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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著目送皮先生离開時,教堂門開了,凱索普牧師走了出來。
  他對我含糊一笑,說:“早,呃--”
  我幫他接下去:“柏頓。”
  “對,對,別以為我不記得你,我只一時想不起尊姓大名。真是個好天气啊!”
  “是的。”我短短答道。
  他看了我一眼。
  “可是偏偏發生--不幸的事,那個在辛明頓家幫忙的不幸孩子,唉!我必須承認,我真不敢相信我們這個地方也會發生謀殺案。呃……柏……柏頓先生。”
  “看起來是有點不可思議。”我說。
  “我剛才听說了一件事,”他靠近我些說:“有人接到了匿名信,你有沒有听到這方面的謠言?”
  “听到了。”我說。
  “真是卑鄙懦弱的事,”他頓了頓,然后引了一長串拉丁文,又問我:“賀瑞斯的這段話正适合這种狀況,你不覺得嗎?”
  “對极了。”我說。

         ※        ※         ※

  看起來好像沒有其他人适合我交談了,于是我朝回家的路上走,順道買點煙草和一瓶雪利酒,并且听听那些低階層人的看法。
  “卑鄙的流浪漢!”似乎是那些人的結論。
  “那些人到別人家里,可怜兮兮地討錢,要是家里只有一個女孩子,他們就露出丑陋的面目。我妹妹多拉到康伯愛斯的時候,就碰到過一次可怕的經歷--那家伙醉了,上門賣那种小本詩集……”
  那人繼續往下說,最后多拉勇敢地當著那流浪漢把門用力關上,躲到一個隱蔽的角落。從說話者的口气推測起來,我想多拉一定是藏在洗手間里。“就這樣一直等到女主人回來!”
  我到小佛茲,只差几分鐘就要吃午飯了。喬安娜一動不動地站在起居室窗前,思想仿佛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你一早上在做什么?”我問。
  “喔,我也不知道,沒什么特別的事。”
  我走到走廊上,鐵桌邊放著兩張椅子,桌上有兩個殘余的雪利酒酒杯。另外一張椅子上放著一樣東西,我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喔,”喬安娜說:“大概是病患的脾髒之類的,葛理菲醫生好像以為我會有興趣看看。”
  我好奇地看著照片,每個男人都有他追女人的一套。換了我,絕對不會選擇脾髒的照片--不管有沒有病。不過顯然,這是喬安娜自己要求看的!
  “看起來真不舒服。”我說。
  喬安娜也多多少少同意。
  “葛理菲好嗎?”我問。
  “看起來累得要命,很不快樂,可能有什么心事。”
  “是不是脾髒不听他的指揮?”
  “別傻了!我是說真的。”
  “我敢打賭,他一定心里記挂著‘你’。希望你放他一馬,喬安娜。”
  “喔,別胡說,我又沒做什么。”
  “女人老是這么說。”
  喬安娜生气是走開了。
  那張脾髒的照片在陽光照射下,開始有點卷曲,我拿起照片一角,放進起居室里。雖然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張照片,可是我想葛理菲一定很珍惜它。
  我從書架底層拿出一本厚書,想把照片夾進去壓平,那是一本布道用的厚書。
  一打開那本書,我嚇了一跳,我再仔細一看,從書的中央部分起,有好几頁都被整整齊齊地割了下來。

         ※        ※         ※

  我就這樣呆看著那本書好一會儿,后來我又翻翻首頁,發現是1840年出版的書。
  毫無疑問,我手里拿的這本書,就是用來拼湊匿名信的書。那么到底是誰割下來的呢?
  首先,很可能是愛蜜莉·巴頓本人,要不然也可能是派翠吉。
  不過也有其他的可能,任何單獨在這房間里呆過的人,都可能動手。例如在這里等愛蜜莉小姐的客人,或者因公來訪的人。
  不過,那好像又不大可能,我記得有一天,一名銀行職員來看我,派翠吉就把他帶到屋子后面的小書房,顯然那是這間屋主的規矩。
  這么說,是來訪的客人了?一個“有社會地位”的人:皮先生?愛美·葛理菲?凱索普太太?
  鈴聲響了,我過去吃午餐。接下來又回到起居室里,我把我的發現拿給喬安娜看。
  我們討論過一切可能性之后,我又把本書拿到警局。
  他們對我產發現非常高興,猛拍我的背贊賞我,其實我只是幸運罷了。
  葛瑞夫不在,不過納許在,他打電話給葛瑞夫告訴他這件事。他們會檢驗上面有沒有指紋,但是納許不認為會有什么指紋,我也相信。上面除了我的指紋和派翠吉的指紋之,什么都沒有,表示派翠吉偶爾會擦擦上面的灰塵。
  我問納許有什么新的進展。
  “我們正在逐步縮小調查的范圍,刪掉不可能的,柏頓先生。”
  “喔,”我說:“還剩下哪些人?”
  “金區小姐,她昨天下午跟一位客戶約好的离康伯愛斯路不遠的一棟房子見面--那條路就是辛明頓家前面的那條路。不管來回,她都會經過辛明頓家……還有上禮拜辛明頓太太接到匿名信自殺的那天,是她在辛明頓公司上班的最后一天。”
  “辛明頓先生本來以為她一下午都沒离開辦公室,因為他下午一直跟亨利·陸辛登士在一起,也打了好几次電話給金區小姐。不過我后來發現,她三點到四是,确實离開過辦公室,去買一些高額郵票。本來可以叫辦公室小弟去的,金區小姐卻說她頭痛,要出去呼吸一點新鮮空气,順便買郵票。她并沒出去太久。”
  “但是已經夠久了?”
  “對,只要走快點,就來得及繞過村子另外一邊,把信丟進辛明頓家信箱,然后赶回辦公室。不過我必須承認,沒有任何人看到她走近辛明頓家。”
  “會有人注意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
  “你還怀疑什么人?”
  納許直視著前方,說:“你應該了解,我們不能讓任何人幸免。”
  他嚴肅地說:“葛理菲小姐昨天到布蘭登跟一個女子團契的女孩見面,但是卻到得相當晚。”
  “你不會認為--”
  “不,我不會‘以為’什么,但是我确實‘不明白’實際的情形。葛理菲小姐是個很活潑、腦筋很正常的女人--可是我說過,我‘不明白’實際的情形。”
  “那上星期呢?她有可能把信塞進辛明頓家的信箱嗎?”
  “可能,那天下午她上街買東西,”他頓了頓,“愛蜜莉·巴頓小姐也一樣,她昨天下午很早就出門買東西,上禮拜三下午,她曾經路過辛明頓家去看几個朋友。”
  我不敢置信地搖搖頭。我知道從我在小佛茲發現那本被人割過的舊書之后,警方一定免不了特別留意屋主,可是我想到愛蜜莉小姐昨天來的時候,那种興奮的神情……
  去他的--興奮……對,興奮--微紅的臉--閃亮的眼睛--一定不會是因為--不會是因為--
  我含混地說:“這种事對人的影響實在不好!會讓人想象很多事--”
  納許同情地點點頭,“是的,要把日常碰到的人看成可能犯罪的神經病,實在不是件愉快的事。”
  他頓了頓,又說:“還有皮先生--”
  我尖聲說:“這么說,你也認為他有可能?”
  納許微笑道:“是的,我們也把他列入考慮。他是個奇怪的人--我該說,不是個很好的人。他沒有不在場證明,兩個星期三下午都單獨在他的花園里。”
  “也就是說,你怀疑的不只是女人?”
  “我也認為信不是男人寫的--其實我對這點很有把握--葛瑞夫也同意我的看法。不過皮先生不是個普通男人,他有一种很特殊的女性傾向。昨天下午我們調查過‘每一個人’,你知道,這是個謀殺案。‘你’沒有問題,令妹也一樣,”他笑了笑:“辛明頓先生到辦公室之后,就一直沒有离開,葛理菲醫生在村子另外一邊出診,我已經調查過了。”
  他停下來笑了笑,又說:“你看,我們已經全都查過了。”
  我緩緩說道:“所以你的嫌犯名單就只剩下三個人--皮先生、葛理菲小姐和巴頓小姐了?”
  “喔,不,不,除了牧師太太之外,我們還有兩個嫌疑人物。”
  “你也想到‘她’了?”
  “我們‘每個人’都想過,凱索普太太瘋狂得有點太顯眼,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不過,她還是能做這件事。昨天下午,她在樹林里看鳥--鳥當然沒辦法替她作證。”
  歐文·葛理菲走進警局,他立即轉過身。
  “嗨,納許,听說你今天早上在找我,有什么重要事嗎?”
  “要是你方便的話,星期五舉行偵訊,葛理菲醫生。”
  “是的,莫斯比和我今天晚上驗尸。”
  納許說:“還有一件事,葛理菲醫生,辛明頓太太生前曾經服用你給她開的藥粉--”
  他停下來。
  歐文·葛理菲用疑問的口气說:“嗯?”
  “那种藥粉如果服用過量,會不會致死?”
  “當然不會,”葛理菲冷冷是說:“除非她一次吃二十五份。”
  “不過賀蘭小姐告訴我,你曾經向她警告過過量服藥的危險性。”
  “喔,對,辛明頓太太那种女人常常會把別人告訴她的事做得太過份,她以為吃兩倍藥就會有兩倍好處。但是我們做醫生的人不希望任何人多吃非那西汀或者阿斯匹林,因為對心髒不好。可是無論如何,死因已經确定是氰化物中毒。”
  “喔,我知道,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猜想,一個人自殺的時候,宁可服用過量的安眠藥,也不愿意用氰酸自盡。”
  “嗯,你說得沒錯。不過從另外一方面來說,氰酸比較富有戲劇性,而且也一定有效。如果服用巴比酸鹽之類,又很快發現的話,往往還可以救得活。”
  “我懂了,謝謝你,葛理菲醫生。”
  葛理菲走了,我也向納許道別,慢慢朝回家的路上走。
  喬安娜出去了,電話机旁生龍活虎地留了張字條,大概是留給派翠吉或者是我看的。
  “要是葛理菲醫生打電話來,告訴他我星期二實在沒辦法去,但是星期三或者星期四都可以。”
  我揚揚眉頭,走進起居室,坐進“最舒服的那張搖椅--(其實這儿的椅子全都是直背的,沒有哪一張讓人覺得舒服,都是已故的巴頓太太留下來的)--伸伸腿,試著想通這件事。
  我忽然很生气地想到,歐文剛才打斷了我跟督察的話,他又提到兩個可疑的人,不知道那兩個人到底是誰。
  或許,派翠吉正是其中之一。一來,那本書是在這棟屋子發現的,而且她也可以在毫不令艾格妮斯怀疑的情形下,把艾格妮斯擊昏。好了,派翠吉的确沒法不讓人怀疑。
  可是,另外那個人又是誰呢?
  是不是我不熟的人?哥利特太太--鎮上人原先怀疑的對象?
  我閉上眼,考慮著那四個人,他們是那么的不同:溫和脆弱的愛蜜莉·巴頓?她到底有哪些可疑的地方?生活太貧乏?是因為她儿童時代受到太多的管束和壓力?為別人做了太多的犧牲?她一直很奇怪地害怕討論任何‘不夠好’的事?這一點是不是足以證明,她內心的确有這些先入為主的念頭?我是不是太佛洛伊德主義了?我記得有位醫生曾經告訴我,一個外表溫柔的女性,受到催眠之后所說的話,才是她的真心話“你絕對想不到她會知道那些字眼!”
  愛美·葛理菲?
  她當然沒有什么受到壓制的心事,她既快樂、有男子气概,又非常成功,過著充實而忙碌的生活。可是凱索普牧師太太卻說她是“可怜的東西”。
  另外還有一些事--我好像記得……喔,對了!歐文·葛理菲曾經說過:“我們住在北方的時候,也發生過匿名信的事。”
  那會不會也是愛美·葛理菲的杰作?那實在太巧了,兩件完全一樣的事。
  不,等一等,葛理菲說,那次匿名信的作者已經找出來了,是個女學生。
  我忽然覺得好冷--一定是窗口吹進來的冷風,我不舒服地在椅子里動了動。為什么我突然覺得奇怪而不安呢?
  讓我再往下想……愛美·葛理菲,或許那次的匿名信是愛美·葛理菲寫的,而‘不是’那個女學生?愛美又轉移陣地,到這個地方重施故伎?所以歐文·葛理菲才看起來那么不快樂、那么不安?他一定在心里怀疑,對,他在心里怀疑……
  皮先生呢?他畢竟不是個非常好的人,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在背后暗笑著,導演這整出戲……
  大廳里的那張電話留言--我為什么老想著它?葛理菲和喬安娜--他已經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不,我煩惱的不是那張字條,而是另外一件事……
  我這時已經睡意很深,不斷愚蠢地在腦里重复想道:“無火不生煙,無火不生煙……就是它……它就是最大的關鍵。”
  接著我仿佛跟梅根一起走在街上。
  賀蘭走過我們身邊,她打扮得像新娘一樣,路人都在耳語:“她總算要嫁給葛理菲醫生了,當然,他們已經私下訂婚好几年了……”
  然后我們又到了教堂,凱索普牧師正用拉丁文在做禱告。
  凱索普牧師太太忽然半途跳起來,大聲喊道:“這件事一定得阻止,我告訴你,這件事一定得阻止!”
  有一會儿,我真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在作夢。接著,我清醒過來,知道自己還在小佛茲的起居室,凱索普牧師太太剛從門口走進來,站在我面前緊張粗魯地說:
  “這件事一定得阻止,我告訴你。”
  我跳起來,“對不起,”我說:“我恐怕睡著了。你剛才說什么?”
  凱索普牧師太太用一只拳頭用力擊另一只手的手掌,說:“這件事一定得阻止,這些匿名信!殺人滅口案!不能再讓像艾格妮斯·華岱爾那么可怜無辜的孩子被人‘殺死’了!”
  “你說得對极了,”我說:“可是你打算怎么處理呢?”
  凱索普牧師太太說:“我們一定要采取行動!”
  我笑笑--也許有點超然的意味,說:“你建議采取什么行動呢?”
  “把這件事弄個清楚!我說過這不是個邪惡的地方,現在才知道我錯了,這‘是’個邪惡的地方。”
  我覺得很生气,不太禮貌地說:“對,親愛的女士,可是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呢?”
  凱索普牧師太太說:“阻止這件事,那還用說?”
  “警方已經盡了力。”
  “既然艾格妮斯昨天都被人殺了,可見警方還不夠賣力。”
  “換句話,你知道的比他們還多?”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才要請一位專家來。”
  我搖搖頭說:“你不能那么做,蘇格蘭警場已經接受本郡警官的要求,并且派來葛瑞夫巡官幫忙。”
  “我可不懂‘那种’專家,我所說的專家不是專門研究匿名信、甚至殺人案的專家,而是深知‘人性’的專家。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們需要一個對‘邪惡’非常了解的人。”
  這种觀念很奇怪,但卻讓人覺得很興奮。
  我還來不及說什么,凱索普牧師太太就對我點點頭,用自信的口气迅速說:“我馬上就去辦。”
  說完,就走了出去。

         ※        ※         ※

  接不來的一個星期,是我這輩子所過的一段最奇怪的時光,像一場奇怪的夢,一切看起來都那么不真實。
  艾格妮斯·華岱爾案的偵訊工作進行的時候,全林斯塔克的人都好奇地參加了。沒什么新發現,唯一的判決是:“被不知名的凶手謀殺。”
  于是,可怜的艾格妮斯·華岱爾,也在受過眾人注目的一刻之后,被埋在安靜的教堂舊墓地,林斯塔克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
  不,最后一句話不對,不能說像往日一樣……
  每個人的眼里,几乎都有一种半帶畏懼、半帶期望的神色。鄰居彼此監視著,驗尸時确實證明了一點--殺死艾格妮斯·華岱爾的,一定不是個生人,沒有誰看到附近出現過流浪漢或者陌生人。那么,一定是林斯塔克的某個人,在街上購物消遣的時候,敲昏了這個沒有抵抗力的女孩,又用一支尖串肉針刺穿她的腦子。
  沒有人知道那個凶手是誰。
  我說過,日子一天天像作夢似的過去。我碰到每個人的時候,都帶著一种新的眼光--每個人都可能是凶手。這可不是种愉快的感覺!
  每天晚上,拉了窗帘之后,喬安娜和我就會坐下來談了又談,辯了又辯,討論各种仍然看來很不可思議的可能性。
  喬安娜始終堅持認為是皮先生,我經過一陣猶豫之后,還是回到我原先所怀疑的金區小姐。
  不過我們還是一再討論几個有嫌疑的人:

  皮先生?
  金區小姐?凱索普牧師太太?
  愛美·葛理菲?
  愛蜜莉·巴頓?
  派翠吉?

  在這段時間當中,我們始終緊張擔憂地等著下一步會發生的事。
  但是什么都沒發生,就我們所知,也沒有任何人再接到匿名信,納許偶爾在街上出現,至于他到底在做什么,警方又設了什么陷阱,我一點都不明白。葛瑞夫又走了。
  愛蜜莉·巴頓來家里喝過下午茶,梅根來吃過午飯,歐文·葛理菲出診途中來拜訪過,我們也到皮先生家里喝過雪利酒,到牧師家里喝過下午茶。
  我很高興地發現,凱索普牧師太太沒有再表現出上次見面時那种強硬凶猛的態度。我想她大概完全忘了上次的事。
  她現在似乎只關心消滅白蝴蝶的事,以期保全花椰菜和甘藍菜等植物。
  在牧師家度過的那個下午,實在是我們所度過的最安祥的一個下午。房子已經舊了,但是很吸引人,有一間寬大、簡朴、舒适的起居室,挂著褪色的玫瑰花紋棉布窗帘。凱索普夫婦家住了位客人,是位上了年紀的和藹婦人,正用白色棉線編織著東西。我們正用好吃的熱圓餅配茶時,牧師進來了,一邊安靜地對我們笑笑,一邊溫和博學地和我們交談,我們過得非常愉快。
  我不是說我們避開有關謀殺的話題,事實上并沒有。
  那位客人瑪波小姐,對這個話題當然感到很震惊,她用遺憾的口气說:
  “我們鄉下實在沒什么可談的!”她認定死去的女孩就像她家的愛蒂斯一樣。
  “那么好的一個女佣,那么賣力,只是偶爾反應‘有點’慢。”
  瑪波小姐有位堂兄侄女的嫂嫂,也遭到一些匿名信的困扰,所以這位可愛的老太太也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告訴我,親愛的,”她對凱索普牧師太太說:“鎮上的人怎么說?他們認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大概又認為是柯利特太太。”喬安娜說。
  “喔,不,”凱索普牧師太太說:“‘現在’已經不這么想了。”
  瑪波小姐問起柯利特太太是什么人。
  喬安娜告訴她,是村里的女巫。
  “是吧,凱索普太太。”
  牧師低聲念了一段拉丁文,我想大概是有關巫師的邪惡力量,我們都尊敬地沉默著。
  “她是個很愚蠢的女人,”牧師太太說:“很喜歡表現。每到月圓的晚上,就出去采草藥什么的,而且還希望每個人都知道。”
  “我想,一定有一些傻女孩去向她求教吧?”瑪波小姐說。
  我發現牧師又准備再向我們傳播拉丁文,急忙問:“別人現在為什么不怀疑她是凶手了呢?他們不是認為匿名信是她寫的嗎?”
  瑪波小終于說:
  “喔!可是我听說那女孩是被串肉針刺死的,真讓人听了不舒服。不過,這么一來就完全除掉這位柯利特太太的嫌疑了。因為你知道,她只要詛咒她,她就會自然地死掉。”
  “這种古老的信仰仍然會流傳下來,真是奇怪,”牧師說:“在西元早期地方上的迷信都跟基督教的教義息息相關,那些不好的特性也逐漸消失了。”
  “我們要處理的不是迷信,”凱索普太太說:“而是事實。”
  “很不愉快的事實。”我說。
  “你說得對,柏頓先生,”瑪波小姐說:“請原諒我不客气地直說了,你在這里是個生人,對這儿的各种生活面,應該有你的見解。我覺得你應該能對這個討厭的問題找出解決的辦法。”
  我笑了笑,說:
  “我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作夢,只有在夢里,我才能圓滿地解決這件事。可惜等我一醒來,又只是一些荒唐的胡思亂想!”
  “真有意思,告訴我,你胡思亂想些什么?”
  “喔,全都是因為一個可笑的成語‘無火不生煙’,有人成天說這句話,几乎讓我作嘔,后來我又把它跟戰爭聯想在一起,什么煙幕、紙條、電話留言--不對,那是另外一個夢。”
  “那個夢又夢到什么?”
  這位老太太顯得那么有興趣,我想她一定也私下愛看我以前的護士最愛看的《拿破侖夢集》?
  “喔,只是夢到辛明頓家的保姆兼女教師愛爾西·賀蘭要嫁給葛理菲醫生,牧師正在用拉丁文祈禱--(凱索普太太對她丈夫說:“真是太恰當了,親愛的。”)--但是凱索普太太卻站起來阻止,說這件事一定得制止!”
  “但是最后一部份卻是真的,”我微笑著繼續說:“因為我醒過來的時候,你就站在我面前說這句話。”
  “我說得沒錯吧。”凱索普太太說--我很高興地發現,她態度相當謙遜。
  “可是那個電話留言又是怎么來的呢?”瑪波小姐皺眉問我。
  “對不起,我沒說清楚,那不是夢里的事,那是因為我進房的時候,發現喬安娜留了一張字條,要我們轉告打電話的某人。”
  瑪波小姐俯身向前,以頰帶著點淡淡紅暈,“要是我問你,那張字條上寫著什么,你會不會覺得我好奇心太重,太過于魯莽?”她看了一眼喬安娜,“請原諒,親愛的。”
  其實,喬安娜也非常有興趣听我們討論。
  “喔,沒關系,”她對老太太說:“我自己不記得了,不過杰利或許記得,我想一定是什么小事。”
  我鄭重地盡可能照我所記得的字句念出來,因為我對位老太太的濃厚興趣感到很高興。
  我擔心真的念出來之后會使她感到失望,但是她卻點頭微笑,仿佛很高興,或許是她想到一段美好的愛情故事。
  “我懂了,”她說:“我也猜大概是這類的話。”
  凱索普太太尖聲問:“哪一類的話?”
  “很平常的几句話。”瑪波小姐說。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儿,然后出人意料地說:“我看得出,你是個很聰明的年輕人,是只缺少一點自信,你應該有自信才對!”
  喬安娜大喊一聲,說:“老天!可別那樣鼓勵他,他自信心已經夠強了。”
  “安靜點,喬安娜,”我說:“瑪波小姐了解我。”
  瑪波小姐又重新編織起來,一邊對我說:“你知道要制造一件成功的謀殺案,就像變一場魔術似的。”
  “用手的快動作騙過人的眼睛?”
  “不只這樣,還要引誘觀眾看錯誤的東西和方向。”“喔,”我說:“到目前為止,每個人似乎都沒找對那個精神變態者的方向。”
  “如果是我,”瑪波小姐說:“一定會朝正常人當中去找。”
  “對,”我沉思道:“納許也這么說,我記得他還強調是個受人尊敬的人。”
  “對,”瑪波小姐說:“這一點‘非常’重要。”
  嗯,看來大家的意見都一樣。
  我又對凱索普太太說:“納許認為,匿名信一定還會出現,照你看呢?”
  “也許會吧。”她緩緩說。
  “要是警方這么想,就一定會有。”瑪波小姐說。
  我還是固執地追問凱索普太太:“你還是為那個寫信的人感到難過嗎?”
  她紅著臉說:“為什么不能?”
  “親愛的,我不同意你的看法,”瑪波小姐說:“至少在這個案子上,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我激動地說:“匿名信已經逼一個女人自殺,還引起許多人的傷心和痛苦。”
  “你接到過匿名信嗎?柏頓小姐。”瑪波小姐問喬安娜。
  喬安娜很高興地說:“喔,有!信上說了些好可怕的事。”
  “我想,”瑪波小姐說:“年輕漂亮的人最容易被選為匿名信的對象。”
  “所以愛爾西·賀蘭沒接到匿名信,才讓我覺得特別奇怪。”我說。
  “我想想看,”瑪波小姐說:“你說的是不是辛明頓家的保姆兼女教師--就是你夢到的那位?柏頓先生。”
  “是的。”
  “也許她收到過,只是不肯說。”喬安娜說。
  “不,”我說:“我相信她的話,納許也是。”
  “哈!”瑪波小姐說:“真有意思!這是我听過的最有意思的故事。”

         ※        ※         ※

  回家途中,喬安娜告訴我,我實在不應該提到納許說匿名信會出現的事。
  “為什么?”
  “因為凱索普太太也許就是寫匿名信的人。”
  “你不會真的這么想吧?”
  “我也不敢肯定,她是個奇怪的女人。”
  于是我們又討論起各种可能。
  兩天之后的一個晚上,我搭車從依克山普頓回來。我在那儿吃過晚飯才動身,所以回到林斯塔克時已經天黑了。
  車燈有點毛病,我在無計可施的情形下,只好下車想想辦法。弄了好一會儿,終于修好了。
  這條路很荒僻,天黑之后,林斯塔克就沒有人走到這附近。過去些有几間房子,其中包括簡陋的女子學校。看著它隱現在微弱的星光下,我忽然起了一股沖動,想走近看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到一個隱秘的身影穿過大門--就算有,我也不能肯定,只是對這個忽然感到一陣好奇。
  大門微啟著,我推開門走進去,穿過一條短徑和四個階梯,就到了正門。
  我站在那儿猶豫了一會儿,我到底想做什么?就連我自己也都不知道。但是忽然間,我听到一陣沙沙聲,像是女人的衣服聲。
  我倏然轉身,朝聲音傳來的那個角落走去。
  什么人都看不到,我又繞過一個屋角到了屋子背面。就在這里,我看到兩尺前面有一扇窗子開著。
  我爬上窗子,什么聲音也沒有,但是我相信屋里一定有人。
  目前,我的背部還不太适合隨意攀高爬低,但是我盡量讓自己落在屋里的窗台上。不幸的是,還是弄出一點聲音。
  我就站在窗子里凝神听著,然后又走上前,雙手向前摸索著。這時,我听到右前方有一個微弱的聲音。
  我口袋里有個手電筒,就拿出來扭亮。
  立刻有一個低沉、尖銳的聲音說:“快關掉。”
  我馬上照做了,因為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我已經看出那是納許督察。
  他抓住我的手臂,推我穿過一道門,來到一條走廊。站在這個地方,別人就沒辦法從窗外看到我們的動靜了。
  他用惋惜的神情看著我。
  “你為什么偏偏要在那一刻闖進來?柏頓先生?”
  “對不起,”我道歉說:“因為我疑心自己惹上了麻煩。”
  “的确很可能,你有沒有看到什么人?”
  我遲疑了一下。
  “不敢肯定,”我緩緩說:“我有一种模糊的感覺,好像覺得有人從大門溜進來,可是我又沒有真的‘看到’什么。后來,我又听到屋子旁過有沙沙聲。”
  納許點點頭,“不錯,有人比你早到這屋子一步。他--或者她--在窗戶邊猶豫了一下,后來又快步走了--我想,是听到你的聲。”
  我再度道歉之后,問道:“你打算做什么?”
  納許說:
  “我正在依賴一個信念作調查,匿名信的作者一定不會終止匿名信,她也許知道這么做很危險,可是又不得不繼續寫,就像染上了酒癮或者毒癮一樣。”
  我點點頭。
  “你知道,柏頓先生,我想不管寫匿名信的人是誰,都希望讓匿名信看起來盡量像以前一樣。她已經從那本書上割下足夠的頁數,可以繼續剪貼信的正文,可是信封卻是一個問題,她一定希望用同一部打字机打,而且也不敢冒險用別人或者她自己的打字机。”
  “你真是認為她會繼續這种游戲嗎?”我不敢置信地問。
  “對,我相信,也敢打賭她一定充滿了自信,那种人都自負得不得了!總之,我相信不管那個人是誰,都會在天黑之后偷偷來用那部打字机。”
  “金區小姐?”我說。
  “也許。”
  “你還不知道。”
  “是的,還不‘知道’。”
  “但是你怀疑。”
  “對,可是那個人非常聰明,柏頓先生,那個人對匿名信的什么花樣都懂。”
  我可以想象出納許所布下的各种措施,我相信警方對任何疑犯所寄出的信,都必定馬上加以檢查,遲早那個犯人一定會放松警戒心,露出馬腳。
  我又向納許道歉自己太過熱心,破坏了他的計划。
  “喔,算了,”納許冷靜地說:“現在已經太遲了,希望下次運气好點。”
  我走進暗淡的夜色中,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我車前。我惊訝地發現,原來是梅根。
  “嗨!”她說:“我想這應該是你的車子,你在干嘛?”
  “你在這里做什么,才是個重要問題。”我說。
  “出來散步,我一向喜歡在晚上散步,誰也不會攔住你,說一些可笑的事,而且我喜歡星星,晚上的空气也比較新鮮,東西看起來更神秘。”
  “你說得都沒錯,”我說:“可是晚上只有貓和女巫才會出門散步,家里人也會為你擔心。”
  “不,不會的,他們從來不問我到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
  “你近來好嗎?”我問。
  “我想大概還不錯。”
  “賀蘭小姐照顧你的一切嗎?”
  “愛爾西還不錯,就可惜是個天生的傻子。”
  “這話真殘忍--不過也許是真的,”我說:“跳上車,我送你回去。”
  如果說從來沒有人關心梅根,也并不盡然。
  我們開車靠近辛明頓家時,辛明頓正站在門口的階梯上。
  他望著我們:“嗨,梅根在車里嗎?”
  “在,”我說:“我把她送回來了。”
  辛明頓嚴厲地說:“你不能像這樣一聲都不說就出門了,梅根。賀蘭小姐一直在擔心你。”
  梅根呢喃了些什么,然后經過他身邊走進屋里。
  辛明頓歎了口气,“女孩子長大了,又沒有母親照顧,真讓人覺得責任沉重。我想她已經太大了,不适合再上學。”
  他用怀疑的眼光望著我,說:
  “我想是你開車載她兜風的吧”
  我認為還是不回答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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