?”
  迎桐順勢倚上他寬闊的胸膛,溫馴的應道:“我也不必再挂心了。”
  “只有挂心?”他溫熱的雙唇悄悄落至她的發際。
  “還會心疼呢。”既然有心經營這段婚姻,迎桐便不再畏怯,更不覺得讓他得意有什么不對,他們是夫妻嘛,不是嗎?況且夏侯猛這些日子來的表現,已夠讓她明白他其實是個什么樣的男人了。
  雖然對于身世,對于背景,他愿意談的皆不多,然而身處亂世之中,誰沒有一些不愿重提的慟心往事呢?或許連他先前所表現的粗俗模樣,也都是為了保護自身,才架构出來的心防。
  有了這番体認以后,迎桐發現自己現在最想做、也最需要做的,便是提供他一個最溫暖安全的所在,一個最細膩溫存的怀抱,他已幫了自己這么多,她又何必吝惜于回報等量的關怀?畢竟到頭來他努力半天所能擁有的,或許也僅是自己這個小妻子而已。
  “沉潭?”她剛想開口再對他多說些体己的話,忽然覺得他的身子有些沉重。“噢,抱歉,”夏侯猛完全沒有料到她會突然溫柔相待,人一怔仲,身子竟然就往她倚了過去。“今日在灌溉渠道的源頭站太久了,雙腳竟有些不听使喚。”
  “哎呀,那你還不快坐下,”迎桐說著已扶他到自己溫軟的床炕上坐下,再挨到他腿邊,捏起拳頭,輕輕為他搥打起來。“會不會太輕?還是太重?要不要我讓他們打盆熱水進來?還是先喝杯參茶?”
  “不,”夏侯猛彷佛怕惊扰這首度彌漫的一室旖旎般,連聲音都變得异常低沉。“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沉潭——”迎桐澴來不及說些什么,人已被他拉上炕去,再迅速將她罩在身下,雙唇更是已迫不及待的吻上她嬌艷甜蜜的紅唇。
  在他們忙著以交纏的唇舌訴說著言語無法表達,或不愿講明的眷戀心情時,那件珍貴的紫貂披肩已然輕輕滑落,不過正沉浸在濃情密意當中的迎桐与夏侯猛,此刻大概也不曉得“冷”為何物了吧?
         ※        ※         ※
  “少夫人!”拉開門,看清叩門的人是誰以后,小霜大吃一惊,第一個反應便是想反手再將門關上。
  “賈仁,怎么你沒有自昨日起便隨少爺外出巡視林場?”迎桐已經緩緩走進打從丈夫進駐之后,她就沒有再來過的“飛閣”。
  “他……呃……他說他去的地方,不方便我跟。”小霜實話實說,為免露出馬腳,赶緊轉問:“對了,少夫人,你今日來,有什么事?”
  “還不是因為沈潭胡涂,昨儿個清晨臨出門前,竟還是忘了把紫貂披肩帶走,所以特地為他送過來。”
  同一件事在兩個女人心中,立即激起不同的反應。
  前天夜里雖是成親以后,夏侯猛首度留宿于遙殿的一晚,但因為心情放松的關系,所以連日來因監督水利工程、疲憊不堪的夏侯猛,最后便在妻子一雙既能勸菜、又能按摩的巧手照拂下,提早進入了夢鄉。盡管他們至今猶是挂名夫妻,但是那一夜的溫馨情怀,已給了迎桐無比的信心和希望。
  舉辦比武招親的人是她,選擇了夏侯猛的人也是她,而且在后來為他可能出外尋花問柳而懊惱痛苦的日子里,迎桐也發現到其實從頭到尾,她始終真心憧憬的人,不過都只是一貫冷靜的夏侯猛而已。
  他果然人如其字,有如一泓沉潭,就怕自己會越來越沉溺于其中,直至無法自拔。
  不過就算無力自拔又如何呢?他們已經是夫妻了呀!就算開頭并不如她以前預期的美好,但漸入佳境豈非更好?
  相對于迎桐的心滿意足,小霜心底的苦澀痛楚可就正好相反了。
  夏侯猛前天夜里首度未歸一事,已經夠令她寢食難安,昨天一早回到飛閣,竟連衣服都不再讓她為他更換的舉動,更加教她狐疑与气苦。
  難道說,他們真的已……不!
  夏侯猛是她自小憧憬的男子,義母臨終前的交托,他不是也都答應了?此次的“元菟事件”,不過是一時的權宜,她怎能將長久以來所企盼的位置拱手讓与桑迎桐?
  不!說什么她也無法允許、無法容忍這种事!
  但桑迎桐溫婉可人、善良体貼又活潑開朗,卻是連她也無法反駁的事實,雖然夏侯猛聲稱他只是累极而眠,因此沒有回飛閣來的說法,她仍愿意相信,但這份承諾還能維持多久?
  畢竟桑迎桐的美好,是甚至連她這個“頭號情敵”都會想要接近、更加明确的威脅!
  不行,如果這件事沉潭下不了手,那干脆就由她來幫他完成,不僅是為了對她恩同再造的義母,為了背負母親遺命的夏侯猛,更為了一心要成為鎮潭將軍夫人的自己!“大概是因為這种皮裘少爺家中已有太多,所以他才會視若無睹吧。”小霜的語气開始變得不怀好意。
  “對了,賈仁,”但迎桐卻不以為忤,反倒趁机打听起丈夫的事情來。“我听說你跟在少爺身邊有好一段時日了,那你對他應該是非常了解的,是不是?”
  “是呀。”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一些他家中的事呢?比如說他家住哪里?來自何方?
  家中還有些什么人?”
  有那么一剎那,小霜真想將所有的事情一古腦儿的全對她說個夠,可是一想到夏侯猛的脾气,又顧及事態嚴重,只好把已到嘴邊的話,再全數給咽了回去。
  “少夫人不知道嗎?我原本以為夫妻相親,少爺對你應該會什么都不隱瞞才對。”
  突然被反將一軍,迎桐不禁困窘難當,一張粉臉立刻漲得通紅,小霜看了心下得意,隨即再生一計。
  “大概是因為他剛接下元菟郡太守的重任,心思全擺在郡內的建設和褔扯上,所以才會暫時疏忽了這些小節吧,不過沒關系,等過一段時日,待少爺不再那么忙時,一定會把‘什么事情’都說給你听。”
  迎桐不明就里,還當成賈仁是在為她解圍,立時感動得謝了一聲。“我想也是如此,那這件紫貂披肩就交給你了,我听他們說沉潭大約還要再三日才會回來。”
  “是啊,這次的事情是比較庥煩,”看來連何時回來,潭哥都沒有親口對她說,小霜心情越好,想要作弄她一下的念頭也就越強。“不過少夫人既然都親自來了,我看披肩還是由你親自送到他房里去比較好。”
  “你說的是,畢竟是服侍他慣了的人,賈仁,看來我往后還有許多事要靠你指點呢。”
  “義不容辭。”小霜咪咪笑道,心里卻說:只怕你已沒有那個机會。“對了,我正好有事在忙,待會儿還要赶去馬廄看一匹待產的母馬,少夫人你——”不待她說完,迎桐便接了下去。“這里我熟得很,自己上去沒問題,你忙你的去吧。”
  “是,那我就不招呼你了。”
  等她一上樓,小霜便往窗邊的矮榻上一臥,好整以暇的等起來,她相信花不了多少時間,就會看到一個气急敗坏的桑迎桐沖下樓來。
  結果時間被她料對,但走下來的,卻并非一個六神無主的桑迎桐,若說她有任何迥异于方才上樓時的模樣,也只是臉色略微蒼白而已。
  “賈仁。”她甚至還能力持平靜的喊道。
  “小的在,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你們家少爺現在林場何處,你可知道?”
  “你是要我去找他回來嗎?”
  “不,我親自去找。”
  “你!”
  “他到底在什么地方?”迎桐露出難得一見的嚴厲表情逼問道:“是不是根本沒有到林場去?”
  “他……他确實是到林場去了,只不過……”小霜的囁嚅不全是因為迎桐异常的神態,還因為她現在的模樣触動了自己心中深藏已久的一個遙遠記憶,只是——。
  “賈仁!”迎桐已提高了音量,給結實實的表達出她的不滿。
  “他到林場溫泉找菇娘去了。”
  “你說什么?”迎桐再有心理准備,也沒有想到會得到一個這樣的答案。“我說他到林場的‘湯崗子’找菇娘去了。”這個女人不是她和潭哥的索債對象嗎?對她何必心軟?可是見她面對真實答案的搖搖欲墜,自己又分明心生不忍,桑迎桐便是憑這股天生的魅力,令潭哥在應該出手時,几度里足不前的嗎?
  迎桐的身子是曾劇烈搖晃了一下,但她很快的便恢复鎮靜,再怎么說,自己也不該在一個下人面前失態。
  “賈仁,你可不可以幫我做一件事?”
  “少夫人請吩咐。”
  “明天午時以前,我若沒有要人過來阻止,你就放一把火,幫我把這已遭污穢的飛閣給燒了!”
  那果決的姿態、俐落的口气實在像透了記憶中的那個人,小霜這一發愣,再回過神來時,已不見了迎桐的身影。
         ※        ※         ※
  雖然從來沒有去過,但“湯崗子”的名气遠播,迎桐卻是听過的,以前三位兄長也曾多次邀父親同往,說唯有到那里去,才能徹底放松,熱并樂個夠。
  迎桐一邊策馬前進,一邊在心底罵道:夏侯猛,你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說好的條件,她不是都乖乖照做了嗎?甚至還想推翻自己的原議,提早与他做一對恩愛夫妻。
  而他的表現也曾一度讓她以為与他做對神仙眷侶絕非奢想,也絕對不只是她自己單方面的期盼而已,想不到!
  正處于盛怒中的迎桐已經來不及分析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气憤、這么不甘又這么沖動了,只覺得胸口有一團火在熊熊熾燒著,就快將她的心燒成一個灰黑的空洞。
  “湯崗子”其實是座溫泉,本地人習慣稱溫泉為“湯”,加上泉水是從地下花崗岩石縫中涌出,所以素來便有“湯崗子”之稱。迎桐特地選在溫泉的好几丈前下馬,步行過去,并要前頭看管的人都不准出聲,直達夏侯猛所在內室的外頭。
  “太守,肩膀要再放松一點,是了,來,再放松一點。”
  好個陰陽怪气的聲音,夏侯猛喜歡的是這种調調?
  “太守,我看過的男人多不胜數,可數你的体格最棒,這全身上下精壯結實,連一吋贅肉也沒有,肩寬胸闊、背挺腰窄,雙腿又百又長,推拿起來光滑順暢,痛快极了。”
  “菇娘,被你這么一稱贊,我還真有點飄飄然起來,覺得輕松不少。”
  沒錯,迎桐心中的怒火更熾三分,果然是夏侯猛的聲音。
  “要不要起來了?太守。”
  “你累啦?”
  “怎么會,”那個姑娘立刻嬌嚷道:“能陪太守你消磨時光,別說是一天、兩天了,就算是十天、半個月的,我也絕對不會累。”
  听到這里,迎桐終于覺得已超過自己所能忍耐的限度,立刻抬起腳,用她的小蠻靴踢開雕花木門,冷冷的說:“你不會累,我听得可累得很,請你馬上給我滾出——”
  “迎桐!”是夏侯猛既惊且喜的叫聲。
  “哎喲喲,這是誰家姑娘,如此潑辣,難道不曉得太守疲累,正在里頭坐湯嗎?”
  讓迎桐的咒罵戛然而止的,卻并非丈夫的叫聲,而是連連大呼小叫的“她”或“他”?!
  “菇娘,見過夫人,”夏侯猛似乎已從她愕然的臉色猜出些許端倪來,因此原本直起的身子,便再緩緩落回圓形的浴池中。“太守夫人。”“原來是夫人呀!”蹲跪在池邊的那個人馬上起身揖道:“菇娘見過夫人。”
  “你……你就是……姑娘?”
  “他單名一個‘菇’字,香茹的菇,今年剛好滿五十,所以堅持要我們稱他為菇娘,菇娘以前是宮里的內侍。”夏侯猛繼續介紹道。
  原來是個太監!難怪模樣會似男似女,聲音會如陰如陽;近三十年來,朝中天子迭換,外戚、宦官之間的爭權奪利不斷,能夠像眼前這位“前內侍”告老退隱者,還真不多見,自己應該要為他感到慶幸才對。
  念頭這么一轉,迎桐便立即意識到自己之前行為的唐突与孟浪,雙頰且跟著火辣辣的滾燙起來。
  “夫人,”菇娘見她面如火炙,赶緊關怀有加的問道:“你的臉怎么紅成這樣?是不是我們這穴里的溫度太高了?万一你待會儿熱昏了,那可不成,不如我出去叫他們幫你准備——”
  “菇娘,我想迎桐沒事,她只是不習慣在我与她袒裎相對時,旁邊還多個人在。”
  “哎喲,瞧你這張小嘴坏的,”菇娘特有的笑聲,讓人直要生起滿身的雞皮疙瘩。
  “不過小倆口本來就該如此甜甜蜜蜜才好;”他一邊收拾自身的來西,一邊往外走說:“那么夫人,接下來的推拿和按摩我就全交給你了,晚膳我會差人晚一些再送進來。”
  “唉,菇娘,你別听沉潭他瞎說,你別走哇,我——”
  真是百口莫辯,菇娘早帶上門走遠了,迎桐轉身正要改對夏侯猛嬌嗔兩句,冷不防卻迎上他帶笑的凝視,頓時無語。
  “迎桐,我瞎說了什么?”他的笑容是那么的撩人,又那么的气人。
  “你都知道,還來問我?”“天地良心,”夏侯猛舉起手來說:“你究竟為了何事,气到踢門,甚至不惜將自己太守夫人該有的优雅端庄全都給拋到腦后,我便完全不知道。”
  迎桐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怒火,如今因見他來個“明知故問”,再加上心底也有些“老羞成怒”,不禁再度漫燒開來,遂沖口而出跺腳嗔道:“還不都是為了你!”
  “迎桐,小心地滑!”夏侯猛慌忙警示,但已經來不及阻止,只得起身往前扑去,希望還來得及接住溜倒后、立刻往池邊滑來的嬌妻。
  “沉潭!”迎桐眼睜睜看著自己就快要撞上突出的花崗岩石了,不禁惊呼道:
  “沉潭!”
  “別怕,我接住你了。”夏侯猛一個“蛟龍躍身”,向上挺起將她攬腰一抱,剛好穩穩的接住她,再一起落回溫熱的泉水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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