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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沒見過吃相這么惡猛的女人。“你是餓了几天啊?”拓跋剛咋舌,資料上對于她所經歷的家變交代得清清楚楚,她賺來的錢大抵全拿去還債,難怪她瘦得像衣索比亞難民。
  “好吃,好吃,”黎琪塞了滿嘴食物,口齒不清、答非所問地猛點頭,看得拓跋剛只有拼命搖頭的份。
  終于,她打了個不雅的飽隔,才斜偎在椅背止挺著微脹的小腹,發出愉悅地呻吟。“哇,好舒服呀!”
  “不吃了嗎?要不要我再叫份薯條?”他覺莞爾,這是他倆巧遇以來,第一次融洽相處超過十分鐘,而造成融洽的原因全是她的嘴巴一直沒有空。
  “不行啦,再吃下去肚子就要撐破了。”黎琪舉手投降,倏地她又肅著臉,然后神秘巴啦地向他勾勾玉指,好似要對他透露什么大机密。
  拓跋剛很自然地將臉湊過來,她于是很小聲地在他耳邊問道:“剩下的我可不可以打包回去當宵夜?”
  “沒……沒問題。”拓跋剛啼笑皆非,她真是他見過的最不像女人的女人,一般女孩子嘛,多少會留點給別人探听,她卻連基本的假裝一下也不會,率真行教人招架不住。
  也許是這分率真,讓他覺得和她在一起很輕松,他可以跟她大吵叫罵,不用煩惱她會被他嚇哭,或一會儿要求他紳士地幫她開門,一會儿希望他禮貌地替她拉椅子。
  “謝啦!”現在盡管她吃飽喝足有力气了,但是吃人嘴軟,況且人家又其中之一她來這么棒的包廂,吃這么棒的餐飲,那就大人不記小人過,繼續与他維持暫時的友誼,“你确定你翹班帶我來這里,你們老板不會罵?”
  “不會,”這句話她不曉得問了几遍,他干么罵他自己咧?兩手往椅背一伸展,說道:“別再纏著拓跋剛,你只是在浪費時間,他不會讓你拍照的。”
  “為什么?”她問得很順口。
  臉一沉,他沒好气地開炮道:“我最痛恨媒体記者,我討厭他們一有風吹草動就大肆捕風捉影,更憎惡他們以捅人瘡疤為癮、揭人隱私為樂,而且愈臭愈爛的愈愛。”因此他從不和他們做朋友,像這樣与黎琪交談已屬天方夜譚。
  “你討厭他們干我找拖把剛什么事?”她其實听得不是很專心,剛吃飯的腦子通常會有些鈍鈍的,還有手中的這杯果汁太好喝了。
  “我不是‘拖把’是‘拓跋’……”他白了她一眼更正道。
  “噗——”慢著!一口果汁從她嘴里噴出,她惊詫地問:“原來你就是……”
  “我……”正當他暗叫不妙,自露馬腳時,她已又惊又喜地啪啪嗥叫:“你是‘線民’對不對?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他,我要拍他?哈哈,那敢情好——”她側身湊上眯是賊兮賊兮的眼,隔著茶几再問:“你開价多少?”
  “你對‘他’了解多少?”他未作正面回答。
  好險,他差點以為麻煩上身了。
  “我說了你會告訴我他在哪嗎?”交換條件,素來是騙取消息的高招。
  “再見。”拓跋剛不受威脅,開門逐客。
  黎琪立刻沖過去關上門,轉身以背脊頂著門板叫著:“我說,我說。”
  能屈能伸也是干此行的必要條件,兼之倘若只須說說又不用花半毛錢就能賺到消息,她何樂而不為呢?于是她將所聞娓娓道來:“他的音樂天份舉世聞名,走的是古典略帶流行的路線,筆下創作出來的曲子更是老少皆宜,并經常被好萊塢拿來當作電影主題曲和配樂,光是他得過的獎項就能寫滿好几頁的篇幅,他的演奏CD和卡帶,往往廣告才上市便已被樂迷搶購一空,稱得上是近代奇葩,但是……”
  “哦?”拓跋剛抬眉坐下,一般有但書者,下文大多与上文內容相抵触。
  “但是他的脾气嘛,說好听點是特立獨行,”她隨著坐到他對面。
  “如果說是不好听呢?”既然有“好听”的當然就有“難听”的。
  “我覺得那叫標新立异、唯我獨尊、古怪暴躁,所以才會每次都和媒体有肢体上的沖突。”奇怪,這倔個性怎么越說越熟悉?
  “誰說我……”他標新立异、唯我獨尊、古怪暴躁?明明是媒体煩人,人家早餐吃啥干你們鳥事?人家高興洗几分鐘澡也能鳥上一篇,你們不賺無聊嗎?拓跋剛暗暗替自己辯護。
  傲人的才華和外貌及傳奇式的家世与背景,命中注定他要成為媒体酷好追逐的一顆星,不巧他這顆孤星偏不鳥出此鋒頭。
  “你凶什么凶?那不能怪我們呀?要怪就怪大家愛看啊,何況公眾人物的存在,本就是為了要取悅百姓。”這男人怎么翻臉不認人?
  哈!她就說嘛,難怪她方才罵起來感到又熟又順,原來臭阿飛的死德性和拖把剛的倔個性如出一轍。
  “鳥咧!”他的存在是為他自己,誰跟她去取悅百姓?
  “鳥什么?我敢和你打賭,拖把剛鐵定是個七老八十、發禿齒落的小老頭,所以才會故作神秘不愿拍照,誰曉得他是不是仗著拓跋家的雄厚財勢,和‘七圣王朝’的壯大背景,買通和欺壓報社把他形容成英俊瀟洒的小伙子。”她連珠炮似地發表個人見地。
  “七老八十?”這倒新鮮,他年輕且力壯。“發禿齒搖?”他濃密的頭發只是剪得很短,他牙齒好得還得過美齒寶寶。“買通欺壓?”他巴不得利用此狠狠步命令媒体滾得遠遠呀!
  “不然你想,多少人搶著上報、上電視,他卻堅持不露面?”黎琪被他步步高升的問句逼得節節倒退。
  她不甘心地又說:“可見他不是心里有鬼就是變態,因此我才要掀我的底牌。順便發點小財,嘿嘿!”黎琪興致勃勃的粉臉隨著微俯的上身向他靠去,“我說的沒錯吧!敢不敢和我賭?”
  “如果你輸了呢?”他豈會著了她這點激將小伎倆的道。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應。”黎琪沒有思考便說。
  “很好,我會記得你欠我的約定,可惜我不和狗仔隊的人打交道。”他退后一大步,避免嗅覺神經受到她的干扰……受干扰?他哪种女人香沒聞過,就不信黎鳥人的澀苗味能對他產生多大影響!
  “狗仔隊有啥不好?”短暫的友誼果然禁不起考驗,黎琪激憤地從椅中跳起來,不過他說“欠的約定是什么?”“它在新聞媒体上所扮演的角色,就好比古代幫衙門抓犯人為生的‘賞金獵人’,又好比現今專作埋伏的警探,如果沒有我們的存在,老百姓哪來那么多娛樂?”
  “別太自抬身价,狗仔隊不過是一群靠人家私事、丑事來賺取己利的投机分子。”拓跋剛不恥地道。
  “我們才不是投机分子呢!”黎琪气得頓足。“你知道我們有多辛苦?”他當然不知道,所以黎琪覺得有責任讓他知道,其實狗仔隊真不是人干的,她叫辟哩啪啦不給他反諷的机會,斥道:“為了獵取鏡頭,我們要与當事人斗智斗勇,得在艷陽下晒成人干,或在冷風中凍成冰棒,一無所獲,或辛苦拍來的照片賣不出動是家常便飯,衣服濕了再干、干了再濕,要耐渴、耐累還要會憋尿,有時甚至躲在不是人待的地方,一守不是好几天。”
  “活該!”拓跋剛并未被她的長篇大論感動。
  “你……你……”黎琪沒想到他這么不受教,惱火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英國黛安娜王妃的死,你可有印象?”拓跋剛刻薄冷嗤。
  “這……”狗仔隊的追逐導致王妃車禍身亡是不爭的事實,造成它在大眾眼里淪落成罪大惡极、永不得赦的地步。“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她試圖辯駁。
  “沒什么好說的。”話不投机半句多,拓跋剛扭頭開門便走出包廂。
  拜托,這男人怎比女人還難伺候?不過一言不合罷了,竟然說走就走?
  黎琪愣了愣,連忙追上去。”喂,你別走,你還沒告訴我拖把剛在哪儿呀,喂……”
  可惜她腿比人家短,等她快步尾隨跟出PUB外時,他已駕著嗆人的跑車揚長而去,留下嗆鼻的白煙朝她致意。
  ***
  暗室的門砰地向外飛開,接著是黎琪欣喜若狂地蹦出來。“唷呵,……賓果,哈哈!”
  “這么開心?你統一發票中了頭獎啊?”丁沛陽關掉爐火,脫下圍裙。“湯我幫你熱好了,菜放在電鍋里保溫,等會儿忙完別忘了吃。”
  平常他都會趁婚紗店不忙的空檔,跑到她這租來的六樓頂層違建小公寓,為她洗手做羹湯,免得她又以泡面果腹。
  “先別管那些菜和湯——”黎琪興奮地將剛洗好的照片攤在屋內那一百零一張、用餐兼辦公的木桌上。“阿沛,你快來看。”
  “怎么,你拍到劉德華的出浴圖?”丁沛陽打趣地捱過臉來,入眼的是几張一望便知是由后方取景偷拍的半身照,里頭男主角的碩背占去泰半的畫面。
  “比那個更夠看。”黎琪笑得合不攏嘴。“記不記得我之前提的報上那張价值好几万的模糊照片?”
  “你說的是拓跋剛那張?”丁沛陽想了想。
  黎琪頷首,一雙明眸早已笑成彎月狀。“那你還記不記得我告訴你,我覺得臭不可聞阿飛很眼熟嗎?”
  “你……你是說……他就是……”丁沛陽動了下腦筋才將她說的話串聯起來。
  “沒錯。”黎琪拼命點頭,指著桌上的證据。“我特別向那位前輩借底片回來放大,還花了我一万元耶!不過現在不是心疼的時候。經過我部分放大處理的結果發現,照片里的人無論是發型、穿著均和那個阿飛很類似,尤其是這個鐲子……”青蔥玉指轉向比著一張手臂的特寫。“看到沒?這上面的鐲子和阿飛戴的那只差不多,所以說……嘿嘿……阿飛就是拖把剛,拖把剛就是阿飛!”她皺皺鼻咕噥道:“臭阿飛,居然騙了我那么久。”
  “這年頭打扮前衛的人很多,或許是巧合。”丁沛陽沒她那么樂觀。
  “但能集‘很多’巧合于一身的机率有多大?更何況這么奇特的手鐲。鐵定就是傳言中象征‘七圣’地位的信物。”呵呵,她足以媲美名偵探柯南了。“怪不得那天和阿飛談到拖把剛時,他的語气和他用的第一人稱……哎——我怎么沒有早點發現?”
  她慧黠的黑眸中閃著希望的光芒。“我只要跟住他就等于跟住了‘七圣’,說不定我還能借以掀開這個神秘組織的面紗,真是一舉數得呀!”
  “可是,……”丁沛陽的CALL机響了,他垂眼瞄了一瞄。“店里找我,我該回去了。”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他不忘叮嚀。“你不要亂來,听到沒?”
  “不——會,不會!”她不會“亂來”,她會“有計划”地來。黎琪對著他下樓梯的身影揮揮手,然后鑽回房間換下運動睡衣,打算再去“天崩地裂”PUB繼續守株待兔,她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咦?門外有聲音,嗟,八成是丁沛陽又想到什么沒羅嗦完的,所以再蜇回頭叨念她,于是她邊套上T恤邊走出房說:“我不是講了別擔心嘛,你就不要……”
  埋怨的話語卡在喉嚨,大門口是多了個人,但不是丁沛陽,而是打開的“金石”——拓跋剛,他正洒脫不羈地倚在門框邊,臉上是他慣有的狂狷表情。“你不時去PUB鬧場,還要我別擔心?有沒有搞錯?”
  “是你?”此話儼然是她遇到他時的基本問句。
  “可不是我,哼,‘某人’自稱是我的密友,天天去PUB逢人尋訪我的芳蹤,你建議一下吧!我該拿這位‘密友’怎么辦?”先前屬下向他呈報,他尚不在意,但當此种“尋人啟事”持續不斷一星期,他就不得不出面了。
  “嘿嘿。”密友某人笑得頗賊,當初她找他純粹是想問出拖把剛的下落,不料誤打誤撞,人家恰巧就是正主儿,這樣也好,至少熟人好講話,姑且原諒他未表明身份的罪狀。
  “趁你提出辦法前,借問一下,這‘黍清椎計土’是什么鳥啊?”他好奇地用大拇指比比身旁那扇門上几個以有色膠帶貼成的字樣。
  “那是依我爸名字命名的‘黎清雜志社’啦,因為我最近比較忙,所以沒時間將掉下來的筆划補上……”慢著,她干么向他解釋?瞪起眼,她凶巴巴地問:“你來做什么?”
  也不對,她上窮碧落下黃泉,為的就是逮到他來拍照,如今他自個儿跳來投网,她可不能白白將他放生……跋扈的態度立即化作軟腔軟調,黎琪八面玲瓏地陪笑。“我的意思是——見到你真好。”
  禮多必詐,拓跋剛當然不會傻到以為她突然轉了性,他挖苦地睨著她剛剛因他的打扰,而穿到一半忘了的上衣。“你雖不介意袒胸露乳,但是我的眼睛卻很介意遭受荼毒。”
  “袒胸露乳?我何時袒……”甫按捺的怒火刷地竄回腦際,黎琪出口正欲痛罵,卻因不自覺地探上來的兩手,摸到的是光滑的皮膚,她不由得一愣,隨即面紅耳赤地用手護住春光奔進閨房。“啊——”
  她气呼呼地跪在床前捶床板低斥:“可惡,死‘拖把’,本姑娘要不是有求于你,非把你從六樓一腳踹下去。”
  想來再不甘心,但為了那五斗米,她也只好折一下小蠻腰,站起身,她整好衣服,再用左右兩根食指將嘴角往上拉,才堆著僵硬的笑走出來對他柔順地說:“荼毒你的眼睛是我的不對,你請進屋坐。”
  “哦?”拓跋剛掀眉,他還道她跑去拿菜刀呢,足見真的有詐!他倒要看看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不過不須她請,他早已大刺刺地踏入她的巢,藐視的眼神在晃了一圈后,又配合藐視的口吻批評著:“鳥咧!這种鳥地方也稱得上是雜志社?”
  “你……你……”黎琪登時七竅冒煙,不是她滅自己的威風,五坪見方的小面積,僅有木桌、沙發各一張,兩把椅子和一台舊冰箱,委實毫無雜志社起碼該有的气派,可是輪不到他挑剔吧!“室內雅何須大?”
  “好一間雅室唷!”拓跋剛促狹、藐視的目光接著溜到兩人座沙發的一只義肢上。
  “謝謝,并非每個人都能像你那么有錢,開進口跑車。”黎琪齜牙咧嘴。
  當初老爸會租這頂樓違建做辦公室兼住家,純粹是看在它便宜的分上,否則要她這只凡事便捷的懶虫,窩在這步行要十五分鐘才有個公車站牌,附近又連無孔不入的7-11都沒有的鳥地方,倒不如直接殺了她比較快。
  “是呀!我也覺得我的錢干啥那么多,害我花都花不完,好煩喔!”拓跋剛以三七步杵在室中央,吊儿郎當的模樣有股難掩的帥气,本來就不大的大廳因他的存在顯得更窄不隆咚。
  “煩死你……”活該兩字硬被繞了話,黎琪咬咬唇囑咐自己千万忍住气,別跟他一般見識,就當他是天上飛的烏鴉、水里鑽的烏賊、地上爬的烏龜。“你……怎么找見我的?”
  “我在國父紀念館樓梯口‘撿’到的這個皮包‘應該’是你的。”他說著便把皮包朝她丟。
  “小心,里面有我的照相机!”黎琪惊慌地跨步搶救,動作雖然狼狽,但幸好在它落地之前接著。
  “我警告你別再去PUB煩人,否則我連同被你甩皮包打傷的帳一起算。”拓跋剛變臉,与現下的指控相比,适才他的態度簡直叫做“溫和”。
  “台灣是個民主法治的國家,你憑什么妨礙我的采訪自由?”死拖把,翻臉翻得那么快,一點給人家适應的時間都沒有,黎琪也火了,刁鑽的語气瞬間恢复。
  “等你再惹到我,你就會知道我憑什么!”拓跋剛吼完便砰地帶上大門离開,連同鐵皮屋頂被震得轟隆轟隆像打雷。
  “這樣我就會怕了嗎?”黎琪對著門板喳呼。
  她當然不會,匆匆抓著相机、鑰匙和几卷底片,她快馬加鞭地跟了出去。
  黑色的徘徊者跑車一如矯捷的千里駒,馳騁在平坦的馬路上,兩旁的風景也同樣的速度往反方向飛過。車內穿著一身黑的拓跋剛,抬眼瞥了后視鏡中緊咬著他不入的重型机車,不禁蹙眉漫罵:“那個女人,倒底想跟到什么時候?”
  先前在車滿為患的市區,他是動不了,小妮子便騎到他的旁邊,對他示威地笑一笑,如今他可是在人煙稀少的大道,她的兩輪斗得過他的四輪嗎?他增速,她也增速,几個險象環生之后,連他都不由得為她捏把冷汗,“鳥咧!她不要命了嗎?”
  依徘徊者的性能,甩掉她是易如反掌,只是那就失了玩弄的趣味。他故意放慢速度等她追上,黎琪果然不負所望,兩三下便由正后方繞至左翼与他并行,他轉頭對著她笑。“游戲結束了,辛苦你啦!”語聲甫落,他加了全速。徘徊者霎時如噴射机般地沖出去,很快就不見了蹤跡。
  “死拖把,敢耍我?”黎琪望著迷蒙的煙屁股怒斥。
  隨即她盯著路面上約一元硬幣大小的紅色記號呸道:“好在我是女諸葛,事先趁塞車之際偷偷在你的車后綁了袋紅漆,适才我接近你時又順便把它戳了一小洞,除非你飛上天,否則我看你往哪里逃。想到備在摩托車上的道具終于派上用場,她忍不住哄堂大笑,不過笑歸笑,她得在漆滴完前將人擒到,不然接下來的戲碼就白搭了。紅漆沿途或遠或近地落在地表,黎琪一路跟到窮鄉僻壤,最后止于一片亂草雜枝的荒野,她只好停車步行鑽入草叢間,然后低頭撥開長草順著紅點繼續走,直至她差點撞到前方的——山?
  “咦?”她狐疑地沿著山邊來回巡察,可是找了半晌,不見再有紅漆的蹤影,感覺猶如拓跋剛就這么平空消失了!
  “怎么可能?”她走回原位,兩手摸著山面仰望蒼天。“難道他真的會飛么?”
  這……太离奇了。“或是他會穿山術?”
  這更离譜,又不是拍科幻片,黎琪不信邪,于是背著相机在附近又轉了一圈,但仍徒勞無功,她不放棄地坐在草堆上東張西望,期盼拓跋剛會再次冒出,其間她還胡亂拍了几張照片,然后就這么等著……等著……
  等待的分秒總是特別漫長,黎琪取出背包中隨身攜帶的瓜子和零食,有一口沒一口無聊地啃著,偶爾打發時間地拿起相机,忽左忽右地對著焦距。
  “不會是拖把剛發現我的詭計,故意將漆滴在這儿騙我吧?”
  她揣測有些可能性,開始考慮是否該繼續下去,耳后霍地傳來個男低音答覆她——“有這個可能。”
  “你也這么覺得?”她未經大腦便接著問。
  “是呀,不過你在這儿做什么?”男低音又說,沉沉柔柔地,帶了些催眠。
  “別吵,我在監視……”呃,她不記得有將想的話問出來,且她十足篤定那聲音不是自己的,反倒有點像……
  黎琪登時扭過身,眼前出現的是張似笑非笑的酷樣,一頭沖天龐克短發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和它主人面龐一樣奪目的燦爛,向來尖酸的雙唇秉持不變的原則對她說:“說啊,鳥女人,將來這些都可成為呈堂供詞。”
  “哇——”黎琪嚇得倒退兩大步,手里的照相机騰空翻了好几個筋斗,才有惊無險地重新穩在掌中。“你、你、你何時躲在我的后面的。”
  跟蹤的人反被跟蹤,講開了是很丟臉,但起碼她找到他了。
  “在你作白日夢的時候。”拓跋剛笑。
  話說他從山岩的秘道進入“七圣”總部后十多分鐘,保全中心傳電向他請示,有名鬼鬼祟祟的女子在他“玉衡閣”入口附近徘徊不去,是否該派員去處理。不意他打開監視器一瞧,螢幕上的小臉竟是小別不久的黎琪,她好奇多變的神情著實令人發噱,他不禁多看了好几刻鐘,甫出另一個出口繞到她的背后,亦是那里他查獲到車尾那包紅漆。
  “我……我……”黎琪又退了几步,好減除他無形中累加的壓迫感,旋即她記起此行的真正目的,遂抓著快門猛按。
  “誰讓你拍的?”拓跋剛當場變臉,搖身化為一只殘暴掠食的黑鷹,展著巨翅,舞著厲爪朝他扑去。
  黎琪哪敢遲疑,急忙護著相机連滾帶爬地往旁逃逸,但仍是讓拓跋剛攫住了腳踝,她又蹬又喘地叫喊著——“放開我,你這臭阿飛,死拖把……”
  “照相机給我!”拓跋剛使勁怒吼,硬把她拉到他的跟前,緊接著他坐上她的大腿,以自身的重量壓制她,并搶走她的相机,然后他猝地跳离,再快手打開蓋子抽出底片。
  “啊——不要!”黎琪歇斯底里地對著他踢打咬叫。“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臭阿飛,拖把剛,我跟你拼了!”
  “你瘋了?”拓跋剛忿然丟下照相机,繼而重复剛才的動作箝制她,只是這次他多用了膝蓋夾住了她的下肢,手銬似的大掌則將她的柔夷扣在她的頭頂上。
  “你以為你是拖把剛就了不起?你憑什么搶我的底片?”黎琪扯著喉嚨大罵,死命反抗。
  “哦——原來你已經知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啊!”拓跋剛目露凶光地瞪著她。
  “知道了你又有把我怎么樣?殺人滅口?”黎琪气极敗坏地回瞪他,喘急的胸脯明顯地上下震蕩。
  “這倒不失為個好建議,不過我有更好的方法。”拓跋剛陰鶩地黑眸滑過一絲捉弄。
  “你……想干什么?你不要亂來喔!你……”黎琪眼見那張奸詐的笑臉越來越靠近,不禁惊惶地動著身子作困獸之斗。“放開我,你這只爛拖把,坏拖把……”
  底下成串詛咒的話全被拓跋剛欺上來的薄唇給吞噬,黎琪擺頭企圖甩掉他的侵犯,他不耐煩地低嗥,索性用一手固定她頑強的下顎,隨心所欲地調戲玩謔她的幽香,黎琪奮力抗拒,無奈僅是使起伏亂動的上身更貼近他的銅筋鐵骨,扒出他暗藏的渴望。他熱辣濃郁的烈吻,漸漸緩和她的不馴,她終于停止了掙扎,并開始笨拙地回應,他不禁發出呻吟,拉住她的皓腕勾上他的脖子,再放任自己的雙手在她的嬌軀上摩拳擦掌,兩人親昵地交換彼此混雜的气息与嘴里的甘泉,頃刻間了頓悟,他想要她,而且不是普通的想要。不!他在心中吶喊,她是狗仔隊又缺乏女人味,他怎么可能會受到她的吸引?但是……為何每次促狹她的心情到后來都會變質?
  “鳥咧!”他赫然煞住排山倒海而來的欲念,翻身坐至她的旁邊,懊惱地揪著聳立的短發——他真是被沖昏了頭?竟忘了這附近裝有隱藏式的攝影机,他剛剛差點免費提供“七圣”伙伴一部有料的三級養眼片。
  “你……”黎琪悵然若失地愣在原處,好一會儿才赧顏地屈腿坐起。
  “你快走啦!”拓跋剛遷怒地赶人。
  “我……拖把剛你太過分了,你當我是什么人?妓女,娼婦還是婊子?”黎琪越吼越大聲,想到她的每一次都喪失在他嘴里,他卻是此等污蔑人的態度,忍不住心頭一酸,唇瓣一顫,接著失聲痛哭。
  “你哭什么鳥?”拓跋剛深攢著眉,他壓根儿沒法將她和“流淚”畫上等號,不覺慌了手腳。
  “你管……我……我高興……不行嗎?”黎琪涕淚滂沱,頗有黃河泛濫之勢,其實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哭什么鳥”,父親病逝時她都能堅強地未掉一滴淚,而今她……只想哭個痛快!是因為他的“半途而廢”,抑或是他惱人的鄙夷……老天,她的心好亂!
  “你別哭啦,大不了賠你一台新的照相机嘛!”拓跋剛煩悶地安撫。他怨怪自己干么理她,想哭、愛哭是她的鳥事,他大可拍拍屁股就走。
  “那……照片呢?”黎琪抽抽噎噎地問,見他為難不作答,號啕位音拉拔得更響。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再附贈一張照片。”拓跋剛說得不甘不愿。反正他又沒說是附贈誰的照片,屆時隨便一張日本偶像照就把她打發掉。
  “那……訪問呢?”黎琪嗚咽。這人雖然討厭,但有了他的獨家專訪,爸創辦的雜志社便有重見天日的机會。
  “你別獅子大開口。”拓跋剛的脾气立刻燒了起來。
  “哇——”黎琪干脆拽住他的衣領,在他的耳邊大哭。
  “鳥咧,沒碰過像你這么番的人……”此結論他不是初次提出,但黎琪才不甩他呢,仰著腦袋依舊哭得慷慨激昂,也不管她那么大個儿中關蹲在地上哀嚎的模樣有多可笑。
  唉,明知她哭到后面几乎耍賴,但那斑斑的淚痕仍是烙傷他的心,他窩囊地搔搔頭,泄忿地揮著手嚷嚷——“好啦,好啦!”
  “真的?”黎琪眨著水汪汪的淚眼,早知如此,她八百年前就該哭聲了。
  “不准再有什么五四三的要求啊,否則前面的條件一概無效!”為防止她得寸進尺,他連忙補述。瞧她哭得眼紅鼻紅的丑樣,當然沒有廣告中的“晶瑩剔透”,但他保證她若真再開口,他肯定還是拒絕不了……*%¥#
  “不會,不會。這些就夠她卯死了!黎琪也不怕神經閃到,倏地破涕為笑,又不淑女地舉起兩袖來抹淚,接著她興奮地拿起照相机,打算給他拍個九卷、十卷,卻發現鏡頭已在雙方爭執時摔破了。”怪不得你說要賠我照相机……”
  “真可惜,不是我不讓你照相。”拓跋剛馬上佯裝出無奈的臉。想他貴為“玉衡”,豈會打無把握之仗。
  “不行,你不能賴掉。咱們剛剛并未限制只是今天。”黎琪赶緊聲明,還不忘給他扣上大帽子。“除非你承認你不是男子漢大丈夫,再學几聲狗吠。”
  “好。”一句話,拓跋剛告訴她一個咖啡廳的地址和時間。
  “不見不散。”黎琪故意提醒他。
  拓跋剛莫測高深地笑著,托起她的下巴,他耐人尋味地說:“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我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
  黎琪似懂非懂地目送他意態狂狷地縱上停在遠方的跑車,臨去前,她猶能感覺他從后鏡中凝睇過來的詭异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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