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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6點不到,鬧鐘把我自睡眠中吵醒,睡得真甜。但不得不疲乏地爬起來,沖了個冷水浴,精神稍有好轉。我刮臉,穿衣,進車庫,用公司車開始兜每一個市立公園。這是一個冗長乏味的跑腿工作。好在清晨車輛不多,所以尚稱順利。沙漠的暴風半夜后已停止。清晨空气中只有涼爽。太陽雖已出來,尚未太熱。兩側高樓大廈的市街現在還很冷清,再過二、三小時,就人潮、熱潮一起來了。
  每個公園都有人玩网球。我只注意穿短裙短褲的女球迷。我一個人,開車在球場旁慢慢兜圈,在別人看來一定認為我是神經病。
  在格利飛公園,我見到4個人在男女混合雙打。其中一位女郎引起我注意。她混身充滿活力。輪她發球時,她把球拋起,背向后彎,球在頭上相當高,她全力壓下過网,充滿信心。他對側的男人每次都不太接得住,連著吃了她好几次發球,慢慢習慣了,才懂得怎么回球。我相信,他們以前沒有一起玩過球。
  輪到對側是女的接她發球時,她非常客气,不太用勁,也給我暗示著她們互不相識。
  我感興趣的女孩,很明顯認識与她并肩作戰的男人。他是個常玩球的人,但樣子很保守。一輛腳踏車斜靠在鐵絲篱笆上。一件毛衣結在腳踏車把手上。
  我停下車,熄滅引擎,點支煙,看他們打球。
  7點3刻他們停止比賽。4人在网前交談了一會。無非“正好碰到你們,好高興”,或是“你們玩得真好,希望能常見面”等等客套。
  又等了一下,女郎自网球場出來,把毛衣從車把上解下,套上身。就在短褲外,圍上一條扣鈕扣的裙子。我走過去,把帽子舉了一下。
  她用冷而毫不在意的眼光看我。她絕不是隨便會上鉤的女郎。
  “你球玩得很好。”我說。
  “謝謝。”語調倒不怎樣冷,但絕對是遠遠的。
  “不要跑呀。”我說。
  她輕蔑地斜看我一眼。
  “我想和你談談,史小姐。”
  她已經把腳放在踏腳板上,准備踩下去時,听到我提她的姓,停止一切動作,她好奇地看著我。
  我說:“對不起,只好以不常用的方法來和你互相認識。我一定要在你看到報紙前,和你談談。”
  她用小心、毫無表情的眼光研究我,問道:“你是什么人?”
  我給她一張名片。她看一下問:“報紙有什么新聞?”
  我說:“戴醫生死在車庫里……一氧化碳。”
  她臉上的表情完全凍結,用不動聲色的語气說:“造個謠言來騙我?”
  “來告訴你事實。”
  “怎么找到我的?”
  “沒有几個女孩對网球那么入迷。一大清早騎腳踏車,來球場練球。”
  “你怎么知道我有這個習慣?”
  “你的手套……腳踏車鏈上來的石墨滑潤油。像你這种球迷,不工作的早上,一定出來打球,所以,你自己的公寓,或租的房間里,一定有另外備用的球拍。你沒有汽車。你替戴太太工作只有3個月時間。你另外一只网球拍,已經被警方在戴醫生車箱里找到。”
  她說:“可怜的人,他有腎絲球腎炎……是一种無法治的慢性病……但他有太多勇气。數年來他一直在注意自己的症狀,也沒有自己治療,把一切變化都記錄下來。我想,假如我能引他早上出來運動運動,可能對他健康有益。他總自己找理由不運動,說他要應付急診。我指出他的急診都在晚上,從來沒有病人早上急診找他。他的急診病人,最喜歡在他入睡后找他。”
  “為了不使戴太太怀疑,醫生騙他太太,他早上也出診,是嗎?”
  她聳聳肩說:“我不知道他怎么告訴她。我們只玩過少數几次球。告訴你這些夠了嗎。”
  “是的。”
  “他怎么死的?”
  “他開車回車庫。可能引擎有什么不對,他要調整一下,或是把什么線路接通。”
  她慢慢地說:“他對自己修汽車,最有興趣而且是能手……像清理打火嘴啦什么的。”
  “司机干什么?”
  “戴醫生不喜歡別人伺候。他喜歡一切自己來。他從不叫司机開車。司机是為戴太太雇的,用來當跟班的。”
  “保險箱失竊,你為什么馬上离開了?”
  她說:“跟這件事毫無關系。”開始又想踩車离開了。
  我說:“目前變得有關系了。你的失蹤,使人怀疑。不多久,警察就會四處找你了。”
  她自車上下來把腳踏車重新靠在鐵絲篱笆上,說道:“好,我們談談,要我坐進你車來嗎?”
  我點點頭。
  我替她開車門,她說:“你先進去好了,我坐你邊上。”
  我進車,把自己滑到駕駛盤后,她輕快地跟進來,坐在我右邊。她說:“你問我答,還是我自己講自己的?”
  “你講你的。”
  “有煙嗎?”
  我給她支煙,替她點上,她把自己靠到車座上。我知道她要點時間,整理一下話題,所以沒有催她,任她吸煙。
  她說:“說起來話長。”
  我問:“什么事說起來話長?”
  “我离開的事。”
  “就從你開始替戴太太當秘書開始。”
  “不行,還要長得多。”
  “怎么會?”我問。
  “更久以前的事。這就是為什么我改姓史,重新開始。”
  “說說看。”我建議。
  “我希望忘記這一段。也希望別人忘記這一段。能不能不再提它。”
  “假使我知道,也許可以幫你忙。”
  “我不要人幫忙。”
  “那是夢想,事實上你已經是眾矢之的了。”
  “怎么會?”她問。
  “首飾失竊、秘書失蹤、警察設多大幻想力。他們把2与2加起來,至少得個4,有時得6甚至8。目前有點像12。”
  “他們要先能找到我才行。”她說。
  “我已經找到你。”
  “你是警察嗎?”
  “不是。”
  “那么你是什么?”
  “私家偵探。”
  “什么人雇你的?”
  “戴醫生。”
  “雇你做什么工作?”
  “找到你。”
  “現在你找到我了,下一步如何?”
  “向雇主報告。”
  “戴醫生死了。”
  “向他太太。”
  她搖頭:“你不必,我离開汽車,騎上腳踏車,馬上開溜。”
  “假如我把你送交警方?”
  “那我就要大費唇舌了。可是我看得出你不會如此做。”
  “也不是我雇主的意思。我想戴醫生要找到你,比要找到首飾還更有興趣。”
  她看了我好几秒鐘說:“你這話什么意思?”
  “保險箱里有點他認為有用的東西。他認為偷開保險箱的人也要這東西。把警察請來可能是個失策的打諢手法。”
  “他認為,是我拿了保險箱里的東西。”
  “理所當然。”我說。
  “我沒有拿。”
  我說:“我受雇要找到你。你可以自己和我雇主談。”
  “照剛才你的說法。戴太太不是你雇主。”
  我對他笑笑:“遺產的一部份。”
  “你知道保險箱里,藏的是什么嗎?”
  “不知道。”
  她靠在車座上,抽煙,眼望遠處。我知道,若非她在決定要不要告訴我,就是在想一個比較好的謊話。她把煙頭在煙灰盤里弄熄。說道:“戴醫生對勞芮婷愛護倍至。不單因她的原因,也是因為她女儿……小珊瑪。為了保護她們兩個,他什么都肯做。”
  她停下看看我,又說:“這件事,他告訴你了嗎?”
  “現在輪到你上台,我只是听眾,你說你的。”
  “即使告訴你了,你也不說?”
  “不說。”
  “他沒告訴你,你說不說?”
  “不說,我要用我知道的,來看你有沒有說謊。”
  她說:“我不知道其中的詳情。芮婷的离婚丈夫叫勞華德,是個標准坏蛋。一直在騷扰芮婷。他要監護小珊瑪,至少爭個部分時間監護。他請了律師,向法院多次陳情,甚至因為芮婷參加了一個雞尾酒會,弄了好几個人出面作證。突然之間,一切銷聲匿跡,我們再也听到不到勞華德這個名字。醫生牆上那只保險箱,也是在那時候裝上的。”
  “還有其他證据嗎?”
  “有的,小事情,一件件湊起來。”
  “你認為戴醫生,使勞華德放手,不再騷扰勞太太。”
  “是的。戴醫生插了一手。不能稱為威脅,只是做了些手腳。”
  “很有興趣。所以保險箱被竊,你就開溜?”
  “沒錯。”
  “事后又和醫生打了一場网球。”
  “什么事后?”
  “你開溜之后。”
  “沒有的事。打球是事前。”
  “那么,星期三早上,你沒有和醫生打球?”
  “不是星期三,是星期二早上。星期三他去釣魚。我是星期二下午离開的。”
  “你住哪里?”
  “這不關你事。”
  “這個故事,你可不能交差。”
  “你假如有良心,應該緊閉尊口。你應該對戴太太說,她丈夫的死亡,使你和他之間的合約結束了。除非她另外付錢請你來找她的首飾。否則叫她開張支票,拜拜。”
  “為什么你叫我如此做?”
  “這樣,每個人都快活。”
  我說:“醫生認為他要的在你那里……保險箱里的。”
  她說:“不對,你弄錯了。醫生認為我知道在什么人那里。”
  “那……你知不知道呢?”
  她猶豫了几秒鐘,說道:“不知道。”
  “能不能猜一下?”
  “不能。”
  “假如醫生沒有死,這兩個問題,你不會那么快回答‘不’是不是?”
  她說:“為什么?”
  我說:“我真希望知道為什么。”
  “我還想要支煙。”她說。
  我又給她支煙。從她吸煙的樣子,我知道她很努力在想。突然她說:“我一定得沖個涼,吃些早餐。你不想把我交警察,又不想我再溜掉。我們來個君子協定。我告訴你我住哪里。你就算了,收兵了。”
  “住哪里?”我問。
  “雅麗小舍……女子公寓,离這里只几條街,在佛蒙路。”
  “一個人住?”
  “不,是和另外一個女孩分租。”
  “在戴家你也有一個房間?”
  “是,我上班規定住那里。休假時才回來,一周休假一天,但有兩夜。”
  “規定周几休假?”
  “周三,我星期二晚上离開,星期四早上回去。”
  “听說最近戴醫生也不愿死干活干,他也自己挑一天休假。也是星期三,不是嗎?”我問。
  她冷冷地看我,說:“你要干什么?把我硬拉進去?還是特別選我出來?”
  “哪一种有效?”
  “哪种都無效。”她說著,伸手拉把手打開車門。我讓她离開。她走向腳踏車,騎上,頭也不回地很快往前騎。我留在車里,看著她背影,發動車子,遠遠跟著。她來到雅麗小舍,把車架在馬路上靠人行道邊。自己走進去。
  我找個車位停車,撥公用電話打給卜愛茜。卜愛茜是白莎有效率,默默工作的秘書。
  “用過早餐沒?”我問。
  “才吃完。”
  “抓你公差辦件事。”
  “什么事?”
  “撞爛一部腳踏車。”
  “用什么來撞?”
  “用你自己的汽車。不過這是件公事。”
  “白莎知道嗎?”
  “不知道。”
  “最好要她知道。”
  “不行。不太容易解釋清楚。”
  “你在哪里?”
  “車子停在佛蒙路,雅麗小舍向前几家店面,路邊。”
  她說:“我來得及做完工作,去辦公室不耽誤開門嗎?”
  “應該可以,不會耽誤太久的。”
  “告訴我,怎么做?”
  我說:“听清楚。從雅麗小合西北面橫街,轉彎進來。轉送佛蒙路前按兩下喇叭,极慢极慢過來,使我有時間准備,我會開走我的車。公寓前面停著部腳踏車。假如你沒見到腳踏車,或是你鳴喇叭后,我沒有讓開,你就去開辦公室的門,剩下的不要你管了。”
  “好,”她說,“我鳴喇叭兩聲。看到你車時,你開車离開。若腳踏車停在那里。我又做什么?”
  “想辦法路邊停車靠向公寓。你的技術不夠好。你撞爛了那腳踏車。撞得很爛,反正再也不能騎了。”
  “之后呢?”
  “一個女孩會出來跟你吵架。”
  “我怎么辦?”
  “你保了全險的吧?”
  “是的。”
  “你非常傲慢不遜。說她不可以把腳踏車停馬路上,即使馬路邊上,可還是馬路上。告訴她,你車保有全險,你絕不會為這些小事麻煩自己。給她你的姓名、地址、把車開走。”
  “就這樣?”
  “就這樣。”
  “不要跟蹤她?”
  “絕對不要。絕對不要。”
  “之后呢?”
  “向你保險公司報告。告訴他們,有人來申請保險給付時,你要看詳細清單。”
  “好,”她說,“馬上上路。”
  我挂上電話在車里等候。我估計卜愛茜10分鐘可到。愛茜有個特別优點,她要做什么事,都是全力以赴,徹底万分。
  自我挂斷電話起8分30秒,卜愛茜赶到。我听到2下嘟嘟。自后視鏡看到她的車以慢速在拐進這條街來。我習慣性地看看表,在筆記本上匆匆記一筆,把車開走。心里非常滿足,非常自鳴得意。
  直直自佛蒙路向前開,從后視鏡看到愛茜一寸寸地在向后路邊停車。突然前輪急急一轉,車尾撞向停著的腳踏車。前方正好是十字路口,我把車轉彎向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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