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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開張的“觀相之家”,門面清爽明朗,不似往日的黯沉無光,在人群穿梭嘈雜的夜市里,特別吸引順客上門算命。
  官天麒的气色不只紅潤多了,人也丰腴了。他得感謝義妹軍師般的頭腦,不但使他的命相攤子煥然一新,連他自己也變得開朗多了呢!偶爾沒客人時,他也會出來透透气,吸取一些人潮的旺气,往往有些年輕姑娘或歐巴桑看他人品端正的長相、一介書生的模樣、气定神閒的神情,想必學識丰富,便自動登門求教。
  再加上他談吐得宜,深受求教者愛戴,漸漸的,門庭若市,連白天休息時間也偶爾會有人來敲門算命哩!所以白天他干脆用預約的方式,免得正在研究相書的他三番兩次被叨扰。這也是義妹提供的方法,打開他這顆保守傳統的腦袋,用預約方式的确為他帶來不少方便,情勢全由他主控,先是排定日期,如同醫院門診一樣,井然有序。
  這會儿,他正替一個年過三十未嫁的小姐觀看手相,他要那小姐伸出左手握拳,一看她小指与感情線(天紋)之間有一條明顯的家風紋(婚姻線),便老神在在地:
  “放心啦!婚姻線很清晰,遲早會結婚的。”
  那小姐疑惑地看著左手又看著他。
  “算命仙,人家都說看手相是男左女右,你為什么兩手都看過之后又叫我握左手?”
  官天麒笑著說:“俗稱男左女右的相法,并不完全正确,男人的左手主先天,代表三十歲以前的運勢,右手為后天,主三十歲以后的運勢。女人剛好相反,右手主先天,左手主后天,論相應該要雙手同看。”
  他把那小姐的手掌打開,靜心觀三分鐘后,指著上面的紋路繼續說道:
  “手掌上最清晰易辨的紋路,就是三才——天、人地紋,也就是俗稱的感情線、智慧線、生命線。這三條線如果色澤光潤,表示運气亨通,如果三紋都呈暗褐色,可能運气未開、心有千千結。你瞧,你的雙掌都光亮亮的,帶桃紅,又有黃白點,所以你的運勢已逐漸大開,將會心想事成。”
  那小姐喜不自胜,高興万分地連忙稱謝后付錢离去。
  那小姐是他今天下午預約算命的最后一位顧客,因此,她走后,官天麒便想把鐵門關上休息,忽被一雙孔武有力的手擋制住了。
  “對不起,要算命請晚上再來……”官天麒眼睛發酸,臉未抬高,只是平視著來者的胸膛。
  “我現在就要算命!算你的命……”
  官天麒一听這雄厚低沉的聲音,惊訝地立即抬高臉,發現眼前高他一個頭的來者竟是兩年未見的湯奕龍。
  “噢,是你,龍弟!”
  “很惊訝,是不是?”
  “哦,不!其實我一直在等著你來找我。”官天麒賠著笑臉。
  “哼!說得好听!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永遠待在牢里,就不會來找你算帳。”湯奕龍對他不滿地道。
  “龍弟,進來再說吧!”
  “哼!”
  湯奕龍跨步踏進屋里,環視屋里濃厚的相命气氛,桌子右上角堆了一疊厚高的相命書籍,算命桌后面還有一書柜琳琅滿目的卜相學,桌上擺的是常用的相書,另有几張紙寫了一大堆術語和畫的符號。
  官天麒為他沖了一杯茶,他接著往茶几旁的椅子上一坐。“嘿!看來你生意做得不賴喲!從隔壁麻雀窩換到這么寬敞的門面。”
  官天麒只是干笑。心里可清楚得很,前來尋釁的湯奕龍,是來跟他算兩年前的舊帳——因為他向警方檢舉湯奕龍殺了人。
  湯奕龍原來是夜市附近一間地下賭場的保鏢。一個深夜,賭場耍老千,和賭客發生沖突,雙方打斗廝殺,拼得你死我活的,危机混亂中,賭場老大把場內所有錢財全都交給湯奕龍這個心腹保管。結果賭場老大不幸被砍死,湯奕龍是個有情有義之人,為了報答他的撫養之恩急憤之下失手殺了賭客,此時警方帶著大批人馬前來捉賭,逮捕肇事之徒。逃避不及者就被警方押走,落荒而逃的當然就被通緝嘍!
  湯奕龍也是漏网之魚,他攜著巨款躲躲藏藏,當夜間進了命相之家。他威脅官天麒不得報警,窩藏在里面一陣子,官天麒是個文弱書生,被他這么一恐嚇當然不敢聲張。湯奕龍也講義气,借住期間拿了一些錢補償官天麒,兩個人相處一段時日之后,便義結金蘭。年少兩歲的湯奕龍為了躲避風聲,就把那些巨款委交官天麒存在自己的戶頭內。孰知,官天麒終究背信,趁湯奕龍逐漸疏忽防衛之時,向警方密告他的行蹤。
  湯奕龍不是傻蛋,既被逮捕,一句話也不吭,認栽畫押,期待出獄之后好好与官天麒算這筆帳。所幸賭場糾紛并沒有連累湯奕龍太多,法官姑念他沒有前科,又因為護主殺人,再加上賭客原非正人君子,所以僅僅判他輕刑兩年,但是湯奕龍臉上那道疤卻是廝殺后所留下的永不可抹滅的標記。
  今天,他來找官天麒算舊帳,俊帥的臉因露出惡狠狠的表情,使得那道疤痕顯得更凸出、更嚇人了,臉上一副有仇必報的神情深深刺人官天麒的心坎里。
  官天麒不禁打了個寒顫,前陣子他就是掐指算到即將有仇人前來尋仇,才會坐立難安,睡不安宁,導致精神欠佳,臉色黯淡無光。不知情的義妹何雪翎回來反而諷笑他是井底之蛙,說命相之家暗無天日,人才會變成干扁四季豆,毫無生气。他只好傻笑附和,不道出真正原因。
  而他也很清楚這仇人就是湯奕龍,屈指算算,湯奕龍該出獄了,卻沒想到距他算准的日子還延遲了兩星期,當他生意興旺,忙得暫時忘卻此事,人也神爽丰腴時,湯奕龍卻像個幽靈出現眼前,一時令他措手不及。
  但想到是命中注定的災難,躲也躲不過,官天麒便鎮定下忐忑不安的心,自嘲:“我以為我換了風水,這一劫便能化為無事。”
  “哼!算帳和風水無關,不論你逃到哪里,我還是可以把你揪出來的。”湯奕龍嗤鼻不屑道。
  “你寄在我這儿的存折,里面的錢我分文未動。”他赶緊自動招認,以緩和湯奕龍的情緒。
  “嘿!我正要問,你倒不打自招了!”
  官天麒從柜子某本書里取出一個密封的小牛皮紙袋,交給湯奕龍。
  湯奕龍拆開清點,印鑒及存折安然無失,他翻閱后不禁輕笑了起來,官天麒果真講義气,分文未動。
  “既然你不貪這筆錢,當初又為什么要對我落井下石?”湯奕龍想起被警察逮捕的那一剎那,心里既不甘心又覺無奈,猛抓起官天麒的挂袍衣襟逼問著。
  “你人都出獄了,我就不用再背這黑鍋了。其實……”官天麒不愿坦言密告的真因,囁嚅道出預先想好的點子。
  “背黑鍋,你替誰背黑鍋?”湯奕龍沒想到其中另有隱情,把手放了下來。
  “其實密告讓你坐牢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弟弟官天麒。”
  “你弟弟?我和他素不相識,無冤無仇,他為什么要檢舉我?當初我跟你住在一起時為何沒听你說過令弟的事?”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晚上你已經睡著了,我這個住在外地的弟弟打電話說要口來看我,當時我慌了,情急之下告訴他,你躲在我這里的事情,請他別回來,免得因你的事情而被連累,我怕他回來准會讓你吃上官符。”
  “什么是官符?為什么他非陷害我坐牢不可?”湯奕龍被他唬住了。
  “官符就是吃官司,也可以說是坐牢。我看過你的八字,曾警告你命中注定有牢獄之災。當時你并不相信,結果是我這弟弟伸張正義使你選不了這場官劫。”官天麒振振有詞地。
  “哦,我明白了!好個伸張正義!說穿了其實是你們兄弟倆串通好來陷害我的。”湯奕龍開始咬牙切齒了。
  “不是、不是!是我弟弟听我所說的話之后,深怕我被你拖累,所以自作主張主動密告,我事先根本毫無所知。”官天麒干脆把責任推得一干二淨,真正的原因仍藏在他心中,主要是為了不失去義妹,他可不能說出真相來;況且他隨便瞎編一個名字,料湯奕龍也找不著究竟誰是官天麒。
  “哼!居然是你弟弟陷害我!你說,我可曾虧待過你?你是故意透露我的行蹤,唆使你弟弟密告我的,對不對?”湯奕龍憤而再度揪起官天麒的衣襟。
  “不對,不對!真的是我弟弟密合的,當年你被抓時,我心里就有數,可是為了保護我弟弟,我只有百口莫辯,讓你來誤會密告的人是我。”
  官天麒說得煞有介事,令湯奕龍不得不放下原本想揍人的手。
  “那你現在為何又要告訴我真相?”
  “因為你已經出獄了,而且我也沒有動用你的錢!加上你的牢也坐過了,我講出來是想化解這件仇恨。你可以拿這筆錢去做個生意,光明正大地立身于社會上,再也不用四處躲藏。”
  “你倒說得正气凜然,好像我這個牢是注定應該坐的?”
  “的确如此,是你自己不相信算命這回事!更何況殺人就該服刑,也能洗除你良心的不安呀!”
  官天麒言之有理,湯奕龍不好強辯,只有不甘心地諷刺:
  “這么說,我應該認識你弟弟才是!他現在在哪儿,我去找他。”
  官天麒慶幸自己的机智解了自己的圍,湯奕龍當真相信他的話。
  “我這個弟弟是獨行俠,到處流浪打工,我根本不知道他人在何處!他心血來潮時才會打電話找我!龍弟,看在我們義結金蘭的份上,你就饒過他吧!”
  “饒過他?沖著你剛才洗除良心不安的那句話,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湯奕龍可沒有那么輕易打發。
  官天麒倒也不緊張,不疾不徐地問:“你打算……”
  “本來我准備痛宰你一頓,听你所言似又不干你的事,且你也真的不貪我的錢,我看我就直接找你弟弟算帳好了!”
  “你找不到他的,我根本不知道他流浪到哪里去了!”
  “嘿!這就得看你誠不誠實嘍!”
  “怎么說?”
  “他若打電話來,你可以借故要他回來,好讓我和他算清這筆帳。如果你知情不報,被我知道了,那這筆帳就算在你頭上。”湯奕龍可不是省油的燈,如意算盤早打好了!只見官天麒臉色微變,但他仍盡力保持笑顏。
  “既然你非要討回公道不可,也罷!只要有我弟弟的消息,我便立刻通知你。”
  事實上,官天麒暗忖能逃一次算一次,反正所謂的弟弟永遠也不會出現,更不會有知情不報的事,也就是說,這筆帳未必能算到他頭上來。
  “不用通知我!當年我入獄之際和我結婚的妻子竟然利用我入獄期間,無情無義地辦妥了离婚手續,又把我房子過戶走了,現在我無家可歸,只好委屈暫居你這里的你是我的結拜兄弟,該不會赶我走吧?”湯奕龍眼神銳利地盯著官天麒,等待他的答案。
  官天麒怎敢拒絕他,嬉皮笑臉地:“沒問題!”
  其實他心里可是暗暗叫苦著急,万一离婚的湯奕龍碰到義妹何雪翎,那可就糟糕了,他可不希望他們倆相遇!當初陷害湯奕龍是為了避過他們倆的婚緣,而如今的第二劫還能避得過嗎?
  ※※※
  湯奕龍憑待著有屋子的鑰匙,凌晨借著酒膽,又直搗黃龍般地沖入連郁芳与邱軍毅住處,把沉睡中的他們惊醒不打緊,十一個月大的娃娃也被嚇醒而嚎哭著。
  連郁芳抱起孩子哄著、搖著。
  “姓湯的,你太過分了!扰人清夢,我要叫警察來。”邱軍毅拿起電話就打。
  湯奕龍飛也似的一個箭步搶下听筒。
  “你敢報警,我就揍扁你!”
  “你揍!你揍呀!若揍死我可以搶回郁芳,你就接呀!”
  邱軍毅雖不是打架高手,卻有勇气挨打,那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反而使湯奕龍猶豫起來了。
  “哼!揍死我,郁芳也不會跟著你,而你還得再回監獄,也沒什么好!”
  “嘿,故意嚇唬我,以為我不敢動手嗎?”
  湯奕龍出拳甚速,頃間,邱軍毅的嘴角就淌出血來了,連郁芳見狀,心疼得眼淚扑簌簌地直落了下來。
  “奕龍,我求你……,你要怎么樣才肯放過我們?”
  “哼!你已經為他生了小孩,我也不會再要你這個爛貨,只要你們倆分開!”湯奕龍狠盯著連郁芳怀中的女娃,十分不屑地瞄瞥著!隨后,在她措手不及下,一把搶過孩子。
  “啊!你要干什么?還我女儿……”連郁芳狂叫道,上前想搶回小孩,湯奕龍閃過身,她扑個空,重重地跌趴在地上。
  邱軍毅奮不顧身地扑向湯奕龍,卻被他一腳踹開。
  “你這小人!你這惡魔!奪取小孩想威脅我們,算什么英雄好漢?”
  “我本來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漢,只是個保鏢,也曾被人以為是地痞流氓。”湯奕龍說到這里,想起當晚酒吧的調酒女郎驅赶他的情景,神情不免就更郁悶凶狠了,抓小孩的雙手簡直似要掐死人的狠勁十足。
  邱軍毅見狀慌急不已,但也更勇敢了,他挺直胸膛。“你有种就掐死我!別拿小孩子出气!你這种行徑比地痞流氓還不如,簡直是殺人魔!”
  湯奕龍被最后的字眼狠狠刺痛了,邱軍毅居然罵他是殺人魔!想當初犯罪并非他所愿,只是為了護主自保才失手殺人,兩年的坐牢代价竟換來愛妻琵琶別抱,怎不令他痛恨不已?現在又被情敵所諷,更叫他憤恨難平。
  “哼!你以為我殺人成住嗎?如果真是這樣,出獄那天,你們兩個早就死在我手上了,哪還能活到今晚?”
  連郁芳啜淚哀求:“奕龍,既然你有一顆仁慈的心,就請你把小孩還給我吧!”
  “姓湯的,你想用小孩逼我和郁芳分离,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你若敢害死小孩,我會跟你拼命的!”邱軍毅抹去嘴角淌流的血絲,握緊拳頭,准備還擊。
  湯奕龍被他的不屈不撓給折服了。
  “嘿!沒想到你是個耐打、不怕死的好漢!也算是個有情有義的家伙,但偏偏搶我妻子,又奪我房子,你說,我要怎么制裁你,才會消我火气?”
  邱軍毅愕愣住了,湯奕龍似乎要和他和談了,心中不免一喜。
  “愛情是自私的,感情也無一定的公平,妻子我是無法還給你了,況且郁芳也愿意跟著我……”
  他側頭看看連郁芳的反應,她很有默契地靠攏過來,點首向湯奕龍表示:
  “再苦再窮,我也不离開軍毅。”
  邱軍毅受到鼓舞地,繼續和他談和。
  “至于房子,我們愿意無條件再過戶還你。”
  湯奕龍見事情也無轉圜余地或更好的解決之道,只好同意:
  “好,我就成全你們這對苦命鴛鴦!”
  連郁芳欣喜道:“那你把女儿還我吧!”
  湯奕龍聞言更把孩子攏緊了些。
  “孩子我帶走,我會找律師來辦過戶手續,等房子歸還給我時,孩子自會奉還。”
  連郁芳一听著急不已,“不行!你不能帶走我的女儿!”
  “你不會照顧小孩的。”邱軍毅也不同意,深怕湯奕龍對小孩不利。
  “她只是暫時的抵押品,我不會掐死她的,如果你們愛孩子,就得配合我,赶快准備辦手續。”
  湯奕龍說完就像旋風似地吹出門,留下嘶喊無力的邱軍毅夫婦倆。
  “怎么辦?他是個大男人!是個笨老粗!從沒喂過奶,更不用說照顧小孩了,小蟬在他手上,准會被他整死呀!”連郁芳眼淚籟籟直流。
  “不要講明天,今晚小蟬就會餓扁了,奶粉、尿布都沒帶去,他這一要狠,我們的女儿可遭殃了。”邱軍毅也憂心忡忡起來,不知湯奕龍會把小孩整弄成什么樣。
  湯奕龍正得意洋洋地抱著手上的戰利品回到夜市,其實這個時分,初春的清晨里,獨余冷清的空气,寒寒冽冽地灌進他的外套中,手上的娃娃似乎也感受到冷意,縮顫了一下,湯奕龍赶忙將女娃往怀中抱緊,用外套覆蓋在她幼小的身体上。
  “嘿,你還真乖,在我怀里都不會哭!可見我們兩個真有點緣哦!若不是你父母触怒了我,我就當你干爸!”他低首對著面容清秀、長得似連郁芳的女娃喃喃自語。
  忽聞前方有人聲与腳步聲,湯奕龍抬頭一瞧,惊詫地急忙閒人空攤旁的柱子后面。
  “喂,你要合作一點,可別出聲哦!”他輕聲對女娃說。
  然后他瞥見官天麒偕同他見過的那位調酒女郎走在一起,看來官天麒要護送她离開的樣子。
  “她來算命?還是官天麒的女朋友?”第二度看到何雪翎的湯奕龍,才發現她渾身散發著一股迷人的气息。
  就在他們行近他之時,湯奕龍屏住气息,豎起耳朵竊听到一兩句對話:
  “雪翎,暫時不要再回來看我了,家里住著一個剛出獄的拜把兄弟,很不方便,幸好你剛才來時,他不在家,不然我真怕你們兩個碰在一塊了。”官天麒環著義妹的肩。
  “啊!你還和黑道挂鉤啊?”
  “一言難盡!你听我的准沒錯,我可不希望漂亮的你落入坏蛋手里,他可長得一臉窮凶惡极喲!”
  湯奕龍見他們遠去的身影离開了視線之后,才快步地走回“觀相之家’。
  他有點惱羞成怒,官天麒居然用話錯引那個女郎把他誤認為是黑道人物,比地方混混還高升了一級,甚至說他長得窮凶惡极。事實上他不過是個盡職的保鏢,而官天麒竟敢大言不慚和他結為金蘭,卻不真心對待他,甚至怕他和那女郎碰面,是怕他搶走她嗎?官天麒的用意究竟何在,著實令他起疑。
  當他把女娃放在床上時,女娃突然哭了。
  “唉!你別哭呀!剛剛才贊美你,這會儿你就哭得我心亂!”
  女娃愈哭愈大聲,緊接著,湯奕龍警覺自己的袖子上濕了一大片,他慌了,才恍悟适才匆促离開,未向連郁芳拿小孩所需的日用物品,這下子如何應付是好?
  官天麒剛踏進門,就耳聞湯奕龍房里傳出嬰孩哭泣聲,不禁訝异,趨前敲門詢問。
  瞧見湯奕龍帶回二個女娃,他惊訝地:
  “天啊!你從哪里弄回這么一丁點大的女嬰?”他將女娃身上挂的奶嘴塞入她的口中,才止住她的哭聲。
  “這是我前妻和她現任丈夫生的。”湯奕龍沒好气地。
  “噢,我明白了!妻子要不回來,干脆抱她女儿回來撫養成人當小新娘。你想老牛吃嫩草,是不是?”
  “呸!你嘴巴留點口德!我是抓她來當抵押品,等他們把房子過戶回來給我時,我才奉還小孩。”
  “唉,送佛送上西天嘛!既然妻子給人了,房子干脆也送他們住,他們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做了王八烏龜已經夠倒媚了,你還叫我當凱子?”
  官天麒微微一笑。“我只是要你做好人罷了。”
  “哼!我對人好,別人會以同等的心待我嗎?就像你,巴不得我赶快滾蛋,還故意讓那女孩誤以為我是黑道人物。”
  “啊!你听到我們說的話?”官天麒緊張起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是誰?”湯奕龍決定暫不說出已認識調酒女郎的事。
  “她……是我女朋友。”官天麒隱瞞義妹的身份。
  “沒想到你長得平凡,卻能追到那么標致的女孩!上輩子修來的福气呀!”
  官天麒抓抓頭發,牽強地笑。“或許吧!”
  “你女朋友在哪儿高就?”湯奕龍故作不知地。官天麒一怔,他沒料到被問及此事,不過他很机靈地表示:“我向來不管她的私事!”
  湯奕龍見官天麒表情怪异,忽然一計上了心頭,要還給官天麒一個教訓,官天麒愈怕他搶走他的女朋友,他就愈要去親近她,何況她生得那么迷人,不追也實在可惜,而且上次她給他的難堪之气還沒出哩!再者,也許可以從她那儿探得官天麒的下落。可是,要如何著手一探虛實,倒叫他煞費心机了!
  “嗨,龍弟,你發什么愣哪!這女嬰屁股濕了,肚子已經餓了呀!”官天麒拍拍他肩。
  湯奕龍詭笑。“全听你的!我做好人,把小孩歸還后認她做干女儿,房子供他們住,但不奉送,畢竟那是我原來的財產。看來我還是住你這儿吧!”既然前妻琵琶別抱,他再怎么報仇也無用,殺傷人還得重回監牢呢!他可不干!不如在感情上另創一片天,只是要對官天麒說抱歉嘍!
  想到這里,湯奕龍笑得更加邪惡了。
  ※※※
  翌夜,巧妝過的湯奕龍來到了“忘情酒吧”,他瞥見玻璃門上貼了一張紅紙條——
  誠征
  清洁搬運的歐巴桑,年齡不拘
  身強力大,能胜任者,請內洽
  湯奕龍看見這張應征廣告,竊喜在心,他本來想借目前改裝的女人模樣,夜夜上PUB來喝酒,和調酒女郎混熟后詢問出官天麒的下落。現在,又有應征這大好机會,他豈能輕易放過?
  “借光。”
  有兩位年輕女孩叼著煙要進PUB,對他這么高大的女人不免好奇地望一眼。
  “哇!好魁梧的女人喲!妝化得那么濃,穿得好奇怪!”其中一位女孩低聲說。
  “噓,別被她听到你的批評,她可能是來應征的。”另外一個女孩對著玻璃門的紅紙使了個眼色。
  听得一清二楚的湯奕龍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注視那兩位女孩進去,自己隨后也移步而入。
  在吧台一邊調酒一邊和客人閒聊的何雪翎,瞥見門口走進一個塊頭高大,艷抹濃妝,一頭長鬈發,穿了鮮麗格紋的寬大長袍,脖子上圍著一條絲巾的女人,但臉上卻紋了五個心型圖案,她頗覺惊异,首次見到這樣的女人光臨酒吧。
  湯奕龍直接坐在島嶼型吧台前、何雪翎的正前方,用一种似細又粗的假音點了一杯雪莉酒,旁邊的許心盈帶著一种奇异的眼光望著這個女人。
  “小姐第一次來,哪里人啊?”何雪翎主動搭訕攀談,欲了解一下這奇特的客人,但見她粗壯的手涂滿了鮮紅的蔻丹,不禁想發笑。
  湯奕龍傾近她,眨動著假睫毛,用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望著她。
  “我是山東人,所以塊頭大。我叫賽娘,已經四十二歲了,剛剛才和老情人分手,心情不好,跑來喝酒解悶。”
  “哦,賽娘,很特殊的名字!瞧你的扮相有如吉普賽人,沒有姓嗎?”
  “賽就是姓,單名娘。”
  “何雪翎見她一點都不憂傷的樣子,不禁好笑。
  “你看來不像是失戀,倒像要重新去享受熱戀喲!”
  “就是失戀,才要讓自己容光煥發一些,不是嗎?”賽娘仰頭干了杯中酒。
  何雪翎咋舌,這女人喝酒的姿態真像男人,瞧她壯碩的身材,相信力量不小。
  “我不僅是來喝酒,也是來應征的。”賽娘比個手勢,表示要續杯。
  “你做得來嗎?都是些粗活,我已經試用兩個人了,可惜都無法胜任。”何雪翎一邊倒酒,一邊瞄著賽娘的神情,心喜總算找到稱頭的幫手了。
  “你試用就知道了嘛!”賽娘一听,才知道她就是老板,便柔聲回應。
  “好,你爽快,我也干脆,明天晚上就來上班。”
  “我能不能住在店里?剛离開老情人,我暫時無處可安身。”
  “這”
  何雪翎猶豫,店里只留有一個房間,哪能容得下這么高大的女人?
  “我不在乎薪水多少,只要有個容身之處便心滿意足了。”
  “嗯,店后只有一個房間是我在住,另外還有一間倉庫,擺一些不用的物品,如果你不介意,稍微把它打掃清理一下,就可以住了。”
  化名賽娘的湯奕龍心中暗自竊喜,何雪翎同意他住店里,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哪管地方舒不舒适,牢房的滋味都度過了,難道還有比牢房更差的地方嗎?
  ※※※
  賽娘与何雪翎談妥之后便离開“忘情酒吧”,回到連郁芳那儿。
  一進門,他就大嚷:“我的干女儿呢?”
  在廚房洗洗刷刷的連郁芳聞聲立即出來,笑嘻嘻地:
  “上次你挾持小蟬時,看你一副窮凶惡极的模樣!自從將她送還給我,認她做干女儿,反而巴不得整天黏著她。”
  “沒辦法,誰叫我跟小蟬看對眼了!”他嬉皮笑臉地,走到房間抱起小蟬親著逗弄,樂得小蟬直笑不已。
  連郁芳搖頭作笑,見他濃妝艷抹的女人模樣,更是忍不住調侃他一番。
  “怎么樣?你今晚裝扮成這樣子去逛女人酒吧,過瘤了吧?”
  “嗯!簡直是瞞天過海!告訴你,我還被錄用當清洁的歐巴桑呢!”回來后他可恢复男儿本音了。
  連郁芳睜大眼。“什么呀!你要用這一招半式走江湖啊?不怕有一天被人拆穿西洋鏡?我還以為你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嘗試一下當女人的滋味,也扳回你當初被人攆出門的顏面!沒想到你假戲真作,還准備繼續假扮下去。”
  “嗯!我發覺這挺有趣的,用這种裝扮,我不但可以大大方方地進出女人之地,同時也可以跟女人聊些道地的女人經,最重要的是那個調酒女郎……”湯奕龍口沫橫飛地暢吐著;講到調酒女郎時,忽然住口不言,他不能把這部分的計划對任何人透露,雖然連郁芳這個家是他易容改裝的中繼站,但也要保有自己的隱私。
  “怎么,你喜歡調酒女郎?”敏感的連郁芳可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胡說!那個中性十足、老是穿著襯衫、牛仔褲,帶個帽子的調酒女郎,可不比你有女人味。”
  連郁芳忽然臊紅了臉。“奕龍,你可不要為了我不交女朋友哦!”
  “我正是打算這樣呀!”湯奕龍見她內疚的表情,故意逗她。
  “奕龍,當初我移情別戀,實在不值得你再為我付出。為我空等了。既然你曾經說不會再要我了,又何必這么做?”連郁芳感到對他十分虧欠。
  “我就是要讓你愧疚一輩子!對你好,把房子讓給你們住,又從小蟬為干女儿,這輩子你欠我太多了。”湯奕龍神情嚴肅地,并瞧著手中乖巧的小蟬。
  連郁芳愣呆了,她啞聲:“你的意思是要用這种方法報复我?”
  湯奕龍見她失愕,不禁大笑。
  “嘿!你被我騙了。”
  連郁芳才回神恍悟,叫道:“你真坏,竟然尋我開心!”說著,她便想搶回自己的女儿。
  湯奕龍快手快腳,閃過她的追打。
  “別忘了我本來就是這副德性,不過,說來連我自己都惊訝,居然寬宏大量地成全你和邱軍毅,還把你們的女儿視為瑰寶,我真埋怨自己不過是紙扎的老虎,嚇不倒你們,徒然裝腔作勢罷了,偏偏我又不屬虎,屬龍的我必須得威儀天下。”他自我解嘲一番。
  “別這么說!奕龍,你對我們的寬怀仁慈,我和軍毅一輩子都會感激你的。”
  這時,小蟬“哦、哦”地出聲掙扎,兩只小腳不停地亂踢著,湯奕龍見狀,點著她的小鼻子。
  “怪怪!你不感激我也不要抗議呀,別又撒尿叫我不敢抱你!”
  連郁芳哈哈大笑。“來,我幫她檢查看看。”
  當她接過小孩,正准備拖進臥室時,适邱軍毅加完夜班回家,走進門,瞥見家里多了一個高壯的女人,惊愕地:
  “郁芳,你請一個超級大保姆啊?”
  連郁芳心里覺得好笑。“你仔細瞧清楚這是誰。”
  邱軍毅搔著頭,左看右瞧,瞧不出是何人。
  “唉!你笨哪,我是湯奕龍啊!”湯奕龍敲了敲邱軍毅的頭,笑罵道。
  “啊!是你,你干嘛化妝成女人?但是,打扮得惟妙惟肖,就是聲音不行,會穿梆的。”
  “誰說的,你听听我的聲音迷人嗎?”湯奕龍稍吐气,便裝腔作勢學起女人的細聲細气來。
  邱軍毅撫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我的媽呀!你讓我渾身不舒服。”
  湯奕龍大笑。“哈!可見我已經假扮得天衣無縫,這步棋走對了。”
  邱軍毅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到底怎么回事?看你涂臉抹粉的,又穿得這么花哨,簡直像在演花旦嘛!”
  連郁芳与湯奕龍相視—笑后,抱著孩子往臥室走去!
  “奕龍,你自個儿把認吧!我要去給小蟬換尿布了。”
  邱軍毅見妻子走進房后,轉瞧湯奕龍,他已把假發扯了下來,与身上的打扮,形成很不相襯的對比,邱軍毅看了不免大笑不已。
  “哈!好端端的男人不干,硬要把自己變得這樣難看,這是何苦呢?”
  “會難看嗎?郁芳說我裝扮起來很有女人味,再加上聲音嗲一點,就找不到破綻了。”
  “好,就算你裝扮起來像女人,個頭也太高大了。”
  “基因突變嘛!因為你搶走我的女人,我現在沒有妻子又沒有女朋友,所以假扮女身,想感受一下為什么女人會被男人愛之人骨,卻也恨之人骨呢?”
  邱軍毅臉色驟變,心中暗懼,湯奕龍難道出爾反爾?說不怨恨不報复,現在卻又暗示他其實并沒有釋怀。除了裝扮成女人,他會不會又有什么怪异粗魯的舉動?
  “哈!瞧你一臉窮緊張的樣子,難道還怕我這只紙老虎真的大發虎威嗎?”湯奕龍瞧出邱軍毅的擔憂,一語道破他的顧忌。
  “我是真怕啊!我們已經開過兩次戰了,不知何時還會宣布第三次世界大戰?”邱軍毅想起前兩次為了保護心愛的女人,硬充勇漢,被猛揍痛打,當時雖拼著命強忍疼痛,事后心里卻暗暗叫苦連天,心有余悸哩!
  “哈!我嚇唬你的啦!我之所以打扮為女人,是想查出那個密告我、害我入獄的人的下落。”
  “你要報复?”
  “嗯,此仇不報非君子。”
  “你本來就不是君子。”
  “你罵我小人?”湯奕龍瞪視邱軍毅。
  邱軍毅急辯:“非也,你居在君子与小人間,而我不過是認為冤冤相報何時了,你何不以饒過我們的胸襟去寬恕那個密告你坐牢的人?”
  “嘿!你倒勸我發慈悲心了!”
  “我是擔心你渾厚的聲音變成娘娘腔之后再也變不回來了。”邱軍毅半開玩笑地。
  “這點你放心,改妝与裝腔是我在獄中學來的絕技,怎么可能改不回來!至于放不放過那密告者,這以后再談吧!”
  湯奕龍复仇的心截至目前為止絲毫未減,說完話,他狂狷地走進房了。
  ※※※
  翌晨,官天麒睡夢中被湯奕龍急促的叫門聲給吵醒。
  “我要走了。”湯奕龍扛著一個背包,簡洁有力地。
  “你從上次抱著女嬰一走,就沒見你人影,到哪里去了?找到栖身之處啦?”官天麒猛打著哈欠。
  “我找了一份工作,回去連郁芳那儿住。”其實他是住PUB里,偶爾回她那儿,但這可不能讓官天麒知道。
  “噢!你和她言歸舊好了?”
  湯奕龍敲他頭一下。“清醒點,她女儿現在是我干女儿,那房子也物歸原主,我當然住回自己的家。”
  “那要恭喜你了,有份工作也省得每天閒逛,坐吃山空。”官天麒巴不得他愈早离去愈好。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警告你,倘若有你弟弟的消息,而你卻知情不報,讓我知道了,小心我會痛宰你一頓。”不論如何,他都要討回這筆債。
  “你放心!我一定据實相告的。”官天麒打馬虎眼。
  湯奕龍盯著官天麒閃爍的眼神。
  “話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了,咱們先君子后小人,我們又是結拜兄弟,你不要耍我,否則我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不會啦!就憑那一筆巨款寄放在我這里,我都分毫未動全數歸還,難道你還不相信我?”
  “當初就是因為太相信你才會吃了悶虧。”
  官天麒鉗口結舌,尷尬地不敢再隨意搪塞了。
  湯奕龍見他一臉靦腆,也就不再威脅他了。
  “好了,不管怎樣,我還是得感謝你為我保管那些錢!哪,這筆利息錢算是我的心意。”
  湯奕龍從口袋里掏出一疊為數不少的鈔票交到官天麒手上,便瀟洒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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