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特等病房內悄然無聲,截然不同于空間開放的急診室那般嘈雜,但趙貝儿仍是輾轉難眠。
  原因之一是她尚不熟悉如何駕馭范佟高瘦頎長的男性軀体,那長手長腳的四肢,擺動起來著實有些笨重,不似秀巧嬌小的女体來得輕盈利落。
  趙貝儿兩眼無神地瞪著天花板,沒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母親說來嚇唬三歲孩童的空罐子故事的女主角,她真是無奈、無辜又無力。
  她惴惴不安地想像著,還在急診室等病房的范佟醒來時,發現自己魁梧昂揚的修長身体變成一副凹凸有致的女人身体,那當下,他的詫异怎是個“花容失色”了得,恐怕眼珠子都會嚇得突出來呢!現在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她和范佟靈魂交錯的事情,而這個不符科學邏輯的吊詭秘密實在太沉重了,不是她一人所能獨撐的,無論如何,得想辦法讓當事人之一的范佟分享這個“惊死人”的大秘聞才行。
  丰富的早餐已經送來一個多小時了,但是隨伺在旁的老張見少爺想事情想得入神,不敢多加打扰。
  “嗯……”趙貝儿思量著該如何稱呼范佟的司机。
  “少爺,你該吃早餐了。”老張這時順水推舟地催促著。
  趙貝儿輕咳兩下,才會意過來,她現在是少爺的身份。
  “你叫我少爺,那我該叫你什么?老伯呢,還是司机大哥?”
  老張愣了一下,他想少爺這一摔,還真是把頭殼砸坏了。
  “少爺,你愛怎么叫就怎么叫,只要少爺的身体早日康复,老張無所謂。”
  趙貝儿決定稱呼他為“張先生”,當她話才出口,老張即渾身不自在地說:“少爺你還是叫我老張,老張比較習慣。”
  老張就老張吧,趙貝儿心里想著。
  “老張,你去看過急診室那位趙……貝……儿的傷勢了沒?”她有點不太順口地說著自己的名字。
  “去過了,不過每回去看她的時候,她都剛好又昏了過去,听那位照顧她的婦人說,她們家小姐情緒很不穩定,一直嚷著要找趙貝儿。怪了,趙貝儿不就是她自己嗎?看來傷得也不輕。”老張說著同時還不住地點頭。
  趙貝儿當然知道,范佟要找的人是她。
  她一躍而起,“老張,拿輪椅過來,我要去看她。”
  “少爺,可是你現在……”老張面有難色。
  “是我害他變成那樣子的,怎么不聞不問!”貝儿一想到范佟被自己“蛻變”后的身体嚇暈了無數次的情景,就有一股赶去告訴他真相的沖動。
  老張很少見過少爺如此疾言厲色,只好順從地推來輪椅,送他到樓下急診室探望趙貝儿的傷勢。
         ※        ※         ※
  “老張!”
  當老張把坐在輪椅上的范佟,再度推回急診室時,躺在床上正准備吃藥的范佟,顯然沒有看到自己的身体,而先見著站立在他眼前的老張。
  老張窘著臉,他不知自己竟如此出名,連趙家小姐也認識他。
  “老張,老爺子人呢?”
  老張微腫的眼睛睜得可大了,心想:哇!這趙家小姐的本事不得了,連老爺她都認識。
  老張怯怯地先向身旁的吳嫂哈個腰點頭招呼,然后說道:“趙小姐,我家老爺子年事已高,不宜經常出入醫院,所以不能前來致歉,但是我家少爺即使傷勢嚴重,仍堅持到你面前表達真誠的歉意。”
  說完,把坐在輪椅上的范佟推向病床前。
  范佟一看到自己的身体竟在咫尺之外注視著自己,而真正的他卻有著女人的外表,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近日來已無法辨別真實与虛幻的范佟,在目睹這迷离荒誕的情境下,只覺得天旋地轉,令他無法保持冷靜与清醒。
  “范佟!你先別暈倒!”坐在輪椅上的趙貝儿見情況不對,十万火急地出言為范佟提神。
  吳嫂皺著眉,轉睛望向輪椅上的人,心里納悶著這青年對大小姐的稱呼。
  老張當然看出吳嫂的疑惑,他靦腆地說:“我家少爺的傷勢也是和很嚴重的。”
  “你知道我是誰?”躺在病床上的范佟對著輪椅上的范佟說著。
  “嗯。”趙貝儿鏗鏘有力的回答,對范佟而言真是及時雨。
  听著范佟及趙貝儿之間模糊曖昧的對話,老張和吳嫂都有些不解。
  老張干笑兩聲:“嘿嘿,同病相怜的人,好像容易溝通彼此的心情。”
  吳嫂不語,覺得這個微胖的中年人笑得很痴呆。
  趙貝儿望著床上的趙貝儿,白晰消瘦的臉頰,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瞳,而范佟也定定地瞅著輪椅上的范佟,如獲知己一般。
  “你听我說……”趙貝儿仿佛怀有极大玄机与秘密,急著要為他解惑并分享破天荒的怪談。但她發現來自老張及吳嫂好奇的眼神,湊了過來。
  “老張,你先回病房去。”她必須先支開老張及吳嫂,如此才能暢所欲言。
  “少爺,你要老張回病房做啥?”老張是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
  他那么一問,倒把趙貝儿問住了。
  “回……去?回去把擱在桌上的早餐吃了。”她隨便丟件任務給他。
  “哦!”老張嘴角一壓,覺得奇怪,但仍听話地走出了急診室。
  范佟看出她的用意,也開口令吳嫂到醫院附設的美食街買東西回來給他吃,吳嫂一听小姐有食欲了,喜出望外地飛奔出去。
  此刻,就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當閒雜人等都散開后,反而無話了,四目交流在千回百轉之后的時空下。
  “你是貝儿?!”寄“魂”篱下的范佟忍不住開后問坐在輪椅上的范佟。
  “嗯。”輪椅上的范佟緩緩地點頭。
  范佟倒抽了一口气,背脊竄出一股涼意,直達手腳末梢。貝儿居然住在他的身体內,那么他所在的這副身軀該是貝儿的吧!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范佟緊追著問。
  因為整樁事情太离奇了,近乎不可思議,趙貝儿沒有把握能否說服范佟,讓他相信肇事者是一只空罐子。也許听完后,他會以為她是神經病,或者這种不高明但卻屬實的告白,會使他引發更嚴重的歇斯底里,導致他的意識崩潰、魂飛魄散也說不定。
  趙貝儿斟酌半天,欲言又止。
  “你快說,究竟是怎么回事?”范佟逼問著。
  “好,我說,但你發誓,不可以罵我神經病,也不能嚇昏了,請你保持冷靜。”她一再叮嚀。
  范佟點頭,并勉強抬起右手,伸出四根手指頭,表明發“四”之心。
  趙貝儿咽了口口水,“問題出在那個空罐子……”她一五一十地將全部經過招供出來,就像蓄了丰富水量的水壩,需要泄洪一般。
  當她將所有的秘密傾囊而出后,兩人無語,只是對望。
  趙貝儿揣摩著范佟此刻的心理,必是千頭万緒,剪不斷、理還亂。她耐心地靜侯著他的反應,只希望他禁得起真相的打擊。
  “你是說……我現在的身体……其實是你的身体?”范佟低下頭,認真切意味深長地審視著自己所“占領”的地盤。
  趙貝儿誠惶誠恐地說道:“嗯,不過你放心,我會盡快找到恢复的方法……”
  范佟根本沒听她說完,立刻將兩手分別霸住胸前的“凸出物”,精神為之一振地低吼著:“太好了!”他的臉上甚至泛著一絲詭詐的笑意。
  趙貝儿當下沒理會出范佟“手下”的用意,她以為是一种悲极生樂的情緒反常現象。
  “我保證,一定想辦法……”她又在信誓旦旦地安慰著范佟。
  但是看來范佟并不需要她來安慰,“貝儿,你的身材如此傲人,幸好是我……”
  “發生這樣的事,你好像……有點興奮……”她不太敢确定,但見他的兩手一直在自己的胸前游移不去,覺得不太對勁。
  范佟終于停止動作,似笑非笑地睨著滿眼納悶的趙貝儿,“你說呢?”那話里含著挑逗。
  趙貝儿怔忡了半晌,在她難得糊涂的腦袋里,思前想后地把范佟剛才所講的每一句話組合起來,再佐以那個邪門的笑容,她一下子震醒了。
  “拿開你的髒手!”她怒斥道。
  范佟笑不可遏地連忙把雙手舉起,呈投降狀。
  “這么大的火气,可惜遠水救不了近火。手長在我‘自己’身上,我愛怎樣就怎樣呢!”范佟逗得貝儿气急敗坏,她几乎想拿把菜刀,將他那雙不規矩的手給剁掉。
  “放心,在你沒找到恢复的方法前,我會‘善待’你的身体。”范佟的口气輕松自然,他特別強調“善待”兩字。
  趙貝儿始料未及,這個范佟竟是如此下流的人,听他的語气,壓根儿不擔心能否找到恢复的方法,反倒是樂得擁有她的身体。
  “你若敢動我的身体一根寒毛——”貝儿怒目橫眉地警告范佟。
  “小心有頭睡覺,沒頭起床,對吧!”范佟接腔,像她肚里的蛔虫。
  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指著別人的身体說是自己的,硬是把隔床的車禍急診病人給听得滿頭霧水,差點以為自己患了听覺障礙症呢!
         ※        ※         ※
  躺在特等病房里的貝儿,几乎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就行了,被伺候得像個截肢動物,除了爺爺、老張及一些隨仆外,另外還雇了一位全天候的特別護士。
  貝儿長這么大從來沒被伺候得如此無微不至、服服貼貼的,這回真是托范佟的福,她才得以享受到特權的滋味,真是不同反響啊!
  只是有好些天沒見著母親了,心里不免牽挂。吳嫂鎮日在急診室里照顧假貝儿的范佟,那誰去照料母親呢?一想及此,貝儿忐忑的心就更不得安宁了。
  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老張又剛好送范佟的爺爺回去,沒人可以前去應門,貝儿只好大喊一聲,“沒沒鎖,進來!”
  吳嫂扶著拄根拐杖的范佟,一蹭一蹭地走進來。
  貝儿沒好气地瞪了自己的身体一眼,當然她不是討厭自己,而不想看到真正操控她身体的“魔頭”——范佟。
  “什么事?”她連稱呼都省略。其實也不知該叫對方什么,叫“趙貝儿”嗎?怪怪的,像自己在跟自己問候似的,還是該叫“范佟”?哼,想到他對自己的身体毛手毛腳的,髒話忍不住要沖口而出。
  “沒事,只是禮尚往來罷了。”范佟靠著病床旁的椅子,自行坐下來,拿起一顆水梨往衣服上擦了兩下,便朝嘴里送,像在自己家里一樣,毫不客气。
  倒是吳嫂很拘謹,見大小姐大方得過火的言行,卻不便上前阻止,像個吃了滿嘴黃連的啞巴。
  “沒事的話,請便,別老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像個游魂。”扰得她心緒不宁。
  “你這樣性情大變不行的,爺爺會看出破綻。”范佟煞有其事地挑剔著貝儿的逐客令。
  貝儿見他坐在那儿大吃水梨又大放厥詞,一副輕松愉快、天塌下來有高個儿頂著的閒情,而她卻擔心著母親的身体,又苦無恢复錯体之法。想得頭快炸了。
  “我才不管你什么性情‘大便’、‘小便’,你馬上給我變不見!”她說得像繞口令。
  吳嫂見人家大少爺老大不高興的樣子,揪了揪大小姐的衣袖,暗示她离開這間高貴的病房,別在這儿惹人嫌。
  范佟卻老神在在地繼續吃著第二顆水梨,毫不理會吳嫂的暗示。
  三人靜默不語,气氛凝重。
  吳嫂被夾在兩人中間,頗為尷尬,欲悄然無聲地自行离去。
  “吳嫂,媽還好嗎?”躺在床上的貝儿,情急之下,顧不得自己是頂著范佟的身体。
  坐在椅子上的范佟,听得滿嘴的水梨,悉數吐了出來。
  “比好像應該稱呼我的母親為趙伯母吧,‘范佟’,”他提醒著貝儿,“不過,如果你堅持要叫媽媽也可以,反正你遲早要嫁給我的,不,是我嫁給你才對,我忘了我現在是女人的身份,失禮失禮。”他倒是挺逍遙自在的。
  “大小姐……”吳嫂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話,原來大小姐和那個紈褲子弟關系匪淺到這种地步了,她這番話若是讓大太太听到了,不气得在床上躺上大半個月才怪。
  “你在胡說八道什么啊?誰要嫁你來著?我看你的腦袋真摔坏了。”貝儿被他的一派胡言給气得直想一拳將他打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
  范佟卻胸有成竹地撥弄前額的發絲。
  “別亂碰頭發!”貝儿不能容忍范佟乘机“褻瀆”她的身体,甚至毛發都不准。
  “吳嫂,你听听看,這人可真是蠻橫啊,連我摸自己的頭發她也要管,好霸道喔!”范佟學著女人嗔木的聲音,自己听了都覺得好笑。
  吳嫂才要開口說句話,就被貝儿給打住了。
  “吳嫂,連您也護著他——”
  吳嫂這下子為難了,她不想護短,那位范少爺的口气的确狂了點,可是听他稱呼自己時,卻又倍覺親切。
  后來吳嫂索性不偏袒任何一方,她自行轉移話題。
  “范少爺,謝謝你的關心,咱們家大太太的身体原本就不好,自從大小姐出事后,就更一病不起,整天吵著要來醫院看大小姐,可是她那副身体根本下不了床。”她語重心長地說完。
  “別讓她來,我明天就出院回去開她!”貝儿焦急地脫口而出。
  范佟干咳兩聲,再次提醒她的身份。
  她及時改口道:“我是說我陪貝儿去看她老人家。”
  然后,一記怒眼掃向在一旁沒事人狀的范佟,“貝儿。”范佟顯然沒有會意過來,還兀自咬著水梨。
  “趙貝儿,范佟在叫你,別光顧著吃!”貝儿拉開嗓門,加重分貝喊話,范佟才耳聰目明過來。
  “貝儿,你傷勢已經好很多了,明天就辦出院回家,免得你母親擔心。”貝儿說話的口气,好像她是醫生似的。
  范佟當然知道貝儿是挂念著母親,她是個孝順的女儿,山次在東大寺時,他就見識到貝儿完全不同于學校時的另外一面。那令人動容的淚眼,又不敢讓別人瞧叫她的柔弱,太難為她了。
  “不行吧,我看……”不過他就是喜歡逗弄她,他要在她的心海里留下深刻的足跡。
  “我說你好了就是好了,再吵,今天就出院!”貝儿越震怒,范佟越是內心竊喜,她那种激昂旺盛的戰斗力,最是吸引人。
  “范少爺你……”吳嫂想開口勸他們別吵嘴。
  “吳嫂,沒事的,您不用管。”貝儿對吳嫂說話時的KEY,從對怒斥范佟時的高八度音陡降至低八度音。
  吳嫂老覺得這位叫范佟的年輕人,不但性情、動作,連說話時的神韻都像极了大小姐,反倒是大小姐變得怪怪的,沒事老愛往自己身上東摸西摸的,總之,就是不對勁。
  范佟此時妄想以一招識時務者為俊杰來擄獲芳心,“好,出院就出院,回家就回家。”他早就想去拜會貝儿的父親了。
  貝儿反而低頭沉思,整理紛亂的心緒,她告訴自己不能被擊垮,振作起來,打起精神,雖然短時間內不能每天見到母親,但她還是可以從范佟口中得知母親的一切。
  她“目調金金”地瞪著自己的身体,用既怀柔又高壓的語調訴說著母親的慈愛,“貝儿,我告訴你,你有一位全天下最疼愛你的媽媽,如果……”她此時有些哽咽,說不下去了。
  “你別說了,我都知道,她也有一位全天下最乖巧的女儿,對吧?!”范佟非常感性地說出他所認識的貝儿,也是個孝心感動天地的好女儿。
  她仰起頭來,閃爍著晶亮的眼睛,繼續說道。
  “如果身為‘現在貝儿’的你敢迕逆母親,讓她有一丁點不快樂的話,那你就每天帶藥膏來學校吧!”
  “做啥?”范佟明知故問。
  “難道你不知道我是全校第一號‘打手’嗎?”貝儿舉起一只左勾拳向著裝傻的范佟。
  “看得出來,瞧你全身殺气騰騰的,我好怕喔……”范佟最后那几個字雖然說得有點假,貝儿卻被他逗得不知該气或該笑。
  其實范佟心里早有分寸了,對于貝儿的家庭,他近日來從吳嫂口中已旁敲側擊到不少內幕,一切就等回到趙家后見真章了。
  自愛他嘻皮笑臉的表情下,隱藏著一片對貝儿的赤誠關心。喃喃自語地說:“貝儿,讓我來幫你解決難題吧!”
  貝儿見他言詞閃爍,敏感的她立刻以拳頭相向,不怀好意地詢問他:“你又在說我什么坏話?”
  范佟故意裝出惊歎不已的表情說:“你這么和藹可親、崇尚和平、唾棄暴力,哪來的坏話可說呢?不信你問吳嫂。”
  他這招以恭維代替批評,果然奏效。
  貝儿當場噤若寒蟬,吳嫂也是。
  范佟暗笑得差點得內傷。
  ------------------
  感謝艾衣人錄入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