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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埃勒里·奎因重返萊特鎮


  埃勒里·奎因先生站在火車站月台上,心中暗想,這次回來,讓我再做一回海軍上將,這是哥倫布的第二次航行……他情緒起伏地瞥瞥車站站牌,把他從紐約載來這里的那列火車,車尾正沿鐵軌開到三里遠的萊特鎮接駁站轉彎處消失。他可以發誓,現在坐在車站屋檐下那輛手推車上搖晃著髒腳的那兩個小男孩,正是他第一次到萊特鎮時——是另一個世紀的事了!——見到的那兩個男孩。車站站長加比·沃拉姆走出來盯著他瞧。埃勒里揮揮手,快步走向停在鵝卵石地上的埃德·霍奇基斯的出租車。埃德載他駛向該鎮住宅區的途中,埃勒里的手伸入口袋,捏了捏前晚收到的電報。電報是卡特·布雷德福拍的,上面只簡單寫著:“請回來。”
  他沒离開多久,大約三星期吧,但即使如此,他還是覺得萊特鎮好像變了。或許說,萊特鎮“變回來了”,比較合乎事實吧。萊特鎮又回复老樣子,回到去年八月,也就是九個月前,他滿怀希望所到的那個小鎮。在今天這個美麗的星期日下午,它照舊有那种不慌不忙的祥和宁靜。連見到的人好像都是以前見到的那些人,而不是一月、二月、三月、四月間見到的那群瘋子。奎因先生從霍利斯大飯店拔完一通電話,仍由埃德·霍奇基斯載他上山區。
  時間已是傍晚,成群小鳥吱吱喳喳在萊特家的老房子四周翩翩飛掠。埃勒里付了車錢給埃德,看著出租車軋軋駛下山,然后才走上便道。隔壁那棟小房子——諾拉和吉姆的房子——門窗緊閉;那种不見天日的樣子顯得晦暗而丑陋。奎因先生感覺脊背一陣震顫,它曾經是應該遠避的房子。
  他在大房子前門台階前躊躇了一下,并停下听听。后院傳來聲音,他于是躍過草地,繞到后面,在夾竹桃樹葉中停下來,從那里可以看見別人,而別人卻看不見他。
  陽光明燦地照著荷米歐妮,她正進行審查似地搖著一輛簇新的嬰儿車。約翰·F.咧嘴笑著,洛拉和帕特麗夏一邊對這位專業祖母品頭論足,一邊說,拜托給兩個阿姨練習一下好嗎?因為嬰儿再過一兩個星期就要從醫院接回來了!奎因先生久久地看著這一幕,沒有被人發現。他神情嚴肅,有一回還轉了半個身子,好像有意逃開不再回來。但正在那時他又看見帕特麗夏的面孔——和上次見到時相比,變得老多了,也瘦多了;所以,他歎口气,決心讓事情有個了結。
  經過五分鐘仔細探查后,他在其他人看著別處時,設法迎上帕特麗夏的目光——看著她的眼睛,但手指抵著嘴唇,搖搖頭作為提醒。
  帕特麗夏隨意對家人說了些什么,便慢步走向他;他則同時往后退。不一會儿,她便走到屋子轉角,并投入他怀中。
  “埃勒里!親愛的!哦,真高興看到你!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干什么這樣神秘兮兮的?哦,你這坏蛋——我真高興!”
  她親吻他,并把他摟緊;這一會儿,她的臉龐重新又是他記憶中那張快樂而年輕的臉龐。
  他由著她淚濕他的肩膀,而后拉起她的手走向前門。
  “路邊那輛敞篷車是你的對吧?我們兜風去。”
  “可是埃勒里,爸媽和洛拉——你不去看看他們的話,他們會傷心的——”
  “我不想現在去打扰他們,帕特麗夏。他們准備迎接小嬰儿回來,看起來真的很快樂。對了,小嬰儿長得怎么樣了?”
  埃勒里駕了帕特麗夏的車子下山坡。
  “噢,非常好。多聰明的小東西!你知道嗎?她長得真像——”
  帕特麗夏停了一停,等了一會儿才平靜地說:
  “長得真像諾拉。”
  “是嗎?那她一定是個小美人。”
  “噢,她确實是個小美人!而且我發誓她認得媽媽!我是說真的。我們實在等不及了,要把她從醫院接回來。當然,我們去醫院看小諾拉——你知道,這就是她的名字——的時候,媽不肯讓我們任何人去碰她呢!我們差不多全部時間都在醫院里!只是,有時不該去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一個人偷偷溜去……小諾拉回家以后要睡諾拉原來的臥室——你真該看看我們怎么布置那間臥室的,象牙色家具、華麗的日用品、特大個儿的玩具熊、別致的嬰儿室壁紙等等,一應俱全。反正,那個小家伙和我有一些小秘密……晤,真的!當然,她已經沒有待在保溫箱里面了……她會對我咯咯笑,而且拼命拉著我的手用力捏啊捏。她現在好胖,埃勒里,你看到一定會笑的!”
  埃勒里笑起來:
  “你現在講話的樣子是像我以前認識的帕特麗夏了!”
  “你覺得像嗎?”帕特麗夏聲音奇怪地問。
  “可是看起來你不——”
  “不,”帕特麗夏說:“不,我看起來不快樂,就快變成丑老太婆了。我們上哪儿去呀?”
  “沒有特別要上哪儿。”
  埃勒里曖昧地說著,轉過車頭向南開,并朝萊特鎮接駁站的方向前進。
  “告訴我!是什么風把你吹回萊特鎮的?一定是因為我們的緣故——不可能有別人!你的小說進展如何?”
  “完成了。”
  “噢,真是太棒了!埃勒里。可是你從來沒讓我看過一個字。故事的結尾怎么樣?”
  “這個嘛,”奎因先生說,“就是我重回萊特鎮的原因之一。”
  “怎么說呢?”
  “故事結尾,”他笑著說,“我雖然寫完了,但改變最后一章通常很容易——至少可以變更几個与神秘的情節沒有直接關系的部分。說不定你還可以幫一下忙呢。”
  “哦?樂意之至!還有——噢,埃勒里,我想起來了——都還沒謝謝你從紐約寄給我的禮物呢;以及你送給媽媽、爸爸和洛拉的禮物。噢,埃勒里,你實在不應該那樣,我們什么也沒做——”
  “唉,胡說。最近——你常看到卡特·布雷德福嗎?”
  帕特麗夏打量著手指甲。
  “晤,卡特常來看看。”
  “吉姆的葬禮如何?”
  “我們把他埋在諾拉旁邊。”
  “嗯!”埃勒里說,“你知道,我覺得口渴了,我們在什么地方多停一會儿怎么樣,帕特麗夏?”
  “好吧,”帕特麗夏悶悶不樂地說。
  “前面不就是格斯·奧利森的路邊飯店嗎?天哪,真的是哪!”
  帕特麗夏看他一眼。埃勒里笑笑,把車子停在飯店前,并扶著帕特麗夏下車。對這种紳士風度,帕特麗夏扮扮苦臉說,萊特鎮的男士從來不會做這种事。埃勒里听了又笑笑,惹得帕特麗夏也跟著笑起來。兩人手臂挽手臂,笑著一同走進格斯·奧利森涼爽的飯店。
  埃勒里帶著帕特麗夏直接走到卡特·布雷德福坐著苦等的桌子旁,并說:
  “喏,她來了,布雷德福,貨到付款。”
  “帕特麗夏,”卡特說,他的雙手平伸在桌面上。
  “卡特!”帕特麗夏惊叫。
  “早哇,早哇,”一個粗啞的聲音吟唱道。
  奎因先生看見酒仙老安德森坐在鄰近一張桌子分,一手拿著好几張鈔票,面前擺著一排空威士忌杯子。
  “你早哇,安德森先生。”奎因先生說。
  在他對安德森先生點頭微笑的短短時間內,他身邊這張桌子有了變化。等他回轉過頭來,見帕特麗夏已經坐下,卡特坐著,兩人正隔桌對望。于是,奎因先生也隨著坐下來,并對格斯·奧利森說:
  “格斯,你琢磨琢磨,隨便給我們點什么喝的吧。”
  格斯搔搔頭,走到吧台后面忙活去了。
  “埃勒里,”帕特麗夏的眼睛有苦惱之色。“你騙我跟你到這儿來。”
  “如果不使點詭計,怕你不來,”奎因先生嘟囔道。
  “帕特麗夏,是我主動請奎因回萊特鎮的。”卡特聲音沙啞地說,“他告訴我,他會——帕特麗夏,我編了各种借口去看你,設法讓你明白我們可以盡釋前嫌;而且,我現在愛你,以前愛你,將來也會一樣愛你;我要娶你,這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希望做的一件事——”
  “我們別再討論這件事了。”
  帕特麗夏說著,兩手只顧著替桌布垂邊折疊皺折。卡特緊握住格斯端來放在他面前的一杯飲料;帕特麗夏也一樣,并感激場面有這個轉變。兩人默默坐著喝飲料,誰也不看誰。
  老安德森從他的桌子邊站起來,一手撐著桌子穩住自己,并吟誦:
  “我相信一片草葉不亞于眾星之旅,
  一只螞蟻也是同樣地完美,
  一粒沙子、一顆鷦鷯卵亦复如此,
  而一只樹蛙乃登峰杰作,
  一顆瑩潤的黑莓已足夠裝飾天堂屋——”

  “坐下,安德森先生,”格斯·奧利森溫和地說,“別搗亂。”
  “惠特曼的詩,”奎因先生說著,望望四周。“而且現在引用,非常貼切。”
  老安德森秋波四送,繼續吟道:
  “我手中一條最細的樞紐即傲視所有机械,
  一頭低頭嚼食的牛已凌駕任何雕塑,
  一只老鼠就是圓滿的奇跡,
  足以顛倒億兆不信教的人!”
  老酒仙优雅地鞠個躬,重又坐下,在桌面敲出節奏。
  “我是詩人!”他大聲說,嘴唇不停抖著,“看看我……”
  “是的,”奎因先生沉思著說。“真是對极了。”
  “這是你的毒藥!”
  格斯在鄰桌安德森面前放下一杯威士忌時,這樣說。說完自覺很歉疚,避開帕特麗夏惊异的眼睛,赶緊走回吧台后面,拿起一份弗蘭克·勞埃德的《萊特鎮記事報》擋住自己。安德森拿起酒杯飲啜,一邊在喉中對自己嘟囔著什么。
  “帕特麗夏,”奎因先生說,“我今天回來,是要告訴你和卡特,誰真的該對吉姆·海特被控的罪名負責。”
  “噢,”帕特麗夏說著,并吸吸气。
  “人類心靈也有奇跡。諾拉去世那天,你在醫院候診室對我說了些話——一件小小的事實,卻在我心里長成一棵大樹。”
  “一只老鼠就是圓滿的奇跡,”安德森高興地大叫,“足以顛倒億兆不信教的人!”
  帕特麗夏輕聲說:
  “這么說來,根本不是吉姆……埃勒里,不!別說!請你別說!”
  “是的,”埃勒里輕輕地說,“這件事橫在你和卡特中間。這個問號會延續到你們都死去,我希望擦掉它,在原位畫上句點。那么,最后一章就可以結束,而你和卡特倒能重新以永恒的依賴注視彼此的眼睛。”他啜了一口飲料,皺眉。“我希望能這樣!”
  “你希望?”卡特喃喃道。
  “那個真相,”埃勒里嚴肅地說,“是讓人不快的。”
  “埃勒里!”帕特麗夏叫道。
  “但你們不是小孩了,你們倆都不是。所以不要迷惑了自己。假如你們結了婚,那個真相會卡在你們中間……它的不确定、不清楚、怀疑、日夜猜疑……使你們現在彼此疏离的,是那個真相;使你們過去疏离的,也是那個真相。沒錯,那個真相令人不快,但它至少是真相。假如你們知道了真相,你們便有了認識;有了認識,就能做恒久的抉擇……帕特麗夏,這是外科手術,不把腫瘤切除就會死掉——要我動刀嗎?”
  安德森先生正輕聲用破嗓子在唱《綠樹下》,并一邊用空威士忌杯子敲打節拍。帕特麗夏坐得挺直,兩手握住她的杯子。
  “動手吧……醫生。”
  卡特咽下口水,點點頭。
  奎因先生歎口气:
  “帕特麗夏,你還記得你在醫院告訴我的事嗎?去年万圣節我走進諾拉房子,看到你和諾拉正把書從起居室搬到樓上吉姆的書房。”
  帕特麗夏無言地點頭。
  “當時在醫院你對我講了什么?你說,你和諾拉正在搬上樓的書,是從一個釘死的箱子里拿出來的。你說你在我進去之前到地下室去,看見地下室那個箱子還釘得好好的,好几星期前埃德·霍奇基斯從車站拉回來之后,就一直放在那里……你看那個箱子一直沒人動,就自己拿工具把它打開了。”
  “一箱書?”卡特喃喃說。
  “卡特,那箱書是吉姆行李的一部分,他回萊特鎮和諾拉重修舊好的時候,從紐約船運到萊特鎮。他當時把它寄放在車站,吉姆和諾拉去度蜜月不在的期間,它一直放在車站,等他們蜜月回來之后才運回新房子,存放在地下室。到了万圣節,帕特麗夏發現那個箱子是釘好的沒有動。這是我一直不知道的事實——一個核心事實,是這個核心事實告訴了我真相。”
  “它怎么告訴你的呢,埃勒里?”帕特麗夏摸摸頭問。
  “親愛的,你一會儿就會知道了。我本來一直以為我看到你和諾拉在搬的那些書,只不過是從起居室的書架換到樓上吉姆的書房;我以為它們是家里的書,是吉姆和諾拉的書,已經放在屋子里一段時間了。這是自然的假設,因為我沒看到起居室地板上有箱子,也沒看到釘子——”
  “在你進來几分鐘以前,我剛把箱子騰空,然后再把箱子、釘子和工具拿回了地下室,”帕特麗夏說。“我那天在醫院告訴你了。”
  “太晚了,”埃勒里慨歎道。“我進屋子時,沒看見這類物證,而且我也不是千里眼。”
  “那有什么要緊呢?”卡特·布雷德福皺著眉。
  “帕特麗夏在那個万圣節打開的木箱子里,有一木書——”埃勒里說,“就是吉姆那本,埃奇庫姆寫的《毒物學》。”
  卡特的下巴往下張開。
  “寫砒霜的段落做了記號!”
  “不但這樣,三封信是從那本書的那兩頁之間掉出來的。”
  卡特這回沒說什么。帕特麗夏盯著埃勒里,兩道眉毛之間擰出了個深深的問號。
  “既然那個箱子是在紐約釘好,運到萊特鎮的運通公司存放,而夾著那三封信的《毒物學》也是我們直接從沒開封的箱子里找到的——三封信是諾拉搬書時不小心掉出來的——那么,結論絕對不外如下:吉姆不可能是在萊特鎮寫那三封信的。我一了解這一點,就了解了全部事情。三封信一定是吉姆在紐約時寫的——在他回萊特鎮第二次向諾拉求婚之前寫的;也是在他知道他遺棄了諾拉并失蹤三年之后,諾拉還肯接受他之前寫的!”
  “對,”卡特·布雷德福含糊著聲音說。
  “你們還不能明白嗎?”埃勒里叫道。“既然這樣,我們怎能愚蠢地确定說,吉姆在那三封信中預言他‘妻子’的死,指的是諾拉?沒錯,那三封信被發現時,諾拉是吉姆的妻子,但那之前并不是;而在他寫那三封信時,他也不可能知道諾拉會是他妻子!”
  他停下來,盡管格斯·奧利森的酒吧挺涼快的,他仍舊拿出手帕揩揩臉,并喝了一大口他杯中的飲料。鄰桌,安德森先生在打鼾。
  帕特麗夏喘著气:
  “但是,埃勒里,假如那三封信指的不是諾拉,那么這整件事情——這整件事情——”
  “用我的方式說吧,”奎因先生吃力地說。“一旦對那三封信所指的‘妻子’是諾拉這一點有所怀疑,那么,本來好像沒有關系的兩個事實就得注意了。其一是,三封信寫的的時間并不明确——它只寫了月、日,沒有寫年。因此,吉姆連寫三封信,標出他‘妻子’生病、重病、最后死亡,可能是一年前、兩年前或甚至三年前相同日子寫的!根本不是1940年,而是1939年或1938年或1937年……”
  “第二個事實當然就是,那三封信沒有一次提到諾拉的名字;只是一直用‘我妻子’。
  “如果那三封信是吉姆在紐約寫的——在他和諾拉結婚以前、在他知道諾拉會嫁給他之前——那么,吉姆就不可能在信中提到諾拉生病或諾拉去世。案發之初,我們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指的是諾拉,但一旦等到我們無法相信這一點,那么,原來以為諾拉是吉姆企圖毒害的犧牲者的那個假定就全部瓦解了。”
  “真不可思議,”卡特喃喃說,“不可思議。”
  “我弄糊涂了,”帕特麗夏抱怨,“你是說——”
  “我是說,”奎因先生說,“諾拉一直沒有受到威脅,諾拉根本從來沒有過危險……諾拉根本從來就不是被謀害的對象。”
  帕特麗夏用力搖著頭,并抓住杯子。
  “這一來,就打開了全新的推測!”卡特惊呼。“假如諾拉不是被殺害的對象——根本從來不是的話——”
  “事實上呢?”埃勒里評議道,“除夕那天确實有個女人死了:羅斯瑪麗·海特。我們原來都以為諾拉是要被毒殺的對象,而羅斯瑪麗的死亡是意外。現在我們知道了,諾拉不是要被毒殺的對象,當然接下去的推斷可不就是:羅斯瑪麗不是意外死亡的——從一開始,羅斯瑪麗就是要被毒殺的對象?”
  “從一開始,羅斯瑪麗就是要被毒殺的對象……”
  帕特麗夏慢慢地重复,好像那些字是她不懂的語言。
  “可是——”布雷德福正要表示异議。
  “我知道,我知道,”埃勒里歎气。“這個推斷一定會引起极大的不解和反對。可是一旦把諾拉剔除在被謀害的對象之外——因為它本來是導致犯罪的唯一邏輯解釋——我們就必須接受新的假設:羅斯瑪麗是要被謀害的對象。可是我立刻問自己,那三封信与羅斯瑪麗的死有沒有關系,表面看是沒有關系。因為三封信指的是吉姆妻子的死——”
  “羅斯瑪麗是吉姆的姐姐,”帕特麗夏皺著眉說。
  “是的,而且羅斯瑪麗在感恩節和圣誕節沒有顯出生病的跡象。還有,既然那三封信可以看成是兩三年前或更多年前寫的,它們就未必表示帶有犯罪意圖。它們可以只是指吉姆前妻自然的死亡——不是指諾拉,而是吉姆在紐約娶的妻子!她死于紐約,時間是在吉姆背棄諾拉逃走到回來娶諾拉為妻這段時間內的某個新年元旦。”
  “可是吉姆從來沒提過第一個妻子的事。”帕特麗夏不同意。
  “這不能證明他那段時間沒有妻子。”卡特說。
  “對,”埃勒里點頭,“所以,那三封信可能根本沒什么事,除了兩個非常值得玩味和怀疑的因素以外。這兩個因素是,第一,三封信寫好卻沒有寄,好像沒有人在紐約死去。第二,有個女人真的在1941年新年元旦死于萊特鎮,就像吉姆提前很久在第三封信,也就是最后一封信所寫的一樣。這是巧合嗎?對這個想法我保持怀疑。這不是巧合,我看出羅斯瑪麗的死和吉姆寫的三封信一定有什么關聯——信當然是他寫的。可怜的埃力·馬丁法官在審訊時,曾想推翻它們的真實性,他那樣做雖然勇敢,但顯而易見是無計可施時的絕望做法。”
  安德森醒來,樣子气惱。格斯·奧利森搖著頭,安德森先生跌跌撞撞走向吧台。
  “店主,”他醉眼一瞥,“拿碗給我倒滿要滿得流出來!”
  “我們不拿碗給客人喝酒。況且,安迪,你喝得夠多了,”格斯責備地說。
  安德森先生開始哭起來,頭枕在吧台上,吸泣几聲后竟睡著了。
  “羅斯瑪麗之死,”奎因先生深思著繼續說,“和吉姆很久很久以前寫的三封信有什么關聯?從這個疑問,我們就進入了問題的核心。一旦始終把羅斯瑪麗看成要被謀害的對象,那三封信的用處就可以解釋為瞞天巨謊,一個狡詐的騙局,一個心理煙幕,企圖掩蓋有關寫信人的真相!事實不就是這樣發生的嗎?布雷德福,你和達金不是立刻撇除羅斯瑪麗之死這個關鍵,而集中調查諾拉這個要被毒害的犧牲者嗎?不過,那也正是謀害羅斯瑪麗的凶手要你們做的!你們忽略真正的犧牲者,而去尋找謀害表面上的犧牲者的動机。因此你從吉姆那個方向建立你的證据,認為他是唯一可能毒害諾拉的人,卻從來沒去尋找一下真正的罪犯——就是有動机、也有机會毒害羅斯瑪麗的那個人。”
  帕特麗夏這時因為太大惑不解,便不再問問題,專心聆听。但卡特·布雷德福卻心急得不得了,拱起肩膀扶在桌面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埃勒里的臉。
  “繼續講!”他說,“繼續講,奎因!”
  “我們往回看一看,”奎因先生邊點燃一根香煙邊說,“我們現在知道吉姆的三封信指的是一個隱藏的、沒有跟人提起過的第一個妻子。假如這個女人兩三年前在紐約死于新年元旦,為什么吉姆沒有把那三封信寄給他姐姐?更重要的是,他被捕時,為什么沒有對你或達金坦承事實?吉姆為什么不告訴他的辯護律師馬丁法官,說那三封信指的不是諾拉,好作為審訊時可能的辯護?因為,假設第一個妻子真的已經死了,那就只剩下确證的問題而已——收集處置醫生的口供、死亡證明書等等之類的事。可是吉姆始終閉口不說一句話。他從來沒有明白表示過,將近四年前他和諾拉吹了以后,到重返萊特鎮娶她的期間,他和另外一個女人結過婚。為什么?為什么吉姆神秘地根本不提這件事?”
  “可能是,”帕特麗夏打了個寒顫,說,“因為他曾經真的計划要謀害第一個妻子。”
  “假設他為了那件事寫好三封信,”卡特爭議道,“為什么他沒有把信寄給他姐姐呢?”
  “嗯,這個對位的疑點,”奎因先生說,“它促使我自問:可不可能吉姆曾經想殺害第一個妻子的計划,并沒有在計划發生的時間發生?”
  “你是說,吉姆回萊特鎮時,她還活著?”帕特麗夏喘口气。
  “不只活著,”奎因先生說著,緩緩在煙灰缸內拈熄香煙。“她還跟隨吉姆到了萊特鎮。”
  “第一個妻子?”卡特目瞪口呆。
  “她到萊特鎮!”帕特麗夏叫著。
  “是的,但不是以吉姆第一個妻子的身份,也不是以吉姆哪個妻子的身份前來。”
  “那么是以——”
  “她到萊特鎮,”埃勒里說,“是以吉姆姐姐的身份出現。”
  安德森先生在吧台上醒過來,并發話:
  “店主——”
  “回家吧,”格斯搖著頭說。
  “蜂蜜酒!忘憂酒!”安德森懇求道。
  “我們沒有那种酒,”格斯說。
  “以吉姆姐姐的身份?”帕特麗夏低聲說。“吉姆介紹說是他姐姐的那個羅斯瑪麗,根本不是他姐姐?而是他妻子?”
  “是的。”
  埃勒里對格斯·奧利森做手勢。格斯早已准備好第二巡飲料。安德森先生目光閃爍地追隨著他手捧的托盤。一時沒有人說話,直到格斯走回吧台。
  “可是奎因,”卡特一臉茫然,“你怎么會知道這一點?”
  “晤,那個自稱羅斯瑪麗的女人是吉姆的姐姐,我們是听誰這樣講的?”埃勒里問,“只有吉姆和羅斯瑪麗兩個人而已,現在他們兩個人都死了……不過,我不是從這里知道她是他第一任妻子的。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我知道誰真的殺死了她。知道是誰真的殺害她之后,就不可能還認為羅斯瑪麗是吉姆·海特的姐姐。凶手有動机殺害的唯一一個人,只可能是吉姆的第一個妻子;這一點你們待會儿就會明白了。”
  “可是,埃勒里,”帕特麗夏說,“那一天你比較史蒂夫·波拉利斯的貨運收据,和吉姆收到‘羅斯瑪麗·海特’寄來的信封上的筆跡之后,不是告訴過我,比較結果證明那女人是吉姆的姐姐?”
  “我當時弄錯了,”奎因先生皺眉說。“我一時愚笨弄錯。那兩個簽名實在只能證明,兩個簽名是同一個女人寫的。那只是表明,在我們這儿露面的女人和寫信給吉姆而使他大感煩惱的女人是同一個人。我被信封上‘羅斯瑪麗·海特’的簽名誤導了。反正,她只是使用那個姓名而已。我當時弄錯了,真笨,你當時應該把我逮個正著,帕特麗夏。我們喝點吧!”
  “可是,假如除夕被毒殺的女人是吉姆的第一個妻子,”卡特提出异議,“案發后吉姆真正的姐姐為什么沒有出面?天知道那個案件夠出名的!”
  “假如他有姐姐的話,”帕特麗夏聲音含糊地說,“假如他真的有的話!”
  “噢,他是有個姐姐,”埃勒里懶懶地說。“否則,他為什么會寫那三封信給他姐姐?他起初計划謀害當時的妻子——結果沒有順利實現——而寫那三封信時,他是希望那三封信能顯示他是無辜者。他想寄給他真正的姐姐羅斯瑪麗·海特。收信人必須真的是他姐姐,以作為謀殺調查時的探照燈,不然他就慘了。所以吉姆确實是有個姐姐沒錯。”
  “可是那么多報紙!”
  帕特麗夏說,“埃勒里,卡特說得對。那么多報紙全是‘吉姆·海特的姐姐羅斯瑪麗·海特’的報道,以及她怎么死在萊特鎮的消息。假如吉姆真有個叫羅斯瑪麗的姐姐,她早就全速飛奔到萊特鎮來澄清錯誤了呀,不是嗎?”
  “未必。不過,事實上,吉姆的姐姐确實來過萊特鎮,帕特麗夏。至于她是不是想來澄清錯誤,我無法确定;但在她和弟弟談過話之后,她确實決定不表露她的真實身份。我猜是吉姆讓她答應不說的,所以她信守承諾。”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卡特懊惱地說,“你好像那些變戲法的人,不斷從帽子里抓出兔子來。你是說,這几個月以來,真的羅斯瑪麗·海特一直在萊特鎮,但用別的姓名?”
  奎因先生聳聳肩說:
  “是誰在吉姆落難時幫助他?萊特一家人、几個身份确定的老朋友、我。還有……一個人。那人是個女的。”
  “羅貝塔!”帕特麗夏喘息道。“羅貝塔利羅伯茨,那個女記者!”
  “她是性別吻合的唯一局外人,”埃勒里點頭。“沒錯,是羅貝塔·羅伯茨。還會是誰?她從一開始就‘相信’吉姆無辜,她為他戰斗,她為他犧牲事業,到最后——無計可施之余,還提供汽車,讓吉姆在墓地從警衛手里逃脫了。是的,根据事實來看,羅貝塔是唯一可能是吉姆姐姐的人;這一點解釋了她全部的奇特行為。我猜‘羅貝塔·羅伯茨’是她工作上使用的姓名,用了好几年了,但她的真實姓名是羅斯瑪麗·海特!”
  “原來是這樣,所以吉姆葬禮時,她哭得好傷心,”帕特麗夏輕柔地說。
  一時,飯店內沒有半點聲響,只有格斯·奧利森在吧台擦拭桌面的聲音和安德森的囈語。
  “這樣清楚多了,”卡特終于歎道。“不過,我不明白為什么吉姆·海特的第一個妻子到了萊特鎮,卻自稱是吉姆的姐姐。”
  “還有,”帕特麗夏加上,“為什么吉姆容許這种欺騙行為。這整個事情真是太瘋狂了!”
  “不是瘋狂,”埃勒里說,“假如你停下來想一想,那是可怕的清醒。你們問為什么。我先前也問過為什么。思考之后,我看出了必然發生的事。”
  他大口喝下磨砂杯子里的東西。
  “听著,吉姆在將近四年前和諾拉結婚前夕跑掉,原因是為了房子的事爭吵。后來他去紐約,可以猜想他當時心情一定坏透了。但是,別忘了吉姆的個性,他是一根獨立的鐵條——這种個性通常与頑固和傲骨同一個源頭,頑固和傲骨阻礙著他寫信給諾拉,阻礙著他重回萊特鎮,阻礙著他做個理性的人;但諾拉當然也有錯,因為她不了解像吉姆那种男人,自食其力對他意義有多重大。不管怎樣,回到紐約時,吉姆的生命正如他當時一定想到過的,是枯萎破滅的,他于是迷上這個女人。我們都看得出這個女人的特性:一個淫蕩陰沉的女人,很有誘惑力——對一個正舔著愛情傷口的男人尤其具有吸引力。在那种感情反作用的情況下,這個女人釣上了吉姆。他們生活在一起一定很凄慘。吉姆是穩重的好男孩,那女人卻是不可靠、自私,生起气來可以把男人逼瘋的那一种類型。吉姆不是嗜殺的類型,可是他最終還是決定殺掉她,可見她一定讓吉姆的生活變得很不能忍受。他小心計划每一個謀害細節,甚至事前寫好三封信給他姐姐——這是傻事一樁!這表明,他當時有多么困扰,乃至于不得不設法除掉她。”
  “我倒認為,”帕特麗夏難受地說,“他完全可以跟她离婚!”
  埃勒里又聳聳肩。
  “我肯定,假如他有辦法离婚,他會那么做的。這一點使我相信,剛開始一定是她不肯答應离婚。那個吸血鬼、寄生虫、性感女人。當然,我們現在什么也不能證明。不過,卡特,我愿意和你打賭,假如你回顧先前的審訊,你會發現,一、她拒絕跟他离婚;二、于是他計划殺她;三、她不知怎樣知道了他的計划,因此害怕得离開了他,致使他放棄計划;四、然后她通知他,她已經辦妥离婚了!
  “因為根据后來的事可以推知,當時情形一定是這樣。我們知道吉姆結過婚——我們知道他后來赶回萊特鎮,請求諾拉嫁給他。假如他以為自己是自由的,他就一定會這樣做;但是,他會有這种想法,一定是第一個妻子給他的消息所致。所以我才說,她后來告訴他,她辦妥离婚了。
  “然后呢?吉姆娶了諾拉。在那种興奮的情緒下,他一定把夾在《毒物學》這本書里天知道已經多長時間的三封信忘得一干二淨了。接著是蜜月,然后吉姆和諾拉回到菜待鎮,在小屋中安度婚姻生活……然后麻煩來了——吉姆收到他‘姐姐’的一封信。帕特麗夏,你還記得那天早晨嗎?郵差送信來,吉姆看過后多么焦慮不安,但后來他說那是他‘姐姐’寫來的,還問:如果請她姐姐到萊特鎮做客是不是合适……”
  帕特麗夏點頭。
  “現在我們知道,那個露面自稱是吉姆的姐姐,而我們當時也認為是他姐姐,也向人們說那是他姐姐的那個女人,根本不是他姐姐,而是他第一個妻子。
  “不過,還有更多證据顯示,那天早晨那封信是他第一個妻子寄來的……吉姆收到后燒掉一大半的信封上的簽名,和史蒂夫·波拉利斯運送行李的收据簿上的簽名,兩相符合。從第一個妻子寫信給吉姆,而吉姆簡直不愿接受她要到萊特鎮做客的主意來看,那主意一定是她的,不是他的;也因此,她那次寫信給他,講的就是這件事。”
  “可是,為什么她寫信給吉姆,末了卻變成吉姆的姐姐出現在萊特鎮?吉姆到底為什么讓她來?或者說,假如他無法讓她不來,在她來了之后,他為什么默許這种欺瞞,并一直保密到她死了、甚至死后?理由只能是:她掌握有力的把柄可以控制吉姆。
  “這一點确定嗎?是的。吉姆曾經‘揮霍’掉不少錢——注意他的揮霍習慣,開始的時間与他第一個妻子到萊特鎮的時間相吻合!他那陣子為什么典當諾拉的珠寶?他為什么向萊特鎮個人財務公司借了五千元?他為什么一直向洛拉要現金?為什么?那些錢到哪儿去了?卡特,你說過,他去賭博,你還試圖在法庭上證明——”
  “根据證詞,吉姆自己曾向諾拉承認,他把錢輸光了。”
  卡特表示异議。
  “如果他的秘密妻子威脅他,他自然得找個借口搪塞諾拉,以便解釋他為什么突然間對大量現金產生那么大的胃口!卡特,事實上,你一直沒能證明吉姆是在維克多·卡拉地的夜總會里賭博輸掉那些錢的。你沒辦法找到一個證人曾目擊吉姆在那里賭博,要是找得到,你早就傳他出庭了。你所能獲得的最佳證明,不過是隔壁的人偷听到吉姆對諾拉說,他一直在賭博而已!對,吉姆在尋樂園夜總會喝了不少酒,因為他頹喪絕望;但他卻不是在那里賭博。
  “不過,那些錢确實是流到了什么地方。晤,我們剛才不是推測一個女人掌握有力的把柄可以控制吉姆嗎?結論是:他一直把那些錢交給羅斯瑪麗——就是那個自稱羅斯瑪麗,后來在除夕死去的那個女人。他一直按要求把錢拿給那個他稱為姐姐的冷血動物——就是他曾實際上与之結婚的那個女人!”
  “埃勒里,那個有力的把柄會是什么呢?”帕特麗夏問。
  “一定是非常可怕的什么事情!”
  “這一點我也只能找到一個答案。”埃勒里冷冷地說,“這個答案与我們已知的所有事情都能吻合起來,簡直像石膏配模子一樣吻合。假定,那個我們稱為羅斯瑪麗——吉姆的第一個妻子——的女人,根本沒有离婚,如何?假定她只是騙他相信說,他是自由的,如何?說不定她給他看一張偽造的离婚證明——或者任何能拐到錢的東西!這樣的話,整個事情就顯得合理了。因為,在那种情況下,吉姆娶諾拉就犯了重婚罪;于是,吉姆便永遠在那個女人的掌握之下……她事先寫信警告吉姆,過后又假裝是吉姆的姐姐到萊特鎮,這樣她就可以不用暴露身份讓諾拉和家人知道,同時可以就近勒索吉姆!因為這樣,我們也明白了她為什么假冒吉姆的姐姐——因為,如果她暴露了真實身份,她對吉姆的控制力就消失了;她要的是錢,不是報复。因此,只憑她對吉姆掌握著暴露身份的威脅,她就有辦法把吉姆榨干;為了這理由,她必須假扮成別人。至于吉姆呢,因為掉在她的陷阱里,也必須當她是姐姐,必須供給她金錢,直到他絕望到快發瘋為止。羅斯瑪麗清楚她手里這個犧牲者,因為吉姆不能讓諾拉知道真相——”
  “對,”帕特麗夏悲歎道。
  “為什么不能讓諾拉知道真相?”卡特·布雷德福問。
  “吉姆曾經背棄諾拉,光是那一次,在家人和全鎮居民眼里——尤其是鎮民——諾拉已經是慘遭吉姆羞辱了。萊特鎮這塊小天地沒有秘密和溫文爾雅可言,有的卻是殘酷;假如你是細膩敏感、壓抑拘謹、自我意識強的諾拉,人見人知的丑聞就可以成為一個大災難,并詛咒你的生命至于不得重生。吉姆看出第一次离棄對諾拉造成的影響是怎么使她成為行尸走肉,把她弄成因為恥辱而几乎發瘋的惊恐的小孩,躲開鎮民,躲開朋友,甚至躲開家人。假如只是婚禮圣壇上的离棄,就使諾拉變成那樣,那么,一旦發現她嫁給了一個重婚罪人,那种打擊該如何承受?一定會把她逼瘋的;甚至可能害死她。
  “吉姆明白這些……羅斯瑪麗設下的陷阱簡直是殘酷。吉姆實在不能向諾拉坦白,或讓她發現她既不是合法結婚的妻子,而且他們的婚姻也是不成立的;還有,他們將出世的孩子……記得萊特夫人作證說,諾拉一怀孕,他几乎立刻就知道了。”
  “這樣一來就——”卡特沙啞地說,“更加棘手了。”
  埃勒里喝口飲料,然后點燃香煙,凝視紅熱的煙頭良久。
  “而且更難啟齒了。”他低聲說,“吉姆一直給錢,并到處借錢,好讓那個女人免開尊口,說出會使諾拉失去平衡或害死她的可怕真相。”
  帕特麗夏几乎要哭了。
  “可怜的吉姆倒沒去貪污爸爸銀行的錢!也算是奇跡了。”
  “喝得不省人事時,吉姆詛咒說他要‘除掉她’、要‘殺掉她’——顯然指的是她的‘妻子’。當然沒有錯,他是在說他唯一的合法妻子——也就是自稱是羅斯瑪麗·海特,并假冒他姐姐的那個女人。吉姆喝醉的時候糊里糊涂所表示的威脅,根本從來不是沖著諾拉的。”
  “但我覺得,”卡特含糊地說,“他被捕以后,面對審判,還緘默不語——”
  “我認為,”奎因先生面帶悲凄的微笑回答:“吉姆自有他的方式顯示其了不起。他情愿一死,以彌補他對諾拉所做的一切。而他能夠彌補的方法,也只有在沉默中死去。他曾讓他真正的姐姐羅貝塔·羅伯茨發誓要保密,是無可置疑的,卡特。因為,他如果向你和達金講實話,就必須暴露羅斯瑪麗的真實身份,一旦暴露,他前一個婚姻的全部真相會跟著揭露出來——但那個婚姻是一個沒有辦成的离婚,而已經怀孕的諾拉反倒成了未婚女子。再者,揭露真相對吉姆也沒有任何好處,因為那將顯示吉姆謀害羅斯瑪麗比謀害諾拉有更強的動机。不行,所以吉姆決定,最好的辦法是把全部的悲慘故事帶進墳墓。”
  帕特麗夏這時已抑制不住哭了起來。
  “吉姆還有一個保持沉默的理由,”奎因先生低聲說,“所有理由中最大的,一個英雄式的、史詩般悲壯的理由。不知道你們想到沒有,那會是什么理由。”
  帕特麗夏和卡特對視一眼,然后盯著埃勒里。
  “我猜你們不知道,”奎因先生歎道,“真相簡單得离譜,我們可以看穿它,好像看穿一片玻璃。這是二加二、或是二減一那种問題,但它卻是最困難的一种計算。”
  奎因先生的肩膀上方突然冒出一塊鮮血顏色的東西,他們仔細看,原來是安德森先生美妙的鼻子。
  “喔,人生,悲傷的時間長久,快樂的日子卻短暫!”安德森凄慘地說。“朋友,注意古人的智慧……我想你們一定奇怪,我這個可怜的家伙,在天賜的今天,怎么有人給了我一大把錢。唔,他們說,我是典型的懶惰虫,但我的船今天靠港了。快樂的日子短呀!”
  說著,顫巍巍地想去拿帕特麗夏的杯子。
  “安迪,你怎么不去那邊角落閉上嘴巴?”卡特喝道。
  “先生,”安德森先生拿著帕特麗夏的杯子走開,說:“构成我生命的沙粒有限;我必需待在這里,我生命必將終止在這里。”
  他在他桌子邊坐下,迅速喝下飲料。
  “埃勒里,你別停下來!”帕特麗夏說。
  “你們兩個人准備好要听真相了嗎?”
  帕特麗夏注視卡特,卡特也注視帕特麗夏。他伸手到桌子對面,握住帕特麗夏的手。
  “快說吧,”卡特說。
  奎因先生點頭。
  “現在只剩一個問題要解答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到底是誰毒死了羅斯瑪麗?不利于吉姆的論据是顯示,只有他有机會,只有他有動机,只有他掌握著雞尾酒的分發,因此只有他可以确定將下毒的雞尾酒送給要殺害的對象。不但這樣,卡特,你還證明了,吉姆曾購買老鼠藥,所以他有可能把砒霜倒進了那杯致命的雞尾酒里。這一切都合理,而且真的無法辯駁——假如吉姆真的有意毒殺諾拉,真的有意把雞尾酒拿給她的話。可是,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吉姆根本從來沒有想要殺害諾拉!打一開始,真正的犧牲對象就是羅斯瑪麗,而且只有羅斯瑪麗!
  “所以,我不得不重新調整我大腦里的雙筒望遠鏡。在我知道了羅斯瑪麗才是預期的被害人以后,那個以為諾拉是被害人而起訴吉姆的論据,是不是仍然成立?晤,吉姆當然還是有机會下毒;而且如果羅斯瑪麗是預期的被害人,他的加害動机只有更強;另外,他也還是有砒霜可以使用。但是——如果羅斯瑪麗是預期的被害人,吉姆是否仍掌握著那杯致命雞尾酒的分發机會?要記住,后來發現有毒的那杯雞尾酒,他本來是拿給諾拉的……他可能事先确定那杯有毒的雞尾酒最后會給羅斯瑪麗拿到嗎?
  “不能!”埃勒里叫道,他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像一把刀。
  “沒錯,在那之前他拿了一杯最后一次調制的雞尾酒給羅斯瑪麗,但開始那一杯沒有毒。最后那一巡雞尾酒當中,只有諾拉的雞尾酒有毒——就是毒害帶拉和羅斯瑪麗的那一杯,里面有砒霜的那一杯!假如吉姆在給諾拉的酒里下毒,他怎么可能知道最后羅斯瑪麗會喝下它?
  “他不可能知道。那是他做夢都不可能想到的事,不論他怎樣想象、怎樣計划、或怎樣算計,都是不太可能發生的事。事實上,你們可以回想,羅斯瑪麗喝下諾拉的雞尾酒時,吉姆不在起居室,因此,我這個到處游走的腦子就必須問了:既然吉姆不能确保羅斯瑪麗喝到有毒的雞尾酒,那么,誰能确保?”
  卡特·布雷德福和帕特麗夏·萊特都用力撐著桌邊,安靜,僵直,屏住了呼吸。
  埃勒里聳聳肩說:
  “于是馬上——,馬上。難以置信,而且教人難受,但它是唯一可能的真相。二減一等于一。只有一個……只有一個人有机會給那杯雞尾酒下毒,因為只有另外那個人在羅斯瑪麗拿到它之前掌握著它!只有另外那個人有動机殺死羅斯瑪麗,而且可能利用吉姆并無惡意地買來——可能是听了什么人的建議——只是想用來殺死老鼠的老鼠藥,去殺人……記得嗎?吉姆第一次去邁倫·加柏克的藥店買了快克之后不久,又回藥店再買一罐,他跟加柏克說,忘了把第一罐放哪儿去了。現在知道了這些事之后,你們猜第一罐到哪儿去了?這不是很明顯,那罐快克根本不是忘了放在哪儿了,而是被和吉姆住同一棟屋子,而怀有動机殺害羅斯瑪麗的另外那個人偷去藏起來了!”
  奎因先生瞥一眼帕特麗夏·萊特后立刻閉上眼睛,好像眼睛痛似的。然后他把香煙塞入嘴角,從牙縫里說道:
  “只有除夕那天,把雞尾酒拿給羅斯瑪麗的人,才可能是那個人。”
  卡特·布雷德福一再地舔著嘴唇。帕特麗夏像是凍住了。
  “帕特麗夏,我很抱歉,”埃勒里睜開眼睛說。“我非常、非常地的抱歉。可是,這個真相和死亡本身一樣合乎邏輯。而且為了給你們兩個人一次机會,我必須把真相告訴你們。”
  帕特麗夏昏沉沉地說:
  “不是諾拉。噢,不是諾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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