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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風襲來,飄來一股淡淡的海水味,一如聶五身上的气味。
  “送到這里就好,反正小舟在前,我是去定狐狸島了。”聶五笑道,俊秀的臉龐透出一絲詭异。
  聶滄溟淡淡一笑。“此次一別,不知何年再聚,多送你一程也無妨。”
  聶五瞧他一眼,哈哈大笑。
  “大哥,明人眼前不說暗話,你送我,究竟是為我,還是為其它人?你怕我臨時改變主意,決定就近据山為寇,与朝廷相抗?真是這樣,這又有什么不好?反正上有昏君、下有貪臣,吃苦的是百姓,你猜,我的出現,能救多少百姓?”他年紀輕輕,已有唯我獨尊的心思。
  小舟靠岸,聶五毫不遲疑地躍上去。
  他回首,戴上狐狸面具,說道:“大哥,狐狸島是我的,我可以讓它成為天堂,也可以拿它當人間地獄,更能將它視作成為大明皇帝的跳板。”見聶滄溟面容一整,他笑得更邪。“你以為我真要當皇帝?那樣的皇帝,我才不受:大哥,自幼人都贊我聰明過人,為什么,因為我鋒芒形于外;而你就不同了,你的反相就是你的面具,一輩子也不肯拿下。你心里在想什么,永遠沒有人了解……”
  既然無人了解他,那么他就將一生奉獻給朝廷吧!當時他如此答道。
  “聶兄,你在想什么?”左軍右都督段元澤走進都督府里。
  聶滄溟回過神,微笑道:“我在想,方才其它地方參与京督的軍隊名單已呈上來,你何時會交出京師軍隊名單?”
  哎呀,來得不巧。段元澤堆起笑。“那事稍后再談,現下有一個大問題--”
  “哦?”他隨口應道,收斂心神。已許久未曾与五弟聯絡過,為何剛才會憶起他臨走前的那段話?
  “這個問題,是從翰林院出來的。”
  聶滄溟一僵,原要站起的身子硬生生地停下。他遲疑了下,滿面笑容試探道:
  “翰林院出了問題?”
  “是啊。翰林院的今科狀元談顯亞,你可見過?”
  “前几日在奉天殿外,遠遠看過一面。”他略急答道,接著問:“然后呢?究竟是出了什么問題?”
  段元澤見他急促,失笑道:“滄溟兄,難得見你這么緊張,難道你對吳大人千金有好感?”瞧見聶滄溟面色疑惑,他解釋道:“狀元公与你年紀相當,又相貌堂堂,果真被吳大人相中,意欲招贅。怎么?你真對吳千金有好感,我找個媒婆幫你說上一說好了。”
  “我連她一面也沒瞧過,談什么好感?”差點嚇出一身冷汗。譚碔砆可真幸運,女扮男裝數日待在翰林院里,竟無一人看穿,反倒累得他,日日夜夜擔心受怕。
  怕她一朝被揭露,累他性命。
  “吳大人今日因病未上朝,元澤儿的消息真是靈通。”
  “我倒宁愿你說我是八面玲瓏,京師里的小道消息沒一個逃得出我的眼下。”段元澤自豪道:“除去榜眼程孝隆高齡外,狀元与探花皆是年少之身,行情看漲。從我安排的密線得知,吳大人原望譚碔砆高中榜首,將女許給他,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圣上欽點談顯亞為狀元,我与他交談過几句,是個心高气傲的讀書人,將來有吳大人當靠山,他在朝中官運怕要扶搖直上了。”
  “你的小道密線還真多。”
  段元澤不理他的半諷,繼續說道:“榜眼程孝隆太老,咱們跳過他,直接談這探花郎吧,我也跟他談過几句話,這孩子……”
  聶滄溟的心跳快了一拍,啞聲問道:
  “如何?”元澤与他曾隨同一將軍征戰沙場,一路受封至此,雖自調升京師之后愈見懶散,但他對大事的眼力不差,應能辨出她的性別。
  段元澤奇怪地瞥他一眼,說道:“這孩子真夠聰明,又不會鋒芒畢露,朝中有這等新血,是大明之福。滄溟兄也有識人之能,瞧見他的第一眼,也是這么想的,是不是?”
  聶滄溟不自覺地苦笑。他确實曾想認她為弟。
  “滄溟兄,我乍看他的第一眼,你猜我心里還怎么想?”
  聶滄溟剛放松的情緒又緊繃起來。
  “你……你怎么想?”他微顫道。果然被認出來了,要怎么与她撇清關系才好?
  他的失態,段元澤看在眼里,暫不作聲,只是說道:
  “你也知道近年貴族淫亂有加,養孌童不算,各式各樣淫亂的花招都出籠了。我還曾听有貴族在比誰家生的男童最美,咳咳,我近日所見的少年還真是……好看得緊。”不止譚碔砆,前几個月告假下南京順到聶府拜會,看到一個好可愛的小男孩,差點心動將他拐回家,听說是聶滄溟的十二弟。唉,如果是孤儿,他鐵定將那小孩帶回家,從此走上不歸路。
  “然后?”
  還有然后?段元澤不動聲色記下譚碔砆此人,下個結論:
  “我敢打包票,家有未出閣閨女的老臣不會放過他的,說不得不久后咱們又得去喝喜酒了。”
  “她能成親才怪。”
  “我少見滄溟兄對人頗有微詞,莫非你听見我不知道的傳言?”
  聶滄溟聞言,立露微笑,巧妙轉移話題道:“怎會呢?倒是元澤,你成天收集這些小道消息,能給你帶來樂趣嗎?”
  “京師太平,我成天閒來無事,能做什么?喝茶套些無關大雅的消息以自娛,好過狎妓賭博嘛。”即使表面上与聶滄溟親如手足、共赴生死過,但仍看不透他的心,不敢在他面前抱怨朝廷之亂象無道。
  忽然有仆引一名小太監進來,聶滄溟猛然又站起。
  “黃公公,莫非是翰林院又出問題?”
  小太監吃了一惊他知自己在何處工作,連忙點頭。“奴才确實從翰林院而來,譚大人他--”
  “哪個譚((談)大人?”聶滄溟膽戰心惊地問,笑容早已斂去。
  小太監低垂著頭,恭敬答道:“是新科探花譚大人。”
  “啪”地一聲,聶滄溟手里鎮石折成兩半。
  段元擇与小太監不約而同地向他望去。
  “滄溟兄,是不是哪儿不對?”段元澤警覺問道。
  果然她的身分終究不保。朝中百官閱人無數,怎會看不穿她的女儿身?這下可好,她被揭露,竟差公公前來,想要做什么?想將他拖下水,她是在作夢!
  帝皇當要真我為以你“。邪更得笑他,整一容面溟滄聶見”。板跳的帝皇明大為成作視它將能更,獄地間人當它拿以可也,堂能教一名無用女子一塊拖死,毀了他的大計?
  他暗咬牙切齒,正謀脫身之道,小太監又說道:
  “譚大人在翰林院昏了過去,昏前要奴才請爵爺過院。”
  “昏?”聶滄溟千緒百轉,多疑問道:“公公是指……她病了?怎么不求太醫暫過院診治……”是了,她是女儿身,大夫一把脈便知分曉,她當然找他……為何要找他?
  他也不過租了一間小房給她,并無其它關系啊。
  段元澤見他神色不定,試探問道:“滄溟兄,你何不過去瞧瞧?”
  “人各有其職,我在五府,她在翰林;一是軍,一是文,我過去,徒惹閒話。”若留把柄,對他的將來亦有害處。他對小太監說道:“黃公公,她既不愿就診,就煩請你背著出宮門--”
  話頭徒然一頓,心想,皇宮之內,不得坐轎,由黃公公來背,說不定會發現她的女儿身……殺頭是她的頭,但難保不會拖累到他這個可怜人。
  他的牙根收緊,五爪緊嵌進桌案上,從嘴里迸出話來--
  “罷了,公公,你帶路吧。”語畢,隨著太監走出都督府。
  事必有蹊蹺!直覺告訴他這個小道王,跟著聶滄溟,絕對可以發掘新消息。段元澤快步跟上前,問道:
  “滄溟兄,你……跟探花有過節?”
  “怎會有呢?”他勉強擠出笑。
  “那為何你一听見他,你著名的笑容也不見……啊,我明白了,他對你一定很重要!”
  “重要?”聶滄溟低吼道。隨即注意他們瞪著自己,連忙暗笑:“她不過是我府內房客,就算照面也只是點頭而已,何來重要之說?”跟她撇清關系才是真。
  “滄溟兄,你不必激動,咱們都明白,都明白了!譚碔砆只是房客,沒什么重要,你只是擔心他而已--”
  擔心?他當然擔心,擔心自己本無罪,到頭卻得陪她一塊掉頭!天見可怜,他巴不得那日沒去奉天殿,讓她毫無親近他的机會!
  “我与她沒有任何關系,你別亂傳話。”聶滄溟暗吸口气,平緩說道。
  “我懂……我懂。”段元澤瞪視著聶滄溟額上跳動的青筋。“你……開始在面目猙獰了,滄溟兄。”他暗示道。
  相處多年,今日算開了眼界,瞧見聶滄溟除微笑之外的表情。這時才會想起他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青年,有著喜怒無常的情緒。
  走進翰林院,不及向翰林官員一一打禮,直接瞧見譚碔砆坐臥在長椅上,狀元談顯亞正要探她前額。
  “狀元公請住手!”他脫口大叫,立時嚇了在場官員。
  “是聶爵爺?”談顯亞嚇了跳,連忙收回手。
  “正是。”聶滄溟上前,巧妙推開他,半蹲下來貼近她的臉,咬牙道:“譚大人?”男女授受不親,他盡力為她保持貞節,她真該好生感激他。
  她掀了掀眼皮,見到是他,气若游絲地笑道:“大哥,你那一聲真可怕,都把我給吵醒了。”
  “你不是昏迷,是在睡?”他壓低聲音,不可置信問道。
  “不,我是餓了。”
  “餓了?你是說,你餓了才昏過去?”
  “大哥果然聰明。”
  瞪她的眼几乎要吃了她。听見段元澤在輕咳,似在提醒他又失態了。他再度擠出微笑,低聲又問:“莫非翰林未供你三餐?”
  “大哥,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我一日要吃六餐。前几日還好,在這里我勉強忍回聶府,請人送來點心,但聶府規矩每一頓點心都要錢,我的盤纏早用盡了,從昨晚我就沒有消夜可吃,今天中午送來的午飯我也不愛吃……”
  “所以宁缺毋濫?”
  “知我者,大哥也。我快餓死了……我一餓,就沒力气編修,頭昏眼花的,全身虛脫無力,我一定得躺上兩天……”
  身側的拳頭緊握,聶滄溟瞪著她蒼白的臉色,一股怨气涌上胸口,克制把她活活掐死的沖動。
  “既然如此,你就不該來應試!”躲在家中當千金小姐,不是更好?
  “大哥豈能因我身子上的弱勢,而否定我的夢想呢?”
  “考中探花,就是你的夢想?”他咬牙。認識她起,他的牙,咬得好痛。
  她聞言恍惚了下。他看在眼里,不及說什么,她又虛弱地說:“可別管什么夢不夢想的,小弟快餓昏了,我這一昏過去,真要大病了。”
  她的唇發白,半垂著黑眸,像隨時真會昏過去。
  “爵爺。”談顯亞上前,小聲說道:“不如讓我請公公背她出宮,再雇轎子回府休息……”
  聶滄溟听而不聞,忽然轉身拿起她的披風,包住她的身子,而后將她從長椅上打橫抱起來。
  她的身子极輕,毫無重量,難以想象一天吃六餐的胃口,竟然養不胖身体。
  她直覺將臉埋進他的胸前,閉上虛弱的眼睛。
  他嫌惡她的輕浮,但仍保持微笑,對著在場翰林官員說道:“讓各位擔心了。”
  “不……一點也不……”談顯亞粗啞道。立刻清了清喉嚨,視線不由自主落在她羽毛般的身子,再往下移到隔著披風抱住她的厚實雙手。
  聶滄溟的笑容有些僵化,抱著她往門外走。
  “哎呀,我總算明白了!”段元澤回過神,忽然一擊掌道。“難怪滄溟兄一听見翰林院,便一改笑臉,變得面目可憎起來,原來……他對譚碔砆是又恨又愛的啊!
  “愛?”在場官員嗆聲道。
  “他……他們是男的啊……”談顯亞微顫說道。腦海浮現譚碔砆清秀的模樣。他一向自覺自己相貌俊秀,但碔砆比他還多了清靈之气,身子又瘦弱,确實偏女相。
  “是男的,又如何?”道德因皇族而崩喪,文人高唱為性而生、為性而死,孌童、狎妓、以處女追求長生道种种荒淫之事叢生,斷袖之癖還算普通的呢!
  “可是……”談顯亞吃訝者。這……碔砆看起來多乖,就此沉淪太可惜。“可是……碔砆才進翰林几天,怎會与聶爵爺……生情?”
  “你不知道嗎?現下探花爺就住在聶府里,他們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常,你若不信,可以問問在場前輩,為何聶滄溟官拜五府都督兼封伯爵,今年二十有三,家中兄弟十余人,家產万貫,祖先乃大明開國功臣,相貌又過人,他卻一一婉拒朝中大臣的提親?”段元澤眉開眼笑,喜見不久未來又有無數消息從他嘴里傳出去。京師太無聊,只好自己變把戲玩。
  “啊,段爵爺的意思是--”
  “聶滄溟与譚碔砆已密不可分,聶不离譚,譚不离聶,你們記得就好。”再不跑,他會笑場。段元澤連忙抱了抱拳,逃离翰林院后,躲在宮牆一角捧腹大笑。
  從今天開始,皇城內又多了一則茶余飯后的話題。他是小道集散地,從各處回收有趣的小道消息,當然也得從他嘴里說出去一些。
  “不是我有意打擊你,實在是你的反應太可疑了。”他自言自語道:“滄溟兄,在今天之前,我還不知道你會有微笑之外的表情呢,教我怎能不好好把握机會整整你呢?”想起他倆第一次上戰場殺人,血濺他身,他邊吐邊逃,戰后躲在營帳里偷哭了一場,聶滄溟卻能面帶淡笑地握刀殺敵。
  什么叫面不改色,他第一次深刻見識到了。從此以后,無論上陣殺敵、朝中應對,或對他這等戰友,聶滄溟始終沒有拿下他的面具。
  如果說,世上有什么消息他最想得知的,那就是當聶滄溟卸下二十多年的笑臉面具時,會是怎番的德性?又是誰能讓他甘愿脫下面具?
  從此時此刻起,皇城之內傳出眾所皆知的謠言--
  聶滄溟与譚碔砆乃生命共同体,不分彼此了。
  哎,他要先避難去了。
  ※※※
  一出東華門,就有轎等在外頭。
  “聶爵爺!”另一頭正要上轎的章大人瞧見他,忙走來。“爵爺且慢走……啊,他是……”老眼瞪著聶滄溟怀里的少年,沒瞧見少年的容貌。
  走了一大段路,聶滄溟气也不喘地說道:“她是翰林院的,大概是病了,我正要送她上轎。”
  “原來如此……”章大人遲疑了一下,見譚碔砆似在昏迷中,便壓低聲音說道:“本官前几日所提之事,爵爺可還記得?”
  聶滄溟微瞇。“章大人所言之事是……”
  “道士。”章大人點他一下,暗示說道:“現下已進醉仙客棧,就等本官引荐,他的神通极為厲害,將來必能為皇上謀求長生道。現下他住在爵爺負責的那一區里,還盼爵爺多多照顧。”
  “這是理所當然。事成之后,還望大人能為下官美言几句。”聶滄溟面色未變地笑道。
  “好痛……”譚碔砆喃喃夢囈,雙眸仍緊閉,細致柳眉卻蹙了起來。
  聶滄溟乘机陪笑告辭,當著章大人曖昧的目光,將譚碔砆送進轎里。
  黃昏余光,四人小轎住聶府而去。
  “往小巷進,會快點。”聶滄溟指示,走在轎旁。原打算直接差人送她回去,但她四肢無力,要如何下轎?
  “大哥……我快滾出去了……”轎里虛弱無力的聲音傳出。
  她清醒得這般快?“你不會生好嗎?”
  “我沒力了……哎呀……”是頭撞上轎板的聲音。“好痛啊……”
  他咬住牙,讓轎子停下,自己鑽了進去。
  轎里,她昏昏沉沉地倒著,他的雙手隔著披風將她扶坐起來。
  “大哥,你也上轎了啊。”
  “我不上來,由得你大聲胡叫,行嗎?”
  她無骨似的身子向他倒來。他直覺要推開她,但轎中狹小,能推到哪里去?只得委屈自己,改讓她倒靠在他的肩上。
  不知恥!
  從沒見過一名女子這么的不害躁,就算女扮男裝,也該謹守男女之防。
  “你在朝中活不下去,不如早日辭官吧。”他坐姿十分端正而僵硬。
  “舊話重提,大哥不嫌煩,小弟倒是听膩了。”
  “你非要我將話挑明了嗎?”
  她微微抬起臉,無辜望著他,笑道:“挑明什么?”
  挑明你是女儿身!一旦挑明,只有殺頭的罪,她還不懂嗎?
  “大哥,那就是醉仙客棧嗎?”她忽然气虛道。
  他微瞇起眼,脫口道:“你……都听見了?”
  “听見什么?”細白蔥指指向轎窗外的醉仙客棧。“我入京應試,曾听說京師醉仙客棧非貴族不能進,可惜我盤纏有限,不能進去瞧瞧。大哥,你想,若依你名義,不知能不能白吃他一頓?”
  她是什么意思?分明偷听了方才他与章大人的對話。他腦中警鈴大作,正要開口,忽然轎子一陣晃動,往地上倒去,他的雙腳立踏轎側二旁,手臂滑過她又平又扁的胸前,頂住兩旁平衡。
  “你……”她扮男裝,胸前必裹厚布,他擦過之時,并無任何柔軟,只是……
  “大哥,外頭有打斗聲。”她冷靜提醒。
  是自己齷齪了。他收斂心神,暗咒自己,連忙鑽出轎外。
  劍從他臉頰滑過,他身子一側,引開動手的黑衣人。
  “爵爺,小心!”轎夫叫道。
  譚碔砆從布幔縫隙往外瞧去,轎子似乎停在巷子中央,前后無人無兵。
  “哎呀,才當几日探花郎,便生風波、算命仙說我不宜往北,果然應驗。”她喃喃道。
  听見聶滄溟沉穩喝道:
  “好大的膽子,敢在天子腳下殺人行搶?”
  “你是王公貴族,就得死!”
  “哦?听來你就是近日名滿京師,專挑王公貴族下手的大盜了?”
  譚碔砆見聶滄溟走离轎子几步,露出黑衣人的身影。
  “是少年?”那黑衣人的体形不高又瘦,聲音稚嫩,分明是未變聲之前的男孩。
  這樣的男孩會是大盜?她不懂武,但一見他們打斗,少年明顯居于下風,以這种身手,怎能連連毀殺貴族?
  必有同伙!
  一思及此,她立刻掀開布幔出來,要警告聶滄溟。
  “糟了,晚了一步。”她暗叫,瞪著另一把劍落在自己頸上。
  “叫救命。”
  她依言放聲大叫:“大哥,救命啊!”
  聶滄溟轉身望去,与他打斗的黑衣人,立往轎前奔去。聶滄溟腳力不弱,轉瞬之間追上黑衣人,探出手正要擒住他--
  “住手,難道你沒瞧見你的同伴在咱們手里嗎?”挾持譚碔砆的男子說道。
  聶滄溟聞言,停下腳步,眼睜睜地看著黑衣少年回到同伙身邊。
  他露出沉穩微笑,道:“你們究竟想要什么?”
  “咱們要殺了天下間所有的貴族!”
  “哦?”聶滄溟仍在微笑,卻露出詭异來。
  這樣的詭异,只有她看得出來,也只有她听得見他腦海里不停運轉的計畫。她惱叫不妙,說道:
  “大哥,我乃國之棟梁,你一定要救我!”
  “我當然會救你,賢弟!”聶滄溟的雙眸無情,笑意刻在唇弧上。“他們只是裝腔作勢,不敢動你!”
  “誰說咱們不敢?”挾持她的男孩怒吼,劍鋒微微划進她的喉間。
  “小兄弟,勞煩你使力輕一點。你要拿我當護身符,就別讓我受傷,我一受傷,就會有人高興!你注意點。”譚碔砆目不轉睛地望著聶滄溟,不怒反笑。“大哥,你可曾調閱過我的文章試卷?”心在狂跳,什么叫生死一瞬間,她總算明白了。
  雖奇怪她的問題,他仍然答道:“不必調,吳大人已說了大概內文。”
  “我是難得人才,大哥,只要我有心,几年之內內閣首輔非我不可,你要推動什么計畫,小弟必有所助益。”她暗示道。
  無情的黑眼閃過剎那動搖,隨即他含笑道:“我明白,所以我才要救你啊!碔砆,你放心,他們不敢動你……”
  “誰說咱們不敢動,你要他保命,我偏要他死在這里!”
  “不!”聶滄溟叫道:“你千万別殺她!她乃朝中大臣,你殺了她,你必逃不出法网!”
  好個激將法!她自認自己品行是糟了點,但還不致于非讓他置于死地的地步,她究竟是哪儿礙著他的國家大計了?
  他要她死,很難。譚碔砆緩緩眨了兩下眼皮,立刻淚水汪汪地泣道:
  “大哥,你就讓他殺了我,好讓你無后顧之憂地將他擒下!你不是早就希望拿他交差,對京城貴族有所交代嗎?你也能升官發財,不如我死好了……”語畢,她伸手抓住劍鋒,卻往喉口上割。
  少年大惊,連忙握緊劍柄。
  她的眼淚如熱流滾滾而下,蒼白的臉更顯柔弱,聶滄溟不忍心地撇開眼,正好瞧見轎夫守在他身后。
  若無旁人,他大可無視人質,与少年動手,最好還不小心錯殺了她,省得將來麻煩。
  他非濫殺無辜之人,但她非死不可的念頭愈來愈強烈。
  留下她,她將來必成他的累贅;若是累及他一人也就算了,然而他一生大志盡在朝中,他還有多少欲做之事未成,被她拖累,万民受苦!
  她的淚,是假的,他不是沒有見過。再回頭正視時,譚碔砆捉住他一閃而逝的殘忍。
  “人常說,清官不是好官,好官非正直人所能當,一點也不假。”她自言自語道,放低聲量說道:“小兄弟,你還不快擄我走,兵分二路,功夫好的帶我走,另一個就隨你逃吧。”
  “為什么咱們要逃……”
  “難道你看不出他与我有仇嗎?正要趁此机會斬草除根,再將罪名賴給你們,他也正好向皇親貴族邀功,從此乎步青云!”
  聶滄溟上前一步,笑得更詭譎。
  兩名黑衣少年對望一眼,自知彼此功夫不如他,留在此地只會將命給賠了。忽然其中一人抱起譚碔砆躍上屋脊,另名少年則獨自往東逃去。
  “莫要走!”聶滄溟叫道,不再遲疑,跟著上屋,卻不見人影。“好俊的輕功!”
  那少年功夫平平,輕功倒是一流。
  她這一被擄,是……只有死了吧?
  他的心里從未生起過主動殺人之意,只是借著极佳的机會借刀殺人而已,他也不曾內疚過,因為在他心里,所殺之人皆屬必須。
  他望著他們逃去的方向正是醉仙客棧附近……他腦中靈感乍現。
  “聶都督!”轎夫叫道。
  聶滄溟閉上眼,再低頭回看轎夫時,已有悲痛。
  “快回去召來軍兵,莫要惊扰無辜百姓,暫不要往上呈報,否則你我難辭其咎,我立刻追去,說不定尚有一線希望。”
  轎夫領命,消失在小巷中。
  夜漸深。也許,當天亮之時,他的雙手又要沾上另一個人的血腥,再一次的借刀殺人。
  這种借刀殺人的方法,他一輩子也不會后悔;只是感歎,在兄弟之間,他看似風光,其實他最髒。
  “這條路,是我選的,怨不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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