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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种疑點


  王保盛的舉動處處都足以顯示他的神經還沒有完全脫离不健全的狀態。他匆匆忙忙地伸手到那件暗青色布的棉袍袋里去摸索了一會,忽而睜開了他的一雙近視小眼,露出一种駭光,嘴里又連連喊著“哎喲”的呼聲。接著,他的手又摸到里衣的左襟袋里去,他的臉上的惊駭狀態,方才消滅。他摸出一本小小的皮面記事簿來,慌亂地翻了几遍,才翻到他要找尋的一頁。他把記事冊湊到距离他的眼鏡四五寸光景,細細瞧了一瞧,嘴角喃喃念著,忽而舉起右手,在他自己的額骨上拍了几拍。
  他自言自語道:“‘哎喲!這些都是謀害的鐵證,我此刻怎么都記不起來?幸虧我昨夜里都寫在這里。
  我一壁吸煙,一壁暗自忖度:他的記事簿上不知道寫些什么,但他即已說給我們瞧,料想就可以解釋我的疑團。可是他竟忘了前言,并不把記事簿遞給我們。
  他重新坐了下來,說道:“霍先生,我來告訴你,我昨天回家以后,發現了种种事實,都足以證實我母親的被害。第一點。他們不等我親自回來就偷偷地成殮,他們竟毫無理由地舉行什么偷喪,連棺材都不讓我瞧瞧。
  霍桑淡淡地應道:“這個你早說過了。
  “第二點,我母親的箱子都已被他們開過,一切資重的首飾都已不見”
  霍桑的不耐狀態漸漸掩飾不住,他緊處著眉峰,用力呼吸著紙煙,卻仍勉強地點了點頭。
  王保盛仍自顧自地說道:“第三點,那個服侍我母親的使女菊香,忽而也失蹤不見。据姨母說,菊香在三天前已自動回去。菊香今年十五歲,已在我家工作了一年半,我母親很鐘愛伊,可算是一個心腹。——假使我母親真是病死,三天前當然還在病中。那末,一個心腹的使女,怎么會在這當地自動回去?霍先生,你想這不是鬼話是什么?”
  這第三個疑點似乎已略略引起了霍桑的注意,他緩緩抬起頭來。
  “菊香是什么人荐來的?可有方法找尋伊?”
  “就坏在沒有法儿找尋伊啊!否則我一定可以從菊香嘴里。查明我母親被害的情形。——伊是浦東人,起先是從一家姓張的荐頭舖里荐來的,現在這荐頭舖早以閒歇。你想從哪里去找呢?”
  霍桑又沉吟了一下,繼續問道:“還有別的可疑點嗎?”
  王保盛又將那本小記事冊送到鏡片面前,連連點頭應道:“有。這第四點最可疑了。我因著种种疑團,便問我姨母,我母親殯殮時有什么人在場。伊說除了家里的人以外,沒有別人。我們在上海雖沒有親戚,但入殮時怎么連鄉鄰都沒有一個?我又問誰是料理這喪事的工役。你想伊怎樣答复?”
  霍桑搖搖頭道:“我想不出。
  “伊起先變了面色,支登著答不出話。接著,搖搖頭回答不知。伊因著我追問不休、才說那夫役們是保榮去叫來的,但保榮卻又不知去向了!
  霍桑忽作惊异聲道:“保榮也失蹤了嗎?
  “正是,我昨天回家時就不見他的面,直到晚上,還不見他回來。我問姨母,伊又回答不知。你想他們不是在暗中搗鬼是什么!
  霍桑忽從藤椅上立起身來,丟了煙尾,把兩手插在褲袋里面,在室中踱來踱去。我從霍桑態度上的暗示,也開始覺得這件事情性質的嚴重。我起先以為這少年的話有些地神經過敏,他的斷語不能完全憑信。但從他列舉的几种疑點上推想,的确有顯明的疑團。那使女和他的异母兄的失蹤,還有送檢的土工無從查究,都不能不令人可疑。但在霍桑表示意見以前,那少年又舉出了几种補充的疑點。
  他說道:“霍先生,還有几點關系我本身的,我相信他們謀死了我母親不算,還要傷害我的性命!不過我決不怕死!”
  霍桑站住了旋轉頭來:“何以見得?
  “昨夜里我睡到枕上,翻來覆去。越想越疑,覺得我母親的死,一定有些蹊蹺。到了半夜過后,我依舊不能合眼,重新起來,開了電燈在室中踱了一會,便坐下來把我惊疑的几點寫在這本記事簿上。我寫好了剛才所說的四點,剛要放筆、忽听得樓梯上隱隱有腳步聲。我吃了一惊,仔細听听,卻又寂靜了。因為那時候我知道我姨母和我的妹妹早已熄燈安睡,那江北媽子半夜里也決不會到樓上來。我母親的臥室在正間樓上,我卻住在次間樓上。那時候樓中間空著,樓上只有我一個人,所以在半夜時分,樓梯上忽有腳步聲,自然不能不使我惊駭。我靜听了約有一兩分鐘光景,雖然不再听得有任何聲音,但我的疑團還不能消失。我因輕輕開了房門,打算向樓梯上瞧一個究竟。唉!霍先生,你想我瞧見些什么?”
  “莫非你的姨母在你的房門外面?”
  “是啊!——不。——不是姨母,是我仿妹妹保鳳!”
  “唉。伊見你以后有什么表示?”
  “伊分明不防我會開門出來,忽低低地惊呼了一聲,要想回身退下,卻已來不及了,我問伊有什么勾當,伊說伊瞧見了我臥室中的電燈,特地上樓來叫我早些安插。霍先生,這又明明是謊話。伊和伊的母親就睡在我臥室的樓下次間中,伊若不是走到天井里去,斷斷瞧不見我樓上的燈光。但在半夜時分,伊自己為什么不早早安睡,卻會到天井里去發現我的燈光?”
  霍桑不答,沉倒了頭,又開始在室中走動。我的好奇心活躍了,便代替他發問。
  我道:“你妹妹手中可曾拿什么東西?、”
  那少年搖頭道:“這個我不曾注意。那時伊勉強回答了一句,便逃也似地赶下樓去。但無論如何,伊當時一定不怀好意,因為我和伊的感情,往日里本非常冷淡,伊斷斷不會關怀我的安眠而上樓去慰問我的。”
  霍桑立定了抬起頭來,接嘴說道:“就說保鳳曾上樓來窺探你,也許是因著你的神經性的態度,引起了他們的疑心,故而想刺探你究竟怀著什么心事,未必就會謀害你的性命。你剛才的話,似乎未免過火。”
  王保盛一壁將那一本小記事冊合攏了,重新納入袋中,一壁又睜目抗辯;
  “霍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還有一件事哩!今天早晨我胡亂梳洗完畢,一個人正坐在房中,重新考量我所發現的种种疑團.我的姨母倪氏忽又輕輕地走上樓來推開了我的房門,手中捧著一支蓋碗,一直走到我的面前,臉上還帶著一种可怕的笑容。——唉!我現在回想,這笑容真可怕极了!”他這時面頰上突然泛白,一种惊异的眼光也從那凹凸的鏡片后面透射出來,顯得這回憶的确給予他一种重大的刺激。
  霍桑見了他這种模樣,走到他的面前,又用手在他的肩上輕輕拍了一下,像要安慰他的樣子,那少年又繼續說道:
  “霍先生,你不要誤會。往日我待姨母,原也像生母一般,但姨母總抱著成見,伊似乎因著保榮的不長進,反而嫉妒我的努力向學,所以伊平日只和我假意殷勤,從來不曾表示過真切的母愛。故而今天早晨伊對我的那种笑容,一定不是好意。怎能不使我惊駭起來?
  霍桑冷冷地說道:“你疑心伊要用毒藥謀害你嗎?
  那少年忽而又跳起身來,用力拉住了霍桑的按在他肩頭上的右手。
  “唉,霍先生,你真是絕頂聰明!對,當真如此!我相信那棗子湯里,一定和著毒藥!”
  一棗子湯?你可否說得明白些?
  “伊將那只蓋碗放在我靠著的書桌上面,揭開了蓋,里面是一碗黑棗子湯。我當時就起疑心,因為我從來不曾領受伊的好意,在這情勢之下,伊忽而有這反常的舉動,我怎能不加提防?”
  “你大概不曾喝這棗子湯了。
  “當然沒有。那時伊給我的印象,更使我不敢亂喝,伊把碗蓋揭開以后,便向我說道:“趁熱喝罷,不要擱冷。”我含糊應著,但把那蓋碗移得近些,并不就喝,伊卻坐在旁邊,嘴里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敷衍。伊的目的分明想監視我把棗子湯喝完。過了一會,伊又一再催促,我卻越催越不敢領情。后來伊似乎已瞧破我的疑心,便乘勢收篷。伊說了一聲:“你不喜歡吃嗎?那末,讓我拿去給保鳳吃罷。”伊便立起來。端了蓋碗,急忙忙回下樓去。霍先生,你想想這种舉動不是還要謀害我的性命嗎?”
  霍桑皺著雙眉,搖頭道。“我看這也許是一种緩和你感情的疏解舉動,目的在免除你對于偷喪的疑心。你說伊要謀害你的性命,似乎太過分。因為如果如你所疑,伊的舉動也未免太笨拙了。”
  王保盛又亂舞著兩手,大聲道:“真的!伊一定不怀好意!伊一定還要害我!不過我決不怕死,一定要——”
  霍桑又用手捉住了那少年的肩碑,扶著他坐下。他自己也回到藤椅上,一壁摸出紙煙來燒著,一壁暗暗搖頭,似表示五保盛所報告的經歷,他還不敢輕信。我倒因著那少年嚴重的神情、很有些相信的傾向。_
  一回,霍桑又問道:“以后你又怎么樣呢?”
  “我因著昨夜半夜和今天早晨的兩次經歷,便确信我的疑團決不是捕風捉影。我又推托去找一個同學,從家里出來,打算去找我父親的老友潘之梅。不料我走出門口,又發現一件可疑的事情。”
  “什么事?”
  “我是從后門出來的。我開了后門,忽見后門外有一個人接著身子,仿佛要悄悄地進去的樣子。那人一瞧見我開門,便急忙旋轉身子,向第二弄的兩口奔去。這個人有什么目的,我雖不知、但一定不利于我。我想化或者和我母親的死——”
  霍桑插口道:“唉,你且慢些儿表承意見。我問你,這個人你可認識?”
  “不,我從來沒有見過,但我敢說他決不是一個好人。”
  “你可曾瞧見他的面貌?”
  “瞧見的,卻不很清楚。我但記得他似乎是一個黑臉的麻子,身材很高,形狀很可怕。他在一瞥之間,就轉身奔逃,我只瞧見他的后形。”
  “你沒有追上去?”
  “當時我呆了一呆,他卻奔得很快,一轉眼便向南轉彎從里弄里出去。我來不及追赶。”
  “他怎樣打扮7”
  “穿一身黑色的短衣,似乎很髒。”
  霍桑靜靜的吸了一去煙,又向王保座道:“好,你說下去吧。你剛才說要去找一個潘之梅。他是什么樣人?可找著沒有?”
  王保盛答道:“瞧見的。他是天源皮貨號的經理,也是大股東,是我父親在上海方面唯一的好朋友。不幸他正患著風病,躺在床上。我把經過的种种情形告訴他以后,希望他能幫助我給我母親伸冤,不料竟大失所望。”他說時連連搖頭。一現出一种鄙視的模樣。一
  霍桑道:“他的意見怎樣?”
  王保盛忽自言自語地說:“我想他的年紀大老了,又害著手足麻痹的風病,莫怪他有‘多事不如少事’的消极頭腦了。”
  霍桑又催促道:“他究竟有什么表示?-
  “他說我所舉出的种种疑點,完全是我的神經過敏。他說我家庭里向來相安無事,現在我姨母的年齡已過中年,平日也還安分,不致有什么邪念。我母親的喘病往往發作,卻是事實,故而這件事決不會出于謀害。他又警告我不要把我所怀疑的話在外面亂說,因為我姨母有一個表兄是很厲害的。他叫做許邦英,現在鎮江當律師。如果我把沒有根据的話信口亂說,一牽到法律問題,那我不免反而吃虧。——唉。霍先生。我現在懊悔已來不及。我如果早知他如此,委實不應去見他。他不但不能助我,反而用許多話嚇我。”他說到這里。忽而握緊拳頭,咬著牙齒。“不,我什么都不怕!我一定要給我母親复仇!霍先生,我知道你是唯一能助我的人。我自信我的神經并不錯亂,但我因著請求潘老伯所得的經驗,知道我若貿然到警廳里去報告,他們一定會當我是一個瘋子,把我拘禁起來。因此,我才想到你老人家。”他忽又旋過頭來。“唉,包先生,我讀你的著作很多了,你也是我所佩服的一人。現在請你憑著你的理智,把這件事下一句斷語我的种种疑團可都是無中生有?”
  這時我似受了情感的沖動,急于要找几句話,慰藉這個現時代不可多得的孝子。我不等霍桑的表示,便憑著我的直覺,發出了下面一句結論。
  我道:“只要你所說的話并不是出于虛构,我承認這件事的內幕,的确有嚴重意味。我也相信令堂太太的死,并不是出于自然。
  我的自動的表示,自知有些儿過于急速,可是霍桑不但并不反對,卻還有相當的同意。這倒是出我的意料外的。
  他道:“保盛兄,我也承認這件事的經過情形已超越了常理的限度。不過你父執潘老先生的話,卻也不容輕視。因為你所說的种种疑團,都只是片面的和想象的,都沒有實際的證据。假使你訴諸法律,的确還不能成立。”
  那少年忽又現出哭喪的臉來,怪急道:“足先生,你剛才不是已經應許我了嗎?唉,你決不可使我失望。你決不可——”
  霍桑接口道:“你不用著急,我并不是食言退縮。不過我認為這件事,不能憑著你眼前這种草率的態度,就貿貿然進行。”
  “那末,你想用什么方法進行?”
  “至少須先下一番精密的調查工夫。現在我問你,你剛才說你母親的靈柩,現在停在河南會館里。這話可是你姨母告訴你的?”
  “是的,昨天傍晚我也親自去瞧過,在斜橋路河南會館里。”
  霍桑的眉毛掀了一掀,忙道:“你瞧見那棺材什么樣子?”
  “那是一口現成的黑漆的棺材,棺材的頭部粘著一張紅紙,上寫‘三門劍氏之靈柩’七個大字,外表上果然瞧不出什么异狀。我很想把棺材打開來瞧瞧,我母親究竟成一個什么樣子,可是一想到那可惡的法律,卻不容許我如此啊!”
  “這當然不能。你可曾問過會館里的辦事人,他們送喪時的情形怎樣?”
  “沒有。那時辦事人都走完了,我無從問起。不過有一點也足以反證他們的狠心。我母親的棺材就放在沿后圍牆的荒字號里。這一號里竟放了四口棺材,窗上的玻璃破碎的不少,風凌凄地好不凄慘。這些都是廉价的號子,像我們的家況,我母親的棺材實在不應寄頓在這一等號子里面。
  霍桑又低沉了頭,似在思索什么比較重要的問題,并不注意到這少年的批評。
  他自顧自問道:“你可曾問你姨母,你母親是什么病死的?”
  “我自然問過。伊說舊病复發,病了一個多星期。但這一星期中,他們為什么不給我一封信?伊的理由卻說我母親怕我擔憂,不許他們寫信。霍先生,你想這种事竟讓病人做主,豈非不近情理?”
  “患病總請過醫生,難道你姨母也不肯說嗎?”
  王保盛蹩緊著眉峰,兩只手互相搓著,現出一种躊躇不決的樣子。
  “這一點倒恰正相反。伊似乎為著要解除我的怀疑起見,一再把藥方拿出來給我瞧,我卻因此越覺得可疑。”
  “為什么?”
  “那是一個名叫高月峰的國醫,方紙上果然寫著些‘脈弦神虧,津涸气促,病勢沉重,謹防喘急。’的一類嚇人的字句,不過這不能算做病症。我知道一般國醫的話,往往是靠不住的。”
  這一句評斷,我听了有些刺耳,禁不住插了一句。
  我道:“那末,你以為西醫的話句句都靠得住嗎?”
  他忽旋轉頭來瞧著我,辯道:“包先生,我并不是輕視國醫,但事實上有不少略識之無的所謂國醫,認症不清,便在方紙上寫些‘恐防轉變’一類的駭人語句。病好了他們可以冒功,如果不幸死掉,他們也可以卸責。這种江湖醫生的惡習,我已經歷過几次。例如兩年前我患惡瘧,我母親去請了一個所謂國醫,竟也在藥方上寫上些——”
  霍桑忽不耐似地接嘴道:“好了,你用不著列舉。這种惡習固然是國醫界的弱點,但因著診斷力薄弱而用嚇人話欺騙病家的所謂西醫,也未始找不出來。現在我還有話問你。照現行的公安條例,死亡和出生,都須往警區中去登記。你可知道他們曾否辦過這個手續?”
  王保盛疑遲道:“這個我倒沒有問起。我因著我所提出的偷喪的理由和送殮的工役們的姓名,都沒有得到圓滿的答复,心中的疑煙便再不能遏制,故而對于其他的細節,我覺得已沒有追問的必要。就是伊所舉出來當做證人的廣福寺的和尚,我也認為沒有注意的价值。”
  霍桑的眼光突然一閃,忙問道:“廣福寺的和尚?做證人?
  王保盛答道:“我姨母是很迷信的,別地方視錢如命,但對于什么裝金修廟一類的事,倒很出人意外地慷慨,所以廣福寺里那几個和尚,都把伊看做大施主。据伊我我母親是在前天二十二日黃昏時斷气的,當場就請廣福寺里的七個和尚來念了一夜經。伊還說這种紀念功德對于死者最有益處,不能省錢,其他的一切卻都是糜費。伊說這話,無非想借此掩飾伊的陰謀,和補充伊的偷喪的理由。你想這班和尚平日既受伊的好處,自然和伊一鼻孔出气。我即使去問,會問得出什么?
  霍桑搖搖頭道:“這一點我倒不能同意。我們要查明這個疑團,決不能因著細節小點,或預料沒有結果而便輕輕放過。我現在的計划,就想從你所認為沒有注意价值的方面著手調查。
  王保盛連連點頭道:“這個我倒不反對。我既然認為有調查的必要,只要能給我母親伸冤,一切听你老人家的便。不過我的那位賢惠的姨母,我希望你也能想個方法和伊談一下子。
  霍桑應道:“這自然。不過眼前我還不能貿貿然去見伊。
  王保盛便立起身來,拿了旁邊條几上的那只呢帽,臉上已換了一副与先前絕不相同的神气。
  “霍先生,包先生,你們能夠幫助我,我不知用什么話感謝你們——”
  我不禁插口止住他道:“且慢,你此刻打算往哪里去?
  他應道:“回家里去啊。我准備不露聲色,再小心些觀察。我相信還可以得到些更确切的證据。
  我也立起身來沉吟著道:“這固然很好,不過你自身的安全問題——”
  王保盛忙著說道:“這一點我早已想到,現在我覺得一切不怕。我定意推說胃病發作,不在家里吃任何東西。我又預備好了一把短刀,以防万一的意外。不過我還不曾有過露骨的表示,料想他們也不致于采取危險的強暴舉動。”
  霍桑也站了起來,緩緩說道:“那末,你應得處處謹慎才好。”
  王保盛點頭道:“好,我知道的。我回家以后,假說我明后天就要回南京去,使他們不致過分防我。二位先生,我去了,明天早晨來听你們的消息。”他行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禮,便拉開了門匆匆退出。
  我在霍桑送客出去的時候,想到了“催命符”案中的甘汀蘇,和“白衣怪”案中的裘回升的命運,不禁給這個為母親复仇而不顧一切的少年抱著一种隱憂。
  霍桑回過來后,又燒著了一支新鮮紙煙,坐在藤椅上,低頭默默吐吸。他的外貌上雖仍保持著宁靜態度,但他內心中的緊張狀態,已從他的用力噴射的煙霧中流露出來。我知道他的腦于此刻完全集中在這件疑案上面,分明要從這糾紛的亂絲中抽尋一個頭緒出來。我恐防扰亂他的思緒,就陪著他靜默。我也同樣吸著一支紙煙。約模經過了三四分鐘,辦公室中濃厚的煙霧,几乎充塞了四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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