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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整整半年,她才肯提起這個人。
  “你徒弟呢,應該痊愈了吧?”
  “他早就离開本市了。”
  沉默一會儿,“到什么地方?”
  “北美洲某個四季分明風景如畫的小城。”
  “我還以為會等,上十多二十年,像麥克阿瑟將軍般卷土重來。”
  “也許他會,人生何處不相逢。”
  這個時候,華英女校已經沒有人不知道吳鈱鈱。
  新來的年輕女教師走過休息室,看見一名身材修長的女學生靠近長窗,雙手抱在胸前,凝視窗外大雨,秀麗的臉上惆悵寂寥之色,令同性為之動容。
  她忍不住問:“那個白襯衫卡嘰褲女孩是誰?”
  有人回答:“吳鈱鈱。”
  她又問:“星期六下午她為什么還留在學校里?”
  又有人自作聰明,“家對她沒有意思。”
  鈱鈱情愿留在宿舍看一本小說,然后午睡。
  至大的遺憾是假日飯堂只提供一餐,晚上要自己覓食。
  莫意長与她同房的時候,帶著她吃遍天下,意長一走,鈱鈱落了單,吃什么都不是味道。
  通常買一條法國面包回來當晚餐,這解釋了何故她比別人瘦,有不少同學身段圓鼓鼓。
  那天黃昏有人來敲她的房門。
  她攏一攏頭發,坐起來,放下小說,“進來。”
  一位年輕女士推開門笑說:“我是新來的地理教師葉致君。”
  鈱鈱受寵若惊,怔怔地看著老師,華英女校著名開通,師生打成一片的情況并不少見,有學生甚至因收不到及時的情書而向老師傾訴的,但鈱鈱卻不習慣老師直接來敲她的房門。
  “我可以進來坐一會儿嗎?你是我未來的高材生,据說年年地理都考第一。”
  鈱鈱微笑。
  但是十一個科目中她每科年年都考第一,她沒有考第二的科目。
  “我帶了椰子蛋糕來。”葉老師說。
  ……啊!
  鈱鈱几乎沒把整張臉埋到蛋糕里去,太香甜了。
  老師約二十六七年紀,与學生一般襯衫長褲,皮膚晒得微黑,五官秀麗,腕上戴一只男裝不銹鋼蠔式手表,十分瀟洒。
  她只待了十分鐘,便說:“這本書是我借給你的,現在我要去探訪另外一位同學。”
  鈱鈱站起來送她。
  葉老師借給她的書叫《地球已經有多大年歲了》。
  鈱鈱并沒有馬上看起來。
  深秋,下瀟瀟雨,自宿舍窗門看下去,剛巧見到葉老師開著小小草綠色吉普車离去。
  地球到底有几歲?牛頓曾認為只有六千多歲,實際上它已有四十五億歲了。
  葉老師只來看她一個人。
  怕她尷尬,逗留片刻便即离去。
  星期天,吳豫生來接女儿回家。
  鈱鈱問:“你太太呢,我好久沒有見她。”
  “回娘家去了。”
  “她不想見我。”
  “我也不想瞞你,是有一點儿這個意思。”
  “她不該把我与這不愉快經驗挂鉤。”
  吳豫生不語。
  家里已准備好下午茶,鈱鈱知道她与父親只有一小時相處時間,不禁大大感喟。
  “很可惜你同繼母相處得不算融洽。”吳豫生有點惋惜。
  鈱鈱忽然說:“我同生母也相處得不好,你記得當時。”
  吳豫生沒有像往日那般急急改變話題,他簡單地說:“你母親有病,她抱怨全世界,与你一個人無關。”
  鈱鈱大膽追問:“那是什么病?”
  “一种今日不算不常見的病,淋巴腺癌。”
  鈱鈱抬起眼來,訝异地問:“你們為什么不早日告訴我,我可以提早得到釋放,果真這樣簡單,沒有其他复雜成因?”
  “家中有一個這樣的病人并不是簡單的事。”吳豫生斬釘截鐵地說,“她患病兩年,几乎拖垮整個家,過早向你公布,怕你接受不下來。”
  “那場火災……”
  “那是一個意外。”
  “不,那不是意外,她有意棄世。”
  “她會把你留在屋子里不顧嗎?”
  鈱鈱坐到沙發里去,“他們說她精神失常。”
  “我也听過外頭可怕的傳言。”
  秘密仍然不能全部揭露。
  鈱鈱怔怔地看著父親。
  “你已經長大,應該了解到外頭一兩句流言不足以重視。”
  “所有不經意挂在嘴角的閒言閒語殺傷力都极之強大,父親,他們沒有權那么做。”
  “只要你不去理會他們說些什么,他們便不能傷害你。”
  鈱鈱放下茶杯,過半晌說:“替我問候繼母。”
  過一個星期,阿姨便告訴她:“你快要做姐姐了。”
  鈱鈱一時還不醒覺,要愣一會儿才想到其中巧妙,她繼母要生了。
  “是一個醫生朋友听另外一個醫生說的,他們有心把這件事保密。”
  難怪繼母這七八個月來一直未肯同她見面。
  多么奇怪,身為她的女儿,她孩子的姐姐,卻如閒雜人等似被擯棄在外。
  手法真殘忍,什么都不讓鈱鈱知道,連她的愛都不屑要。
  鈱鈱沉默。
  阿姨輕輕解釋:“他們有他們的苦處,也許經過上次不愉快的事,這次特別小心。”
  鈱鈱仍然不語。
  “報了喜訊再宣布坏消息,多么勞累,索性等孩子生下來之后才抱出給你看,豈非更加高興。”
  鈱鈱听到這里,無奈地笑一笑。
  “他們不說,你亦毋需提起。”
  鈱鈱看著窗外良久,說道:“今年天气真反常,一下子這么冷了。”
  她阿姨卻說:“不要緊,將來你一家會有私人的感情生活,不必依靠他人施舍。”
  鈱鈱答:“我會設法同他人分享。”
  她阿姨笑道:“与我同享就夠了。”
  下了課,葉致君老師留著鈱鈱。
  那天仍是個下雨夭,窗口蒙著白霧,室內外气溫有頗大距离。
  鈱鈱已是高班生,感覺上与老師的距离拉近,不再把先生尊若神明。
  葉老師捧出一大疊圖表,“吳鈱鈱,我想你提供一些課余時間給開放日地理科的壁報板。”
  鈱鈱一听就覺得累,“我不感興趣,”她直截了當就推卻這個責任,“別的同學也許會樂意幫忙。”
  葉老師僵在那里。
  她忽然明白吳鈱鈱不是個孩子,她早已成年。
  鈱鈱攤攤手,“對不起。”
  “那么,周未你預備做什么?”老師間。
  “我有約會。”約了床睡午覺也是約會。
  “我的壁報設計与往年不同。
  鈱鈱微笑,即使換了湯再換藥,仍是小小中學生玩意儿,鈱鈱對整個中學學業非常厭倦,自從懂事已經上學,整整十二年在學校度過,日日穿藍白二色制服,到了今年,實在膩了,她只想夏季速速來到,好讓她順利畢業,她不想再拎著書包到處走。
  葉致君仿佛看穿她這种心態。
  鈱鈱拿起書包,“我先走了。”
  她把老師撇下在課室里。
  葉致君苦笑,撐著腰,半晌作不得聲,她早听說畢業班有三五名女學生非常成熟,今日總算領教到了。
  鈱鈱到飯堂喝咖啡,隔壁班的溫錦蘭本來正与人竊竊私語,看見鈱鈱,坐到她對面來說話。
  一個漂亮的少女對另外一個漂亮的少女永遠不會有太大的好感,吳鈱鈱与溫錦蘭能做到惺惺相惜,已不容易。
  “吳鈱鈱,葉老師對你說些什么?”
  “沒有什么。”
  “她有無借故拉你的手?”
  “沒有。”
  “有沒有撫摸你的頭發?”
  “我不知你說些什么,溫錦蘭。”
  “你當然知道,吳鈱鈱,我是好意警告你,昨天她叫我留堂商量壁報展覽,拿出香煙請我抽,一只手擱在我肩膀上十分鐘不放下來,另外一只手替我撥頭發,我覺得渾身寒毛豎了起來,立刻离開班房,希望你沒有得到同等待遇。”
  鈱鈱故作鎮定,“你多心了,葉老師也許只想表示友善。”
  “你知道她從哪里來?”
  “我不知道。”
  “自圣三一女校轉來,有女生家長指她對學生太過親熱。”
  “那是一個非常嚴重的指控。”
  “為了避免更多傳聞,教務處請她辭職,我的姐姐在圣三一任教,她很清楚這件事實。”
  “溫錦蘭你可能思疑過度。”
  “難怪她喜歡你比較多,”溫錦蘭笑,“原來你還這么天真,你要自己當心,別說我不關照你。”
  “謝謝你,我懂得照顧自己。”
  “如果我是你,她一有什么不軌行動,我就去告發她。”
  溫錦蘭站起來走開。
  多么可怕的一個人,不不,不是葉老師,而是溫錦蘭。
  第二天,鈱鈱走進教師室,問老師:“那個開放日的壁報,還需要幫忙嗎?”
  鈱鈱想精神支持她。
  葉致君意外地看著鈱鈱,“不,藍組同學已經答應完成。”
  鈱鈱笑笑,“那很好,祝你們成功!”
  她真是一番好意,沒想到后果并不如她想象那樣。
  當時她退出教師室,回到宿舍去。
  星期六她的确有約會,鄰校的小男生找她看電影,因是群体約會,鈱鈱不介意參加。
  那男孩子叫梁永燊,很斯文大方,鈱鈱喜歡他常穿的那件藏青色呢長大衣,使他看上去大好几歲,不似預科生。
  坐在漆黑戲院里,他們把一盒巧克力傳來吃。
  鈱鈱頗嗜甜,一心想找顆太妃巧克力,伸手在盒中摸索半晌,忽然亮光一閃,梁永燊打著打火机讓她在亮光下搜索,鈱鈱為他的体貼笑一笑,把糖放進嘴里,那朵火熄滅了。
  梁永燊自鈱鈱手中把盒子接過,兩人的手指接触又分開,朦朧中似有十來秒鐘模樣,其實沒有那么久,誰知道,也許比那個更久,盒子到了別人的手,忽然,梁永燊輕輕握住鈱鈱的手。
  鈱鈱大方地讓他握著一會儿,然后松脫,專心看戲。
  那么黑的環境,許多人還是看見了,自此對著鈱鈱,便把梁永燊喊作是“你的男朋友”,吳鈱鈱知道反對無效,并不更正。
  戲的下半部鈱鈱一直在想溫錦蘭的話:她可有無故拉你的手?
  鈱鈱這才發覺,她等閒沒有拉任何人的手,已經有頗長一段日子,只有阿姨肯給她這個特權,父親見了她,總是站遠遠,她同莫意長分別已有一段頗長的日子,又還沒找到异性密友,一雙手竟老空著。
  她不由得伸出左手,去握住右手。
  到散場還不知道戲文說些什么。
  梁永燊請她去喝咖啡,冒著細雨,他把羊毛圍巾解下來遮往她的頭發。
  男生天生一早會得照顧他們鐘愛的女性,不,不是母親,不是阿姨,不是姐妹,只限女朋友。
  鈱鈱与他對坐,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覺得有說話的必要,然后就回去了。
  在宿舍門口,她記得把圍巾解下交還給他。
  梁永燊仍把圍巾繞脖子上,鼻端漸漸聞到一股幽香,想是自鈱鈱身上帶過來,是她用的肥皂,抑或是洗發水,不得而知。
  他冒雨离去,鈱鈱看到路旁停著小小草綠色吉普車。
  葉致君老師在會客室等她。”
  鈱鈱心中打一個突,老師太友善了,學生也是。
  許多不必要的誤會一定是這樣引起的。
  葉致君在翻報紙,看到鈱鈱,向她點頭。
  鈱鈱無言坐在她對面,緩緩脫下手套。
  葉致君感慨地說:“將來你會發覺,人生在世,最難是找朋友。”
  鈱鈱失笑,何用等到將來?今日她就有切膚之痛。
  “不用說,你一定听過有關我的謠言。”
  鈱鈱坦白地點頭。
  “你相信嗎?”
  鈱鈱有禮地答:“不關我事。”
  “但是你看似同情我。”
  鈱鈱不語。
  也許是因為年輕,也許是因為寂寞,葉致君竟向學生傾訴起來,“我在圣三一女校得罪了一個人。”
  鈱鈱知道這件事一定很复雜,她不想卷進漩渦,并且也愛莫能助,如果老師也受它困扰,她又能做什么。
  鈱鈱說:“我跑步的時間到了。”
  葉致君也恢复鎮定,笑道:“謝謝你的友誼。”
  鈱鈱向她笑笑。
  她圍著宿舍足足跑了十個圈,十多度天气穿短褲,一點儿不怕冷,跑完了去淋熱水浴。
  公眾浴間在走廊盡頭,鈱鈱擁著毛巾進去,一條黑影竄出來,“嘩”地一聲張牙舞爪狂叫,鈱鈱只不過退后一步,瞪眼一看,卻是溫錦蘭。
  鈱鈱不去罵她無聊,這种人,越是罵她,她愈加無聊。
  她進浴間,溫錦蘭并沒有离去。
  “你不怕有人窺浴?”
  鈱鈱問:“誰,你?”
  “是我就不稀奇,浴室如果走出一個老師來,那才難得呢!”
  鈱鈱忍不住問:“你為什么不喜歡她?”
  溫錦蘭沖口而出:“她与我姐姐過不去!”
  鈱鈱一邊洗頭一邊問:“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搶我姐姐的男朋友。”溫錦蘭不忿地說。
  不打自招,可見溫錦蘭存心造謠,會得搶別人男朋友的女人,當然不可能是溫錦蘭形容的那种女人。
  鈱鈱擰開暖水沖洗頭發,“你給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你為何護著她?”
  “我不想你們兩敗俱傷。”
  “我才不會受傷。”
  鈱鈱用毛巾裹著頭發出來,“她已經被迫离開圣三一女校,你覺得這樣的懲罰還不夠嗎?”
  溫錦蘭瞪著吳鈱鈱。
  鈱鈱說:“你對這個游戲已經上癮,不可理喻。”
  她換好衣服离開浴室,身后傳來溫錦蘭的聲音:“不夠不夠不夠。”
  浴缸牆壁上舖著瓷磚,引起回聲,鈱鈱耳畔一直徘徊著“不夠不夠不夠”。
  第二天,教務主任嚴女士傳吳鈱鈱去面談。
  几乎所有教務主任都是戴金絲眼鏡穿深色旗袍的太太,那是她們的道具及戲服。
  鈱鈱一直站著,太太并不覺得學生有坐下來的必要。
  “你功課是不錯,”老太太說,“但是——”
  “但是”兩字不知坑了多少英雄好漢,天大的好處都叫這二字抹煞。
  “但是你的品行一向很成問題,三年前大家都相信你与莫意長事件甚有牽連,結果被你否認得一干二淨,今天,我們希望你老老實實回答一些問題。”
  鈱鈱非常警惕,怕老太大會得隨時抖出刑具來。
  “听說你与葉致君老師過往甚密。”
  “我只在課余見過她三兩次。”
  “你有沒有留意到不正常現象?”
  “沒有。”
  “你不用怕,你可以告訴我,我在這里,就是為听投訴,校方有義務保護你。”老太太聲音轉和。
  先是威逼,后是利誘,她不是不像秘密警察的。
  可見溫錦蘭已經來無中生有過了。
  鈱鈱答:“我什么都沒有發現。”
  “真的?”
  “真的。”
  “吳鈱鈱,倘若被我們查到證据,你會被開除。”
  “我知道。”
  “我們已經開除了莫意長。”
  “我也知道。”
  “沒事了,你去吧,有什么异樣,馬上向我們報告。”
  鈱鈱向她鞠一個躬,退出去。
  在操場走廊,她碰見葉老師,兩人只交換了一個眼色,鈱鈱只覺得四周圍有無數亮晶晶的眼睛在監視她一舉一動,為免不必要麻煩,她行為只得含蓄一點。
  還有几個月就要畢業了。
  況且看情形葉老師也不會做得久。
  操場中有同學正練籃球,兩隊爭持激烈,時常犯規,教練狂吹制止。
  隊員打出火來,把球亂傳,忽然之間,鈱鈱看見籃球脫了韁,如一只衛星般向她射過來,她暗叫不妙,幸虧年紀輕身手快,連忙丟下手中筆記本子往旁閃避,那只球射向她身后,有人“哎呀”一聲,鈱鈱轉頭一看,發党中招的正是教務主任。
  連嚴老太太那副金絲眼鏡都被打歪了。
  大家都靜下來。
  被這种勁球打中,大概會后悔十天八天。
  只見她跌跌撞撞站定了,便伸手指著球員要肇事者站出來。
  鈱鈱忍不住微笑,揀了地上本子,靜靜离去。
  下午,她聞說嚴女士要告假好几天,因為一邊面孔腫了大片,一只眼睛充血,大家都說幸虧不是足球。否則整個頭顱都會被撞得飛出去。
  鈱鈱生平第一次幸災樂禍,笑得彎腰,几乎沒流下淚來。
  看情形嚴女士有好些時候無暇忙別的事情。
  鈱鈱飛奔到地理室去幫藍組做壁報。
  同學們都把這件事當笑話講:“吳鈱鈱,大家都看見那只球明明射向你。”
  鈱鈱朝她們脥脥眼。
  葉老師來了。
  “謝謝各位支持,”她看到了鈱鈱,“吳同學請過來。”
  鈱鈱与她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
  葉致君說:“你還是回宿舍的好。”
  鈱鈱微笑不語。
  “我又轉了學校,這次釜底抽薪,擺脫謠言,我將轉到男校任教。“
  鈱鈱一怔,听懂了,笑意不禁越來越濃。
  葉老師伸手過來,搓搓她頭頂,“沒想到我在這里結識一位好朋友。”她接著摟一摟鈱鈱。
  就在這個時候,鈱鈱听見“卡嚓”一聲,她迅速抬起眼來,看到溫錦蘭舉著一只照相机,笑眯眯正想轉頭走。
  鈱鈱終于發怒了。
  她追上去,溫錦蘭拔足飛奔。
  兩個女孩子都手長腿長,跑起來似兩頭小鹿,非常得快,這時正是下課時分,同學非常得多,大家都不知道她們追追逐逐搞什么鬼,紛紛好奇回頭看。
  追到校園,溫錦蘭高叫:“吳鈱鈱,證据确鑿,看你怎么抵賴——”
  她看到鈱鈱的神色,忽然打了一個寒顫。
  盛怒的吳鈱鈱長發飛揚,臉色鐵青,一步步逼近,“把相机交出來。”
  “吳鈱鈱,你來搶呀!”她往后退。
  鈱鈱知道剛才葉老師一個簡單親切的動作在相片里看來可能十分曖昧,能夠取回還是把底片取回的好。
  她扑過去,溫錦蘭轉身就跑。
  鈱鈱想叫出來已經來不及,溫錦蘭沒看到迎頭來的一部快速腳踏車,与它撞個正著,腳踏車手与她都重重墜地。
  照相机自溫錦蘭手中脫出,飛上半空,剛巧落在鈱鈱腳前,鈱鈱拾起它以第一時間打開格層,把底片抽出曝光。
  她松一口气。
  看向溫錦蘭,她正躺在地下呻吟。
  腳踏車手扶著傷者,對鈱鈱說:“快叫救護車。”
  溫錦蘭傷得不輕,可能有骨折。
  鈱鈱退到一角。
  她听得有人輕說:“你完全知道應該如何對付她們。”
  鈱鈱知道是葉老師。
  她回答:“是的。”
  “溫錦蘭忘了這條腳踏車徑。”
  “她一向粗心。”
  葉老師長長歎一口气,“你要把法術控制得宜才好,切莫鬧出人命。”
  鈱鈱一怔。
  “溫家姐妹實在任性放肆胡鬧,活該受此教訓。”
  鈱鈱詫异地轉過身去,“這只是一宗意外而已。”
  葉致君也立刻明白了,“的确是。”
  鈱鈱伸出手來与她一握,“祝你前途似錦。”
  “呵,說不定有十米二十個男孩子決意追求我。”
  事情還有一條小小尾巴。
  葉老師离校之后,鈱鈱的阿姨以家長身分被召到校長室。
  校長很明事理,也頗和藹,對陳曉非說:“吳鈱鈱似与許多意外有關。”
  這是真的。
  校長說:“她簡直是個危險人物。”
  陳曉非答:“這樣講一點儿憑据都沒有。”
  “我們本想叫吳鈱鈱退學。”
  “太不公平了!生事的并不是吳鈱鈱,況且,還有三數個月就要考畢業試,影響至大。”
  “所以我們請你管束吳鈱鈱,本校再來一次与她有關的意外,就不得不請她走。”
  陳曉非不怒反笑,“貴校大禮堂天花板墜下又會不會与吳鈱鈱有關?”
  校長涵養功夫甚好,幽默感亦算丰富,當時答曰:“那應由建筑工程師負責,与吳鈱鈱無關。”
  陳曉非的盛怒為這句話淋熄。
  校長亦算得是個明理之人。
  陳曉非吁出一口气,“好的,我們盡可能合作。”
  鈱鈱在校長室門口等阿姨。
  她倒是不在乎,雙手插在口袋里笑問:“可是要收拾包袱回家了?”
  阿姨又歎口气,搭著她肩膀走向停車場。
  鈱鈱立刻知道事情沒有這么糟糕,看情形她會讀到畢業。
  “這几個月你真的不能再惹是非了。”
  “阿姨,你也應當明白,是非不用惹也會自動上來敲門。”
  “許多人怀疑意外与巧合無關。”
  “那是什么?”鈱鈱笑問,“是我的特异功能?”
  阿姨伸手撫摸鈱鈱臉頰,“誰知道,或許是。”
  “我也希望我有魔法,”鈱鈱伸出手臂學女巫作法,“天地因咒語變色,父親再度愛我,世上一切美好都歸我。”
  陳曉非笑出來。
  “我可以与梁永燊去看戲嗎?”
  “遠离你的學校。”
  “謝謝阿姨忠告。”
  之后一段日子,同學們看見吳鈱鈱,本來成群結隊在嘻嘻哈哈的,也會立時散去,大家臉上都有惊疑之色。
  只余梁永燊來約會她。
  鈱鈱問他:“你一定知道他們說我什么。”
  梁永燊笑。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呢!”
  梁永燊仍然只是笑。
  天气稍微暖和的時候,鈱鈱添了弟弟。
  自阿姨處一听到消息,她歡喜得找到梁永燊就叫他開車送她回家。
  梁永燊亦覺得這不是一個坏主意,車子停好,鈱鈱忙不迭奔上家門,一邊問:“弟弟呢,弟弟呢?”
  女佣笑著指向嬰儿房說:“剛自醫院回來,正睡覺呢。”
  鈱鈱急急進嬰儿房,看著一只淡藍色搖藍,便叫梁永燊:“快來看我弟弟。”
  梁永燊探過頭去,正看到小毛頭打呵欠,他從來不知道幼嬰懂得做這個复雜的動作,大吃一惊,駭笑起來。
  鈱鈱伸手輕輕抱起嬰儿。
  她轉過頭來,看見繼母站在門口。
  鈱鈱笑說:“他真可愛。”
  是梁永燊先看出瞄頭來,吳太太靠在門口,惊慌莫名,臉色都變了,手足無措。接著她叫:“豫生,豫生。”
  吳豫生聞聲而來,看到鈱鈱抱著嬰儿,大來吃一惊,如臨大敵,一邊擋在妻子身前,一邊對鈱鈱說:“把孩子給我。”
  鈱鈱尚未覺得有异,笑道:“他才這么一點點大。”
  吳豫生說:“把孩子交還給我!”他已經急出汗來。
  梁永燊連忙趨前一步,自鈱鈱手中取過嬰儿,小心翼翼交到吳先生手中。
  這時候,鈱鈱茫然看著梁永燊,她終于明白了,他們不喜歡她抱他。
  嬰儿忽然哭起來。
  谷家華緊緊抱著孩子,如失而复得的一件至寶,匆匆退出房間,像避瘟疫似逃開。
  鈱鈱十分震惊,她不是不知道在家中地位不高,卻不知道原來已經低到這种地步了。
  她看住父親,說不出話來。
  吳豫生咳嗽一聲,“鈱鈱,你回來怎么不通知我們一聲。”語气虛偽得連他自己都羞愧了,再也講不下去。
  鈱鈱輕輕說:“我還有點儿事,我先走了。”
  她很鎮定地示意梁永燊与她一起离去。
  梁永燊十分難過,也很佩服吳鈱鈱的涵養,一路走出去,只有佣人問:“這么快走?”吳豫生只裝沒听見。到了門口,鈱鈱挽著梁永燊的手臂,“反正出來了,你有什么節目?”
  梁永燊見她這般寬宏大量,倒也開心,“跟著我來,你不會失望。”
  上車前,鈱鈱轉過頭來,看了她的家一眼,左邊第二只窗,原本是她的房間,現在,家的主人已經很清楚地表達了意愿,她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物。
  她忽然听得梁永燊說:“我們遲早都得离開家出去闖天下。”
  鈱鈱不出聲,曾听阿姨說,外婆去世之前,一直留著女儿中學用過的房間,書簿被褥衣服鞋襪原封不動地擺著,她一回到娘家,即溫馨又愉快,時光宛如倒流,盡享溫柔。
  吳鈱鈱沒有這個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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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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