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空蕩蕩的校園沒,除了夜鶯的啼唱及參天椰子樹被風吹拂得窸窸外,只剩她腳下的車輪聲,在宁靜的校園內此起彼伏。
  “連個鬼影子也沒有,什么不見不散,哼!”趙貝儿停在教室前的小花圃邊,恨恨地扯下一株火紅的蔌桐花。
  心里頭其實是失望的成分多過气惱,只是她把那一部分情緒隱藏起來。
  夜風吹過樹梢,襲來一陣涼意,趙貝儿有點哆嗦地抱胸取暖。她遲疑了一會儿,猶豫著要不要掉頭回家。
  她就著朦朧的月光,舉起腕表。天啊,已經凌晨一點鐘了。盡管她腳踏車踩得非快,兩只腳沒命地打轉,卻怎么也拼不過時間的速度。整個校園空蕩的,她不知自己所為何來,像白痴似的站在這儿,一种想哭的感覺爬上心頭。
  走了吧!趙貝儿如此告訴著自己。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她的背后突然響起人聲。
  趙貝儿猛然回頭,范佟竟站在她的腳踏車旁,一臉溫柔地看著她。她一顆眼淚噙在眼眶,泫然而出。
  “這么愛哭,將來怎么為人師表?”范佟早見了她盈誑的淚光。
  “你……”趙貝儿气自己竟在一天之內,被他撞見兩次淚眼婆娑的狼狽樣,舉起左勾拳,停在半空中。
  “哇,不但愛哭,還愛打人呢!”范佟調侃著她。
  趙貝儿把拳頭捏得緊緊的,舉到他眼前,威脅道:“你要是敢在同學面前說半句我愛哭之類的話,當心有頭睡覺,沒頭起床。”說完拂袖而去。
  范佟從沒遇過如此頑強凶悍的女子,明明是她該被威脅屈從才合常理,最后卻變成自己反遭她恐嚇,看來若要馴服此女,必得祭出非常手段不可。
  “喂,等一下,這腳踏車是你的呀!”范佟喊著。
  “我不要了!”趙貝儿整個人像座火山似的冒著憤怒之焰,頭也不回地朝校門口邁去。
  這女人真的發飆了,連自己的車子都丟下不要。范佟望著她的背影如是想著,不過,貝儿的絕色容顏及顛覆性格,堪稱越凶越美麗。
  范佟跨上腳踏車,騎到她面前,擋住去路,把車停穩。二話不說地將她攔腰抱起,側放在車后座上。
  “不准下來,否則我保證明天全校的師生,都會知道你的糗事。”他反過來威脅著。
  “你敢!”
  “別忘了,我是個擁有特權的男人。”
  范佟這一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還頗有效果。
  趙貝儿气在心里難開,舉辦起左右勾拳,在他身后朝空气揮了几百拳。
  范佟才出校門口踩了兩步,故意一個緊急煞車,趙貝儿毫無設防的身子,冷不防撞上他結實寬穩的后背。
  “抱緊點,免得摔下去了。”他心里一邊偷笑著。
  趙貝儿不依,拉回身子后,側坐的臀部正襟危坐以求平衡,如此一來便可以不必碰到他的身体了。
  “對了,你家怎么走?”范佟到了條叉路上,才想去自己根本不知道貝儿家在何處。
  貝儿雖不喜与他交談,气他盛气凌人,但她的雙腳今天可真是運動過度了,方才又十万火急地赶來學校,几乎用盡了僅存的一絲力气,既然他堅持要送,她也不再逞強了。于是一路上,她的嘴巴不時地左轉、右轉,仿佛是他的方向盤。
  每當范佟用力地踩著腳踏車時,他身上那件格子襯衫總被迎面而來的強風鼓脹得又飽滿,像個帳篷,而身后的她,好似住在棚子里,不會被風吹雨淋,又像是避風港,給人一股沒來由的心安。
  “你几點到學校的?”趙貝儿想知道究竟是誰等誰,這一點很重要。
  范佟回夠頭看她,衣服忽然“呼”的一聲,風從衣袖間流動過來,打在她臉上。
  “我才剛來,就看到你了。”范佟堅定得异乎尋常的神情,直勾勾地瞅著她看。
  這么說,是她等他咯!
  哼,早知道就不來了。他根本毫不在意這次的約會,什么不見不散,全是哄人的。
  趙貝儿嬌嗔地嘟起兩片如三月桃紅的朱唇,心里不平衡极了。
  不聞人聲,范佟側過臉往后瞧,見她悶低著頭,慍色重重,他忍不住偷笑出聲。那兩片微噘生气的唇,竟激起他欲附頭吻平的意念。
  “小心!電線杆!”她适時抬眼望見前有電線杆,尖叫出聲,倉皇的手攀住范佟的身体。
  幸好范佟反應得快,否則兩人就成了電線杆下的亡魂了。
  趙貝儿惊魂甫定之余,想著范佟今晚和她的對話,她忍不住又說了。
  “你看你中文說得滿好的嘛,干嘛還要我教你?”
  范佟的兩耳雖夾在咻咻而過的風聲及匡啷匡啷的踏輪聲中,卻仍隱約听得到貝儿的話,這一回他沒再轉頭向后看,只是輕描淡寫地像說給自己听似的,“那是接近你的策略啊!”臉上有一抹得意的笑。
  “啊?你說什么?”
  看來范佟的話被風聲及車輪聲阻斷了。
  騎出了燈火輝煌的市中心,腳踏車投入黝黑無人的市郊,一段語言空白,兩人沉浸在夜的气味里,喘息間還可嗅到彼此身体散發出來的气味,一种親近感。
  “等一下!”
  在轉入家門前的斜坡時,趙貝儿突然想下來閒步階梯,有意將這段路鑲進她年少的記憶,當然還有身旁陪著的人。
  于是范佟先把腳踏車騎下坡去停妥了,再從階梯往上爬,和趙貝儿會合。
  范佟走了一半階梯,气喘吁吁地停下歇息,問道:“你晚上去哪儿?”
  趙貝儿站在上頭一步也沒挪動,等他上來會合,“跟一個討厭的人出去約會了。”她低著頭訕訕地說著,忽然見著下午沒被她踢掉的另一只空罐子,好動的她立即用腳將它銜住,一前一后地滾著,那姿態像個踢足球高手。
  “是嗎?”范佟的口气充滿不信任。
  “我真的很討厭那個人。”貝儿加重“討厭”兩個字的厭惡感。
  “好,你不也很討厭我嗎?什么時候和我出去約會吧!”范佟雙手抱胸地調侃著。
  貝儿察覺他的話中意,以為她喜歡和討厭的人出去約會,所以故意說那樣的話糗她。貝儿被他一問,說不出話來,羞惱极了,好似一場兩人的競賽才比了一半,她就輸了,令她很不服气。
  于是,抵在她腳下的空罐子,成為她宣泄的最佳出气筒。
  “討厭!”她的腳尖瞄准空罐子的中間一踢,飛揚起來了,在空中甩出了一條拋物線。
  “你踢到什么東西了?”范佟抬頭關切地問道。
  貝儿眼看著那條拋物線的下端正對著范佟的頭頂,她惊詫地大叫:“快閃開!”
  說時遲、那時快,空罐子已應聲墜落在范佟的頭上,再跌撞到碎石子舖成的石階上,呼起陣陣鏗鏗鏘鏘的聲音。
  范佟先是一愣,繼而整個人道下,順著空罐子的節奏滾下石階。
  “范——佟!”貝儿惊慌失措的尖叫聲,划破了午夜的靜寂。
  她三步并成兩步地沖下接替,欲搶救范佟,不料一個踉蹌,腳下一滑。
  “啊——”
  貝儿整個人像滾輪般翻落在一階一階的石梯上,直到底下的范佟身子擋住了她的滾動。
  兩人靜靜地躺在日夜交錯的時光里,而那只空罐子就在他們腳下不遠處。
         ※        ※         ※
  市中心的醫院,是觀察人世間生老病死不斷遞增的最佳所在。急診室外嗚嗚慘叫的救護車載來了傷亡病痛,也惊醒了趙貝儿。
  “快閃開啊——”意識不清的趙貝儿覺得全身冒著冷汗,連腳底下都是濕漉漉的,而她竟打赤腳走在石梯上。
  糟了!那只空罐子快落在范佟的頭上……
  “范——佟!”她全身不住地抖動、掙扎,兩手朝空一陣抓扯,像要攀住什么似的。
  急診室內其余的病患及家屬,不免投以好奇的目光。
  “劉管家,去,去把羅院長找來,要他盡速幫我的乖孫子安排到特等病房。快去啊!”一位拄著拐杖滿頭銀發的先生,疾言厲色地命令站在他對面的中年人。
  那位劉管家點頭后,立刻离開急診室。
  老先生疼惜地撫摸著躺在床上的趙貝儿的額頭。
  立在老先生后的司机老張一臉愧疚,“老爺子,都怪我不好,老張該死!”他不斷地自責。
  老先生舉起右手搖晃了兩下,示意他別再說了。
  隔著兩張病床之外,傳來吳嫂難過的叫喚聲。
  “大小姐,你快醒來啊!夫人都急病了,你可不能死啊!”
  那張病床旁,除了吳嫂外,別無他人了。
  范佟的意識從模糊地帶中,慢慢地蘇醒過來,他听到各种不同的雜音在耳畔回旋,其中一句最清晰的就是“大小姐”,那聲音好似來自一位中年婦人。
  他急著睜開雙眼,找尋貝儿,她人在哪儿?還在石階上嗎?
  刺眼的白光,扎得像針尖,令他難受得皺緊眉頭。依稀、又听到那位婦人急促地喚著,“大小姐、大小姐!”有人輕輕搖動他的身体,并用溫熱的毛巾擦拭他的額際,動作輕柔得像母親。
  他艱難地舉起手來遮去些許強光,再試著微張一眼,赫然發現一位老婦,是她一直在叫著大小姐嗎?她是誰?
  “還好了,大小姐你終于醒過來了。”那婦人又哭又笑地說著,真是聲淚俱下。
  可是范佟只覺得莫名其妙,婦人為何會在此呢?他雖然頭部仍覺得痛楚,意識也尚未完全明朗,但他肯定從未認識如此相貌的婦人,他仔細地想了一遍,此番隨他來到唐人街的仆從中,的确沒有這樣的婦女。
  “您……是……誰……?”范佟覺得自己的口舌干涸得像沙漠。
  “唉呀!看來大小姐的腦子傷得挺嚴重的,連我吳嫂都不認識了。”
  吳嫂?誰是吳嫂?范佟未再答腔。就著稀微的視線,找尋貝儿的蹤影,舉目望無,盡是陌生的臉孔,一張張惶急焦躁的臉孔,使得整個空間陰沉得仿佛連空气都凍結了。
  終于,他看到熟悉的面目了,就在不遠處,爺爺和老張。
  “爺……爺……”范佟口干舌躁地几乎連發音都困難重重。
  “大小姐,我是吳嫂啊,不是爺爺。你躺好休息,別亂動。”
  那位自稱吳嫂的人把他好不容易掙扎而起的身子按了下去。范佟覺得好疲累,全身的骨頭像散了一般。
  這也許是一場夢吧,醒來后就都沒事了,于是他再度合眼入睡。
         ※        ※         ※
  “老爺子,羅院長說最近醫院的病房不敷使用,特等病房也全滿了,不過他一听少爺受傷在急診室,答應會幫忙想辦法挪出病房,請老爺子公給他兩個小時作業時間,蒙藏委員會的人員也向醫院打過招呼了,請老爺子放心。”
  劉管家不疾不徐地報告爭取病房的情形,額上挂著豆大的汗珠。他一連串的聲音,吵醒了病床上神智不清的病人。
  “我的寶貝乖孫,你醒了。”老先生笑出一臉皺紋。
  趙貝儿覺得自己像睡了好久好久,想醒都醒不來似的。好不容易听見人聲,她的眼皮努力睜開來,卻被迎面而來的強光炫照得立刻又合上。
  但她的确听到有人叫她“乖孫”。机靈的她隨手抓起被單阻斷光亮,轉動眼珠子問在一旁的老先生,“你是誰啊?”
  “天啊!這孩子連我是他爺爺都忘了,快去給我找醫生來!”老先生一聲令下,劉管家還來不及擦去汗水又轉出急診室外了。
  “您是……爺……爺……”趙貝儿眼里充滿惶恐,思緒飄到很久以前,當她還是孩提時代,目睹鄰家的小孩騎在爺爺的頸子上,被万般寵愛,她曾問母親自己為何沒有爺爺,媽說爺爺在她還沒出生前就去世了。
  爺爺既然已經死了那么久了,怎么可能再复活過來?除非……她也死了,祖孫倆才得在陰間會面,趙貝儿想得臉色慘白。她死了?她才十九歲就死了,那范佟呢?范佟在哪里?他會不會也死了?
  瞧這里到處都是白色的,牆壁、被單、地板。連來的人們都面無血色,一片慘白。是啊,人都死了,當然不需要血液維持生命了。
  趙貝儿心情沉到谷底,好想嚎啕大哭一場,生前好胜逞強不輕易流淚的她,死了也沒什么好忌諱了,痛快地哭它一場吧,可是心里越想哭,眼淚卻偏偏不擠不出來,她气得用手去擠壓眼睛。
  “少爺,你哪里不舒服,告訴老張,老張幫你弄。”司机老張繞到病床的另一頭。
  趙貝儿停止動作。范佟的司机老張?老張怎會在這儿?難道他也死了?
  接著急診室門口起了一陣騷動,有人在問趙貝儿的病床在哪儿,隨后沖進來三個人。
  是小小、不良和谷淮允。
  貝儿覺得好像很久沒見到他們了,好想念他們,心里高興著三個人的出現。繼而一想,這儿是陰間哪,死人聚集的地方,他們不可能在這儿啊,難道他們三人也死了?天啊!她是不是在作夢?
  當小小、不良和谷淮允穿過她的病床時,嘴里喊著:“貝儿!”但他們并沒有停下來,好像不認識她,直沖向另一張病床去。
  “我在這儿。”她喃喃地應著,腦子里一片混亂。
  她視線跟隨著他們三人而去,他們停駐在离她不遠的地方,嘴里一直不斷地叫著她的名字,臉色惊惶。有一位中年婦人抬起頭來望著他們,像在對他們說些什么話。
  吳嫂!是吳嫂!怎么吳嫂也死了?趙貝儿心里想著,怎么她認識的人剎那間全死了,都集合到陰間來了呢?
  當吳嫂把身子移開來,病床便展露在趙貝儿的眼里,她的瞳仁瞪得一如杏仁果。
  她看到自己,另一個趙貝儿躺在那儿!
  “怎么會有兩個趙貝儿?這是怎么回事?”貝儿目不轉睛地看著另一個趙貝儿。
  這時候,劉管家終于帶醫生來了。
  “醫生,快看看我的寶貝孫子,他連爺爺都不認識了,剛才還喃喃地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呢,他到底怎么了?要不要緊?”
  趙貝儿看著一位身穿白衣及膝、頸子上持著WALKMAN耳机的男人,對著爺爺說:“你孫子和另一個女孩子大概是被一只空罐子絆倒,滑落階梯時,撞擊后腦的中樞神經,造成短暫性失憶症,幸好沒有生命危險。”說著,拿了根涼涼的東西塞進她的嘴巴。
  “沒發燒了。”白衣男子又說。
  空罐子?滑落階梯?趙貝儿滿腦子問號。
  “范佟,你有病房了。”又走進來一位白衣女子站到床前對著她說。
  “我不是范佟,我是趙貝儿。”貝儿怒瞪著那位護士。
  那位白衣護士置若罔聞地請家屬退開,她將病床推進電梯去,送到特等病房。
  護士冷若冰霜的晚娘面孔反映在電梯內的鏡子上,臉上泛著寒光。
  “范佟,你的身份很特殊吧?!這間特等病房可是院長安排的呢。”護士的口气不冷不熱,卻令人無法接受。
  “你是白痴啊?跟你說我不是范佟,你听不懂啊?”趙貝儿被她不以為然的口气激怒得暴跳如雷,整個上半身离床挺了起來,正好面對著一面大鏡子。
  她的背脊起了一陣涼意,從后腦勺直下腳底。
  鏡子里的人居然是范佟!
  她不相信的揉揉眼睛,是不是因為自己太挂心范佟的下落,才會產生錯覺?
  再看一眼,還是那張輪廓明顯、線條迷人的俊臉,皎洁如明月般地鑲在鏡子上。
  趙貝儿不信邪地轉頭審視另外兩面鏡子,結果看到的全是范佟的樣子,她惊訝地大叫。
  盯著電梯樓層書字跳動的冷面護士,側頭瞄她。
  “這儿是醫院,請保持安靜好嗎?”
  貝儿立即住了嘴,心想自己沒有死,這里不是陰間,是醫院,太好了!她又破涕為笑,傻愣愣地笑著。
  白衣護士見她又叫又笑,神情怪异,心里不免有些毛毛的,最近精神病患層出不窮,她不動身色地緩步移向角落去,以防她有攻擊性的舉動。
  貝儿笑了一會儿,望著鏡子中的范佟發起呆來,抖著兩手,撫摸著范佟的臉頰,有几分不真實感,卻又覺得新奇。
  “我怎么會變成范佟呢?那趙貝儿的身体到哪儿去了?”她掀開床單尋找,探頭到床下察看,都找不到她自己的身体。焦急地抓扯范佟的頭發,直到每一根發絲都豎起來,承攬餓怒發沖冠的模樣。
  那位冷面護士被她多變的表情及舉止嚇得慘淡無色,甚至全身微顫。
  “你別生气,那位趙貝儿小姐就在剛才的急診室里。”護士自動回答她的問話,盡量不刺激她,否則發起狂來,這么小的電梯里,可是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
  “在急診室里……”趙貝儿停止虐待范佟的秀發。
  那么,剛才吳嫂身旁那個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趙貝儿就是她的身体。
  天啊!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絕症?為什么她的靈魂會跑到范佟的身体里面來呢?那么她的身体又裝了誰的靈魂呢?
  難道是范佟的?
  趙貝儿突地渾身發顫,冷汗直冒。
  她的耳中幽幽響起母親和吳嫂說的空罐子會吸取靈魂的故事。
  影像隨即出先,腦海里浮現出上午和母親去東大寺燒香的情景,一幕幕的話面重新出現在眼前,像黑白電影。
  先是母親在石梯上說話的神情,然后小佩出現了、母親生气地走回屋里;她傷心難過极了,和警察去看電影、有人在走廊下起口角;回到家又騎腳踏車出門、學校、范佟;兩人在石梯路上,有一只空罐子,她將它踢出去,空罐子打在范佟的頭上,范佟滾下階梯,她也隨著滑倒了……畫面不見了——
  電梯門開了,白衣護士如獲重釋地急急將病床推出令人窒息的狹隘空間。
  趙貝儿不發一語,臉色蒼白,一如醫院里的白牆。
  因為她知道發生什么事了。
         ※        ※         ※
  范佟再度從昏昏沉沉的睡夢中醒來。
  他舉目四顧,仍舊是灰白黯淡的場景,看來這一切并非只是南柯一夢。
  那位自稱吳嫂的婦人倒是不在了,換成另一個穿著學校制服的男孩,趴在他的病床旁酣睡。
  范佟想動動全身僵硬如木乃伊的身子,順便起來找尋貝儿。
  他記得自己站在石梯上,突然天外飛來的一只空罐子擊中他的頭部,頓時腦中一片炫亮的白光,像煙火般炸出万丈光芒,五顏六色的,真是光鮮奪目,當璀璨絢爛的影像落幕后,自黑暗中升起一圈發光的小白球,飄在他的頭頂上方,他望著望著,眼中一陣暈眩,就次不省人事了。
  當時夜深人靜,現場除了他,便只剩貝儿,一定是貝儿送他來醫院的。
  可是,為何一直不見她的人呢?
  范佟輕移身体時,引來渾身的疼痛,令他痛不可抑地低吟一聲。
  他覺得兩腳像被打上石膏似的動都不能動,雙手倒還好,可以舉起,看來傷得不輕。連胸口都悶得難受,像被塊大石頭壓住。
  他試著挪動右手,想將覆在胸前的棉被拉來,以免壓得他喘不過气。
  當范佟的手触及棉被時,胸前仿佛有阻礙物,他想一并將之推開,卻如何也扯不下去。于是,他用手指去触摸該物,一探究竟,意外地發現地那個東西,應該說“那些”東西,因為那東西有兩個,而且左右各一,像女人的乳房似的。
  范佟狐疑著,自己的胸前什么時候長出這种异物來,他仍冷靜地掀開棉被,拉開衣領,壓了脖子,直視胸口。
  “糟了!”他渾身不由自主地顫動,連床也震了几下。
  他啞口無言地睜大雙眼,手指著自己的胸部。
  “啊……”
  酣睡中的谷淮允被他震醒過來。
  “貝儿,你怎么了?口渴是不是?”谷淮允看他張著嘴不說話,便倒來一杯水。
  范佟喝了半口,其余的全部嗆噴出來。
  他的全身抖得厲害,口中仍是說著不完整的話:“乳……”
  “貝儿,你哪里不舒服?”谷淮允焦急地問著。
  范佟猛力抖搖頭,他想否認他是貝儿,又惊訝于自己竟長出一對女人的乳房來,嚇得語無倫次。
  “女……人……”他极力想說出那兩團不該長在自己身上的“東西”。
  “好,好,你別急,我去找醫生來。”谷淮允立即沖出急診室去。
  “的……乳……房……”范佟終于斷斷續續地說出來。
  可惜身旁無人听見他悲慘的傾訴。
  范佟不敢置信地再度拉開上衣領子,重新端詳一遍高聳巍峨的凸出物。
  千真万确,是女人的乳房。
  這時,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不迭地伸手往下半身的褲襠處探索。
  他怔住了。
  “這不是真的!”他聲嘶力竭地喊著。
  顫巍巍的呼救聲,扭曲了五官的線條。
  發白的嘴唇。
  如蜡一般的臉色,比惡性貧血病人還難看。
  全身緊繃的肌肉,像隨時可能爆裂的定時炸彈。
  兩眼倒閉,散漫無神。
  极度崩潰的情緒在体內奔竄。
  血壓直落。
  他的樣子,看來极需要心肺复蘇術來急救。
  ------------------
  感謝艾衣人錄入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