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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當我走近牧師寓所的大門時,時間已近七點鐘,而不是六點半。我正要走進大門,門卻猛然被人掀開,勞倫斯·列丁走了出來。他看到我時,猛地怔住了,而我也被他的神情弄得惊詫不已。他像一個快要發瘋的人,眼睛直勾勾的,面色慘白,渾身顫抖抽掐著,我一時納悶,他是否喝醉了,隨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喂,”我說,“你又來見我了嗎?很抱歉,我出去了。現在才回來。我得見見普羅瑟羅,談談有關賬目的事——但我想不會談很長時間的。”
  “普羅瑟羅,”他說,哈哈大笑。“普羅瑟羅?您要見普羅瑟羅?喂,您會見到普羅瑟羅的!噢,我的上帝——去見吧!”
  我盯著他,并本能地向他伸出一只手,他卻很快地閃到一邊,“不,”他几乎是叫喊道,“我必須离開——去考慮考慮。
  我得想想。我必須想想。”
  他突然跑開,很快消失在通向村子的小路的盡頭。我凝視著他跑去的那個方向,剛才認為他喝醉的念頭又浮現在我的腦際。
  然后,我搖搖頭,往前向牧師寓所走去。前門總是開著的,但我還是按響了門鈴。瑪麗聞聲出來,一邊在圍裙上揩著手。
  “您到底回來了。”她說。
  “普羅瑟羅上校到了嗎?”我問道。
  “在書房里呢。六點過一刻就到這儿了。”
  “列丁先生也來過這儿嗎?”我問道。
  “几分鐘前到的。想要見您。我告訴他,您很快就回來,普羅瑟羅上校也在書房等您,他說他也等等,就到那儿去了,他現在在書房里。”
  “不,他不在,”我說,“我剛才看到他順著路走了。”
  “噢,我沒有听見他离開。他呆了還不到几分鐘。夫人還沒有從城里回來。”
  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瑪麗退回到廚房,我穿過走廊,打開了書房的門。
  經過幽暗的走廊后,射進房間來的夕陽的余輝使我不得不眨一眨眼睛。我在房內走了一兩步,然后猛然停了下來。
  有好一會儿,眼前的景象使我懵了!
  普羅瑟羅上校張開四肢趴在我的寫字台上,姿勢非常難看、可怕。在他的頭旁邊的寫字台上,有一灘黑色的液体,在一滴一滴地慢慢滴到地板上。這情景令人毛骨依然。
  我努力鎮靜下來,向他走去,模了一下他的皮膚,已經冰涼。我放開的那只手又僵硬地垂倒下去。這人死了——
  子彈擊穿了他的腦袋。
  我到門邊叫瑪麗。她來后,我命令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去請海多克醫生來。他就住在路的拐角處。我告訴她發生了事故。
  然后,我回去關上門,等著醫生來。
  還巧,瑪麗在醫生家里找到了他。海多克是一位好伙計,体魄魁梧健壯,有著一張誠實粗獷的臉孔。
  我沒有說話,指著房間里的那個地方。他的眉頭皺起來,但是,像老練的醫生那樣,他顯得不露感情。他向死者俯下身,迅速查看了一下。然后,他起身盯著我。
  “怎么樣?”我問道。
  “他死了,沒救了——有半小時了,我确信。”
  “是自殺嗎?”
  “絕對不可能,先生。您看槍擊的部位。另外,即使是自殺,武器在哪儿?”
  确确實實,屋里根本沒有這樣的東西。
  “我們最好別弄亂周圍的什么東西,”海多克說,“我最好給警察打電話。”
  他拿起話筒,開始通話。他盡可能簡要地說明了案情,挂上話筒,回到我坐的地方。
  “這事儿真糟糕。您怎樣發現他的。”
  我解釋了情況。“這是——謀殺嗎?”我有些迷茫地問道。
  “好像是的。我也想這么說,還可能是其他什么別的嗎?
  太慘了。我弄不清誰對這個可怜的老家伙怀恨在心。當然,我知道他并不出名,但一個人常常不會因為這樣一個原因而遭謀殺。真倒霉!”
  “還有一件蹊蹺的事,”我說,“今天下午,有人打電話要我去看一位臨死的教民。當我到那儿時,大家見到我都大吃一惊。病人比前些天好轉多了,他的妻子斷然否認給我打過電話。”
  海多克的眉頭又擰到一塊儿。
  “那很令人怀疑——很令人怀疑。您被人支開了。您的妻子呢?”
  “今天到倫敦去了。”
  “女佣呢?”
  “在廚房——剛好在這幢房子的另一邊。”
  “在那儿她就不可能听到這儿發出的任何響聲了。這事儿真煩人。有誰知道普羅瑟羅今晚要到這儿來呢?”
  “今天早晨在村子的路上,他像往常一樣大喊大叫,也講到了這件事。”
  “這就是說,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他們倒是對任何事情總是全都知道的。還知道有誰与他有仇怨嗎?”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勞倫斯·列丁的慘白的臉孔和直勾勾的眼睛。我正要回答,外面走廊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是警察。”我的朋友說,站了起來。
  代表著我們這儿警方的是赫斯特警士,他顯得很高傲,但又有點儿憂心仲仲的樣子。
  “早上好,先生們,”他与我們打了招呼。“警督一會儿就到。同時,我得遵從他的指示。我明白,有人發現普羅瑟羅上校在牧師寓所被謀殺。”
  他停頓了一下,向我拋來一道冷冷的、怀疑的目光,我力求帶著內心的坦然和适當的忍耐去面對他的這种目光。
  他走到寫字台跟前宣布道,“警督到達之前什么也不許動。”
  為了讀者的方便,我附上一張房間的簡圖。
  他取出筆記本,潤濕了鉛筆,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我們。
  我又將發現尸体的情形講了一遍。他花了一些時間全記錄了下來,又轉向醫生。
  “海多克醫生,在您看來,死亡的原因是什么呢?”
  “近距离射穿大腦。”
  “武器呢?”
  “在取出子彈之前,我說不准。但我想說,子彈很可能是從一枝小口徑手槍射出的,比如說口徑零點二五英寸的毛瑟手槍。”
  我暗暗吃了一惊,并記起了頭天晚上的談話,當時勞倫斯·列丁承認有這种手槍。警士又用他那冷漠的、魚一樣的眼睛打量起我來。
  “您想說什么嗎,先生?”
  我搖搖頭。無論我有什么樣的怀疑,也僅僅是怀疑而已,而且只能讓自己知道。
  “在您看來,謀殺是什么時候發生的?”
  醫生猶豫了一會儿才回答道:
  “這人剛死了半小時,我敢說。肯定不會多于這個時間。”
  赫斯特轉身向我問道:“女佣听見什么了嗎?”
  “就我所知,她什么也沒有听見,”我說,“但您最好問問她。”
  但是,這時斯萊克警督到了,他是乘車從兩英里外的馬奇貝納姆赶來的,對于斯萊克1,我要說的就是,我從未見過一個人像他那樣名不符實。他皮膚黝黑,精力充沛,躁動不安,一雙烏黑的眼睛不停地掃來掃去。他的舉止粗魯驕橫到了极點。

  1斯萊克Slack。原義是松懈。——譯注。

  他對我們的招呼只是略為點一下頭,抓起下屬的筆記本仔細看了一會儿,低聲与他交談了几句,然后徑直向尸体走去,“我想,一切都被弄得一團糟了。”他說。
  “我什么也沒動。”海多克說。
  “我也沒動什么。”我說。有好一會儿,警督忙于察看桌子上的東西和那灘血。
  “啊哈!”他用得意的腔調說道,“這就是我們要找的東西。他向前倒下時弄翻了鬧鐘。這就會給我們提供犯罪的時間。六點過二十二分。您剛才說死亡是什么時間發生的,大夫?”
  “我說大約半小時前,可是——”
  警督看了一眼他的手表。
  “現在是七點過五分。我是大約十分鐘前得到通知的,是在七點差五分。大約在七點差一刻發現尸体。我想您立刻就被叫來了。我估計您察看尸体的時間是七點……哦,這樣看來几乎是分秒不差2”“我并不能絕對保證是這個時間,”海多克說,“那只是大概的估計。”
  “夠好的了,先生,夠好的了。”
  我一直想插進一句話。
  “至于鬧鐘嘛——”
  “對不起,先生,我會問您我想知道的任何問題。時間很緊。我所需要的是絕對的安靜。”
  “是的,但我得告訴您——”
  “絕對的安靜,”警督惱怒地盯著我。我只得按他的要求做了。
  他仍然在仔細地察看寫字台。
  “他為什么坐在這儿呢?”他咕嚕道,“他是想寫一張便條嗎——哎——這是什么?”
  他得意地舉起了一張便條。他對自己的發現非常高興,于是允許我們到他的身邊去,与他一起看那張便條。
  那是一張牧師寓所的便條紙,紙的頂端寫著6:20。
  “親愛的克萊蒙特,”——便條的第一句這樣寫道——
  “很抱歉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但我必須……”
  這儿,句子字跡潦草地斷開了。
  “非常清楚,”警督斯萊克自信地說,“他在這儿坐下寫這張便張,正當他在寫的時候,凶手悄悄從窗戶進來,槍殺了他。您還能作出更多的推斷嗎?”
  “我只是想說——”我開口說道。
  “對不起,先生,請讓開一點儿。我想看看這儿是否有腳印。”
  他趴在地上,向打開的窗戶爬去。
  “我想您應該知道——”我又固執地說道。
  警督站了起來。他說話了,并沒有生气,但卻語調堅定。
  “我們以后再詳談這一切情況。先生們,你們如果都离開這儿,我將感激不盡。請你們都出去吧!”
  我們只得讓自己像孩子一樣被哄出去。
  似乎過了几小時,但時間只是七點過一刻。
  “噢,”海多克醫生說,“就這樣吧。如果那個自負的蠢驢需要我時,您可以叫他到外科手術室來我我。再見!”
  “夫人回來了,”瑪麗說道。她從廚房里出來了一會儿。
  她圓睜著的雙眼煥發出激動的光彩。“大概是五分鐘以前回來的。”
  我在客廳里碰見了格麗澤爾達。她顯得吃惊不小,但卻很激動,我將一切告訴了她。她聚精匯神地听著。
  “開始寫信的時間是六點二十分,”我最后說道,“鬧鐘被弄翻了,在六點二十二分時指針停止了走動。”
  “是的,”格麗澤爾達說。“但是,您知道那鐘,您沒有告訴他那只鬧鐘總是要快一刻鐘嗎?”
  “沒有,”我說,“我沒有告訴他。他不讓我告訴他。我無能為力。”格麗澤爾達皺著眉頭,顯出迷惑不解的樣子。
  “可是,倫,”她說,“那樣就使得整個事情非同一般。因為當那只鐘指向六點過二十分時,其實只是過五分鐘,而在六點過五分時,我想普羅瑟羅上校甚至還沒有走到房子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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