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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下兩年中學生活,鈱鈱獨享一室。
  假期如有選擇,她一定往老好姨丈家度過。
  鈱鈱日益与父親生疏。
  阿姨笑問:“還有小子開車到校門口等你嗎?”
  鈱鈱這才想起來,真的,這個人呢?驟來疾去,神出鬼沒,許久沒有看見他了,沒有人關心他的下落。
  鈱鈱淡淡答:“從來沒有人在校門等過我。”
  阿姨看她一眼,當同齡女孩急著解釋一件事的時候,鈱鈱已經懂得否認。省事得多了,一句話便可以把來人打發掉。
  “一整個暑假沒事做,怪膩的。”鈱鈱換了個話題。
  她姨丈問:“你想不想做暑假工?”
  “哎呀,我同學溫錦蘭也已找到了暑期工。”鈱鈱怪羡慕。
  陳曉非想阻止丈夫已經來不及。
  洪俊德笑說:“我徒弟小趙那里想找人整理資料。”
  陳曉非急急說:“鈱鈱太小了,不會應付。”
  鈱鈱已經把握机會問:“是什么性質的工作?”
  多年的夫妻,洪俊德已經知道妻子不贊成這件事,于是轉了口气,“相當枯躁的剪貼功夫。”
  “听上去好像猢猻都會胜任。”鈱鈱笑。
  陳曉非瞪丈夫一眼。
  洪俊德說:“那么,我替你搭線吧。”
  鈱鈱高興說:“姨丈我知道你最關心我。”
  她阿姨十分不悅,趁她走開,向丈夫:“這次是你多事了。”
  “她那么寂寞無聊,走開一點儿對她有益,小趙是個可靠的人,你何必顧慮。”
  “到今天,你也應該有點儿感覺,鈱鈱去到一個地方,那里的人的命運便因她出現而產生變化。”
  洪俊德溫和地答:“你的出現亦改變了我的命運,人与人的關系亙古以來就是這樣的,你別多心。”
  陳曉非不由得歎一口气,“那小趙,是個怎么樣的人?”
  真的,吳鈱鈱也想知道。
  接到姨丈通知后第二天鈱鈱便自行乘車到趙宅。
  一位女秘書引她進書房,給她看儲物室里堆積如山的舊報紙,笑道:“把紅筆勾出的一段剪出,依次序貼好,再影印一份,缺篇空一格,注名號碼,工作時間由下午三時至六時,四點正休息半小時吃英式下午茶,這副小小的收音机供你使用。”
  這么清晰的指示,想得這么周到,鈱鈱向秘書小姐道謝。
  那位年輕的小姐輕輕吁出一口气,“呵是,趙元熙的确是個無微不至的人。”臉上有許多悵惘,欲言還休。
  鈱鈱工作了整個星期,都未有見過趙氏本人。
  他大概在辦公室里。
  鈱鈱很快知道,她要剪的資料,是刊登在副刊上的一段言情小說,發表日期在七年之前,并不是新作。
  作者,可能是位女性,筆名呂學儀。
  鈱鈱几乎可以肯定她雇主与這段小說根本沒有關系,姨丈告訴過她,趙氏的專業是建筑。
  他獨身,一個人住在這間布置成灰黑兩色非常新穎的公寓里。
  鈱鈱推想呂女士是他的朋友,他受她所托,做這件瑣碎艱巨的工作。
  鈱鈱沒有讀閒書的習慣,這是她第一次看小說,寓工作于娛樂。
  每天下午准四時,女仆把茶點拿進書房:大吉岭紅茶、青瓜三文治以及小小兩只甜餅。
  說也奇怪,到了這個時候,鈱鈱便特別餓,忙不迭坐過去,開啟收音机,一邊听午間音樂,一邊享受小點。
  但愿自學校出來,也可以找到這樣理想的工作。
  半小時后,女仆會進來取走茶具,斟上清水,鈱鈱站在窗前看一下海景,便回書桌工作。
  她估計要兩個月才可以完成所有工作。
  一日下午,她剛吃完三文治,用毛巾抹過手,預備站起來,書房兩扇門忽然被推開,鈱鈱抬起頭,看到一個披著毛巾浴袍頭發面孔濕漉漉的男人站在門口。
  他与她同樣大吃一惊,一時不知對方是誰。
  鈱鈱睜大雙眼看著他。
  那男人退后一步,忽然之間想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冒昧。”他退出去關上書房門。
  地毯上留著几個濕腳印。
  這個時候,鈱鈱也知道這個人必定是她的雇主趙元熙了,她并不介意剛才那一幕,坐下來繼續工作。
  趙元熙比她慘得多,一個成年男人在小女孩面前失態是最最猥瑣的事,他一生講究姿態,沒想到今日出了紕漏。
  已經夠懊惱了,偏偏禍不單行,那小女孩竟長得那么美麗,他一推門進去,什么都沒有看見,已經接触到寒星似一雙眼睛。
  她還小,還不懂得運用眼神,已經這樣懾人,趙元熙會同情十年后与她交換目光的异性。
  他連忙更衣穿戴整齊了出來,清清喉嚨,才敲響書房門。
  鈱鈱開門給他。
  趙元熙一直以為小女孩統統戴近視眼鏡長包包穿小白襪,動輒咭咭縮著肩膀笑,由此可知他是多么落后。
  他呆半晌方說:“我是趙元熙。”
  鈱鈱也說:“我是吳鈱鈱。”
  “我們還沒有見過面呢,”
  鈱鈱點點頭。
  “工作進行得如何?”
  鈱鈱答:“很順利。”
  “那几個長篇寫得還可以嗎?”
  鈱鈱很有禮貌地答:“情節十分動人。”
  趙元熙解釋:“作者是我的一位朋友,她沒有這几篇小說存稿,我托人替她找舊報紙,剪貼好了送上去,好給她一個意外惊喜。”
  鈱鈱十分訝异,果真体貼入微。
  “謝謝你幫忙。”
  鈱鈱笑一笑。
  “我還是讓你繼續工作的好。”
  鈱鈱看著他出去,低下頭,把稿件依次序影印。
  六時正,她伸一下懶腰,收拾東西下班。
  自書房出來,看到趙元熙坐在玄關一張長凳上。
  鈱鈱訝异,他沒有出去,原先以為他換套衣裳就會走的。
  不過這是他的住宅,他是主人。
  “鈱鈱,”他說,“我送你一程。”
  鈱鈱覺得推辭太麻煩,便點點頭。
  趙元熙開一輛舒适的轎車,交通雖擠,鈱鈱心情倒十分优悠。
  但是趙氏卻發覺他手心不住冒汗,越來越滑,越來越膩,甚至握不住方向盤。
  他惊异到极點,這是為什么,難道這一切都為著身邊這小孩子?太荒謬了。
  過半晌,他問鈱鈱:“你住姨丈家里?”
  鈱鈱點點頭。
  “父母呢?”
  “他們每年暑假都出外旅行。”
  “你不隨行?”
  鈱鈱微笑,“我已經長大。”
  趙元熙想,父母不愛她。
  車子駛進停車場,剛巧碰見洪俊德。
  小趙見到師傅,有點儿心虛,馬上報告:“我順道送鈱鈱回來。”
  他師母的目光使他別過頭去。
  洪俊德說:“上來喝杯咖啡吧。”
  小趙忙不迭答應。
  大家坐定了,洪俊德打趣問:“你同女作家的羅曼史可有進展?”
  趙元熙不出聲。
  陳曉非批評說:“你那女作家感性有余,天分不足,故作多愁,稍嫌矯揉。”
  趙元熙抗議,“見仁見智耳。”
  洪俊德笑起來,“几時介紹我們認識她?”
  趙元熙沒有回答,過一會儿他問:“鈱鈱有多大?”
  陳曉非板起面孔,“總而言之還不夠大。”
  趙元熙頓時噤若寒蟬。
  洪俊德駭笑,“老妻,你怎么了?”
  陳曉非站起离座。
  洪俊德對小趙說:“別去理她,她會錯了意。”
  小趙卻沒有惱,他低著頭看牢自己雙手,“鈱鈱几時畢業?”
  “還有一年多,這樣好了,小趙,待她自大學畢業出來,你收她做徒弟吧!”洪俊德笑。
  趙元熙卻抬起頭,“好,我等她。”
  說得斬釘截鐵,洪俊德覺得好不奇怪,這人平時風流惆儻,今日是怎么了?
  暑假還沒有過去,鈱鈱已經把所有存報剪貼影印妥當,整整齊齊兩份十大本,一共六個長篇小說,交到趙元熙手上。
  趙元熙看著那疊本子,心思不屬,像是已經完全不記得它們是什么,剪存下來,又有些什么用,它們又該交給誰。
  他把本子擱在一邊,“你都看過了?”
  鈱鈱以為他考她,便輕輕說:“第三個故事,叫做《五月的日子》,寫得十分浪漫。”
  “都剪齊了?”
  鈱鈱點點頭,“全部在這里。”
  趙元熙歎息一聲,怎么辦呢?她的任務已經完畢,再也沒有理由把她留下。
  “快開學了吧?”他的腦筋轉得飛快。
  “還有兩個星期。”
  “你看我這書房,”他站起來揮舞一雙手,夸張地說,“亂成一片,沒有人收拾,你愿意不愿意幫我忙?”
  。鈱鈱意外地揚起一條眉毛,書房井井有條,一塵不染,同亂字有天淵之別,趙某為何突發謬論?
  趙元熙咳嗽一聲,“這兩只架子上足足有千來冊書,要找的時候,眩頭轉向,永遠不知擱在哪里,鈱鈱,這樣吧,請你將書名以英文字母排列,兼替我做一個目錄可好?”
  原來如此。
  鈱鈱覺得蠻有意思,她走近書架去檢查,果然,所有書雜亂地一本本放一起,的确需要整理。
  她于是點點頭。
  趙元熙松口气。
  不知是否多心,每次鈱鈱走過他身邊,鼻端便仿佛聞到淡淡香气,他辨認香味的能力可以稱一等一,但這股若隱若現茉莉花般清雅的香味卻不似出自任何水晶瓶子,趙元熙遭了迷惑。
  他同自己說:趙某人,你已三十五高齡,一向只与成熟世故老練的女性打交道,你別胡涂。
  一會儿又辯白:沒有其他意思,也不可能有什么意思,幫小朋友找一份暑期工,應該是善舉,吳鈱鈱小姐的父母自顧自結伴享樂去了,剩下她寄居姨丈家中,必定苦悶,這份臨時工可幫她散心。
  趙某完全正确。
  他書架上有不少漫畫書,鈱鈱一邊收拾,一邊忍不住看起來,坐在高凳上,看到有趣的地方,笑出聲來。
  趙元熙留在家中的時間忽然多起來,他并不去騷扰鈱鈱,走過書房,特別輕手輕腳,房門有時沒有關緊,隔著門縫,可以听到鈱鈱翻書的聲音,有時她哈一聲笑,趙元熙听了几乎感覺到心痛,他背靠著牆,仰起頭,沒想到身經百戰的一顆老心居然還會敏感若此,原來它還沒有生出老茧來,他覺得詫异、滑稽、荒謬,他笑了。
  笑的是自己。
  笑著笑著落下淚來。
  偶然他也与鈱鈱一起吃茶。
  鈱鈱很少講話,一次她說,有一种果醬,有玫瑰花瓣的清香,十分可口,趙元熙听了,當下不動聲色,回到公司,發動全世界去找這种食品,手下都以為他瘋了。
  到最后,他的助手發覺全市只有一間大酒店有這种東西,因与他們總經理相熟,設法討了二瓶回來。
  趙元熙忙不迭以此招待客人。
  鈱鈱一嘗,立刻抬起眼來,也不說什么,只是看住趙元熙微微一笑。
  趙元熙与她目光接触,心頭一酸,連忙側過臉去,值得,怎么不值得,什么都值得,再辛苦都值得。
  過兩日,他有事外出,鈱鈱一個人在書房檢查C字部頭還有什么書做了漏网之魚,忽然听見有人輕輕推開房門,她轉過頭來,看見一位打扮時髦艷麗的女士站在門口。
  鈱鈱馬上禮貌地微笑。
  女土訝异凝視她,過半晌她自我介紹:“我是呂學儀,你是誰?”
  鈱鈱心想,小說原作者到了,人比故事里的女主角還要漂亮呢!
  只見穿著一套紫玫瑰色窄身裙子,化妝相當濃,年紀約莫是鈱鈱的一倍。
  “我是吳鈱鈱。”
  “呵你就是那個暑期工。”
  呂女士對這間書房很熟悉的樣子,踱到東又踱到西,鈱鈱已經轉過身去做她應做的功夫,呂女士這里翻翻,那里看看,忽然找到那十部剪貼本。
  她低嚷一聲:“趙元熙,你是怎么找到這些舊稿的?”
  鈱鈱微笑,換了她也會感動。
  趙某剛好在這個時候回來,看到女友在他家中,卻并無喜悅,他根本已經忘記這疊剪貼簿的事。
  呂學儀卻把那几本簿子抱在胸前如獲至寶似,“你想叫我得到意外之喜是不是?打算在生日那天交給我是不是?”
  趙元熙拉起她的手臂,“我們出去講。”
  會客室就在對面,二人對白仍然清晰可聞。
  呂:“謝謝你替我找這些原槁。”
  趙:“別客气,朋友為朋友服務是應該的。”
  呂:“朋友,你向我求婚不止一次了。”笑。
  趙:“那是另外一件事。”
  呂:“元熙,也許我們應該進一步討論這件事。”
  沉默。
  過一會儿,趙元熙說:“我替你把其余几本簿子也取出來再講。”
  他進書房來找剪稿。
  過一會儿,他与呂學儀雙雙出門。
  事不關己,己不勞心,鈱鈱完成工作后掩上門离去。
  第二天仍由女仆開門給她。
  一進門她便發覺客廳似刮過龍卷風似的,所有家私燈飾都傾倒在地,玻璃器皿亮晶晶碎在地上,如滿天星。
  鈱鈱看看女仆,女仆苦笑。
  她步步為營走入書房,噫,這許是最完整的一問房間了。
  長沙發上躺著一個人,他呻吟一下,鈱鈱發覺他是屋主人趙元熙。
  鈱鈱過去探望他,他頭上頂著冰袋,睜開雙眼,見是鈱鈱,連忙用毛巾掩住面孔,鈱鈱眼利,已經看到他面頰兩邊有利爪抓破的血痕。
  鈱鈱遇見這等尷尬事頓時變了個尷尬人,進退兩難,又沒有人通告她不用上班,她告假好還是留下來好?
  這時候趙元熙開口說:“鈱鈱,請你拿一大杯冰水給我。”
  鈱鈱取了水來,他接過鯨飲,干杯后又倒在沙發上。
  鈱鈱忍不住問:“你沒有事吧?”
  他答:“我挨揍了。”
  鈱鈱轉過頭去笑。
  有些成年人幼稚得匪夷所思。
  趙元熙忽然輕輕說:“我們走了有七年,六年秘密,因為當時她有伴侶,一年公開,因為已經打算結婚。”
  鈱鈱坐在一旁听他傾訴。
  他的聲音很悲哀很迷惘,不是不動听的。
  “然后,”他說下去,“我發覺我愛的人不是她。”
  鈱鈱吁出一口气,他們都是這樣的,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
  “對不起,鈱鈱,我肯定你听不懂我的夢囈。”
  鈱鈱笑笑,過去開了那具小小收音机,悠揚樂聲碎碎傳出,具安撫作用。
  過很久,她以為他睡著了,轉過身子來,卻發覺他正在看她,見她注意到了,又急急避開目光。
  鈱鈱不動聲色。
  稍后醫生來看他,留下藥物与忠告。
  鈱鈱見時間差不多,便向趙元熙告辭,与醫生結伴离去。
  在大廈的樓下大堂,碰見呂學儀女士,他們下來,她赶著上去。
  鈱鈱注意到她板著面孔,雙目向前直視,并沒有看到別人,她用一方絲巾裹著頭發,穿黑色密封衣裳,雙手交叉在胸前,十只長指甲搽著玫瑰紫寇丹,指尖很像要滴出血來。
  鈱鈱不敢細看,与她擦身而過。
  像誰呢?呂學儀這個樣子,鈱鈱不知在什么地方見過,電光石火間她想起來,像動畫片中白雪公主后母的造型。
  鈱鈱不敢把這個感覺說出來。
  回到家,阿姨与姨丈在露台打扑克牌聊天。
  鈱鈱輕輕走近。
  只听得阿姨說:“小趙不一定討得什么便宜。”
  “那么多的人,你偏偏針對趙元熙,好沒有道理,他与呂小姐走了七八年,快要結婚,真是恭喜他還來不及。”
  “幸虧暑假快要過去,我不想鈱鈱再上他家去。”
  “鈱鈱已經是個很寂寞的孩子,你再孤立她,對她一點儿好處都沒有。”
  鈱鈱很感動,他倆是真的關心她。
  她輕輕咳嗽一聲。
  阿姨抬起眼來,“回來啦,你父親自梵蒂岡寄明信片回來。”
  姨丈說:“鈱鈱,你來替我一陣,我手气不佳。”
  鈱鈱問:“阿姨把你殺得片甲不留?”
  她在姨丈的位置坐下來,一看他的牌,只得一對二,阿姨牌面已有一雙皮蛋,鈱鈱說:“加十塊注。”
  阿姨笑,“你會輸的,”她發牌,“你見過呂學儀沒有?”
  鈱鈱手上已經有三只二,鈱鈱說:“我贏了。”
  陳曉非气結,“鈱鈱真是有邪運。”
  鈱鈱將紙牌洗一洗,放桌上。
  “听說她比趙元熙大好几歲。”
  姨丈過來收錢,“小趙是個奇人,像鈱鈱這种年紀已經追求同學的大姐,滿以為他這樣縱容感情,事業一定沒有成就,誰知魚与熊掌竟被他兼得。”
  “在鈱鈱眼中,他也不過是個小老頭罷了。”
  鈱鈱沒有置評。
  陳曉非把一張帖子放桌上,“下個月三號請喝喜酒。”
  洪俊德說:“未到那天還不能作實。”
  第二天,一進趙宅,鈱鈱便看見這一對未婚夫婦站在客廳中央,神情肅穆,似一對將要決斗的武士。
  過半晌呂學儀說:“帖子都已經發出去了。”
  “我負責去逐張收回來。”
  “怎么對親友解釋這個笑話?”
  “毋需把每件事向每個人交待。”
  “他們會問。”
  “都是聰明人,你不提,誰敢問。”
  “背后還不是一定議論紛紛。”
  “你又听不見,有什么關系。”
  呂學儀反而笑了,“照你說,我倆可以沒事人似如常生活?”
  “對不起學儀,你一直想到湖區居住三五個月尋找靈感,或者這是時候了。”
  呂學儀問:“她是誰?”
  “沒有第三者,我只是覺得我們還不适合結婚。”
  “我太清楚你,一定有人取代我的位置。”
  趙元熙蒼涼地說:“你占我生命七年光陰,沒有人可以取代你,人是人,你是你。”
  呂學儀走前一步,趙元熙与她擁抱一下,她黯然地离去。
  趙元熙推開書房門的時候,鈱鈱正把最后一本書放進架子里。
  不大說話的鈱鈱忽然說:“那是一位高貴的女士。”
  趙元熙看著她,“鈱鈱,你比我們都懂得多,為什么?”
  鈱鈱微微一笑。
  因為她是旁觀者,局外人,不相干的過客。
  “鈱鈱,我會不會后悔?”
  鈱鈱不語。
  趙元熙自嘲,“后悔是一個較高層次承認錯誤的表示,像我這樣的人,大抵還不配后悔。”
  鈱鈱不好意思搭腔,她到底把他看作長輩。
  他問鈱鈱:“畢業后,你打算升學?”
  鈱鈱點點頭,其他的路不适合她。
  “外國,抑或本市?”
  “還沒有考慮到。”
  “希望你可以留下來,希望可以与你常常見面。”
  鈱鈱只是微笑。
  “謝謝你幫我整理了這間書房,來,我送你回去。”
  過兩天消息傳開來了,陳曉非同丈夫說:“趙元熙派人收回所有喜帖。”
  洪俊德說:“听說呂學儀已經飛到英國去了。”
  “這真是一對歡喜冤家!”
  “這會不會是最后一幕?”
  “不知道,据說呂學儀當年背夫別戀,頗受壓力,很為他吃了一點儿苦。”
  “這一定是老趙喜新厭舊的老把戲。”
  “他又看中了誰?”
  “誰曉得,但這個城市有多大,有新聞一定會傳得遍。”
  趙元熙開始頻頻到洪宅來串門。
  司馬昭之心,連洪俊德都知道了,把他拉在一旁苦勸:“吳家作風思想保守,斷然不會容你胡鬧,我外甥女連小白襪尚未除下,她不會了解你那套,老趙,我看你是胡涂了。”
  陳曉非干脆不招待他,電話也不給他接通。
  趙氏想見鈱鈱,只有在樓下苦苦地等。
  他有事業,到底不能像一般小伙子那樣心無旁騖,漸漸落了下風。
  吳豫生快要回來了,陳曉非擔心姐夫抱怨她,便約趙元熙出來談判。
  她挑了熱鬧的茶座,免得人家以為他同她在商議什么秘事,又叫洪俊德稍后來接她。
  陳曉非本有一腔的話要說,坐了下來,卻一個字都講不出口,大家都是有智慧的成年人,她不好意思教訓他。
  過很久,陳曉非才說:“我听說呂學儀精神非常沮喪。”
  趙元熙說:“我何嘗不是。”
  “這是何苦來呢?”
  “這是我的命運,我听它安排。”
  “你是你生命的主人,我們管不到你,但是你若牽扯到一個少女的名譽,我們必不罷休。”
  “你要說的就是這么多?”
  陳曉非點點頭。
  趙元熙于盡杯中的酒,站起來,向曉非欠一欠身,微酸的他离開茶座。
  他走了不到十分鐘,洪俊德帶著鈱鈱一起來接陳曉非。
  “老趙呢?”
  “誰管他,”曉非不忿,“來的時候已經有三分酒意。”
  鈱鈱忽然抬起眼說:“他不應開車。”
  洪俊德与陳曉非齊齊一愣。
  鈱鈱又預見到什么不吉之兆?
  陳曉非狐疑地与丈夫交換一個眼色。
  趙元熙到停車場拿了車,還沒有駛出去,在出口附近閃避一輛跑車,反應略遲,已經撞到柱上去,他自己并沒有听到那惊人的轟然巨響,他甚至不覺得痛,已經失去知覺。
  他喃喃地叫:“完了,完了。”
  一條明亮的白色通道,無窮無盡伸向前,他的身体失去重量,飄著走進通道里。
  有人在他身邊說:“他沒有生命危險,醫生說他隨時會得醒來,我沒騙你,這几天他一直叫的是學儀,不是別人。”
  呂學儀不堪刺激,她用手掩著面孔退出病房,到會客室坐下。
  坐在她對面的少女正是吳鈱鈱,雪亮的眼睛,花瓣似的臉龐。
  呂學儀起了疑心,她看著她良久才問:“你是
  “我是吳鈱鈱。”
  “不,你知道我的意思,你究竟是誰?”
  鈱鈱緘默。
  呂學儀輕輕地問:“是你是不是?你一出現我們的生活就起大混亂。”
  她伸出雙手來抓鈱鈱,鈱鈱一見那鮮紅的指甲便往后縮去。
  幸虧洪俊德剛在這個時候出來,看見呂學儀意圖攻擊鈱鈱,連忙拉住她。
  “這已經是最理想的結局了,呂小姐,你何必拿一個孩子出气。”
  呂學儀渾身簌簌地抖,“他雙腿已經折斷。”
  “他會再站起來,醫生說沒有問題,你正好陪他度過難關,你們肯定可以复合,對一個醉酒駕駛、置本人他人安全于不顧的狂人來說,難道還不算是最佳結局?”
  呂學儀“霍”地站起來,“最佳結局?洪先生,請你公平一點,他為別人搞得五癆七傷,現在居然肯給我机會收拾殘局,已經算是我最佳結局,你們這樣看輕我?”
  洪俊德不由地低下了頭。
  “不,我不能接受這樣慷慨的施舍,我有自尊,像你們一樣,我也懂得自愛。”
  呂學儀的聲音如此悲忿,連鈱鈱都聳然動容。
  呂學儀顫巍巍站起來,她的目光猶自不肯离開鈱鈱,她說:“你,你是一個可怕的精靈,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不會接近你。”
  她轉頭走了。
  她沒選擇留下來陪伴趙元熙。
  鈱鈱低下頭。
  洪俊德過來同她說:“別听她的,她受了很大的刺激,說話作不得准。”
  鈱鈱低聲訴苦,“他們都怪我,把所有不幸都記在我的帳上,連父親都不原諒我。姨丈,我并不是宇宙的主,我怎么會影響他們的命運?這太不公平了!”
  洪俊德不住拍著鈱鈱背部。
  “姨丈,送我出去讀書吧,反正沒有人喜歡我。”
  洪俊德為難地問:“我不算人嗎?阿姨不算人嗎?”
  鈱鈱聞言緊緊与姨丈擁抱。
  這時護士出來問:“有沒有一位吳鈱鈱?病人趙元熙想見她。”
  鈱鈱搖搖頭。
  洪俊德說:“我陪你進去。”
  “不,我不想見他,”鈱鈱气餒,“他一樣會把責任推到我頭上來。”
  他們身后傳來一個聲音,“鈱鈱說得對。”
  “阿姨。”鈱鈱站起來。
  “鈱鈱十多歲就背了一身債,父母不和是為她的緣故,繼母不育,又怪她頭上,同學生事,她也有嫌疑,連做一份暑假工,都惹出無限是非,成年人越來越聰明,一切過錯竟往小女孩身上推,趙元熙要見鈱鈱干什么?”
  洪俊德為難,“也許他有話要說。”
  “有什么對我講好了,”陳曉非冷笑,“我全听得懂。”
  洪俊德抬頭歎口气,“你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們走吧。”
  “我以后都不要再見到老趙的臉。”陳曉非悻悻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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