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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翌日清晨,班丁太太醒來,內心洋溢著長久以來不曾擁有的喜悅。
  她一時之間還想不出自己今天的感覺為什么不一樣,之后,她突然想起來了——就在她頭頂上的房間里,在那張從貝克街拍賣場買回來、极讓人滿意的床上,躺著一位新房客,一周付她兩基尼呢!她總覺得史勞斯先生會是位“永久的”房客,就算不是,也不會是她造成的;至于他的古怪行為——唉,每個人總有些滑稽、特异之處吧!
  起床后,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班丁太太心中微感焦慮,因為新房客的房里沒有絲毫動靜。
  到了十二點,客廳的拉鈴總算響了。
  班丁太太匆匆上樓,她急著討好、滿足史勞斯先生,他的出現如同久旱逢甘霖,拯救他們脫离可怕的災難。
  房客已經穿戴整齊,坐在起居室中央的圓桌旁,她的大《圣經》正攤開在桌上。
  班丁太太進入室內,他抬起了頭。這位房客看起來一副极度疲倦、累坏了的樣子,令她感到憂慮。
  他問道:
  “班丁太太,你是不是剛好有本索引呢?”
  她搖搖頭,盡管不知道“索引”是什么,但她可以确定自己沒有這類東西。
  新房客進一步做了說明,并要求她為他買一本。本來她以為他隨身攜帶的袋子中應該是些日常用品,像梳子、牙刷、刮胡刀、刷子等等,不用說還有些睡衣之類的東西,但事情并非如此,因為史勞斯先生要求她現在就出去為他買這些東西。
  幫他准備了可口的早餐后,班丁太太又急忙出門購買他要的急用品。
  荷包里再度有錢的感覺真好!里面不只是別人的錢,還有她自己賺的錢,這一切如此令人喜悅。
  班丁太太先到就近的理發用品店買了刷子、梳子和刮胡刀。這是家奇特、充滿异味的小店,她想迅速地買些東西就走,但是為她服務的店員卻直拉著她聊四十八小時前發生的复仇者謀殺案,而且還不厭其煩地詳敘細節,也就是班丁感興趣的那种病態話題。
  班丁太太听了這些事心里很不舒服,极不愿在這么一天談論這些令人不悅、難受的話題。
  回家后,她讓房客看看購買的東西,史勞斯先生對每樣東西都很滿意,并且极客气有禮地道謝。但當她建議要為他整理臥房時,他卻皺了眉頭,很不高興的樣子:
  “傍晚再打掃吧!我習慣整天待在房里,只喜歡在燈光亮起時才出外走走。班丁太太,如果我有點——其實只有一點點——异于一般房客的話,希望你能多加包涵。此外,我在思考問題時不能受到打扰,這點希望你能了解。”語畢,他歎了口气,接著又嚴肅地說:“因為我在思考的問題是攸關生死的重大問題。”
  班丁太太順從了他的要求。雖然她為人處事一向正經,講究秩序,但卻是個真實的女人——很能包容男人反复無常、特异古怪的行徑。
  當她走下樓來時,這位房東太大吃了一惊,也可以說是喜出望外吧——剛才在樓上和房客交談時,班了的年輕朋友喬·千德勒,就是那位警探,已經來到家里。當她進入起居室時,正巧看見班丁將桌上的半鎊錢推到喬面前。
  喬·千德勒善良的臉上流露著滿意的神情:不只是因為拿回了這些錢,更高興的是听到他們收了這么一位理想的房客,開拓了他們的財源。
  “史勞斯先生要我等他出門后才打掃房間!”
  她說著,坐下來休息一會儿。知道房客正在享用美好的餐點,她可以暫時不去管他,她心里覺得很欣慰;待會儿得為自己和班丁弄飯了,她也要喬·千德勒留下來跟他們一起用膳。
  她熱心地招呼這年輕人,因為此時她的心情很好,看每件事情都順心、愉快。甚至當班丁開始向千德勒詢問可怕的复仇者謀殺案的最新發展時,她盡管毫無興趣,卻也始終在旁听著,不曾离開。
  今天一大早,在那份班丁又開始購買的早報里,有整整三欄的篇幅描述這件新聞;現在,它已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傳遍整個倫敦,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熱門話題。吃早餐的時候,班丁已曾巨細靡遺地將報導內容全念了出來,班丁太太听了不禁感到恐怖、刺激。
  “他們都說,”班丁察言觀色地說,“他們都說,警察已掌握到線索。卻不打算說出來,是不是?”
  他滿臉期待地望著他的訪客。對班丁而言,千德勒隸屬首都警察局,因而籠罩著一种邪惡的榮耀,尤其在此刻,當全鎮正因這些令人發指的謀殺案而震惊不已的時候。
  “他們說的不對,”千德勒慢條斯理地說,白淨的臉上出現不自在、憤怒的表情。“如果蘇格蘭廣場(指倫敦警察廳,或其偵緝組)掌握了什么線索,我會看得出來。”
  班丁太太插嘴問:
  “怎么說呢,喬?”
  她微微帶著笑容,打從心眼里喜歡這年輕人對工作的敏銳觀察。千德勒不但做事認真、敏銳,而且全心投入。
  他解釋道:
  “噢,是這樣的。從今天開始,我參与偵辦這件案子。你知道,班丁太太,廣場非常震怒,而我們卻士气如虹。我實在為最后這件案子發生時,正在同一條街值勤的那個可怜家伙感到難過。”
  班丁疑惑地說:
  “你該不是說,就在案發現場數尺外,有警察在吧?”
  這件事,這份報紙并無記載。千德勒點點頭:
  “正是這個意思,班丁先生。据說,凶手近在咫尺,這警察的确听見喊叫聲,但是并沒有特別在意,因為在倫敦舊區常常有這樣的叫鬧聲,這你也想像得到。爭吵、叫罵在那里是不足為奇的。”
  “你有沒有看見那怪物寫上自己名字的那個灰色紙張?”班丁急切地問著。
  被害人的裙子讓人釘上一個灰色三角紙片,上面用粗糙的紅印刷字体寫了几個字:“复仇者”。這條新聞已將社會大眾的想像力,撩撥到极致。
  他圓胖的臉上流露著急欲揭底的期待。他手肘支著桌面,以期待的眼神望著這位年輕人。
  “看到了。”喬簡答道。
  “像是一种有趣的拜訪卡片,是吧!”
  班丁笑了,這种十足滑稽的念頭突然出現他腦中。听到這話,班丁太太臉色變了:
  “這不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事!”她口气中帶著責備。
  千德勒支持她的說法:
  “那倒是真的,”他語帶感性:“班丁太太,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工作任務。那張灰色紙片,哦,或許該說‘那些’灰色紙片,”他急忙糾正自己,“蘇格蘭廣場那里已經有三張,哎,真令人毛骨悚然——”他站了起來:“這提醒我不該隨便浪費時間。”
  “你不留下來用餐嗎?”班丁太太熱心問著。
  警探搖著頭說:
  “不用了,我過來之前吃了些東西。您知道,我們的工作是与眾不同的,雖然可以自由調配時間,但也不能有太多時間偷懶。”
  走到門口時,他回過頭來不經意地問道:
  “黛絲小姐最近會再到倫敦來嗎?”
  班丁搖頭,但面露悅色。他非常寵愛這惟一的孩子,可惜不能常常見到她。他說:
  “恐怕不會,老姨婆將黛絲看得很緊,上回黛絲上來和我們住了一個禮拜,老姨婆痛苦极了,那也已經是六月的事了。”
  “真的?有好一段時間了!”
  送走這位年輕朋友后,班丁喜孜孜地說:
  “喬似乎蠻喜歡我們黛絲的,愛倫,哦?”
  然而班丁太太卻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她并非不喜歡這女孩,只是不喜歡老姨婆對班丁女儿那种放任、無目標的管教方式,這与她以前在孤儿院所受的管教方式全然不同。班丁太太小時候沒有家人,所知所得完全來自好心的可倫上校。
  “喬·千德勒太理智了,理智得暫時還想不到女孩子的事。”她詼諧地說。
  班丁同意:
  “你說的倒是沒錯,時代變了,在我那個時代,年輕小伙子有的是時間想女孩子。剛剛我大概是听到他提到黛絲,似乎很關心她的樣子,一時腦海中才會閃過那個念頭吧。”
  約莫五點左右,街燈亮起,史勞斯先生出門了。有人送了兩個包裹到家里,里頭是些衣服之類的東西。班丁太太一眼就看出那不是新衣服,而是由二手貨商店購來的衣物。真是不可思議,像史勞斯先生這樣的人竟買舊衣物!可見他已經放棄找回行李的念頭了。
  房客出門的時候手上并沒有提著任何袋子,這一點班丁太太可以肯定;她上上下下找了一遍,也都找不到那個袋子,不知道被他收到哪里去了。要不是班丁太太頭腦清楚,記憶力佳,恐怕會認為那只是自己的幻想罷了。
  但,不,絕不是幻想!那天史勞斯先生進來的時候,給她极深刻的印象——門口站著一個長相奇特的人,將袋子放在前面房間的地板上;后來自己忘了,還气急敗坏地找袋子,直到發現了才松了一口气。
  班丁太太花了不少時間繼續想這件事。說也奇怪,自從那次之后,她就沒再見過那袋子了。她立刻自己找出了一套解釋的理由來:史勞斯推一的行李,就是這個棕色袋子,可能被鎖進了客廳的衣柜中。史勞斯先生總是隨身帶著角落那個小餐櫥的鑰匙,班丁太太也曾想找過那把鑰匙,但就跟那個袋子一樣,怎么也找不著了。
  袋子和鑰匙全然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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