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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史勞斯先生又搖了一次鈴。
  他的早餐已經弄好了,自從他搬來這里,這是第一次班了太太沒有立即應聲而到。鈴聲再度叮當作響——這种舊式房子還沒有電鈴——班丁太大決定上樓看看。
  她由廚房穿過大廳走上樓梯,這時班丁正舒适地坐在起居室中,听到了妻子捧著餐盤走過的聲音。他叫道:
  “等一下,我來幫你,愛倫。”
  說著,他走了過去,接過餐盤。她一語不發,兩人一同走上樓,到了房門口,她立刻小聲說道:
  “好了,班丁,把餐盤給我,他不會喜歡你進去的。”
  班丁順從她的意思,轉身准備下樓,她又尖刻地說:
  “你可以幫我開個門吧?手上端這么重的盤子,我哪有辦法開門呢?”
  她這种异樣、挑釁的口吻令班丁大吃了一惊——可說是相當不悅。愛倫不能說是個活潑可愛的女人,但是平常沒事的時候,她性情倒是挺穩定的。他想大概是因為千德勒和复仇者謀殺案的事,老婆還在生他的气。
  不管怎么說,他向來都是希望息事宁人,因此還是幫她打開了房門,就在太太進去的同時,他也下樓去了。
  走進房間,班丁太太頓時放下了心,輕松起來。
  一如往常,這位房客正坐在老地方讀著《圣經》。
  說不上來為什么,班丁太太希望看到史勞斯先生今天和平常有所不同——但他還是老樣子。事實上,當他抬頭看她時,露出比平日愉快的笑容,使他原本瘦削蒼白的臉亮了起來。
  “班丁太太,早上我睡過頭了,不過我覺得精神非常好。”
  “那很好,”她以低沉的聲音答道:“我從前的一位室友常說:‘休息是帖古老的藥方,但卻是最佳良藥。’”
  史勞斯先生移開《圣經》和《古登氏索引》,看著房東太太為他舖上桌巾。
  這時,他又開口說話了,平常在早上,他可不是個健談的人:
  “剛才是不是有人和你站在門外,班丁太太?”
  “是的,班丁幫我端盤子上來。”
  “恐怕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他吞吞吐吐地說。
  她立刻答道:
  “噢,不,先生,一點也不麻煩。昨天我們還在說,很少有房客像你這樣少毛病的。”
  “那就好,我怕自己的習慣太古怪。”
  他定定的看著她,仿佛想從她那儿听些什么不同意見。但她是個誠實可靠的女人,她從未怀疑過他的說法,而且史勞斯先生的習慣的确是古怪,像是三更半夜跑出去,到天亮才回來。因此對史勞斯剛才的說辭,她一直沉默以對。
  把房客的早餐擺在桌上后,她准備离去,順便問道:
  “是不是等你出門后再打掃房間?”
  史勞斯先生猛然抬頭,以銳利的眼光看著她:
  “不,不,”他說:“我忙著研究《圣經》,先不用清理房間。今天我不打算出門,要進行一項精密的實驗——在樓上。如果要出門的話,”他猶豫了一會儿,接著說:“恐怕得到晚上。”話轉回來,他又說:“也許你可以在我上樓的時候,大約五點鐘左右整理房間。如果這個時間方便的話,可以嗎?”
  “好的,沒有問題。”
  班丁太太下樓去了,無言且認命地投入工作,她并沒有正視內心深處的駭懼与震顫,只是一再地告訴自己:“我不過是心里很亂,就這樣。”之后,她又大聲對自己說:“下次出門時,得買些藥,一定要記得。”話聲未落,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
  是郵差,郵差在他們家算是稀客,而班丁太太卻因此被嚇了—大跳,“我就是太緊張了!”她生气地告訴自己。不用多說,一定是史勞斯先生的郵件,這位房客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總有些親戚、朋友吧!但是當她拾起郵件一看,竟然是黛絲寫來的信,黛絲就是她丈夫的女儿。
  “班丁,”她大聲叫著:“有你的信。”
  她打開起居室的門一看,丈夫正坐在那張舒服的沙發椅上看報。看著他寬圓的背,班了太太突然一股怒气襲來。他就是這樣,整天無所事事——事實上,比無所事事還糟——在那里浪費時間讀那些駭人听聞的犯罪事件!
  她長長地歎了口气。這些年來,班丁愈來愈懶散——就他這個年齡的男人而言,這是很不好的現象,但她哪料想得到?以前他們初相識的時候,班丁可是個活躍、勤奮的男人呢!
  她還很清楚記得他們兩人在泰倫斯坎伯拉九十號的宴客廳相遇的情景,她站在那儿為女主人倒葡萄酒時,其實并沒有全神貫注,她眼角的余光全落在窗邊那位溫文瀟洒、外表体面的同事身上。當時的班丁在同濟中顯得何等出眾啊!當時的她滿心盼望他早日能當上仆役長。
  或許因心情有點起伏吧,往日情景一幕幕浮現腦海,班丁太太感到喉間一陣埂咽。
  把丈夫的信放在桌上后,她輕輕關上門,走進廚房。還有好多事要忙,也得弄晚餐呢!在廚房里面,她重新整理思緒,思考班丁的問題,想著該如何鼓勵班丁重新振作起來。
  多虧史勞斯先生改善了他們的生活狀況。一周前,他們是那么仿惶無助,幸好他的出現解救他們脫离困苦的窘境;現在一切都改觀了。
  或許她該到貝克街的職業介紹所去看看,那儿最近換了新老板,班丁如果能有個工作做,即使是臨時性工作,也是不錯的。事實上班丁現在可以做一些极普通的仆役工作,但班了太太知道,要讓一個習慣游手好閒的人定下來工作,是何等不容易啊!
  最后,她再度上樓,看到班丁在舖桌巾,舖得非常工整,還在桌邊擺上兩張椅子,她不禁對自己剛才的念頭感到羞愧!
  “愛倫!”他熱切地叫著:“有個大消息,黛絲明天要來!那里流行猩紅熱,老姨婆要她到這儿避避。多好,她可以在這儿過生日了。她已經十八歲了,轉眼就要十九歲。我覺得自己都老了!”
  班丁太太放下盤子。
  “現在我不能讓她過來,我已經夠忙的了,新房客帶給我的麻煩比你想像的還要多。”
  “什么話!”他尖銳地說:“我一直想幫你照料房客,是你自己不要我幫忙的。再說,黛絲不到這里,要她上哪儿去?”
  當下班丁對自己的反擊感到雀躍,但當他看到愛倫的臉色后,心中的滿足感全消失了。愛倫的面孔扭曲變形,看起來像是生病,而且非常倦怠的樣子,她這樣的行為令人气憤,他們感情原本愈來愈好了呢!他突然說:
  “黛絲可以幫你做點事,愛倫,而且,她來會讓气氛活潑一點”
  班丁太太沒搭腔,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無力地說:
  “你可以讓我看看黛絲的信吧?”
  他將信遞過去,班丁太太慢慢地讀著:
  親愛的父親:
  希望你很快就收到這封信。帕多太太的幼子最近感染了猩紅熱,姨婆認為我最好立刻离開,到您那里住几天。請轉告愛倫,我不會為她添麻煩。如果沒有接到任何消息,我將准備啟程。
                    您可愛的女儿黛絲 上

  班丁太太以緩慢的語气說:
  “好了,我想黛絲一定會來的,最好能找點事讓她做,對她比較好。”
  雖然答應得有點勉強,班丁已經覺得很滿意了。
  這多事的一天就此平靜度過了。
  當暮色降臨時,房東太太听見史勞斯先生上樓的腳步聲,她知道該上去打掃房間了。
  史勞斯先生是個喜愛整洁的男人,房間里的東西擺得井然有序,不像有些男人喜歡亂丟東西。他的衣服,以及班丁太太前几天幫他買的一些東西全都整整齊齊地擺在抽屜里。他最近買了一雙新靴子,剛來那天穿的那雙靴子樣子有點奇怪,是皮面橡膠底的,那時他還叮嚀班丁太太不需要清理這雙靴子。
  真有趣的習慣!竟然在夜半大家宁愿上床睡覺的時候外出,而且還是在這么寒冷多霧的天气下,難怪連他都承認自己是個怪人!
  整理好他的臥房后,班丁太太接著打掃客廳。客廳就不是保持得那么令班丁太太滿意!她一直想變換些擺設的位置,但是當史勞斯先生在臥室的時候,他不喜歡有人在客廳走動;而起床后,他又几乎都坐在客廳。雖然他似乎挺喜歡頂樓,但也只在做他的神秘實驗時才上去,而且都不是在白天。
  今天下午,她渴望地看著這張花梨木制的衣柜,很想一探究竟,她輕輕地搖了搖這個小家具,希望它會像那些老朽的木柜一樣,動一動門就開了。她多希望能一睹其中秘密,讓自己安然釋怀。
  但是這張矮柜還是恪盡職責地緊緊守著秘密。
  晚上約莫八點鐘左右,千德勒來了,和他們聊了几分鐘。他看起來神采奕奕,完全不像早上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他与班了交談時,班丁太太一直在一旁聚精會神地听著。
  “經過下午的充分休息,我現在精神好得很。警方今晚會有所行動,那怪物總是一次做兩件案子。”
  班了疑惑地說著:
  “哦!你認為歹徒今晚會再次行動?”
  千德勒點點頭:
  “是的,而且我認為,這是逮住他的大好机會。”
  “今晚會出動不少人吧,哦?”
  “我想是的!班丁先生,你要不要猜猜看,今晚我們會動員多少同仁外出執行任務呢?”
  班了搖搖頭: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說著。
  “比平常出動的人數多很多幄!”千德勒鼓勵他。
  “一千人?”班了猜著說。
  “五千人,班丁先生。”
  “不可能!”班了吃惊地說。
  連班了太太都像回音般說:
  “不可能!”聲音中充滿了怀疑。
  “事實就是如此。我們的老板已經無法容忍了,”千德勒從大衣口袋掏出一張折疊的報紙。“你們听:‘警方承認,他們對于這些恐怖罪案的諸作案人毫無線索可尋,据可靠消息來源指出,市警局已經組織了出擊小組,預料會有一場火爆的對決。’你認為怎么樣?這報導叫人看了很不舒服對不對?”
  班了以爭議的口吻說:
  “警察無法逮住凶手,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看一點都不奇怪,你們听,這里還有另一則報導,”千德勒不以為然,他慢慢地讀著:“‘在倫敦調查罪案,就如同玩盲人游戲一般,偵探被蒙上眼睛,綁住雙手,然后被放到這大城市的貧民區中,空手赤拳捉拿凶手。’”
  “喬,那是什么意思?你被綁上雙手,蒙住眼睛了嗎?”班丁問。
  “這是一种比擬式的說法。我們的裝備跟法國不同——不,根本連人家的四分之一都不及呢!”
  然后,第一次,班丁太太開口問道:
  “‘諸作案人’是什么意思,喬?就是剛才你念的第一則報導……”
  “有什么問題嗎?”他熱切地轉向她。
  “那表示他們認為罪犯不只一個嗎?”
  班丁太太問道,削瘦的臉上出現如釋重負的表情。
  “是的。有些人認為這是個幫派的行動。”千德勒說:“一個人無法做這些事的。”
  “喬,你認為呢?”
  “班丁太太,我真的不知道,我也很困惑。”他站起身:“你們不用送我了,我會把門關好。再見,或許明天見。”
  和上回一樣,他走到門口時,又轉身隨口問道:
  “有沒有黛絲小姐的消息?”
  “有,她明天會到,”她父親說:“她住的地方正流行猩紅熱,老姨婆要她先進一避。”
  當晚,這對夫婦早早就上床就寢,但是班丁太太卻難以成眠。她張大眼睛,听著附近老教堂傳來的鐘聲一小時、半小時地過去。
  就在她半睡半醒之際,這時大概是一點鐘左右吧,她听到她不自覺中期待听到的聲音——房客躡手躡腳由房間走下來,走到她房門口。
  他穿過通道,腳步放得很輕,很輕,走出門外……
  雖然她极力保持清醒,卻沒能听到他再進來的聲音。因為她很快就沉沉睡去。
  很反常地,第二天早上,第一個醒來的是她;更奇怪的是,由床上跳起,走出房外,進入通道,拾起甫塞入信箱的報紙的也是她,而不是班丁。
  拾起報紙之后,她并沒有直接回房間。點亮了通道的燈光,她靠著牆壁站穩,因為寒冷而且疲倦,她的身子微微顫抖。她打開報紙。果然,報上出現她要尋找的標題:
  复仇者謀殺事件
  還好,接下來的報導令她心喜:
  直到今日本報截稿前止,這一連串震惊了倫敦市,也令文明社會受到沖擊的恐怖謀殺案件,只有些微的進展。它似乎是一种憎惡女性的瘋狂行為。從昨天早晨發生最后一件謀殺案迄今,雖然逮捕了一些人,但仍無可靠線索顯示作案者(們)已被擒獲。被認為可能涉嫌的人都能提出有力的不在場證明。
  然后,她再往下看另一則報導:
  情節愈來愈高漲。即使是初到倫敦的人都能夠感受其中异常的气氛,至于昨晚發生命案的現場……
  “昨晚?”
  班丁太太大吃一惊,后來再看了上下文,才知道指的是前天晚上。
  接著她讀到:
  至于昨晚發生命案的現場周圍道路,仍擠滿了好奇的民眾。當然,現場已看不到這悲劇發生時的痕跡。
  班丁太太小心翼翼地將報紙折好放回原處,關燈,走回房間躺在睡著的丈夫身邊。
  “有什么事嗎?”班丁喃喃說著,“有什么事嗎?愛倫?”
  她輕聲回答,顫抖的聲音中,含著一份莫名的喜悅:
  “沒事,班丁,沒事!繼續睡吧,親愛的。”
  一個小時后,兩人起床了,心情都很愉快。班丁高興的是女儿要來;而女儿的繼母也試著告訴自己,有這女孩來幫忙做點家事,應該是蠻愉快的。
  十點鐘左右,班丁出去買東酉,帶回一塊上好的豬肉和三個派來做黛絲的晚餐,他甚至還記得買了些苹果,准備做苹果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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