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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班丁太太認為她的机會來了,現在她丈夫、黛絲与千德勒一起出游,她有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獨處屋內。
  史勞斯先生并不常在大白天出門,但是今天下午,在剛喝過午茶,暮色將至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需要一套新衣服,而這位女房東也力促他出門買一套。
  他一跨出屋子,班丁太太立刻上樓,利用時机打掃客廳樓層的兩個房間;但在內心深處,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目的并不在打掃,而是搜索史勞斯先生的起居室——至于找些什么,她也不知道。
  多年的女仆生涯中,她向來很鄙視同儕喜歡窺探主人隱私的行為,像是看人家的信,或偷窺柜子里的東西希望能發現主人的家丑的行徑。
  但現在,由于史勞斯先生的關系,她正准備——噢,不,應該說是渴望要做她以前鄙視別人所做的事呢!
  先從臥室著手吧!史勞斯先生很愛整齊,少少的几件內衣褲像豆腐干一樣,一件一件并然有序地擺著。應史勞斯先生的要求,她只幫他洗部分襯衫之類的衣服。過去,班丁太太總會一周一次請一個婦人來幫她清洗自己和班丁的衣服,因為這是非常累人的工作,但現在她已經愈來愈能干了,除了將班丁的一些襯衫送洗外,其他則親自打點。
  現在她將注意力從衣柜轉移到梳妝台。
  史勞斯先生出門時并沒把錢隨身帶著,而是放在鏡子下面的一個抽屜里。現在,拉開了小抽屜,她碰也沒碰里面的東西,只是看了看這堆錢幣和紙鈔。今天房客問過她買衣服大約要多少錢,之后就帶了那么多錢出門,顯然就是去買衣服了。房客并無隱瞞,令她頗感欣慰。
  這會儿,她欣開馬桶蓋,甚至還翻了一下地毯,但是沒什么特別的發現,她几乎要放棄了。但就在這時候,她走到臥室与起居室中間,讓連接兩室的門敞開著,她內心充滿了怀疑,不知道史勞斯先生有著怎么樣的過去。
  毫無疑問,史勞斯先生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是很古怪的,但卻是屬于理性的類型,有著和他同階級的人們一樣的道德理想。但對于飲酒,他的態度特別奇怪,几乎可說是到了失常的地步。不過,也并不只他一人如此,過去愛倫曾与一名女子住在一起,那人就是這樣,极端排斥飲酒,憎惡醉酒。
  她四下看了看這整洁的起居室,心里有些不滿意。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藏東西——就是這個雖小卻堅固的花梨木櫥柜。
  一個過去不曾有過的念頭突然閃入她腦中。
  她靜下來听了听,惟恐史勞斯先生突然折返,接著,她走向立著櫥柜的角落,使盡了全身的力气,搖動這笨重的家具。櫥柜向前傾斜了。
  這時,她听見東西滾動的聲音,從第二層的架子傳來,這東西是在史勞斯先生搬入之前所沒有的。她慢慢地、艱辛地前后搖晃櫥柜,一次、兩次、三次——結果令她滿意,卻也讓她心中產生莫名的煩憂,因為現在她已确定過去意外失蹤的那個袋子正好好地被主人鎖在這櫥柜里!
  突然,班丁太太有個不安的念頭。希望史勞斯先生不會注意到東西在柜里易了位。過了一會儿,這位女房東意識到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因為這柜子底部流出了一些深色的液体。她心中感到一陣惊慌。
  她彎下身來摸了摸,手指上沾了鮮紅的顏色。
  她的臉色頓時變白,但很快地就恢复了神色。事實上,此刻她臉色泛紅,渾身發熱。
  她弄翻的不過是瓶紅墨水,剛才怎么會把它想成是其他東西呢?
  她在心中責備自己明明知道房客用的是紅色墨水,竟還疑神疑鬼的,真傻!在他使用的圣經索引中充滿了紅色直寫的注記,有些地方甚至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史勞斯先生的注解与問題,沒有留下半點空隙。
  史勞斯先生把紅墨水放在這柜子里,這位可怜的紳士竟做這樣的傻事。都是自己的好奇心作祟,而造成這樁小意外。她用抹布擦拭了綠色地毯上的几點墨汁,一面責怪自己惹了禍,之后她又走回后面的臥室。
  真奇怪!史勞斯先生竟然沒有筆記紙,她以為他會將紙張列為优先采購的項目,更何況紙是非常便宜的東西,尤其是看起來髒髒的,灰色的紙。班丁太太從前的一位雇主只用兩种紙,白色的紙是寫給朋友的,灰色的就給“普通人”。當時仍是愛倫·格林的她,相當痛恨這种行為,至今仍舊如此。奇怪的是,她怎會在此時聯想起這件事來?因為其實那位雇主算不上是一位真正的淑女;而史勞斯先生,不管他行徑多么特异,他可是位貨直价實的紳士啊!班丁太太很确信,如果他帶有什么筆記紙,那必定是白色的,說不定上頭還有奶油色條紋,而不是那种廉价的灰色紙張。
  她拉開一個舊式衣柜的抽屜,翻開史勞斯先生的几件衣服,卻是什么也沒看到,里面沒有藏任何東西。
  她突然覺得奇怪,這人為何把錢放在人家很容易發現的地方,卻把看來不值錢的袋子鎖在里面,更別說那瓶紅墨水了。
  班丁太太再度一個個打開了鏡子下面的小抽屜。史勞斯先生將錢放在中央的抽屜里。這鏡子只值七十便士,但在拍賣會后,一名交易商向她出价十五先令想要購買,接著又抬高到二十一先令,但她都沒賣。不久前,她走過一家古董店,一個与它相同類型的鏡子,標簽上竟寫著:“齊本德耳古董,二點一五鎊”。
  史勞斯先生的錢就在這里,她知道這些錢將來會變成班丁和她的,經由他們努力誠實而換取過來。但是,若非与它的所有者有一層租賃關系,這些錢是怎樣也得不到、賺不到的。
  最后,她下樓等史勞斯先生回來。
  一听到鑰匙插人門孔的聲音,她立刻趨身走向通廊。
  “史勞斯先生,很抱歉今天出了點意外。”她聲音略為急促,“我趁你出門的空檔上樓打掃房間,但當我想清理櫥柜后面時,一不小心弄傾了柜子,我擔心里面的紅墨水恐怕被我打破了,因為有几滴墨水滴到外面,我希望沒弄坏什么。由于柜子的門是鎖著的,我只能盡量把外面擦干淨。”
  史勞斯先生以可怕的眼神瞪著她。她站在原地不動,在他回來前,她相當惶恐,几乎想跑到外找個人陪伴,但現在,她已經沒有剛才那么恐懼了。
  “因為,我沒想到你會將墨水放在里面。”
  她极力保護自己,而房客深鎖的眉頭放松了。她又繼續說:
  “我曉得你用紅墨水,曾經看過你在書上注記——就是那本和《圣經》一塊儿讀的書。讓我再出去幫你買瓶紅墨水好嗎?”
  “不用了,謝謝。我上去看看有沒有什么損毀,有事我會搖鈴叫你。”
  他上了樓,約莫五分鐘后,鈴聲真的響了。
  班丁太太在門口看見櫥柜大開,里面除了那瓶翻倒的紅墨水外別無一物。墨水瓶倒在下層架子的一大攤墨水中。
  “恐怕墨水已經弄髒了木頭,班丁太太,我不該將墨水放在這里的。”
  “噢,不,沒關系,只是滴了一兩滴在地毯上,而且看不出來,因為是在黑暗的角落里。要不要我把瓶子拿走?”
  史勞斯猶豫了一下說:
  “不用了。”停了一會,他又說:“我想不必了,我只用少許的墨水,瓶子里剩下的墨水就夠了,如果再加點水或茶就很夠用了,我不過是用來在書上特別有趣的部分加注解而已。”
  不只是班丁,連黛絲也覺得今晚愛倫看起來比往常愉快。她靜靜听著他們敘述參觀博物館的經過,沒有半句奚落或指責,即使是提到那些以絞刑犯為模型制成的可怕死亡面具時,她也沒有多說話。
  但几分鐘后,班丁突然問了她几個問題,班丁太太卻胡亂地回答,顯然并沒有听進剛才他提的問題。
  “你在發什么呆啊?”班丁促狹地問。
  她只是搖搖頭。
  黛絲走出房間,五分鐘后,她穿著一件藍白相間的絲質衣服進來。
  “哇!黛絲,真是漂亮,從沒見你穿過這件衣服。”
  “她穿上這件衣服看起來既特別又滑稽。”班丁太太語帶諷刺地說,“你大概在期待某人出現吧!我想你們兩個今天都看夠了千德勒。真怀疑這年輕小伙子什么時候才工作,他似乎再忙也會到這里浪費一兩個小時。”
  整個晚上愛倫只講了這段不愉快的話。連黛絲也注意到繼母今晚似乎有點恍惚,不像她原來的樣子。
  后來愛倫去准備晚餐,做瑣瑣碎碎的家事,整個人比以往更為沉默。然而,她表面上一語不發,心里卻是暗潮起伏,充滿了恐懼、痛苦和疑慮,它們折磨著她的靈魂和肉体,令她几乎無法做完這些日常的家務。
  飯后,班丁出門買了份晚報,但一進門,他卻苦笑地大聲嚷嚷,說過去一兩個星期看了太多報上的小字,眼睛都看坏了。
  黛絲忙說:
  “爸爸,讓我念給你听。”
  他將報紙遞給她。
  黛絲輕啟朱唇,正要念報紙,突然一個敲門聲響起,回蕩在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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