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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野餐的結局


  博比頓時感覺受了冷落。
  第二天,博比收到了一封類別完全不同的信。
  巴杰爾文盲似地胡亂書寫,反映出他在花費昂貴的公學受的教育沒有成效。
  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老伙計。昨天真以十五鎊鈔票弄到了五輛車:一輛奧斯汀、兩輛莫里斯、兩輛羅弗爾斯。眼下這些車實際上開不走,但我相信我們完全能把它們修好。管他的,一輛車終歸就是一輛車。只要載著買主回家沒拋錨,只能這么指望了。我想星期一開張,全仗你了,所以你別讓我失望行嗎,老伙計?我得說老姨媽卡里是個爽快人。有次我打碎了她隔壁的一個老朋友的窗子,他對她的貓很粗暴,但她從不在乎。每個圣誕節寄給我一張五鎊的鈔票,就這樣吧。
  我們肯定會成功。這事絕對肯定。我的意思是,一輛車終歸就是一輛車。你可以不花錢撿來,涂一道薄漆就行,所有那些普普通通的傻瓜就留心了。這事要一伙人干。別忘了,星期一。
  我全仗你了。

   你永遠的摯友

               巴杰爾

  博比告訴父親,他星期一要進城去從事一份工作,他對工作的敘述沒有引起牧師的任何熱情。可以提醒的是,牧師過去曾碰到過巴杰爾·比登。他只是給博比上了一堂有關得体地不使自己為什么事負法律責任的長課。他的勸誡術語含糊,并無財務或商務上的權威性,但含義很明白。
  那個星期三,博比收到了另外一封信,信是用外文斜体字寫的,內容卻使這位小伙子大吃一惊。
  這封來自布宜諾斯文利斯的亨里克和達洛公司的信寫得簡明扼要,該公司提供博比一份年薪一千鎊的工作。
  開始一兩分鐘,博比認為自己在做夢。一年一千鎊。他重新更仔細地看信。信中寫到選前海軍人員的事,暗示博比的名字是某人(沒寫出名字)推荐的。受職必須迅速,博比必須作好准備,一周內動身前往布宜諾斯文利斯。
  “唉,見鬼了!”博比以一种有點運气不太好的態度發泄自己的感情。
  “博比!”
  “對不起,爸爸。我忘記你在這儿。”
  牧師清了清嗓子說:“我想向你指出……”
  博比意識到這道過程常常很長,一定要盡全力避免。他直截了當地攔腰打斷道:“有人給我一千鎊一年。”
  牧師的嘴半開半合,一時欲說不能。
  “這正好把他的思路打岔了。”博比心滿意足地想道。
  “親愛的博比,你說有人提供你一年一千鎊,我沒理解錯吧?一千鎊?”
  “一擊入穴,爸爸。”博比說。
  “這不可能。”牧師說。
  博比沒被這坦率的怀疑所傷害。他對自己身价的估計与父親的估計有所不同。
  “他們一定是些十足的笨蛋。”他欣然應和。
  “誰……那些人是什么人?”
  博比把信遞給他。牧師摸索著夾鼻眼鏡,疑惑地盯著信看,看完又細讀了兩遍。
  “太不可思議了。”最后他才說,“太不可思議了。”
  “他們瘋了。”博比說。
  “啊2我的孩子,”牧師說,“總而言之,做一個英國人是了不起的。忠誠,是我們所主張的。海軍已將這個觀念帶到全世界。這是一個英國人的詞匯:南美公司意識到了一個年輕人的价值,他的正直不可動搖,他的雇主將堅信他的忠誠。你總可以信任一個英國人做事光明正大……”
  “而且行為正直。”博比說。
  牧師怀疑地看著儿子。有條非常精彩的警句已經涌到了舌尖,但博比的語調中某种味道使他感到不太真誠。
  然而,這個小伙子顯得特別嚴肅。
  “不過呢,爸爸,”他說,“為什么是我呢?”
  “你是什么意思,為什么是你?”
  “英格蘭有許多英國人,”博比說,“他們心地善良,充分体現光明正大的品質。為什么選上我呢?”
  “也許你過去的指揮官推荐了你。”
  “是的,我想是真的。”博比并不相信這种說法,“這無關緊要。總之,我不能接受這份工作。”
  “不能接受?親愛的孩子,你是什么意思?”
  “哎,我安排定了,你是明白的,同巴杰爾一塊干。”
  “巴杰爾?巴杰爾·比登。荒唐,我親愛的孩子,這事很嚴肅。”
  “我承認這事有點難。”博比歎口气。
  “你同小比登作的孩子气的安排過一陣就不作數的。”
  “這事同我有關。”
  “小比登毫不負責。我了解,他已經成了很多災難的禍根,花了父母的錢。”
  “他運气不好。巴杰爾絕對靠得住。”
  “運气,運气:我得說那小伙子這輩子從沒幫過一點忙。”
  “這話不對,爸爸。唉,他過去常常早上五點就起床去喂那些討厭的小雞。它們全都死了或怎么了,這不是他的錯。”
  “我從來沒同意辦車行這件事。簡直是胡鬧。你必須放棄這件事。”
  “不能,閣下。我已經答應了。我不能讓巴杰爾失望,他正指望我呢。”
  談論繼續進行下去。牧師基于對巴杰爾的偏見,認為對那個小伙子所作的承諾完全不應有約束力。他認為博比頑固不化,居然下決心不惜代价伙同一個可能更差勁的伙伴去過東游西蕩的生活。反過來,博比卻毫無創見、呆頭呆腦地一個勁說他“不能讓老巴杰爾失望”。
  牧師最終气沖沖地离開了房間。于是博比立刻坐下來給亨里克和達洛公司寫信,拒絕他們提供的美差。
  他邊歎气邊寫。他放棄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机會,但他明白沒有選擇的余地。
  后來,在高爾夫球場上,他把這事對弗蘭基說了。她听得很專注。
  “你原來是非得去南美不可嗎?”她問。
  “是的。”
  “你想去嗎?”
  “是呀,為什么不呢?”
  弗蘭基歎了口气。
  “不管怎么說,”她斷然說道,“我認為你做得很對。”
  “你是說對巴杰爾?”
  “是的。”
  “我不能讓這老混蛋失望,對吧?”
  “是不能,但要當心這老混蛋,這是你這樣叫的,不要讓你陷進去。”
  “噢!我會當心的。總之,我會順利的。我沒得到什么財產。”
  “那肯定相當好玩。”
  “為什么?”
  “我不知道為什么。這樣才顯得更加有趣,更加自在,更加沒責任。話雖這么說,我想到這個問題,我認為我也沒得到什么更多的財產。我是說,父親給我允諾,我有許多房子住,很多衣服和女仆,不少惊人的家藏珠寶,大量的購物信用卡,但這些的确全是家里的,不是我的。”
  “不,不過差不多……”博比住口不言。
  “嗅,這完全不同,我知道。”
  “是的,”博比說,“這完全不同。”他突然感到很壓抑。
  他們默默地走到下一個球座前。
  “明天我要進城。”博比開球時,弗蘭基說。
  “明天?呀,我正打算邀請你進行一次野餐。”
  “我倒挺愿意。但是,事情已安排好了。你听我說,父親痛風病又犯了。”
  “你應該留下來照料他。”博比說。
  “他不喜歡受人擺弄,那樣只會使他煩得厲害。他最喜歡第二個男仆,這位男仆照料人周到,根本不在乎別人把東西扔在他身上,根本不在乎別人叫他該死的傻瓜。”
  博比把球擊起,球緩緩陷入坑洼。
  “運气不好。”弗蘭基說。她開出一個漂亮的直擊球,球飛越過了坑洼。
  “順便說說,”她又說,“我們有可能在倫敦一起做事呢。
  你很快就去嗎?”
  “星期一。不過,晤,沒什么意思,是嗎?”
  “你說什么……沒什么意思?”
  “哦,我是說我在大多數時間里,作為机械師去干活,我是說……”
  “即便那樣,”弗蘭基說,“我看你還是有可能跟我另外一些朋友一樣,出席雞尾酒會,喝得醉醺醺的。”
  博比搖搖頭。
  “如果你喜歡,我為你舉辦一次啤酒香腸宴會。”弗蘭基給博比打气。
  “啊,留神,弗蘭基,善意是什么呢?我是說,你不能把身份不同的人混雜在一起。你的那些朋友与我的朋友身份完全不同。”
  “我向你保證,”弗蘭基說,“我那群朋友身份很不相同。”
  “你在裝不明白。”
  “如果你愿意,可以帶巴杰爾來。你們有交情。”
  “你對巴杰爾有某种偏見。”
  “我敢說是因為他口吃。口吃的人總是弄得我也口吃。”
  “其實,弗蘭基,這沒用,你明白不是這么回事。這儿一切挺不錯。雖然沒更多的事干,但我認為我比沒价值的人好一點。我是說你對我總是相當親切,我很感激。但我知道我是個小人物……我是說……”
  “當你把你的自卑情結表達完了后,”弗蘭基冷冰冰地說,“也許你要用鐵頭棒來盡力把球弄出坑洼,不要用輕擊棒。”
  “我已……哎喲!該死!”他將輕擊棒重新放回袋里,抽出鐵頭棒。他連續五次擊球時,弗蘭基神情滿足地在一旁注視著。他們周圍沙土飛揚,“到你的穴了。”博比撿起球,“我想我們打了個平手。”
  “我們再打附加賽嗎?”
  “不,算了。我還有很多事呢。”
  “當然,我想你事多。”
  他們一起默默地走到球室。
  “好了,”弗蘭基伸出手來,“再見,親愛的。我在這儿期間,有你來派派用場,真是太精彩了。也許,當我沒什么更适當的事做的時候,再見到你吧。”
  “說話當心,弗蘭基……”
  “也許你會屈尊參加我的小販聚會。我相信你可以在伍爾沃思聯號店1買到便宜的珍珠紐扣。”

  1伍爾沃思聯號店:大型聯號商店.在英國多數城鎮都有分店。——譯注

  “弗蘭基!”他的話音被弗蘭基剛發動的本特利車的引擎聲壓倒。弗蘭基做作地揮揮手,驅車而去。
  “媽的!”博比發自內心地罵了一聲。
  他認為弗蘭基的行為太令人不快了。也許他自己處事不圓滑,不過,管他的,他說的話相當真誠。也許,他還是沒有把真誠体現在言詞中,后來的三天顯得特別漫長,牧師因為喉痛,迫使他說起話來如耳語一般,他說話很少,以一個基督徒應具有的明顯的忍耐對待自己的四儿子。
  他一兩次引用莎士比亞的話,大意是毒蛇的牙齒等等。
  星期六,博比覺得再也不能忍受家中生活的羈絆,他說動羅伯茨太大,和她“管”牧師邱宅的丈夫,給了他一包三明治,他又在馬奇博爾特買了瓶啤酒,就動身出發作一次獨自的野餐。
  几天來,因弗蘭基不在,博比感到心煩意亂。老朋友屈指可數,而他們都有事要忙。
  博比伸開四肢躺在長滿歐洲蕨的山坡上,自個儿盤算,他是先吃午餐后睡覺呢,還是先睡覺后吃午餐。正當他左思右想之際,他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他醒來時居然三點半鐘了!博比想到父親會以怎樣的方式來反對這种打發日子的方法時,不禁咧嘴一笑。穿越村子,進行一次十二英里的絕妙的步行,一個身体健康的年輕人就應該這樣做。步行使人不免想起一句名言:“那么我想,我已經掙得了午餐。”
  “真意,”博比想道,“為什么靠走這些路來掙午餐呢,況且你并不特別想走路?這其中有什么价值呢?如果你喜歡步行,那純粹是個人嗜好;如果你并不喜步行,你還要去步行,那你就是個傻瓜。”
  于是,他開始享用他那份不勞而獲的午餐,吃得津津有味。他心滿意足地歎口气,扭開了啤酒瓶。酒味苦得有點怪,但無疑是新鮮的。
  他又躺下來,把空酒瓶扔進一叢石南屬植物中。
  懶洋洋地躺在這儿,他感覺像神仙一樣。世界就在他的腳下,一句名言,但卻是一句精彩的名言。他什么事都可以干得了,只要他盡力而為!偉大的宏圖和意气風發的主動精神一一掠過他的心頭。
  隨后,他又睡著了。睡魔襲擊了他。
  他睡了……眼皮重垂、失去感覺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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