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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帕里之會


  我又向后退了退,他們四個人呈扇形包圍了我。這四個表情陰郁的男人冷冷地瞪著我,我也稍微地打量了一下他們。他們四個人全都穿著條紋寬松褲,襯衫全都松松垮垮地放在褲子的外邊。整体衣服的基調是暗色的,這就使得他們可以很輕松地藏身在漆黑的灌木樹叢之中。
  一點一點地,我退到了空地的中間,這里的月光十分明亮,我終于能夠更清楚地看清他們的衣著了。他們几個上身穿的是夏威夷男子常穿的那种絲綢襯衫,在深藍、深綠或深紫的底色上印有大朵大朵的或黃、或白、或紅的花朵圖案,月光照在上面更增加了几分神奇的光澤感。他們的這身節日盛裝為這次成功的“誘陷計划”平添了奇异的色彩。
  我停在空地中央不再后退了,但是仍然警覺地轉著圓圈,不讓任何人接近我的背后,就好像是四名夏威夷的島民在陪我這惟一的一名白人大陸客跳著彩色波特林舞。
  在緩緩轉著圈的時候,我將看過的檔案照片和面前的這四個人一一“對號入座”。
  丹維德·塔凱,瘦削得像一葉刀刃,黑色的皮膚,有一張長圓形的臉,五官倒是平平,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銳利明亮的眼睛,像經過打磨拋光后的黑色石頭一樣深邃,黑頭發整整齊齊地梳向了腦后。
  亨利·陳,小個子,肌肉十分結實,那雙明亮的眼睛里充滿了憎恨,長條臉,卷曲的頭發亂蓬蓬的,看上去就像是一頂扣在頭上的不規則帽子。他臉上的表情很耐人尋味,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想哭,還是想發脾气。
  本·阿哈庫羅,是一名寬肩膀的拳擊手,他的皮膚要比那三個人白淨一些,長得像太陽神一樣的英俊,在那雙濃黑的眉毛下有一雙黑色的憂郁眼睛。
  荷瑞斯·伊達,他出乎我的意料。我記得照片上是一個圓臉的小伙子,眼睛窄細得像門縫一樣,還有著不馴服的大背頭。可是我面前的這個小伙子卻長得十分矮小,相當的瘦削,不過肌肉倒是很強健。看起來充滿著力度。而那雙門縫一樣的小眼睛里也充滿著智慧的光芒,看上去既謹慎又机警。
  我先聲奪人地問道:“你們到底要干什么?”我极力使自己的聲音听起來顯得非常憤怒,其實是為了隱藏自己內心的惶惑和不安。
  過了好一陣子都沒有一個人回答我的問題,四周惟一的聲響就是海浪不停地沖擊著岩石的聲音,間或夾雜著樹葉在風中籟籟抖動的聲音。我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就像是一片在風中籟籟發抖的樹葉。
  伊達扭回頭看了看阿哈庫羅,似乎想從他那里得到一些建議。可是,那個寬肩膀、眼神悲戚的大個子拳擊手卻什么也沒有說。
  在經過了長時間的靜默之后,伊達終于開口說道:“我們只是想找你談談。”在他說話的時候,我仍然在緩緩地轉著圈子,目光警覺地盯著他們四個人。
  在他說完之后,我站穩了腳跟,問他:“你是代言人嗎?”
  伊達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把這當作肯定的回答。
  我仍然警惕地盯著他們,然后問:“如果你們想找我談一談的話,為什么不直接去我住的酒店呢?”
  伊達古怪地笑了笑說:“記者和警察死死地盯著我們,就好像是蚊子盯著鮮血一樣。再者說,你認為我們這群阿拉莫納的窮小子能進到皇家夏威夷酒店里去跳華爾茲嗎?”
  伊達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始終挂著苦澀的微笑,而其他三個人依舊是一言不發地陰沉著臉。這四個人,再加上那個剛剛死去的卡哈哈瓦就是所謂的“阿拉莫納男孩”,這個稱呼來自于他們的作案地點,也就是現在我站的這個地方。
  伊達聳了聳肩,又接著說道:“而且,我們也無法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關心此事。在這儿就不同了,”說到這儿,伊達四下望了一眼,又接著說道,“你一定會集中全部注意力的。”
  是的,他說得很對。
  不過,我仍然不相信他們這几個人。我問伊達:“你們究竟想把我怎么樣?”
  伊達冷笑了一聲說:“如果我們想整治你的話,我們一定辦得到的。對吧?”
  這似乎有一點儿挑釁的意味。我又開始緩慢地轉著圈,暗暗地將雙手緊攥成拳,故作鎮靜地答道:“要知道這會比你們原先預想的要困難得多……”
  這時,面色陰沉的亨利·陳開口了,他的聲音就像是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獅子發出的狂嘯聲一樣,他說:“不過我們一定辦得到,對吧,鬼佬?”
  “對的。”我只能這么承認。這時,我的心“怦怦”直跳,如果那個高個子的拳擊手揮拳打向我的時候,我很可能像一塊棉花糖一樣地不堪一擊。“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決定換一個策略,開口說,“如果你們一齊圍攻的話,我當然無路可逃。可是,四對一,這對我來說是不是不太公平?要不然,我們單打獨斗,一對一,怎么樣?”
  伊達咚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回聲在夜色里傳出很遠,他示威性地說:“听見了吧?”
  “嗯?”我只能裝出一副漠然無知的樣子,反問了一句。
  伊達的聲音漸漸地緩和了下來,一浪高于一浪的海浪聲几乎遮住了他的聲音。他平靜地說道:“我們并不想為難你,其實,我們并不是那些鬼佬報紙上說的暴匪。我們把你請到這來,只是想讓你听一听我們這邊究竟是怎么說的。”
  我暫時松了一口气,口气也緩和了下來:“呃,當然了,我,我也很愿意和你們談一談的。可是,我們干嘛不再找一個稍微舒服些的地方呢?”
  “好的。”伊達點了點頭,笑了,不過在他的笑容中有一种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他又繼續說道,“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一個更好的地方,我們可以帶你一程……”
  對于我這個從小生活在芝加哥貧民窟的窮小子來說,我知道這“更好的地方”可能是一個危机四伏的所在。
  不過呢,在這個時候逃走也不是什么明智之舉,至少他們中的那一個——肌肉發達的阿哈庫羅,就是一名全能的運動員,他不僅是本地的拳擊冠軍,還是各式足球賽的明星球員。据說他經常是赤足參加比賽的,我跑過他的胜算又能有多大呢?
  更主要的是,從他們的話里我漸漸地有了這樣的想法,那就是我不會有什么生命危險的。雖然整個的“誘陷計划”頗有几分戲劇性:先以東方美女引誘我進入圈套,之后又把我領入這樣的一個“陷阱”里。不過他們似乎并不想加害于我,据我估計,他們嚇嚇我是极有可能的,但是害我,似乎不太像。
  伊達指了指四周,然后對我說:“這就是那個叫泰拉·邁西的女人說的‘犯罪現場’。她說我們就是把她綁到了這里,然后又把她毒打了一頓并且強奸了她。”
  亨利·陳聲音低沉地說:“難道我會去毆打并且強奸一名白人婦女嗎?難道本尼會強奸一名白人婦女嗎?”
  在此情此景下,我該說些什么呢?表示不同意嗎?
  我選了一條万全之策,附聲說道:“在這地方想找到個姑娘似乎并不太難。”
  伊達冷冷地看著我說:“我們可以殺了你也可以把你打個半死,”說到這儿,他停下來看了看我的反應。我竭力控制住全身的肌肉,不讓它們出現一點儿抽搐的跡象。伊達又接著說道,“不過我們是不會這么做的。”
  說完之后,他轉向了塔凱,說道:“邁克把車開過來。”
  那名叫塔凱的小個子日本人點了點頭,轉身消失在樹叢中。
  伊達又轉向我,繼續說:“你知道警察都干了些什么嗎?當他們在這里找不到我汽車留下的車胎印時,就把我的車開到這,然后弄了些車胎印留在這里。可是他們卻并沒有因為這件事受到任何處罰。”
  我點了點頭,說道:“我听說了。不過我也听說在警察局里有些警察是向著你們的。”
  伊達和阿哈庫羅面上挂著譏諷的微笑,點了點頭。陳的臉上仍是一副充滿恨意的表情,雙眼緊緊地盯著我。
  伊達說:“讓我來告訴你他們是如何來幫助我們的吧:他們中的一些人拷打我們,而另一些人呢,又不停地恐嚇著我們。”
  就在這時,遠處出現了一明一暗的車前燈的光影。很快地,塔凱開著車到了我們的身邊。他停下了車,讓引擎繼續響著,然后身手利落地跳下了車。
  我循聲看了一眼他開過來的車,是一輛棕褐色的福特牌敞篷旅行車,車的活動頂篷敞開著。
  我暗自在心里想,這一定就是那輛“臭名昭著”的車了。
  伊達向我擺了擺手,說:“上車吧。”
  我們几個人全都擠到了車上,伊達和我坐在前排的駕駛席上,塔凱、陳和阿哈庫羅坐在后面。
  福特車順著海濱公路向前開去,路上不時地出現凹坑,這時,福特車就會向上猛烈地顛動一下。
  伊達又向我說:“我們的确沒有碰過那個女人。”
  我友好地說:“你干嘛不對我說說那天晚上的事呢,荷瑞斯?”
  荷瑞斯的語气也緩和了下來,他說道:“我的朋友叫我沙特。”
  這么說,現在我們之間已經“化敵為友”了。
  “好的,沙特。”我又回過頭去,看了看后座上的那几個人,他們臉上的表情仍然十分冷漠。
  我极力想緩和一下和他們之間的關系,主動開口介紹道:“你們可以叫我內特。”
  塔凱第一個做出了反應,指了指自己對我說:“他們叫我邁克。”
  隨后,塔凱又指了指滿面冰霜的亨利·陳對我說:“他叫黑尤。”這發音乍一听起來像是一句打招呼的話,不過我稍稍想了想,就弄清了他的發音。
  阿哈庫羅說:“叫我本尼吧。”
  我向他伸出了手。如果他不伸手的話,那我可就慘了。好在他看了看我伸出的那只手,就也伸出了自己寬大的手,輕輕地和我握了一下。
  我又轉頭看了看另外兩個人,他們似乎一點儿也不想与我握手,我只好老老實實地轉了回去。
  伊達一邊開著車,一邊講了起來:“我記得那是去年的九月,正巧是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閒來無事,就四處溜噠著。一開始呢,我去了莫奇米帝茶館,和几個熟人閒扯了一會儿,覺得沒有多大的意思。正在我要走的時候,碰見了邁克和本尼。于是我們三個人就又坐了下來,喝了點儿酒,天南海北地胡扯著。”
  看來我們馬上就要開回市區了,前面出現了火奴魯魯市中心的點點燈光,那個荒漠式的灌木林被我們遠遠地拋在了后面。在車行的左側,我終于看見了剛才一直被灌木叢遮蔽著的大海,在金黃色的月光照射下,海面上水波粼粼,分外迷人。
  伊達仍然在繼續說著:“后來,本尼說有一場婚禮,我們几個可以去湊一湊熱鬧。”
  這時,坐在我身后的本尼插了進來,解釋著伊達的話:“我們其實不是被請去參加婚禮的客人,不過主人的一個儿子,達克·柯瑞,是我的一個老朋友。”
  伊達又繼續講著:“我們几個人到了那儿,隨便地喝了一些啤酒,又吃了一些烤豬肉。正巧又遇上了黑尤和卡哈哈瓦。我們几個人都覺得婚禮的气氛不夠熱烈,就想离開了。可是那時候回家又太早了,后來就有人說,“干嘛不去瓦奇蒂找點樂子呢?”
  在說話間,我們又經過了一個小村子。所有的房舍都十分低矮,至于搭建房屋所用的材料就更是五花八門了,有的是廢棄的鋁鐵皮,有的是生銹的鐵片,有的是破木板,甚至有些只是用破紙殼草草地搭起來的。在村子的前面就是碧波万頃的大海,相比之下,村子就像是美麗大海旁邊的一塊破抹布。
  “我們到了瓦奇蒂娛樂園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十一點半了,我們几個誰也沒買票,因為大家都清楚那里半夜就關門了。正好我們碰見了几個正要离開的朋友,就從他們的手里得到了兩張票。喬和黑尤先進去了,我就在停車場附近轉悠著。”
  坐在后排的阿哈庫羅又說道:“很多人見過我們。”
  “是的。”亨利·陳調侃道,“比方說那個小妞,你趁她不備偷偷地吻了她一下。”
  塔凱笑著說:“他就是這么干的!她當然還記得。”
  陳譏諷地加上一句:“她還記得你喝醉了呢!”
  從窗子向外看出去,我們身后的阿拉莫納看起來就像是一片黑暗的沼澤地。我暗想,也許被逐出瓦奇蒂的臭虫和蚊蚋全都被赶到了阿拉莫納了吧。
  我看了看伊達,試探性地問道:“听上去你們那天晚上喝了不少的酒。到底你們喝了多少酒?”
  伊達老老實實承認道:“本尼有點喝多了,喬也是如此,我們其他几個人只是喝了几杯啤酒而已。后來本尼和邁克也弄到了兩張票,進了舞場。過了沒有多久,喬就出來了,把票給了我。隨后呢,我就進去了,喬在外面閒逛著。”
  這時,我們又經過了一個簡易的小碼頭。在岸邊的墩石上系著几條小船,都是些狹長的舢板,看起來村子里的人大概是以打漁為生的。不過在小舢板的旁邊,還停著几艘華麗的游艇。白色的游艇和簡陋的舢板排列在一起,就像是在土風舞的舞飾中加入了一些白色的飄帶和尾部裝飾物。
  伊達仍在繼續講著:“沒過多久就到了半夜,舞會結束了。我們几個人又站在舞廳的門口和几個熟人閒聊了几句,也就大概五分鐘左右吧。后來我們几個人又開車回到了舉行婚禮的那家,正巧赶上了婚禮的最后那一部分慶祝活動。”
  我問道:“你們又在那里呆了多久呢?”
  伊達想了想說:“大概只有十分鐘吧。雖然樂隊一直在演奏著熱烈的情歌,卻沒有人跟著跳舞。我還記得那支歌曲的名字好像是叫《回憶》。所有的人都在喝著啤酒。后來本尼想回去了,因為第二天他還得參加足球訓練,我們几個人就開車回去了。”
  這時候,我們的福特車已經接近了火奴魯魯的主要街道,左側夏威夷海港的船只上燈火通明。
  我又問道:“你們一定是在那個時候和那對夫婦的車撞上的吧?”
  伊達點了點頭,隨即說道:“我帶你去看看那個地方。”接著,他把福特車開上了右邊的路口,路標牌上寫著“舍瑞丹街”。
  沿著舍瑞丹街開了一會儿,我們又向左轉入了國王街。
  在國王街的右側是壯觀的大种植園,在高高的石頭圍牆上還拉著鐵絲网。圍牆外側還种著高大的棕櫚樹,嚴密地保護著它不受好事之徒的侵扰。
  在國王街的左側是一座熱帶風格的小草屋,招牌上注明它是一家紀念品店。看起來在游客們參觀完壯觀的种植園之后,可以到這里來選几件廉价的手工藝品帶回去作為夏威夷之行的紀念。
  我們的下一站就是夏威夷的中心所在——夏威夷州政府和法院。
  伊達減慢了車速,想讓我好好地看一下雄偉的州政府。州政府就是原來的夏威夷土著人的皇宮——伊拉邁宮,正巧位于國王街中心地段的右側。這是一幢四四方方的維多利亞風格的西式建筑物,在主建筑物的四面都建有高大的塔樓。在塔樓和主建筑物的牆壁上雕有大量浮華的花紋,在銀色月光的映襯下,伊拉邁宮看上去就像一座童話里的宮殿。可惜它建錯了地方,如果它的周圍是高大的松樹的話,一定會顯得格外地气派,只可惜它的周圍种滿了婆娑的棕櫚樹,再与維多利亞風格的宮殿搭配在一起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了。
  在伊拉邁宮的對面就是夏威夷州的司法中心——夏威夷法院。法院也是一幢龐大的畸形怪物,它有著石雕護欄的陽台、希腊式的高大廊柱和中世紀式的中心燈塔。歐陸風格、海洋風格、宗教風格……看起來几路建筑師曾經紛紛上陣,為了這座大樓的設計嘔心瀝血,結果呢,就留下了這么一個四不像的巨大怪物。
  在法院前寬闊的廣場上有一座鍍金的高大雕像,雕像安放在巨大的正方形石頭基座之上。鍍金的雕像在月光下折射著金色的光芒,看起來如同天神般的高大威嚴。雕像是一名本地的勇士,他手執長矛,身披寬大的羽毛斗篷,体態雄健,神情驕傲。
  伊達也望著那尊高大的雕像,隨即向我說道:“卡米阿米哈國王,他看上去和喬一樣的英武。”伊達的口气里透露出几分深深的惋惜之情。
  喬就是喬瑟夫·卡哈哈瓦,伊達那位遇害的朋友。
  伊達繼續惋惜地說著:“喬很為他与卡米阿米哈國王長得相像而自豪。每次一提起這件事,他就眉飛色舞,就像他踢贏……”伊達突然停了下來,空出一只手指了指雕像左側的路口向我說道,“那里就是他們綁架他的地方,就是那里。”這次他的語气里充滿了憤怒。
  就是這里——今年一月的一天早晨,喬瑟夫·卡哈哈瓦告別家人之后,到這里向緩刑官進行例行的報到。就在這里——喬瑟夫·卡哈哈瓦剛剛走到卡米阿米哈國王雕像的附近,就陷入了湯米·邁西及其同伴的包圍之中。
  我又向街道的另一側望去,在街道另一側的橫街上是郵局的時髦建筑,福斯特克夫人開著她那輛藍色的敞篷跑車靜靜地等在那里,觀望著事態的發展。
  我們的福特車正在穿過火奴魯魯的市中心,這里高揚格旅店只有几步之遙。我暗自思忖,如果現在我大聲呼救或是跳車逃跑的話,那么十拿九穩地能夠逃走。不過我又轉念一想,不知道這伙人到底“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看他們的表現,似乎不太可能傷害我;而且,我也的确想听一听他們的故事。
  福特車又開出了市中心,這一片是苦力工人們的居住區。我看了一眼路口處的標識牌,上面寫著“黎里哈路”。
  這時,伊達把車停在路邊,沒有關引擎。現在我們剛好處在國王街和黎里哈路的十字交叉路口處。在我們的左側,如果沿著彎彎曲曲的德林漢姆林蔭大道一直走下去的話,那么就會到達珍珠港。
  伊達又指了指黎里哈路口的停車標識,然后轉過頭來對我說道:“我把黑尤送到家以后,剛把車轉上國王街,就在那個時候,那輛該死的漢得森車直奔著國王街呼嘯而來,就好像后面有厲鬼在追赶著它似的。我一看情況不好,赶快向左邊打方向盤。這時,那輛車也看見了我們,司机緊急制動剎車,就這樣,兩輛車的擋泥板還是撞在了一起。”
  坐在后排車座上的亨利·陳接著說道:“司机是一個小個子的鬼佬,他什么也沒說。可是他那個肥碩的夏威夷婆娘卻沖著我們破口大罵。”
  伊達接過來說:“那個臭婆娘把頭伸出了車窗外,向我們大聲叫著,‘你們他媽的沒長眼睛啊?’我回敬道,‘閉上你的臭嘴’!”
  這時,阿哈庫羅插了進來,他的聲音十分低沉:“看到那個白种男人和這個大嘴夏威夷女人攪在一起,喬有些受不了,而且當時喬也有些喝多了。”說到這里,阿哈庫羅停了一下,然后又說,“接著大個子喬就跳下了車,大聲地向那個夏威夷婆娘吼著,‘赶快把這個鬼佬帶走,再不滾的話,我要他好看!’”阿哈庫羅的聲音里帶著些悔意。
  伊達說:“可是那個小個子男人像只縮頭烏龜似的呆在車里,不敢下來。他真的是被喬嚇坏了。那個胖婆娘卻不甘示弱,一下子就從車上跳了下來。她長得可真結實,站在那里几乎和喬一樣高。她一邊向喬走過去,一邊不干不淨地罵著我們。她走起路來東搖西晃的,顯然已經灌了不少黃湯,喝得酒气沖天的。我們几個赶緊跳下了車。可是她已經向喬扑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喬的衣領。喬猛地甩開了她,結果她一下子摔倒在自己的車蓋上。”說到這里,伊達戲德地加了一句,“一只胖野貓,可真夠我們受的,連喬那么壯實的男人都應付不了她,于是我們赶快回到了車上。我一踩油門,我們就飛似地逃离了這條胖瘋狗。后來的一路上,我們差點儿笑破了肚皮。”
  我正色說:“這可沒什么好笑的,就是夏威夷女人以襲擊為名報告了警察局。”
  “是的。可是,”伊達露出了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是她動手打了喬。”
  我冒著挨打的危險說道:“可是喬也打了她。我听說喬也打了她的臉——就像泰拉·邁西那樣被狠狠地揍了一頓。”
  在我的后面,亨利·陳咆哮著叫道:“鬼佬……皮洛!”
  “皮洛”大概是一句夏威夷方言,就沖亨利·陳那惡狠狠的口气來判斷,“皮洛”絕不會是一句恭維話。
  伊達那雙黑眼睛緊緊地盯著我說道:“大個子喬只是用手擋了她一下。如果喬真地動手打了她的臉,你不是開玩笑吧?那會砸碎她的下巴的。”
  我什么也沒有說,其實我根本也不用說什么了。伊達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是的,泰拉·邁西的下巴就是被人砸碎的。
  伊達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挂上車檔,小心翼翼地發動了車子。車子駛過了黎里哈路,又接著向奴瓦洛街方向開過去。
  伊達有好一會儿沒有說話,他似乎在想著什么。也許他正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沒有發生那場小小的交通意外,或者他們沒有同那對夫妻發生爭執的話,那么他們也不會和那個“夏威夷的胖婆娘”大打出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与喬瑟夫·卡哈哈瓦的生活就會完全不同了。
  后來,還是我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問伊達:“那你后來又為什么撒謊呢?沙特。”
  他有些吃惊地看了我一眼,反問道:“什么?”
  我耐心地解釋道:“當警察第二天一早把你從床上揪起來的時候,難道你沒有對警察撒謊嗎?”
  伊達把車停了下來,路旁正好是一個小公園,里面花草繁茂。我向四下看了一眼,前面是一個岔路口,在右側的路口有一個標識牌,上面寫著“太平洋高地”。
  伊達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不知道那個鬼佬女人被強奸的事,我還以為警察沖到我家里是為了喬打了那個肥婆娘的事。”伊達停了停,小聲地又加了一句,“我不想卷到那件事里。”
  我接著說下去:“所以你就告訴警察說前一天晚上你根本就沒有出去過。至于車子嘛,你把它借給了你的一個夏威夷朋友,而且是一位你不知道名字的夏威夷朋友。對吧?”
  伊達沮喪地點了點頭,他自我嘲諷道:“這謊話實在編得不怎么好,是吧?”他的口气不含一點幽默的味道。
  我做出一副興高采烈的表情,故作快活地說:“何止啊,這是我听到過的最差勁的假話之一。”
  伊達辯解道:“可是那天晚上我就去告訴了警察實話……”
  我收起那副快樂的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在他們嚴刑拷問之后,你說了真話。可是別忘了,你開始時是怎樣欺騙警察的。”
  如果一名嫌疑犯告訴警察的第一件事就是假的,那么無論他再對警察說什么,警察都不會再相信他了。
  伊達憤憤不平地說:“那個邁克因托斯警官把我拉到了他的辦公室里,當時,邁西夫人正坐在那里。邁克因托斯警官讓她揚起臉,然后就當著她的面對我說,‘看看你們干的好事!’隨后就問邁西夫人,我是不是襲擊她的人。”
  我暗自吃了一惊,天吶!邁克因托斯警官居然使用這樣赤裸裸的暗示,他還不如把“強奸犯”這几個字印在這些人的衣服上呢。按照正常來講,應該把伊達放在一排人中讓邁西夫人辯認,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么情況又會怎樣呢?
  伊達繼續說著:“可是即使邁克因托斯警官這樣明白地暗示邁西夫人,她還是沒有把我認定為強奸犯。后來到了那天下午,警察又把邁克、黑尤、大個子喬和我帶到了邁西的家里去了。”
  我好奇地問道:“這是為什么呢?”
  伊達冷笑著說:“這樣的話她就可以認出我們來了。”
  這難道就是夏威夷警方的辦事作風嗎?不是在警察的監視下,讓疑犯与其他人站成一排讓受害人辯認,而是直接把主要疑犯送到家里去!
  伊達繼續說著:“在星期天那天,警察還沒有抓住本尼,所以當我們几個人被帶到邁西家里的時候,本尼還在足球場上訓練呢。而那位邁西夫人居然對大個子喬說,‘難道他們不叫你本嗎?’盡管我們几個人被送到了她的眼皮底下,她也僅僅認出了黑尤和大個子喬。邁西夫人仍然堅持說她不認識我,還說除了在警察局里見到過我以外,以前從來都沒有見過我。”
  我們已經沿著盤山公路向上行駛了好几英里了。在盤山公路的兩旁是富麗堂皇的私家宅院,高大茂密的棕櫚樹蔭護著茂盛的花園,我們就像穿行在巨大的苗圃中一樣。
  伊達仍然在說著:“后來,他們又把邁西夫人送回了醫院。也是那天下午,警察又抓住了本尼,當時他正在足球場上訓練呢。那些警察又不辭辛苦地把本尼帶到了醫院里,問邁西夫人他是不是強奸犯之一。”
  坐在后面的阿哈庫羅平靜地說:“她說根本就不認識我。”
  這真是一出笑料百出的滑稽劇,即使在警察為這些強奸犯扎上紅絲帶并逐一擺在了泰拉·邁西的膝蓋上,邁西夫人也沒能在案發后關鍵的四十八小時內一一确認罪犯。可是到了后來,形勢突然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邁西夫人的記憶力突飛猛進地提高了,她不僅一一确認了罪犯,而且差點儿就一一說出他們的鞋子號碼。
  伊達理直气壯地說:“我們是無辜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汽車正飛快地駛過墓地。不知道喬瑟夫·卡哈哈瓦是否葬在這里,如果他泉下有知的話,是不是也要這么說呢?
  我換了一個角度來詢問伊達:“不過還有一件事你也許能說得清,最好別像你第一次騙警察那樣試圖欺騙我。警方的記錄中記載著你的朋友喬曾犯有搶劫罪……”說到這儿,我向后座看了一眼,阿哈庫羅對我的態度剛剛有一點儿緩和,亨利·陳仍然陰沉著臉。我轉回頭,繼續說道,“而且本尼你,還有黑尤曾經因強奸被指控過。”
  坐在后座上的陳爭辯說:“不是強奸,是意圖強奸。”
  我歉意地笑了笑說:“對不起,這二者完全不同。”
  阿哈庫羅平靜地說:“我們獲得了假釋。不錯,我們是犯了錯誤,這不假。可當時我們還是些毛頭小子呢,我只有十八歲,黑尤也很年輕。我記得出事的時候我們是在參加一個狂歡性質的聚會。你總該了解那樣的聚會吧,大杯大杯的酒,喝得大醉的女人,還有我們這些血气方剛的小伙子……”
  伊達又在旁邊加上了一句:“其中有些女孩還不足十六歲。”
  原來是這樣,斯特林將軍曾經對他們的這一罪名表現了极大的憤概,而實際上呢,這所謂的“強奸”罪名不過是一些血气方剛的小伙子的一時沖動而已。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伊達又說:“喬實際上也沒有搶過東西。”
  “沒有?”
  伊達肯定地點點頭,語气堅決地說:“是的,他從來沒干過這樣的事。”這時我們又路過了一處風景优美的小公園,名字是“愛瑪王后公園”。伊達繼續說著,“喬借給一個叫特約克·福克納哥的朋友一些錢,可是福克納哥拖了很久也不肯還錢。后來有一次在開玩笑的時候,大個子喬就從他那里奪回了這些錢。誰知福克納哥竟然向法庭提出了起訴,結果大個子喬就不得不出庭當了回被告。所有的陪審團成員都認為這個案子無法裁決。”
  這听起來似乎又是一次押后再審的判決。
  伊達繼續說了下去:“警察說如果喬承認他的罪名,也就是承認他襲擊并搶劫了福克納哥的話,那么他們就不再追究那樁所謂的‘意圖強奸案’了。就這樣,喬就自愿認罪了。結果他為此坐了三十天牢。”
  這樣看來,大個子喬·卡哈哈瓦的搶劫案不過是他和朋友之間因債務問題而惹出的一場小糾紛罷了。
  這時,前面的路口處出現了一間破敗的鄉間俱樂部,這就意味著我們已經到了巡邏街車的巡邏終點了。
  伊達繼續開著車,前面的道路更加婉蜒曲折了,我們已經完全進到了荒郊野外。伊達又將福特車拐上了右側的岔道,福特車“當當”地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上下顛簸著。我估計了一下,我們大概又离開鄉村俱樂部有一英里左右了。正在我忐忑不安的時候,在我們車行方向的左側,出現了一條婉蜒的小溪,我們的車順著溪流的方向繼續前行著。
  我覺得天色似乎變暗了,其實是兩旁叢生的樹木擋住了皎洁的月光。這條路會通向什么地方呢?我真的會沒有危險嗎?我暗自思慮著,最后我決定還是坦白地問一下。
  “沙特,你到底要把我帶到什么地方?”我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听上去十分平靜。
  伊達隨口答應著:“我們去見帕里。”“帕里”似乎有著特別的意味,他究竟是誰呢?我決定先存下這個問題。
  又過了一會儿,茂密的樹林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赤裸的岩石。沿著山路越向上,山的坡度就越大,空气也越稀薄。我的耳朵“嗡嗡“地響著。空气里帶著深深的寒意,咆哮而過的山風似乎要把人撕成碎片。
  為了對抗呼嘯的山風,我不得不使出很大的气力大聲向伊達喊道:“這里有點儿冷,咱們干嘛不把頂篷拉上呢?”
  伊達搖了搖頭,也大聲喊著:“不行,帕里會把它撕成碎片的。”
  帕里到底是什么,獨眼巨人嗎?
  我大聲地問道:“沙特,帕里到底是誰?”
  伊達勉強笑了笑,他的笑容似乎還沒來得及在臉上形成就被山風給卷走了。他說道:“帕里是峭壁的名字。卡米阿米哈率領他手下的勇士們在這里將卡蘭庫帕的武士們打落到懸崖下。不過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這時從后座那邊傳來亨利·陳嘲諷的聲音:“足足有兩千英尺呢,鬼佬。”
  我的心彭彭地劇烈跳動著,也許是山風太大了。
  我大聲提議說:“你們真是考慮得太周到了,不過也許在白天看起來景色會……”
  可惜沒有一個人理睬我的建議。
  我們轉過了最后一個彎道,這時,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幅壯觀得令人窒息的景象:金黃色的月光完全變成了銀色,在她銀色手臂所触及之處,所有的景物都被上了一層銀色的外裝,簡直就像是虛幻縹緲的迷幻仙境一般。高山、峭壁、海岸、珊瑚礁都籠罩在這夢幻的月色之中,不過最迷人的還是那繁星燦爛的深藍天空下的銀色海洋。
  我不僅在心中暗暗惊歎著,天吶!太美了!不過又想起了亨利·陳的話,“足足二千英尺”,唔,也夠深的了。
  山頂上的風更加猛烈了,狂風凶猛地抽打著面頰,把頭發吹得如同無根的野草一樣,將衣服吹成了獵獵的旗幟。這該死的颶風也很有可能把人卷到懸崖下面,一想到這里。我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出車!”伊達向我大聲喊道。這群夏威夷人的英語說得很古怪,他們把“下車”常常說成“出車”,不過現在似乎不是討論語言問題的時候。
  我們全都下了車。席卷而過的狂風將他們身上的暗色絲綢襯衫吹得像遠古時期部落的旗幟一樣荒唐可笑,而我的領帶也好不到哪儿去,被吹得像長舌婦嘴里吐出的長舌頭一樣難看。
  突然,亨利·陳和本尼·阿哈庫羅一邊一個地夾住了我,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他們已經一左一右地緊緊抓住了我的胳膊。伊達走到了我的面前,面對面地在我面前站好,他的黑發在風中狂舞著,一臉凶神惡煞的表情。丹維德·塔凱站在他的身后,他的大背頭看上去比我們的亂發強得多,他也惡气沖沖地板著臉,黑石一樣的眼睛深不可測。
  “去年的十二月份,”伊達向我大聲喊著,雖然風的聲音很大,他的聲音仍如雷鳴般響亮,“几個大塊頭的水手抓住了我,然后他們就把我帶到了這里,逼著我承認是我強奸了那個白种女人。”
  伊達開始慢慢地解開絲綢襯衫的扣子,襯衫向伸開的翅膀一樣不停地拍打著他的手。
  我眺望著遠方。綿延起伏的山巒、菠蘿園、奶牛場、水稻田、香蕉園的輪廓全都清晰可見,再有就是遠方礁石圍繞著的大海,海浪不停地翻騰著,所有的這一切都披著一層晶瑩的銀色月紗。多么美呀!我想象著自己如風車一般地滾下二千英尺深的懸崖的情景,那又會是一幅怎樣的壯觀景象呢?
  也許亨利·陳言過其辭了?也許我們腳下的山崖只有一百五十英尺那么高?
  伊達終于脫下了他的襯衫,然后把那件在風中飛舞著的衣服遞給了塔凱,塔凱像一名仆人似的寸步不离地護衛著他。
  我暗自思忖著,看起來伊達是想“輕裝”把我暴打一頓,假使我不肯老老實實地屈從,其他的三個家伙也會牢牢地把我按住的……
  可是,在銀色月光的浴濯下,我清晰地看到在伊達瘦削的上身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傷疤。接著他又像一名展示新裝的模特一樣緩緩地在我面前轉了一圈,在他的后背上也全都是被皮帶狠狠抽過的疤痕,那些疤痕看起來就像是烙在皮肉里一樣。他曾經被狂暴地鞭打過一番,他那些密布在前胸和后背上的傷疤說明了一切。
  然后,伊達走到我的面前,他离得是那樣近以至于我都可以看清楚他有多少根睫毛。跟著,他大聲吼著:“他們干得不賴吧?”
  我勉強地答道:“不太糟。”
  伊達充滿自豪地說:“可是我沒有承認,盡管當時血流個不停。可他媽的,我就是沒低頭!我沒什么要承認的!”
  伊達高昂著頭,伸手從他的“侍從”塔凱手里接過了他的衣服。然后一邊盯著我,一邊穿上了襯衫,又迎著風系上了衣扣。
  做完了這一切,伊達又大聲向我喊道:“你去告訴卡萊斯·達倫,你告訴他我們全都是無辜的,喬也是無辜的!”他停了一下,更大聲地吼著,“你告訴他,他在法庭上站錯了地方!站錯了!”
  “我會轉告他的。”在這种情形之下,我只能這么回答。這時候可不能說什么俏皮話或公然表示反對,在我的身旁,亨利·陳和阿哈庫羅還緊緊地架著我的胳膊呢。只要他們稍一動彈,只需短短的几秒鐘我就會像一只破麻袋包一樣滾下去,那樣的話,我只有一种結局了,那就只能是粉身碎骨地追隨卡蘭庫帕的武士們而去了。
  伊達的怒气似乎還沒有完全地平息,他繼續憤怒地大聲喊著:“听說他一向都是樂于幫助小人物的,他們說他是反种族歧視的堅強斗士,那么他一定不會甘心充當那些有錢的白人凶犯的幫凶的!你回去告訴他,我們想和他談一談,要他听听我們說的!你一定要告訴他!”
  我恭順地點了點頭。
  接著他們就把我拉上了車,我們終于离開了帕里。
  在回去的路上,所有的人都一言不發。帕里之行在我的腦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們將我帶到了瓦奇蒂娛樂園的停車場,我的,不,是福斯特克夫人的那輛藍色跑車正乖乖地停在那里。
  比翠絲坐在車的前蓋上,伸著兩條修長的腿,在她的周圍扔著許多煙頭。她一看到我們的車開了過來,就站了起來。接著,她一言不發地把鑰匙拋給了我,然后面無表情地上了車,坐在了伊達的身邊,那是我剛剛坐過的地方。
  伊達又最后叮囑了一句:“告訴達倫。”
  然后福特車就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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