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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現在,他們正在通過蘇格蘭廣場一扇平時不准外人進入的大拱門,這里是對抗文明社會犯罪的組織中心,黛絲雀躍万分,覺得自己好似在小說王國中自由穿梭。即便是搭電梯上樓,對她而言,都是個全新的經驗。她一直都和姨婆住在一個宁靜、單純的小鎮上,這還是她第一次搭電梯呢!
  這幢宏偉的建筑物令千德勒面子十足,他領著他們走下寬闊深遠的長廊。
  黛絲摟著父親的手臂,對于自己的好運有點惊奇、錯愕。當她看到每間辦公室里的人都在忙著處理犯罪案件、靜默地解開犯罪之謎,那种庄嚴肅穆的气氛,讓她那快樂而活力充沛的聲音自然靜止了下來。
  他們經過一個房門半掩的房間,千德勒稍微停了一下,低聲對黛絲的父親說:
  “看這里面,這就是指紋室,約有超過二十万男男女女的指紋記錄留在這里。班丁先生,我希望你知道,一旦我們掌握了一個人的指紋,他所有的犯罪行為——如果他曾有前科——都難逃我們的掌控,想都別想!雖然這些記錄多如繁星,但是不出半小時,我們就知道這人是否犯過案!很令人惊奇吧?”
  “真是了不起!”班丁說著深深吸了口气,他毫無表情的臉上掠過一絲困惑,“真了不起。但是,喬,對于那些留下指紋的可怜虫來說,這可是极具威脅啊!”
  喬笑了:
  “沒錯,再聰明的人也逃不掉。不久前,有個人知道他的記錄留在這里,所以想盡辦法弄傷了自己的手指,想讓指紋模糊不清,你了解吧?沒想到,六個月后皮膚愈合,指紋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可怜的坏蛋!”
  班丁倒吸了口气,黛絲明淨、熱誠的臉龐則像罩了層烏云。
  他們走過一條窄小的通道,一樣看到有扇半開的門,里面的房間比指紋室小了許多。
  “如果你進去看看,就會發現因留下指紋而使罪行曝光者的所有資料,這里面保留了他們的行為、犯罪等等的記錄,犯罪者的指紋与個人記錄皆以號碼相連接。”
  “真是太奇妙了!”班丁說著,屏住气息。
  黛絲一心巴望繼續前進,直向黑色博物館。喬和她父親之間的談話,對她而言太沒真實感了,她不想費心去了解。然而沒有等多久,她就如愿了。
  一位寬肩、英俊,看來与喬交情匪淺的青年迎向前來,為他們打開一扇看來并無特出之處的門,接著就引著一行人進入了黑色博物館。
  乍進這地方,黛絲心里覺得失望而且吃惊。這偌大明亮的房間与她們鎮上的圖書館科學室沒什么兩樣,里頭一樣有著一圈落地玻璃圍著的中央地帶,讓他們可以看清展示品。
  她走向前,看著玻璃框里面的展示。里頭盡是些小小的東西,像是那种亂糟糟屋子內的亂糟糟舊櫥子里會有的東西——舊藥罐、髒污的圍巾、看來像小孩用的破燈籠、一盒藥丸……而四周牆上也挂滿了奇怪的東西:舊鐵片、由木頭和皮革制成的各种怪東西等等。
  她失望极了。
  接著,黛絲發現到,令房間如此明亮的大玻璃窗下有一列架子,上面立著一排真人尺寸的人頭石膏像,每個頭都微微向右偏,大約有十二個,他們面部的表情看來奇怪而無助,且酷似真人。
  “這到底是什么?”班丁低聲問道。
  黛絲不覺摟緊父親,她猜想這些奇怪、冷漠、好似瞪著人看的臉孔,可能是那些犯了謀殺罪被處死的人在臨終前翻制的面容。
  “都是被絞死的!”博物館里的守衛說,“是他們死后翻印的模子。”
  班丁緊張地笑著:
  “看來不像死了,倒像在听我們說話。”
  這人繼續開玩笑地說:
  “這都是杰克·凱奇的錯,是他出的主意,把吊帶綁在這些他一輩子只能服務一次的紳士的左耳下,這就是為什么每個人的頭都不約而同地偏向一側,看到沒——”
  黛絲和父親湊近了些,那人用手指指每個頭像的頸部左側。那些頸項上,都有一圈深深的凹痕,可以想像這些人是在被勒得多緊的情況下,通過永生之門的。
  “他們看來有點呆呆的,沒有恐懼或悲傷的樣子。”
  班丁狐疑地說,這些看來呆滯的面孔令他极為惊奇、震撼。但是年輕的千德勒理所當然似地說:
  “在這种時候當然會有呆滯的表情,原來的人生計划全化為泡影,而且知道自己只剩一秒鐘的生命可活。”
  黛絲的臉有一絲蒼白,這种恐怖的气氛令她深感不适。她開始了解到玻璃窗里的物体件件是与犯罪有關的物證,而且其中大部分還送了某些男人或女人上了絞刑台。
  “前几天來了一個懦弱的人,”善于察言觀色的守衛突然說,“就是那种自視為知識分子的人,他說——他是怎么說的?”他轉向千德勒。“他說這里的每樣東西,除了石膏像以外——說來奇怪,他竟然將石膏像摒除在外——都滲出邪惡,這正是他使用的字眼:‘滲出’,就是可以擠壓出的意思。他說身處這种地方令他非常不舒服,此言不虛,因為在他淡黃色的臉上露出慘綠的顏色,我們只好赶快帶他出去,一直走到通道另一端,他才稍稍平复!”
  “現在有誰會這么想?”班丁說,“我看那個人大概做了什么虧心事。”
  “好了,我不必多做停留,”喬那位善良的朋友說:“你領你的朋友四處看看吧,千德勒,你對這里和我一樣熟悉,不是嗎?”
  他對喬的客人笑了笑,仿佛在對他們說再見,但他似乎還舍不得走開。他對班丁說:
  “看這邊,在這小盒子里面,裝著查爾斯·皮斯的工具。我想,你應該听過這個人吧。”
  “我想是听過。”班丁急忙地說。
  “很多到這里來的人,都認為這盒子是最有意思的,皮斯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如果走上正途,他必是個了不起的發明家。這就是他發明的梯子,你看,這是可以折疊的,而且收起來并不占空間,即使帶著在倫敦街上行走,別人也不會多看你一眼,說不定還讓人以為是個老實的工人呢!在被捕時,他供稱自己習慣公然地將梯子夾在腋下攜帶出門。”
  “膽子真大!”班丁吃惊地說。
  “沒錯!這梯子一展開,可由地面伸展到二樓,這人多聰明!只要打開第一階,其他部分便會自動打開,因此皮斯只要站在地面,便可以輕而易舉地讓梯子伸展到他想到達的窗口。到手后,又如法炮制,輕易逃离。天啊!真是巧妙啊!你有沒有听過皮斯少了根手指的故事?他以為警察會就這個線索尋找少了一根手指的人,你猜他怎么做?”
  “戴上假手指?”班丁說。
  “不,他決心不再徒手作案;這是他做的假手,木制的,套在他的手上恰恰好。我們認為這是這整座博物館中最天才的發明。”
  這時候,黛絲松開了父親的膀臂,在千德勒愉快的陪伴下,她跑向房間的另一端,彎下身來注視另一個玻璃盒:
  “這些瓶瓶罐罐是做什么的?”她好奇地問。
  里頭有五個小藥瓶,裝著或多或少的不透明液体。
  “這些是毒藥,黛絲小姐,里面所含的砒霜劑量只要在飲料里加上這么一小滴,就足以令你、我,不,還有你的父親魂歸西天。”
  黛絲微笑說:
  “化學家不該賣出這些東西的。”
  毒藥對她而言,是很遙遠的東西,看到這些小瓶子,只讓她感到很興奮、刺激。
  “他們當然不會賣,這些毒藥都是以蒙混、迂回的借口拿到手的,譬如女人說要買化妝品美容,其實她真正想要的是除去丈夫的毒藥,我猜她一定是對老公厭煩了!”
  “說不定她丈夫是個令人憎惡的人,活該被除掉!”
  這种滑稽的想法令兩人同聲爆笑出來。
  “你听說過皮爾絲太太的事嗎?”千德勒突然一本正經地問。
  “听過。”黛線微顫,“那個邪惡的女人殺死了一個可愛的小嬰儿和他母親,后來在杜莎德夫人蜡像館(Madame Tussaud,一七六一∼一八五○,著名的蜡像師,在倫敦以其名創立了一間蜡像陳列館)被抓到。但是,愛倫不讓我到那間陳列凶器的恐怖屋參觀,上回到倫敦時,她不讓父親帶我到那儿。現在,既然來過這里,我一點也不想到那里去了。”
  千德勒慢條斯理地說:
  “我們有個盒子裝滿了皮爾絲太太的遺物。嬰儿車和尸体是在杜莎德夫人蜡像館找到的;至少他們是這么說,我也不确定。這里有件同樣奇特卻沒那么恐怖的東西。看到那邊有件男用夾克嗎?”
  黛絲支吾地應聲,她又開始害怕了起來,八成又有什么恐怖的故事与夾克有關。
  “有個盜賊槍殺了人,不小心把夾克留在現場。我們的人發現到其中的鈕扣一裂為二,乍看這不是很重要的線索,是不是?黛絲小姐。但或許你不相信,后來我們找到了另半邊的鈕扣,并將這人處死;更令人惊奇的是,這三顆鈕扣全然不同。”
  黛絲詫异地盯著這顆裂開的小鈕扣,沒想到它竟牽扯到一宗絞刑案。她指著另一件看來髒髒的東西,問道:
  “那又是什么?”
  千德勒有點勉強地答道:
  “噢,這是件极可怕的東西,這件襯衫曾与一個女人同埋在地下,她的丈夫將她分尸后還要燒掉她,是這件襯衫將他繩之以法的。”
  “這間博物館真是個恐怖的地方。”黛絲不悅地說著轉身走開。
  她很想离開這燈火通明,看似令人振奮,卻极其不祥的房間。這時候,她父親正聚精會神地看著玻璃柜里各种可怕的机械。
  “有些真是巧奪天工!”他的向導這樣說,班丁不得不同意。
  “爸爸,走吧!”黛絲忙說:“我已經看夠了,待在這里只會令我毛骨悚然,我可不想晚上做惡夢。想到這世上竟然有那么多邪惡的人,實在令人感到害怕,我想我們隨時都可能碰到殺人犯卻不自知呢!”
  “你不會的,黛絲小姐。”千德勒微笑著說:“我認為你連一個普通的騙子都不容易碰到,更別說是殺人犯了,這种人在世界上可能還不到百万分之一。”
  班丁倒是不疾不徐,他正盡情的享受在這里的一分一秒。這會儿,他又在研究挂在牆上的各种照片,尤其是那些与不久前發生在蘇格蘭,至今還是神秘名案的相關照片,在這案件中,被害男子的仆人是個重要角色,他使得案情更加扑朔迷离。
  “我想有很多凶手逃過了法律的制裁。”他椰揄地說。
  喬·千德勒的朋友點點頭:
  “我想是的,在英國這里,沒有所謂的公義存在,每次謀殺者都有較大的胜算,被繩之以法的還不到十分之一。”
  “你認為現在正在調查的案子怎么樣——我是指复仇者謀殺案?”班丁壓低聲音問,此時黛絲和千德勒已經走到了門口。
  “我不相信他會落网,”千德勒的朋友自信滿滿地說,“要逮住一個瘋子比抓一個普通罪犯費事得多,我看复仇者是個瘋子,心智不健全。你听說過那封信了嗎?”他的音量更低了。
  “沒有,是什么樣的信?”班丁睜大眼睛,迫不及待地問。
  “這封信不久就會送到博物館來,在發生雙尸命案之前,曾有一封信,上面簽著‘复仇者’的字樣,就和他以往留在犯罪現場那些紙張上的字体一模一樣。這信不見得就是复仇者送來的,但也很可能是,我們上司認為這封信十分重要。”
  “信是從哪里寄出的?”班丁問,“這也是個重要線索啊!”
  “噢,不!罪犯通常會把東西拿到很遠的地方去寄,這是可以理解的,但這信是投入艾格威街的郵局。”
  “什么?离我們這樣近?天啊!真是可怕!”班丁說。
  “我們任何人都隨時可能碰到他,我不認為在外表上,他會有什么特別之處,這點我們都知道。”
  班丁猶豫地問著:
  “曾有女人說見過他,你認為她的确看到了嗎?”
  “我們的描述正是根据她的敘述。”對方小心地答道:“但是,夠不夠真确很難說,偵辦這類案子就好像是在黑暗中摸索——不停地摸索,能否找對方向就全憑運气了。當然,這件案子搞得我們人仰馬翻,這點你得相信。”
  “當然!”班丁連忙答道,“我跟你保證,上個月我腦子想的全都是這件案子,沒有別的。”
  黛絲不見了,她父親走到外面走道上,看見她正雙眼垂視地听著喬·千德勒說話。
  千德勒正在談他真正的家,也就是他母親住的地方,那是位于麗奇蒙的一幢溫馨小屋,非常靠近公園。他正邀請黛絲找個下午和他一起回家,他說他的母親會招待他們喝茶,他們將會有個美好的午后時光。
  “我想愛倫沒有理由不讓我去,”黛絲語帶叛逆,“不過,她是個思想守舊又愛吹毛求疵的典型老女仆。千德勒先生,我和他們一塊儿住的時候,父親不會答應我愛倫不准的事。不過,如果由你開口,她可能會答應,因為她挺喜歡你的。”
  她看著他,千德勒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不要擔心,”他胸有成竹地說,“我會說服班丁太太的。但是,黛絲小姐,”他臉漲得通紅,“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不會冒犯你。”
  “什么問題?”黛絲呼吸有點急促,“我爸爸就要走過來了,千德勒先生,快說吧!”
  “好吧!我想知道,你曾不曾和年輕小伙子出去過?”
  黛絲猶豫了一下,臉頰出現一個非常漂亮的酒渦。
  “沒有,”她黯然答道,“千德勒先生,我不曾有過。”接著,她突然坦誠地加了一句,“你知道,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机會。”
  喬·千德勒笑了,很高興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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