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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整夜都訕笑自己拘泥,邀請來了,還表示有宗旨有自尊,活該坐著悶死。
  不過自小到大,她都沒試過移船就磡,那么辛苦,不就也罷。
  程真見過愛得要命的女同學,他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他打网球她遞毛巾,他打橋牌她在一邊讀小說,結果還不是不歡而散。
  反正沒結果,不如瀟洒地享受尊貴身份,不,我長駐大本營,你來走畢全程。
  一人走一半路都不行。
  反正是游戲,過程要愉快。
  講完那個電話,程真心身舒泰,看著窗外一輪明月,又覺得外國的月亮并非不可接受。
  剛睡下,又听了一個電話。
  “媽媽,睡了沒有?”
  程真高興,“程功,你不生气了吧?”
  “媽媽今早我太過無禮。”
  “真正母女才會講真話,你若待我過分客气,反而見外。”這种話本身就不像母女的對白。
  “董則師已找到地方給她住。”
  “看,問題總會解決。”
  “她為什么不能像你?”
  “像我?像我就慘了,你們這一代才是女性之光,我們各有各的紕漏,不說也罷。”更加虛偽了。
  程功笑了,那么年輕,哪有隔宿的憂郁。
  任何煩惱都還不過是淡淡的投影。
  程真一覺睡到天明。
  真是睡覺的好地方,一點儿雜聲也無,亦無車子經過,直到天亮,被朝陽喚醒。
  程真揉揉眼起來。
  捧著熱飲走進書房。
  夸下海口要寫長篇小說,寫什么好?鏡花緣是個好題目,先有書名,再构思內容,抑或先把故事寫出來,再配以書名?
  在花蔭下寫,還是在書房中寫?
  許多行家宣布寫長篇十年后仍然無所出,蛋都沒下一只,程真,會不會同樣命運?
  她在白紙上寫下鏡花緣三個字。
  半晌,再加署名程真。
  看著這五個字,她十分滿意,到冰箱取酒,發覺已經一支不剩。
  只得坐在書房發呆,一大疊雪白原稿紙,淺灰色格子,左下角還印著程真稿箋四個字,那是一個生日劉群印來送給她的,三万張,以她寫稿的速度大抵好用十年。
  格子都得一個個填滿才能交出去,真是世上最奇突的營生。
  程真有熟悉的出版社,編輯是她朋友,小說完成后出版絕無問題,她是個幸運儿,可是,先得寫出來。
  她取出第一頁稿紙,在第一行寫道: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
  門鈴響。
  呵一定是郵差送中文報刊上來,得救了!
  程真飛扑出去開門,大門拉開,她呆住。
  門外不是郵差,是孫毓川。
  他身穿軍裝,英姿颯颯,雙手提著一箱香檳酒,微笑道:“早,我送貨來。”
  那是一個陰天,空气清新微涼,上一次程真得到這种优秀待遇,還是在大學里,她鼻子有點儿發酸,笑問:“什么飛机那么快?”
  孫毓川答:“軍用飛机。”
  “真沒想到你是軍人。”
  “我是后備空軍上尉。”
  “官階還不低呢!”
  程真讓他入屋。
  她正在等這酒,連忙取出銀筒冰鎮。
  程真尚未更衣,不過她一向穿運動衫當睡衣,頭發編成辮子睡覺,還不算太亂,勉強可以見客。
  “請坐。”
  “我需要一大杯黑咖啡。”
  程真答一聲“馬上來”。
  她把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后走到另一邊沙發坐下。
  兩人都沒有說話。
  程真的目光有點儿貪婪地看著孫毓川,穿制服的他看上去更加英偉,他略見疲倦,來不及刮胡髭,与平時修飾整齊的孫毓川不一樣。
  程真覺得凄涼,只有在极幼小,大約只得七八歲的時候,才會以如此貪婪、留戀、愛慕与無助的目光看櫥窗里的洋娃娃,或是他人身上一條美麗的紗裙,怎么搞的,她不是已經長大成人了嗎?
  鼻子又發酸了。
  她把香檳取過打開喝,手段一流,一看就知道親手開過千支以上,只聞“卜”一聲,立刻斟入高杯,忙不迭喝一口,像口渴小孩享受汽水那樣。
  孫毓川也專注地看著她。
  程真清清喉嚨,“坐得近一點。”
  孫放下咖啡杯,輕聲說:“不能再近了。”
  程真說:“我們之間起碼距离兩公尺。”
  孫毓川聲音更低,“實在不能再近了。”
  程真頷首,“或許你是對的。”
  過一刻他說:“你坐得近一點。”
  程真立刻答:“不,我若坐近來,我得為后果負責,我不打算那么做。”
  孫毓川笑了,他擱起穿著短靴子的腿。
  過一刻他說:“我有一子一女。”
  程真點頭,“我听說過。”
  “他們此刻在美國接受教育,与祖父母同住麻省。”
  程真還是第一次听他說起私事。
  “我与妻子青梅竹馬,二十多歲就結婚,彼此很尊重,她不适應東方生活,留法留美時間比較長,我的公事十分忙碌,二人相處時間不多。”
  程真不語,忙著自斟自飲。
  “但是我一直非常關怀她。”
  孫毓川說到這里,略為猶疑,目光轉到窗外,遼闊的天空是灰紫色的,大團大團雨云聚集高空,隨時會下大雨。
  “……要到很最近,我才知道,我沒有戀愛過。”
  程真放下杯子,感喟道:“只有极少人才有戀愛的机會。”
  “他們是幸運,抑或不幸?”
  “我不知道,看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在什么人身上發生。”
  孫毓川輕輕歎口气,“与你說話很有意思,能夠無話不說,誠屬難得。”
  程真微笑,“有時,談話對象比戀愛對象還要難找。”
  他放下雙腿,“我要走了。”
  “這么快?”
  他微笑,“你會懇求我多留一刻嗎?后果可是要你負責的啊。”
  程真忽然說:“我愿意負責任。”
  孫毓川一怔。
  程真笑了,“不過,久留沒有意思,今日的話已經講完,留待第二日吧。”
  他忽然問:“你可有思念我?”
  程真答:“全時間。”
  他又問:“我們是在戀愛嗎?”
  “几乎是了。”程真微笑。
  “那多可怕。”
  “是,我同意。”
  “有什么辦法可以——”
  程真答:“毫無辦法。”
  孫毓川苦笑。
  程真安慰他,“別擔心,至少我們是清醒的。”
  “是更好抑或更坏?”
  程真答:“更坏。”
  孫毓川大笑,“程真,你真可愛。”
  “我也知道。”程真十分自豪。
  “我從不認識比你更享受生活的人。”
  “那是我生存之道,不比你們,我生下來時一無所有,既來之則安之,非得盡量爭取,自得其樂不可。”
  “我真的要走了,我要赶飛机。”
  程真送客到門口。
  “希望下次是我開門見到你。”
  程真扁扁嘴,“我永遠不會那樣做。”
  孫毓川笑了。
  一輛吉普車來把他接走。
  回到屋里,關上大門,程真不相信他真的來過,紙与筆仍然擱在書桌上,剛才一切,仿佛只是她所构思的小說情節,現在,隨時可以把那一章寫下來。
  唯一的證据,是那箱克魚格香檳。
  門鈴又響。
  程真嚇一跳,筆掉到地下。
  不會是他吧,假如是,那真是敗筆。
  可是她急急去開門,門外站的是董昕。
  他問:“我可以進來嗎?”
  “當然,”程真回到現實世界來,冷冷問,“有何貴干?”
  “我有話同你說。”
  程真頭痛,她不想听董昕說話,他這人最悶,無論什么題材,最終扯到經濟實惠,世界各國房地產价格上去。
  她勉強道:“你說吧。”
  她用手撐著頭,不欲抬頭看他。
  董昕站在窗前,是在培養說話气氛。
  終于他指著空酒瓶說:“不要喝太多。”
  程真抬起頭來,“這不是你要來說的話。”
  董昕說:“我還未准備好怎么樣開口。”
  “是离婚嗎?”程真微笑。
  “不,不是。”
  “你知道我是愿意簽字的。”
  “我曉得,你從來不給任何人麻煩。”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不,不是這件事。”
  “那么,你想好如何開口,再來跟我說吧。”
  “不要喝大多。”
  “你放心,再喝,我都不會失禮于你。”
  董昕答:“我很有信心,你的名气与器量都比我大。”
  他走了。
  程真有點累,這時的大色,同晨据曦不多,正好趁机會補一覺。
  可是她又不允許自己那么頹喪,只得沐浴更衣上街去。
  她在銀行辦完事走上商場,看到新一季衣裳,駐足欣賞。
  櫥窗室有人与她打招呼,程真隔著玻璃看清楚了,不禁心虛地退后一步。
  袁小琤向她招手,与她一起的太太群一齊轉過身子來看著程真。
  程真硬著頭皮走進店內。
  袁小琤笑說:“陪親友買東西。”
  有點無奈,有點疲倦,大概來了已經有些時候了,舍命陪君子,東看西看,親眷只是不愿走,三四個太太一共拎著十包八包衣物,還有人在試身間努力。
  袁小琤真是溫馴,程真自問辦不到,她自己一年才買三次衣裳,而且是獨行俠,速戰速決。
  程真輕輕說:“轉頭去喝杯熱而甜的可可,力气會回來。”
  袁小琤卻笑說:“那邊有套衣服,最适合你不過。”
  她領程真過去看。
  程真一瞄,但笑不語,差遠了,她不穿半透明料子,也不喜亮片,更不會選蝴蝶邊。
  “你看,純灰紫色,剛配你。”
  程真一點儿也不動心。
  “我穿純色不好看,我膚色太白。”
  這時,試身間里太太出來了,穿一件雪青底子鵝黃及翠綠大花連身裙,程真目定口呆,百貨識百客,沒話可說。
  她向袁小琤道別。
  袁小琤卻說:“毓川在沖繩。”
  程真一愣。
  “去了好几天了,每一日都想念他,”她情緒有點儿低落,“他不在身邊,許多事不能下決定。”
  程真唯唯喏喏。
  “越來越少時間陪我了。”
  程真看看表,“我約了人。”
  “改天我們出來吃飯。”
  程真點點頭,臨走再看了看那太太身上斑斕的裙子。
  衣服是好衣服,穿在不合襯的身体上,統共穿坏了。
  正像董昕与程真均算好人,可是緣分已盡,不再匹配。
  自超級市場回家,打開冰箱填滿,才松口气,電話鈴響。
  是劉群找她,聲音有异,“程真,你方便回來一次嗎?”
  “看是什么要事?”
  “程真,這些日子,趙百川一直沒有出院。”
  噫,程真心底“咚”一聲。
  “他的傷口不愈,醫生加以詳細檢驗,發覺他患癌,坏組織在肝与腎內發現,他的情緒非常坏,你可愿意回來勸他几句?”
  “我馬上來。”
  劉群松口气,“你真夠朋友。”
  “他心情如何?給我一個心理准備。”
  “他今晨割脈自殺,大量失血。”
  程真一怔,“我馬上來。”
  真沒想到會在這种情況下回去。
  程真一時間沒找到董昕,只在他秘書處留言,她收拾了一件行李便叫計程車到飛机場。
  她是出慣差的人,絲毫不覺有异,跑天下是生活一部分,在飛机上明正言順可以休息,不過仍然希望飛行速度可以比現時快一倍。
  趙百川是老同事了,人稱鐵漢,做事全心全意,全力以赴,絲毫不在意經濟效益,多年來左手賺右手去,環境不算好,這番出了事,后果堪虞。
  程真与他走的是兩條路,平時不相往來,可是她尊重他,他也不小覷她,彼此欣賞。
  整個航程都索然無味,明明是好人,偏偏有這等遭遇,沒意思。
  下了飛机,本來預備直赴公寓卸下行李,一出關,只見人頭涌涌,擠得水泄不通,一問,才知道台風過境,正懸挂三號風球。
  糟糕,等車怕要三小時。
  正皺眉頭,忽然見到有人高舉紙牌,上書程真小姐四個字。
  程真松口气,好一個劉群,想得周到。
  她迎上去,“我是程真。”
  那人松口气,“程小姐,請隨我來。”
  他是一個穿深色制服的司机。
  程真心中打一個突,報館司机几時這樣整齊了。
  司机領她到一輛黑色大車面前。
  程真抬起頭來,“慢著,是誰派你來?”
  司机十分意外,“程小姐,是孫毓川先生。”
  程真一怔,手扶在車門上,過一會儿才說:“先送我到山頂醫院。”
  回頭一看,輪候計程車的人龍彎彎曲曲,見首不見尾,卻一輛空車也沒有,這可要等到几時去?
  程真撫額稱幸,上車就走。
  到了醫院,她吩咐司机等她下來。
  她蹬蹬蹬跑進醫院大堂,一聞到消毒藥水味道,忽然之間悲從中來,淚如泉涌。
  電梯門一打開,迎面碰見劉群,四只手一把拉住。
  “你怎么哭了?我們想來想去,就數你一張嘴最厲害,故把你請來游說百川為生命斗爭,可是你看你,一副打敗仗的樣子。”
  “百川有無買保險?”程真抹干眼淚。
  “他哪里曉得有這种門路。”
  “慘。”
  “正是,平時一提到錢,就覺得庸俗不堪,煩瑣可厭,口口聲聲不講錢,這一下,正中資方下怀,許多人以為不講錢就難能可貴,你倒開口看看,鬼同你講那個,求仁得仁,現在好了,一個老婆三個孩子,怎么辦!?”
  “你別急。”
  “他老婆哭得死去活來,愁云慘霧,像一出慘情電影,可是還不能控訴這吃人社會,只能怪老趙沒計算。”
  到了病房門口,兩人靜下來。
  程真深呼吸,換上一個微笑,推門進去。
  她以為走錯房間,兩張病床上均躺著骨瘦如柴的病人,面孔好比骷髏。
  她剛想退出,忽听得有人叫她:“程真,這邊。”
  她呆住了。
  “老趙?”
  他明明是個体重七十多公斤的大漢,短短個多月不見,怎么會變成這樣?
  “老趙,是你?”
  “程真,你怎么回來了?”他掙扎著。
  程真按住他,可不就是他,英雄只怕病來磨,程真惻然,輕輕說:“我不大适應,我掛住大家,借一點點借口就跑回來。”
  只听得趙百川道:“倒也好,剛好回來見我最后一面。”
  “這是什么話。”
  “程真,你是爽快人,你看我,哪里還有得救,不必自欺欺人,越是治療,越受折磨。”
  “這又不對了,醫生說治,就得治。”
  “程真,我害怕。”
  他掩住臉,雙手簌簌發抖。
  “百川,你听我說,百川——”
  他忽然嚎叫起來,聲音中充滿悸懼,看護聞聲進來,替他注射,一邊把程真与劉群赶出病房。
  程真頹然,“我明天再來。”
  “我送你回去。”
  “我有車。”
  劉群一怔,“誰的車?”
  程真不會瞞劉群,“孫毓川。”
  劉群不語,看著天空,歎一口气,“程真,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你看生命何等脆弱,能快樂且快樂。”
  程真點點頭。
  她請司机駛到琴瑟路她娘家去。
  与母親寒暄几句講好改天吃晚飯就走了。
  在車里問司机:“這個台風,叫什么名字?”
  司机答:“叫奧菲莉亞。”
  程真一怔。
  過些時又問:“刮得成嗎?”
  “已經遠离本市直赴海南島。”
  程真松口气。
  到了公寓司机說:“孫先生吩咐我明早九時來候。”
  程真說:“不用了,我自己有辦法,你替我向孫先生道謝。”
  司机仍然笑吟吟,“孫先生吩咐我在這里等。”
  程真忍不住問一句:“他人呢?”
  司机老老實實回答:“我不知道。”
  程真這才取過簡單行李回熟悉的小公寓,賓至如歸,推開窗,鄰居搓麻將的聲浪排山倒海而來。
  她一看表,十一點半,大樂,探頭出窗,大聲叫:“過了十一點了,再不住聲,要報警了!”
  接著听到鄰居喃喃咒罵聲,到底收了牌局。
  程真覺得無限親切,取出新鮮床單舖好睡上去,室內十分清洁,想必是母親定期著人來收拾。
  分期付款買這幢公寓之際還沒認識董昕。
  那時年輕,真怕會在這個丫角終老,一到假期,連個說話人的都沒有,慌忙地四處約會親友,多委屈遷就她都肯……真傻。
  現在只希望可以躲在這里一輩子。
  程真淋浴更衣,累,但是睡不著。
  劉群撥電話來,“我知道你還沒睡。”
  “想起老趙,心頭上仿佛壓著一塊大石,”程真難過,“几時我們這些人不必身后蕭條就是大躍進了。”
  劉群說:“你不用,程真,董昕會好好對待你。”
  “我与董昕已瀕臨分手。”
  “他要面子,他是大男人作風,他一定會替你料理后事。”劉群看得很准。
  程真啼笑皆非,“謝謝你,我自己也有能力。”
  “老趙的孩子還小,而且還有三個,吃起來穿起來非同小可,差不多大小,又得齊齊繳付學費,這年頭養孩子決非農業時代加雙筷子那么簡單。”
  程真無話可說。
  “我們此刻在進打捐募運動,你捐個十万八万吧。”
  程真落下淚來。
  “哭什么,你又不是拿不出來。”
  “我明日交支票給你。”
  “程真,好心有好報。”
  “我不要酬勞,我只想像儿時那樣無憂無慮睡一覺。”
  董昕的電話跟著來了。
  “剛才我已經打過,沒人听,你還沒到家。”
  “謝謝你關心。”
  “趙百川如何?”董昕問。
  “你記得這個人?”
  “記得,在我倆婚禮上,他大肆抨擊政府,眾親友為之側目,一家五口,占了半張桌子。”
  “是,是他。”
  “最大的孩子今年才十五六歲吧?”
  “不錯,剛要進大學,這才叫人難過。”
  “你盡量幫他忙,我支持你。”
  程真感激,“董昕,在這种事上頭,你還是黑白分明。”
  “好好休息,替我問候媽媽。”
  程真或許會后悔結婚,但是她不會后悔嫁給董昕。
  第二天一早她帶著現金支票出門与劉群會合,才九點多,街上已經人擠人,肩摩肩,程真把手袋挂肩上,用手緊緊握著,習以為常,她知道她到家了。
  昨日那輛車果然在門口等她,她上車,与司机打招呼。
  在約定地方見到劉群,“來,我們去吃道地廣東茶。”
  嘈吵的茶樓,說話几乎听不清楚,可是誰在乎,程真迅速填飽肚子。
  聲浪分貝已達不健康程度,可是填充了程真空虛的心靈,她在這里長大,市內所有缺點都屬理所當然。
  她倆隨即去探訪趙氏。
  趙太太雙目如鴿蛋般腫,已無言語。
  劉群對她說:“我陪你去把捐款存入戶口。”
  她們去了,程真与老趙單獨相處。
  程真把報上頭條讀給他听。
  老趙情況比昨夜好得多,面露笑容,可是雙目深陷,形容枯稿,已不是當日那個老趙。
  “几時做手術?”
  老趙要過一刻才答:“醫生說不用了。”
  程真立刻明白,握住老趙的手。
  “我現在想開了,安靜等待那一天來臨,程真,他朝汝体也相同,不過,遺憾的是,看不到三個孩子結婚生子。”
  程真毫不猶疑地說:“一定出人頭地。”
  “替我看著他們。”
  “我會的。”
  “程真,听說你特地回來看我。”
  “我是閒人,不比他們,他們忙得死去活來。”
  “我后悔沒有抽多些時間出來陪伴家人。”
  “用懊悔,將來在天國相聚,有更美好時日。”
  “程真,我們會到天國去嗎?”
  “你肯定會,老趙,你是公認好人,我,我就差一點了,”程真頗有自知之明,“我太愛惡作劇。”
  老趙居然被程真引得笑出來。
  她一直握著他的手。
  這些年來,她以為她對死亡已經頗有認識,可是老同事要提早告辭,她還是一樣傷心。
  接著,老趙的三個孩子來了,最小那個還帶著書包。
  程真說:“我明日再來。”
  “程真,不用了,你回去吧。”
  “我陪你一個星期,不用討价還价。”
  劉群陪著程真到趙家与趙大太聊到生活細節,逐一商討解決辦法。
  “把大儿送到加拿大來讀書吧,”程真說,“我負責這三年開銷,屆時程功已畢業,她可來接棒,做司机管接送,還有,跑跑腿當當差。”
  趙太太無言,只是落淚。
  “你放心,他出了身,自然會照顧弟妹,日子會熬過去的,堅強點。”
  忽然之間,話說不下去了,程真站起來,离開趙家,上車,看到座位一側放著一大箱香檳。
  她如獲至寶,取過一瓶捧在怀中。
  司机說:“孫先生喚人送來。”
  如一直有人贊助香檳,真不在此生。
  “替我向他道謝。”
  “程小姐,他說今日下午到府上見你。”
  程真嚇一跳,“今日下午,几點鐘?”
  “他沒說時間。”
  豈有此理,下午可以自一時至五時半,整整四個半鐘頭,如何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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